第八章

一大清早，窗外沁涼清新的空氣飄進卧房，感覺好舒服，讓人忍不住想躲在棉被裡多窩一刻鐘。

這是朱小茜第一次沒有在自己的床上醒來，但感覺依舊那麼溫暖舒服，讓她忍不住想賴得更久。可是……

一陣濃郁的咖啡香忽然飄了進來，喚醒她的味蕾，不一會兒，香噴噴的烤麵包香又飄進房間，這下連胃都蠢蠢欲動，她可無法再睡下去了－－

她裹著床單悄悄地溜下床，到廚房去瞧瞧到底有什麼好吃的？

果然，一出房門，就看到杜墨青正端出豐盛的早餐放在餐桌上，還有兩杯剛煮好的咖啡冒著誘人的白煙。

「終於肯起床了啊？」杜墨青笑著問道：「睡得好嗎？」

他對小茜的習性已經是了如指掌，她是就算用高分貝的懶人鬧鐘也叫不醒的，只有先把她的胃喚醒了，她才有可能乖乖地自動走下床。

「嗯！好幸福喔～～」她雙手捧在胸前，自然流露出滿足的神情。

「妳是說……昨晚很『性福』？還是有早餐吃很『幸福』？」他雙手環在胸前，以質問的眼神睨著她。

「當然是有早餐很幸福嘍……哦！不是，我是說，都很幸福啦！」她笑瞇瞇的。

這是真心話。不論是因為他，還是早餐，她這一生從來沒有感覺這麼幸福過。

「嗯～～」他作勢把早餐收起。

「喔不不不，當然是昨晚比較幸福啦！幸福得我都不想起床了呢～～」做人還是要巴結一點，誘人的早餐當前，朱小茜什麼巴結的話都說得出來，反正又不是沒寫過。「你是這麼的威猛強壯，讓我幸福了好幾次，我真的好幸福喔～～」

