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不是有點手癢?」阿坦悠悠地問。他最不討人喜歡的地方就是臉上那張狂的微笑。而這微笑就如同沾在他的臉上一樣。可惡,我憤憤地想,我就不信他從未吃過虧受過挫!幹嗎這麼囂張!
「歡……歡。你的那點心思全反應在臉上了你知道嗎?」他的聲音裡帶著異樣的乾澀。
歡歡?!人人都這麼叫我,可這稱呼從他嘴裡出來怎麼這麼彆扭?但現在我沒心思考慮這個。因為他不尋常的聲調讓我更吃驚。
就是那種聲調,讓我想把凳子砸在他頭上的那種,充滿了色情味道。
媽的,瞎了他的狗眼!我的手在四周摸索著,看看有什麼合手的傢伙。
「你們在幹什麼?!」
便在我奮起之前門口忽然有人厲聲問道。
整座房子就三個人。不用猜也知道誰來了。我正一肚子火氣,又覺得極度的丟人——我真的不想在蘭瑟面前丟這種人,哪怕我自己也曾經對蘭瑟產生過同樣的慾望,對他做過那樣的事。有時候我真的是很矛盾?——於是我轉頭就想離開房間。
蘭瑟就站在門口,他的手指緊扣著門框,臉上沒什麼表情,但銳利之極的目光在我和阿坦的身上掃來掃去。
這是一個我沒見過的蘭瑟——也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他。平時他把銳氣都收斂了起來。而今天,不知是什麼觸怒了他,使他一再失控。
或許,是因為我跟阿坦混在了一起,這讓他不自在。而這不自在是為了我?——別傻了,他應該是為了阿坦吧。我看得出來,他們在一起很久了。而讓我魂牽夢繞的那幾天,對他來講不過是公事。別傻了。
「沒幹什麼。」阿坦慢悠悠地說。我回頭去看他,他的臉上也一般的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嘴角還是微微的帶著一抹冷冷的笑容,眼中的情慾早已消失怠盡,挑釁的迎著蘭瑟的目光。
忽然之間我覺得自己非常多餘。當我看到他們無言的交鋒時,我感到自己非常多餘。我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是,我的承認自己跟他們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動物。我很沮喪,他們在一起似乎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阿坦確實比我好。
我拉開一張椅子,攤倒般的坐了上去,我已經掩藏不了我的焦躁鬱悶。
「你不要總跟他混在一起,他不是什麼好人!你要當心!」蘭瑟撤下跟阿坦對峙的目光轉向我,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后他轉身離去。背影看來有些象那晚的氣急敗壞。
我想他真的是氣急敗壞了。因為這句話無論如何不應該從他的口裡吐出,無論他是溫柔鎮定還是精明幹練。當然,這句話他更不應該當著阿坦的面說。
我有點傻了。
阿坦在我身後輕輕的笑起來。「想不到蘭瑟也會這樣。」他說,「他居然當著我的面說。」
「那……他說的是真的嗎?」我轉過轉椅,面對著他問。
「嗯,他說得對,我不是什麼好東西。」他乾脆地回答,「不過……在你心裡,他是好人嗎?」然後,他問。
「你廢話!」我憤憤地道。
或許我臉上不小心流露了什麼,阿坦玩味地看著,說:「你別小瞧了他。他很厲害。」
「多厲害?你怕他嗎?」我反問道,有點不屑。
阿坦不答,若有所思的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拖著腮。我發現這個時刻他的微笑消失了。「大家都怕他。」沉思了片刻,他說,隨後,他放鬆了身體,把腳放到了電腦桌上,「不過我比較喜歡像高難度挑戰。」
我徹底暈了。
現在看起來好像就是這麼混亂。三個人,起碼有兩個不是好東西;還是這三個人,兩兩看對方不順眼;又是這三個人,要精誠合作一起去進行高難度犯罪。你不暈我可是真暈。
不過還好這三個人都是很有職業道德的黑客。如果你不把它當成是一次犯罪,一次愛國行為,或者是一次合作,而僅僅把它當成挑戰的話,這可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如果不使盡渾身解數,那可會覺得對不起自己。
彷彿不解恨似的,每個人在調試程序之前都先到模擬區域網的防火牆哪裡去看看,企圖把已經夠嚴密的警報系統,追蹤系統給設置得更加完美——也或許只有我是不解恨,他們兩個其實是出於對模擬試驗的負責?我就要看看,你們到底強到哪裡去了!