「妳……」被她這麼一說，杜墨青反倒臉紅了。「快吃吧，麵包都要涼了。」

YA～～睡了一個這麼香甜的覺，醒來就有這麼美味可口的早餐，又有這麼體貼溫柔的情人陪伴，她真的是幸福呆嘍！

「我待會兒要去上班了，妳呢？」杜墨青不經意地問道。

「當然是繼續睡回籠覺啊－－」

話才剛說出口，她立刻就後悔了，抬眼一看，果然已經招來杜墨青一記白眼。唉，她差點忘了，她的情人可是出名的魔鬼編輯，怎麼能給他這種答案呢？

「哦不！我是說～～我應該要好好努力寫稿，趕快把工作趕完才對！」她改口說了一個標準答案。

這還差不多～～杜墨青收回他的白眼，換上溫柔的凝視－－

「上次我跟妳說過要出書的事，妳只有半個月的時間，把所有的作品整理好，然後交給我。」

「啊～～」她撒嬌。

「啊什麼？我說過，我可不會因為妳是我的女朋友，就對妳特別寬容喔！」相反的，為了她好，他可要好好地盯住她才行，免得她動不動就想要給他跳槽。

「是！編輯大人。」她嘟起嘴，心底卻有股甜蜜的感覺輕輕流過。

沒辦法，她這回可能真的遇到剋星了。

「這還差不多。」杜墨青露出滿意的表情，事實上，以他的角度來看，他對她已經算是超級寵溺了。

他太了解這小女人了，她就是不喜歡傷腦筋去做未來規劃。不過沒關係，從今天起，她只要有他就夠了，他會為她傷這一切腦筋的。

「還有，妳在家工作容易打混，我看，不如妳到我辦公室來寫稿好了？」杜墨青提議。

「到你辦公室？我才不要－－」在他的眼下工作，那多可怕啊！可能連發獃、打盹的權利都沒有了。

「那不然妳去咖啡廳寫稿好了，這樣至少會比較有效率，對了，我這裡有幾本咖啡禮券，妳拿去盡量用。」他從抽屜里拿出四、五本禮券，都是當初梵谷咖啡廳開幕時買下的。

「哇，那我可以盡情地吃嘍？」她唯一想到的是「梵谷」那些可口的點心。

「可以盡量吃，但請記得順便也要工作好嗎？」他給她拜託啦！

「喔……」

看她紅紅的嘴唇還高高嘟著，杜墨青低下頭，輕輕一吻。像對待一個孩子似的，萬千寵溺。

「好啦～～」她幸福地允諾著，又仰起頭看著他。「那……我可以再吃一份早餐嗎？」

一向被懶神附身的朱小茜，突然發覺自己變得精力百倍，對杜墨青的計劃顯得興趣十足，並且想全力去完成。

她從來不知道，生命中多了一個人，竟會變得如此豐富多彩，就像增加了百倍的元氣。

現在的她，就像吃了愛情菠菜的大力水手，一心只想完成兩個人的夢想。

拿著杜墨青的咖啡禮券，來到「梵谷咖啡廳」，她決定乖乖聽話，把這些年來的作品好好重新整理。

下午三、四點的時間，咖啡廳里的客人並不多，小茜一踏進門口，站在櫃檯後方的王翡麗立刻就注意到她了。

待小茜選好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她立刻走向前去－－

「朱小姐，今天一個人來啊？」地面帶笑容問候，但那笑容里，卻給人一種暗藏了什麼的感覺。

「是啊！」小茜天真地打開筆記型計算機。「我想在這裡寫稿，啊！對了，我可以用這些咖啡禮券嗎？」她拿出杜墨青給她的禮券。

她想，要使用禮券的話，還是先向老闆打聲招呼比較好吧。

「哦？」翡麗接過那迭禮券，看到上面印著的貴賓編號和姓名，眼神忽然一黯。「這……是墨青的吧？」

他居然把禮券送給她用？那表示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很不尋常嘍？

「哇～～妳好厲害喔！是他給我的沒錯啊，我……可以用嗎？」小茜發現她變了臉色，以為是咖啡券出了什麼問題。

「哦……當然可以，那有什麼問題！」翡麗恢復了笑臉，眼神中卻有抹陰霾。「我可以坐下來和妳聊聊嗎？」

「聊聊喔……好啊！」小茜對她沒有任何戒心。

翡麗在她對面坐下。「這樣不會影響妳工作吧？」

「不會啊！」

翡麗瞄了她一眼。「跟墨青一起工作，壓力一定很大吧？他那個人就是這樣，標準的工作狂，從念書的時候就是這樣……」她說起杜墨青，感覺好像跟他很熟似的。

「妳跟他念書的時候就認識了啊？」直到這時，小茜都還沒意識到對方想傳達的意思。

「他沒告訴妳嗎？我們是大學時代的情侶啊，還是人人都羨慕的班對呢！」翡麗提起過去的回憶，笑得燦爛甜蜜。

「喔……」小茜的表情頓時僵住，不知該回答什麼。

她的心好像有一秒鐘停止了跳動，翡麗曾經是杜墨青的女朋友？她竟從來沒有聯想到……

「小茜，妳怎麼了？表情好像怪怪的。」翡麗明知故問。

「我？沒有啊……沒有啦，呵呵。」她趕快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順便遮掩一下不安的表情。

其實不用別人提醒，她也可以想象自己的表情。她從來就不是可以掩飾自己心情的那種人。

真是的，就算他們過去是情侶又有什麼關係嘛！那都是以前的事啦，不用放在心上、不用放在心上……

「妳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分手了之後，我們還能當那麼好的朋友吧？」翡麗像是怕她不知道他們有多好似的，堅持要繼續這個話題。

「不會啊，分手之後還能當朋友，這是一件好事嘛。」小茜訕笑著。

「不！妳太天真了。」翡麗的眼中閃過一道銳利的神色，不過，嘴角卻噙著一絲微笑。「男女之間是不可能在分手后，還能當真正的朋友的……」

小茜呆杲地望著她。啊不然是怎樣？她到底想說什麼？

「友情可以發酵成愛情，但愛情卻不可能還原成友情，那些自稱還可以當朋友的人，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可是……你們現在不就是朋友嗎？」小茜下明白，難道他們也是在「自欺欺人」嗎？

翡麗睨著她，臉上忽然綻出一個神秘的笑容，她身體微微向前傾，像跟姊妹淘說悄悄話那樣－－

「我告訴妳喔……其實，我一直希望能跟墨青複合，因為……我還是很愛他的。」翡麗的笑容里有一種成熟女人的嫵媚，那彷佛是離小茜很遠的東西。

啊……小茜張開了嘴，卻說不出話來。翡麗應該是在等她的響應，但她卻覺得胸口的空氣好像忽然全被抽走，快要無法呼吸了。

怎麼辦？該說些什麼話吧……告訴她杜墨青和自己的關係嗎？不，太過善良的小茜是說不出這些話的。

「那……妳覺得……墨青他怎麼想呢？」小茜怯怯地問。

「我想，他應該也和我一樣吧！」翡麗自信地說著。「何況，為了孩子，我一定會努力的。」

「孩子？！」小茜瞪大了眼睛，倒抽了一口氣，心臟真的差點停不下來。

翡麗卻是靦腆地笑著。「是啊，孩子都已經四歲了，不能沒有爸爸啊！所以，我一定會加油，讓墨青知道我的心意的！」

小茜發著愣，眼眶有些濕潤，她彷佛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不斷放大－－怦！怦！怦……

他們都已經有了孩子？

那麼，杜墨青實在太過分了！他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呢？她一直以為他是個有責任感的好男人啊！

「小茜……妳覺得，墨青會答應嗎？」翡麗看著她，好像希望聽到些什麼鼓勵的話。

「他……」小茜咬著唇，身體微微顫抖著，張開顫抖的唇，勉強擠出話來。

「他……應該要答應的啊。」

「太好了！真高興妳也支持我！」翡麗興奮地握住她冰涼的手。「還好，本來我還擔心……擔心妳也喜歡墨青呢！」

翡麗似乎鬆了一口氣，那口氣，卻重重壓在小茜的胸口。

「喔……妳誤會了，我們……我們只是……」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們只是朋友而已吧！」翡麗握著她的手，完全不顧她那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咦？小茜，妳的手好冰啊！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去廚房幫妳倒杯人蓼茶好了。」翡麗鬆開她的手，倏地起身。

「不用了，我沒事的。」小茜婉拒，跟著站了起來。「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些事，對不起，我想先回去了。」

「哦？真的嗎？」翡麗看看手錶，忽然想到。「啊！差點給忘了，我也該去幼兒園接小朋友了。」

「那，我先走了，再見。」小茜帶著沉重的筆記型計算機，走出了咖啡廳。

「嗯，再見了。」看著小茜落寞的背影，翡麗優雅地擺擺手，唇畔勾起一絲冷笑。

她怎會不知道小茜的手為什麼冰冷？不過，為了達到自私的目的，也只好讓小茜自己去傷心了。

這段日子，小茜的心情就像坐雲霄飛車一樣，只是起伏也太大了。

上天也未免太愛跟人開玩笑了，前一刻，她才好不容易卸下了心防，初嘗到愛情的甜蜜滋味；一轉身，卻又立刻從雲端跌落，跌得她好疼，好想不顧一切地放聲大哭。

她一個人站在路旁，目光沒有焦點，表情有些受傷。

雖然心裡很難受，但她還是堅強地站起來。善良的她，竟然還想替王翡麗向杜墨青告白！

小茜站在藍色出版社的樓下，決定在這裡等杜墨青下班之後，要好好質問他，問他是不是個男人，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把翡麗他們母子棄之不顧呢？

她還要告訴他，她反悔了，她不會和他在一起的！

低頭看看時間，杜墨青也應該下班了……

小茜驀地抬頭，卻看見王翡麗牽著一個小男孩，遠遠地往這裡走來，小茜趕緊轉身，躲入旁邊的巷子里。

她甚至還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躲起來，她的人已經沒入巷子里了。

或許，她是太多管閑事了……

翡麗帶著一個年約四、五歲的小男孩，來到藍色出版社，而這時，杜墨青正好走出門口。

「翡麗？……嘟嘟？」墨青一臉的驚訝。

翡麗彎下身子，摸摸男孩的頭。「嘟嘟，快叫爸爸啊！」

男孩聽話地抬起頭，以稚嫩的聲音喊道：「爸爸……」

聽到這兩個字，小茜深吸了一口氣，難過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

直到這一刻，她才了解自己有多在乎杜墨青，原來遠比她想象的更深，否則，現在不會有這種心痛欲裂的感覺。

小茜匆匆地轉身，因為怕看到更令她心碎的畫面。她朝著巷子的另一端走去，心底清楚知道，這裡，已經不需要她了……

而就在小茜的背後，杜墨青親昵地抱起小男孩，看起來非常地疼愛他。

「翡麗，」杜墨青轉頭對翡麗說：「以後別再這樣開玩笑了，別人聽到會誤會的。」他喜歡嘟嘟，但不希望給翡麗任何幻想的空間，更不希望讓孩子混淆。

他和翡麗是大學時代的戀人，不過那已經是過去很久的事了。

後來，翡麗結了婚，他們便失去了聯絡。直到去年她離婚之後，才再度和他聯絡上。翡麗自己開了一間咖啡廳，獨力撫養孩子，而墨青只是基於朋友之間的情誼，希望盡量照顧他們母子。