其實現有的程序只是兩塊內容:解密和反追蹤處理。我一般反追蹤都是由手工來完成的,所以情況太緊急時麻煩就大了。
跟反追蹤比較起來,我們最擔心的是解密。此次入侵的是軍事網站,我們都相信它的身份認證系統肯定想當嚴密。我個人估計它的管理員密碼應該在8位以上。但這誰能肯定呢?萬一那個傢伙一抽風,設個6位的,我們從8位開始搜索不是要完蛋?
安全起見呢,應該從0位一點一點來,就算我們這裡幾台機器分佈工作,沒個三五天也不可能出結果。要這麼久的話,等我們破解好的時候應該已經住進S國駐軍的刑訊室了。
靠,要是能像《諜中諜》里那樣直接進入對方工作區用磁碟拷貝就好了。
「若是能那麼做,我們找你來做什麼呢?」阿坦笑著調侃道。
「你跟阿坦較量的時候,有一個想法很好阿。」蘭瑟說。
「哦……」我想了想,「你是說我找到他們公司bbs那件事嗎?」
「哦,繞過正門嗎?好主意。弄到一個軍事網站使用者——我是指一般的文員——的信息不是很困難吧?」阿坦問蘭瑟。
「我已經準備好了。」蘭瑟淡淡地道,打開桌上的電腦,翻出一個文件,上面列著人員職務姓名等諸多自然信息,還有就是辦公室所在的區域網名。
「嗯……等等!」我忽然想起,「你那個配置圖不會是9個月之前的吧?」
「問他。」蘭瑟向阿坦努了努嘴。
「是最新的。」阿坦喝了口水,道,「兩個月前他們進行安全評估的時候弄到的。」
「噢!是你們公司!」我忽然想起他之前所在的就是一家安全評估公司。
「應該是我們公司其中的某個專家。」阿坦糾正道。「只可惜我不能露面,不然……」
「為什麼不能露面?」我好奇地問。這麼好的機會怎能放掉?
「看看名單吧,從中選擇一個。」蘭瑟插口進來,「能使用該網站——也就是共享其中數據的部門我列在這裡。不過第一步我建議選擇一個非核心部門。你們知道,他們的工作人員常常安全意識比較淡泊。」
「同意。」阿坦說。
「最好找一個女職員。她們技術比較差。」我建議道。
「我更喜歡中年男人,」阿坦說,「他們常常偷偷瀏覽黃色網站,只要在網站上做個手腳,入侵到他的機器上就比較容易。」
「那好,現在就模擬一個這樣的人出來。假設我就是一個中年男人……」蘭瑟說,同時記錄下虛擬的數據。
「你別搞笑了。」我忍不住笑道,「阿坦是還差不多。」
蘭瑟對我展顏一笑,嫵媚極了。這時候才想起,他有多久沒笑過了?
「我有那麼老嗎?」阿坦憤憤不平地道,「就是,也是一個英俊的,瀏覽同志網站的中年人。」然後,他笑著補充。
討論的時候時間過得飛快,因為我們的精力都是高度集中的。他們兩個都很專業,我是說有專業精神:不管私底下有什麼過節,工作的是就就是工作。我看我得學學。
現在這四個小時是蘭瑟的,他正在電腦前忙活。之後再四個小時是阿坦,最後輪到我。我仰躺在床上,考慮著蘭瑟會怎麼做。我還從沒見過他出手呢,但是我和阿坦想到的細節他好像色色都考慮到了。阿坦說他很厲害,說他們都怕他。怕他什麼呢?我想,是因為他很能打?一個女人似的傢伙。而他說的他們又是誰呢?是他們同僚么?我現在又算什麼呢?也是他們的同僚?