但是在翡麗的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自始至終，她一直希望能夠再回到杜墨青的身邊。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你對嘟嘟好，嘟嘟也喜歡你。」翡麗嬌瞋著，天知道她處心積慮地，就是希望墨青能成為嘟嘟的爹地。

杜墨青搖搖頭，懶得跟她辯解，只是抱著男孩往前走。

大人婚姻失敗，孩子總是最無辜的受害者，所以只要在他能力所及，他願意儘可能地對嘟嘟好。

「嘟嘟好乖，走，杜叔叔請你吃冰淇淋，好不好？」他笑著對男孩說。

「哇，冰淇淋，好棒喔～～」嘟嘟攬著杜墨青的脖子，朝他臉頰親親。「杜叔叔對我最好了～～」

愛情真是個頑皮的孩子，總喜歡把人家弄得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前一秒把人捧上雲端幸福無比，下一秒又高高落下……

小茜失魂落魄地把自己埋在被窩裡，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眼睛腫了，鼻子也紅了。

她現在才知道，自己其實有多喜歡杜墨青啊！

愛情這惱人的東西，開始時妳抗拒得多麼辛苦，當終於接受了、愛上了、習慣了，卻又冷不防讓妳嘗到失去它的痛苦。

「哼！他根本不值得－－」小茜因為鼻塞而難過地坐起身，拿起面紙用力擤著鼻涕。

對！沒錯，他一點也不值得她這麼愛！

他都跟別人有了孩子，居然還對人家始亂終棄。這種不負責任還想腳踏兩條船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去愛，更不值得在冬天裡，為他哭成這樣！

她擦擦眼淚，決定不要再為他哭泣，可是一起床，才發現整盒面紙都已經快要被她用光光了。

叮咚！此時門鈴響了。

她抽起最後一張面紙，把臉擦乾淨。

叮咚！叮咚！

「誰啦？」她沒好氣地開門。

打開門的瞬間，她先是嚇了一跳，然後立即想把門關上，可惜動作不夠快，被他用手擋了下來－－

「小茜！妳怎麼了？電話為什麼關機，害我到處找不到妳－－」杜墨青一臉著急。

小茜用全身的力氣擋住門，不讓他進來。「你不用再來找我了，我以後都不想再看到你！」

杜墨青愣了一下，這是怎麼回事？早上還好好的啊，怎麼晚上又變了個人似的？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他不解的問。

「你自己做了什麼事，還需要問我嗎？」她紅著一雙眼，眼裡滿是淚水，拿起旁邊的拖鞋就往外丟－－

「你這個始亂終棄、腳踏兩條船的劈腿男，還好今天讓我發現了你的真面目，我再也不會理你了！」

杜墨青一臉木然，額頭上冒出五條黑線，他什麼時候變成「始亂終棄、腳踏兩條船的劈腿男」了？

小茜盈眶的淚水不停落下，杜墨青看得心疼，卻弄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茜，冷靜一點好不好？妳也知道妳EQ不是很高，這樣不行，我們坐下來慢慢談好不好？」他知道女人在這種情緒失控的時候，必須用平靜和緩的語氣和她溝通。

不過，這句話可把她給惹毛了－－

「什麼！？你說我EQ不高？誰說我EQ不高？！哼－－！」她砰一聲用力關上門，果然，EQ不是很……

杜墨青嘆了一口氣。唉！他怎麼又忘了，胖子不能聽到胖字，醜人不能聽到丑字，EQ低的人，就千萬不能說她EQ低啊～～

男人總以為女人的行為模式很難理解，其實，規則就這麼簡單而已。

他向前一步，按了按電鈴。沒有響應，他仍繼續耐心地按著。

叮咚！叮咚！

「哼！竟敢說我EQ低？誰說我EQ很低－－」此時，門內的小茜邊說邊拿起剪刀，喀嚓一聲就把電鈴線給剪斷了。

她氣沖沖地走回房間，關上門，蓋上棉被，睡她的大頭覺。

站在門口的杜墨青，雖然一頭霧水，但知道再僵持下去也不會有個答案，還是先讓她靜一靜，等明天再來處理吧。

呼咻～～一陣凜冽的冷風吹來，他拉了拉衣領，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