哈,我對他了解得還真是少得可憐。我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我本來不該喜歡他的。他長得好看,好看中還帶了男孩子身上少見的柔弱——現在我知道他很厲害,但是我確信在他內心深處必定有個如此柔弱的地方需要有人耐心呵護。當然,這個人未必,或者說肯定不是我。
第一眼看到他,他就讓我有一種莫名的保護慾望,其實那時候我還不喜歡他,我只是想當他……是什麼呢?唔……我還真不知道,我就是這麼糙,常常連自己的想法也搞不清楚。我就是願意讓著他,護著他。他大多數的笑容都是溫和的,偶爾也有媚惑之極的那種,就是讓男人心裡痒痒把持不住的微笑。所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了再說。這時候,我也還沒喜歡他。我只是願意跟他在一起而已。我是頭一次做——不僅僅是跟男人,就是跟女人也沒幹過——都是他引導著我,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個處了,但我沒在乎,只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不自在。因為當時我對他只是多了點與對別人不同的感覺,但我不喜歡他。他雖不是個女人,可我把他當成是跟我上過床的女人,所以,我對他好一點,更好一點。
直到那一天,他那樣看著我,對我說:「你都推到我頭上吧,我能跑的掉……」他澀澀微笑著,彷彿天地間所有的無奈和哀傷都掛在那緊抿的嘴角。最是動人的,是他那雙漆黑的眼眸。我從不知道一個人的眼裡居然可以糅合那麼多的情感——堅韌又脆弱;企盼又無奈;依戀卻又決絕。紛雜的,卻如此動人心弦。我只覺得忽悠一下就掉進他漆黑的眸子里去了。我不再把他當女人。他是個男孩,漂亮的男孩,我喜歡的,我終生要保護的男孩。可是呢,我都沒跟他KISS一下,甚至對他比之前更冷淡。我遠遠地逃離他。他願意跟我禍福與共,可我不願意。因為我喜歡他,我多希望他幸福。直到我搬離都沒跟他說過那一刻的心動,我雖然遺憾,但決不後悔。
我在海上漂了四十天。我是個北方人,沒怎麼做過船的。好幾次我都快把胃吐出來了。那個時候我不太想家,我就是想他。很想,想抱一抱他,親一親他,我的漂亮男孩,我的蘭瑟——我最迤邐的春夢。
可美夢這麼容易就破碎了。剛來到這裡的時候我多恨他,恨得連做夢都想要把他打扁。後來呢,他早上吃飯時對我笑了笑,又流露了些許憂鬱的神情,我不怕丟臉地說,我心裡即刻就原諒了他。誰叫我喜歡他呢,被他騙騙吧我也認了。再後來他公然跟阿坦抱在一起,我靠,我幾乎瘋了。我不怪他戲演得好,我只怪自己自作多情。我哪只耳朵聽他說他喜歡過我呢?他是個GAY,我也喜歡他,但這兩項相加不一定等於他喜歡我不是?
我從前聽人說過,喜歡一個人的話,痛苦的時間多過快樂。我想也是這樣吧。
他不理我吧,我挺難過;他理我我還愛胡思亂想。就比如說他對我和阿坦的親近表示不滿這件事情,我又開始心猿意馬。可是現在我學乖啦,自作多情是不對的。那天晚上我難過的要死,我死了是沒人憐惜的。連蘭瑟,我的——不是我的——漂亮男孩都說過「痛一點就學得快一點」,我幾乎沒把自己廢了那麼痛,不該學不會吧。
所以,想到這裡,我就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別再把自己往火坑裡推了。聰明點看明白,他們兩個有矛盾了,所以都向我搖橄欖枝。這情形就像是一架靈敏的天平正戰戰兢兢的保持平衡,一小顆砝碼就會打破這勉強的均衡。而我就是這顆砝碼。
我有點難過。不過我想過兩天就好了。我不會像昨晚那樣把枕巾哭濕,因為我覺得今天比昨天稍微聰明了那麼一點點。
今天上午他又對我嫵媚地笑了,看到他久違的笑容我真的很快樂。我想我又原諒他了。可我不想為這個責難自己。做人寬容一點不好么?反正我也沒辦法對他不寬容,那我就順便對自己寬容點吧。
樓下傳來汽車的剎車聲。這可是個新鮮事兒!我已經多久沒見過新面孔了?!我跳下床,趴著窗戶向下看。一個似乎是穿著XXX服裝的男子從一輛敞篷的不知道什麼年代的車上跳下來跑進大廳,看樣子很惶急。
出什麼事了?我從房間里竄了出去。
「歡哥,這麼忙去哪裡?」阿坦三兩步順著樓梯跑了上來,有意無意的攔住了我。
我瞪了他一眼。嘿,這小子裝什麼算?
「嘻嘻,這麼看著我,真讓我激動。」他賤笑著說。
「你少跟這犯賤。爺還不看了呢。」我幾乎沒吐一地,扭頭回屋。我知道他們不信任我,不信拉到,我也不求著給他們工作。
「犯賤?」阿坦冷笑了一聲,「哪兒比的上你啊!」
「我怎麼啦?」我心裡一怒——只當他說我對蘭瑟的事兒——不自覺的聲音就放大了。
阿坦伸手捂著我的嘴不由分說就推進屋內,踢上房門。「再他媽招我我就奸了你!」他壓低聲音狠狠地說。
我還真一愣,隨即幾乎沒把我笑死。「去你媽的,奸屍去吧,你!」論打我是打不過他了,但你要知道,做愛這種事情別說是男人對男人,就是男人對一個激烈反抗的女人都不是那麼容易得手的。他想強姦我,除非把我打死先。
他也笑了。「做夢吧,你。讓我費那麼大勁伺候你我還不幹呢。」他說。
他媽的,伺候誰他干?蘭瑟?哼哼。我惱火地想。
「啊~~」樓下忽然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呼!
事發突然,我根本就分辨不出是不是蘭瑟的聲音,我也沒時間分辨——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閃身搶出門去!
「蘭瑟~!」我伏在二樓樓梯的欄杆上叫道,趕不及下樓,一縱身就翻過欄杆跳了出去。
「嗯?」
腳一著地就看到蘭瑟從門口返身回來,似乎有點迷惑地看著我。
「你沒什麼事吧?」我問,落地的時候腳震得酥酥麻麻地疼。
「什麼事?」他反問,眼睛緊盯著我。
「剛剛……剛剛我看到有人來……又聽到有人叫……」在他的逼視下,我幾乎是有點吶吶地難以出口。
「沒人,也沒事。」他回答的簡潔強硬,好像他這麼堅決地說,謊話也會變事實似的。
我靠,他怎麼比我還幽默。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怎樣呢?「不好意思,我幻聽。」我撓了撓頭,冷笑道。
我壓根不在乎你的什麼秘密,我不感興趣!我跳下來只不過是以為你需要幫助。可他那麼厲害,哪裡需要我呢?更何況他做的事情那麼機密,有我插手份兒嗎?現在我明白了,懂了。我點點頭,反身回到樓上。
阿坦抄手在二樓的樓梯口靠著欄杆站著,只是笑,也不說話。
後來那輛車就留在了這裡,那個人我就再也沒見到,只是樓後有一塊地土的顏色看來跟旁邊的不同,應該是新翻過的。
蘭瑟說我們得加快進度。至多半個月,他說,我們必須要完成這個浩大的工程。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很嚴肅,嚴肅得讓我感覺他像個首領。說完,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的四個小時還沒過完。
似乎那個消失的陌生人帶來了什麼壞消息。或者他本身就是個壞消息。
阿坦出去了好一陣子,回來后擺弄了一會兒電腦,明顯的有些神不守舍,於是他推開電腦,「歡歡,你來試試看。我不在狀態。」他說,然後,也進了蘭瑟的房間。
現在輪到我坐在電腦前了。使他們不在狀態的因素對我應該沒什麼影響的,因為我只是個臨時工而已。但是我的腦袋裡明顯的一團亂麻。
那個人匆匆進門的身影和那聲短促的驚呼一直在我頭腦中盤旋。我推斷不出來他們是否相識又是什麼關係,我也不想推斷。我只是明白了一件事:恐怖活動不是過家家。
我走出門外,那輛車在那裡,上面沒人。走到房后的時候,我看到一片新翻的土地,土質鬆軟,還微微有點濕潤。
這本是我早就應該明白的,從小到大電視小說我都沒少看過,可是它確確實實在我想象之外。蘭瑟會殺人?蘭瑟會殺人!我的頭轟鳴著要爆炸!
我常常說要殺人,可從來沒想過真的要誰的命。可那個人從進門到喪命前後不過五分鐘。五分鐘而已!
我的心狂跳。
那濕潤的泥土被太陽曬上兩天再多踩上兩腳就與周圍的土地沒什麼兩樣。那麼,我環顧了一下四周,在明晃晃的太陽下,一切似乎都這麼寧靜平和,這房前屋後到底埋了多少人?
美麗柔弱的蘭瑟會殺人,那那個渾身殺氣的阿坦當然也會殺人了。我這到底是身處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我心悸得渾身發軟,分不出是恐懼還是噁心,然後,我搜腸刮肚地大吐特吐。
「歡歡!」有聲音從樓上傳來,接著人影一晃,有人從二樓窗子跳了下來。
「歡歡,你怎麼在這裡?走,走,回去。」他抓著我的胳膊,想要把我從那裡拉開。
是蘭瑟。
「你滾開!」看到他的臉,我心中猛然湧起一種類似於恐懼還是什麼的感覺。我一把推開他,自己也踉蹌後退了兩步,腳下的泥土忽然變得分外鬆軟,我一跤跌倒在地,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正坐在那堆新土上面。
大約這裡註定了也是我要睡的地方。
「歡。」蘭瑟上前兩步,「來,我們離開這裡。」他柔聲說。
「蘭瑟。」這是我第一次當著他的面叫他的名字,「這裡沒來任何人,也沒發生過任何事,是吧?」我笑問道。
他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漱漱口吧。」阿坦端著杯子從房前轉過來。
蘭瑟看著我從阿坦的手上接過杯子便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我在他的臉上,身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心緒。
「阿坦,」我喝了兩口水,「等事情完成了之後,你們會送我離開嘛?」我問。
「那當然。沒人打算養你一輩子。」他彎下腰,以手撐著膝蓋笑道。帶著笑容的他看來陽光而俊朗。
「那,是送回中國還是送回老家?」我抬頭凝視著他問。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斂起,站直了身子,眼睛越過我看著遠方。
這當然不是我希望的答案。我的心向下沉,向下沉。死我害怕——我本以為我不怕的——但是我更怕蘭瑟來殺我。我不想死在他手裡。我時不時的怨他,但我真的不想恨他。如果不是在阿坦面前,我想我肯定會哭。
可是呢,我不想在他面前哭。所以我就只好笑。「阿坦,」我笑著說,「我要提個要求。我要求改善我的伙食。不是有那個說法叫做送行飯的嗎?你……你他媽的為什麼要告訴我?!!」我把手中的杯子遠遠的扔到了牆邊,騰的站起身,「你幹嗎不瞞著我?讓我興高采烈的過完這幾天?你怎麼不哄著我,讓我興緻勃勃的幫你們完成任務啊?!你、說話呀!」我抓著他的衣領叫道,「說話!他奶奶的!」
阿坦抓住我的兩手,用力慢慢的分開,他的目光冷冷的,還是像利刃。「沒有人宣判你死刑。」他緩緩地說,「如果是我,我會想方設法的活下去。」他握著我手腕的力量在增加,可是我感覺不到痛。「這樣的壓力,真讓我……熱血澎湃。」他說,薄薄的唇上,帶著一絲讓我不寒而慄的微笑。
「小男孩,」他微笑著說,「你越害怕,就越要面對,懂不懂?」說完,他放開我的手腕,拍了拍我的臉頰。
越害怕就越要面對。
我獃獃的看著他,不錯啊,現在我已經退無可退了,對蘭瑟也絕不抱任何幻想,除了往前走我還能幹嘛?
「咳。」我推開他的手掌,「你為什麽幫我?」對蘭瑟我尚且不存幻想,更何況他?!
「幫你?」他嗤笑道,「我不幫你,也不會幫蘭瑟。我只幫自己。」他聳了聳肩,扭頭看著躺倒在地上允自汩汩流水的水杯,「你以為水不寶貴?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沒有蘭瑟的庇護,搞不好你連尿都沒的喝。」
我心中一凜。「蘭瑟是誰?」我問道。
「如果他沒跟你說,你也別指望從我這裡知道答案。」阿坦笑道,「不過,」他指著房前的土地,「在荒蕪人煙的地方這幾百里的光纖是誰布的?在Z最混亂的地區一應事務又是誰打點的?不然,我們憑什麽上英特網?」
我愣愣的看著那片土地,忽然笑了。「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是不是不可能離開?」我平靜的問阿坦。
「你能不能離開不是看我,是看你自己。」阿坦悠然的道,走到那邊撿起地上的水杯,「看你夠不夠……」他沒說完就走開了。
我本來只是個普通人。
可是我在原來普通的時候總以為自己很與眾不同,事實上不是;等我遇到一件不普通的事情時,才發現普通其實是種幸福。
再次進到那幢房子的時候,一切都變得不同。
蘭瑟坐在筆記本電腦前,頭都沒抬;阿坦的口哨聲從機房中傳來,有點美國鄉村小調的味道,挺輕鬆的那種。我進了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飲盡,然後返回客廳搬了把椅子坐在蘭瑟對面:「那張布線圖呢?我想看看。」我說。
蘭瑟粹然抬頭,有些吃驚的看了看我,當然他很快就平靜下來。「我拿給你。」他說著把面前的電腦推開站起身,我才發現──本該早就發現的──他身材高挑略帶消瘦,但不該叫做柔弱的,他那是柔韌;他神情平靜,目光不叫凌厲也不叫溫柔,那叫做深沈;他身姿輕盈,手腳乾淨俐落,做事也是,殺人也是。
他的容貌是絕色的,笑容是絕色的,人也是絕對出色的。只是從前我帶著某些情緒來看他,所以看到的是某些側面──或者叫做幻影──而現在,我看到的是另外一些東西。
他上樓去拿圖紙,其實我應該顛顛的跑在他前頭說「不用您費神,我自己來。」可是呢,考慮到他房間里也許有其他機密文件,我還是不要把馬屁拍在馬腳上好。所以我靠在椅背兒看,看著他的背影。他在編使內存溢出的程序,瞥了一眼他的筆記本電腦我發現。
是夜,我研究那張圖紙通宵未眠。我不光是在想怎麽入侵,我還在考慮,怎麽才能留下求救信息而不被他們發現──他們指的是蘭瑟和阿坦。
我在國內的時候看過新聞的,我知道現在我們所在的地區是離S國駐軍最遠的小鎮。而我本人不太喜歡在駐軍殺過來的時候只剩下一根手指頭什麽的。
天快亮的時候,我把三張椅子一搭,在機房裡對付著打了個盹。小時候我養過一條笨狗,幾十塊錢一隻的那種,從兩個月一直養到它兩歲。跟別的寵物狗一樣,它學會了叼拖鞋──不是從門口叼來給我穿,而是從我腳上叼跑;它也學會了坐下,作揖,打滾兒什麽的,心情好的時候也會表演給我看看。它睡覺的時候喜歡蹭到我身邊,爬進我的被窩,熱熱的呼吸呵得我的脖子好癢。我想,我是夢到它了,因為現在我的脖子上就感覺到了熱熱的呼吸。只是它好像學會了新東西,弄得我下面好舒服。
「怎麽樣?小男孩。」阿坦刻意壓低的嗓音聽來很性感。
「他媽的……像兩隻偷情的老鼠。」我的頭枕在椅背上,因為缺乏睡眠,聲音也是暗啞的,大約比他還要性感。
「哈哈。」阿坦忍不住大笑,儘管壓低了聲音但還是隱藏不住那絲清亮。他的胸膛幾乎就挨著我的,連氣流振動我都能感覺得到。胸前也痒痒的,我都能感覺到乳頭漸漸的立起來。「老鼠不是這麽乾的。」他說,有點氣喘吁吁,然後把我的上衣向上推,用舌尖一下一下地輕點早就硬了的乳首。
「CAO~」我特別不滿,我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麽敏感,而他總是不緊不慢地挑逗,我已經好幾天沒幹了,NND,我要更激烈的!
我抓住他的頭髮,逼他抬起頭。「這裡。」我說,把他的唇壓到我的唇上面。我好孤獨。干一場滿不錯的,不管跟誰。有時候不需要什麽借口,孤獨二字足以。我孤獨,因為我一個人,孤立無援。
他果然很激烈,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什麽都沒再想。後來他抬起我一條腿,往胸前壓。
「靠!」我一腳把他踹開,「你想窩死我啊?」轉椅才多大個地方!他以為我是玩雜技的?
「SHIT!」他咬牙罵道,「這個時候你喊STOP?都他媽過白線了,停車會死人的!要喊你早喊啊!」
「剛剛我舒服啊,喊個屁!」我的褲子早沒了,一低頭就看到小弟弟直直的立著,頭早就冒出來了。干到一半我也很不舒服呀!
「……」阿坦眼睛都紅了,轉頭看到一隻原來裝電腦的紙殼箱子,一把拽了過來,三下五除二地把它拆開。我動手幫忙在地上展平。阿坦順勢把我按在地上,力氣之大讓我懷疑他想把我嵌在那兒。
「媽的,夠了,再使勁我就成像片了!」我想要掰開他的手指,豈料他揚手就是一個大嘴巴抽我臉上!
我被打得一愣!舌尖麻麻的痛,嘴裡有一股鐵鏽的味道。伸手在嘴角一摸血絲宛然。
二話沒說,我掄圓了胳膊也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阿坦人長得不太白,應該算是比較黑那夥兒的,像是在太陽下曬的那種健康色,所以這一巴掌的效果不是很明顯。他慢慢地把被打偏了的頭轉過來,速度慢的讓人心悸。
我再怎麽自大也得承認我兩強弱分明,簡直太分明了!這要打起來那我當然只有挨打的份兒了!我需得物色個稱手的兵器先!
就在我的目光四下亂掃的時候,阿坦已然俯下身來。跟他轉頭的速度相比較,俯身簡直快得跟閃電一樣。
他的舌頭在我的嘴角徘徊,把那絲血跡一點點舔掉,然後靈動的像個生物似的舌頭嗖的鑽進我的口中。
那是個真正的吻,我是說有那麽一刻我感覺我們兩個彼此相容。它讓我回憶起我們不是在打架而是在做愛。我幾次想要抬起上身來擁抱他,可惜都被他死死的抓著手腕壓在地上。我還是習慣懷中充實的感覺,可他喜歡一步一步的慢慢來,現在這個步驟完全屬於唇舌。
當興奮的感覺重新回到身體里之後,我們慢慢地結束了深吻。
接下來他的突然進入讓我非常之措手不及!冷汗在那百分之一秒內涌了出來。「靠……」我咬著後槽牙說,「都這麽疼嗎?」
不知道我說了什麽好笑的話,讓他樂得不行。「要是女人那就更疼了。」他回答說,「我有看過哭的。」他鬆開手,拂掉我額頭上的汗水。
「你他媽去死吧,你!」我快要氣的爆炸了,他太討厭了,他還跟過女人,我都沒有過。
「放鬆點。」他說。
「你說得容易!」我怒道,閉上眼深呼吸,事已至此我不想辦法享受還干什麽?
真的能享受嗎?蘭瑟他每次都是什麽感覺呢?那次他跟我說「慢點」,看來他也好痛。我對他也不溫柔,一點都不,這個死阿坦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真可憐。
「唉……」我長長嘆了口氣,腦海里都是蘭瑟清麗絕倫的臉。不管他是個什麽人,就算首領也好,可是他身邊沒有人對他好。他為什麽要殺了我呢?我本想好好地疼愛他,儘管跟他比起來我顯得有點笨拙。
怨也好,恨也好,是不是站在他的對立面上都好,想要把這個人從我心裡抹煞都不容易。
阿坦已經開始大行其事,搞的我全無興緻。總之我是一點快感也沒搜尋到。我覺得漲痛,呼吸也很困難。「抱抱我。」我說,我好孤單。
阿坦好像怔了一下,但還是如我所要求的抱著我。我也伸手圈住他,總的來說我們是擁抱在一起。這個姿勢弄得他很不舒服。反正我也不舒服,他就將就點吧。
那次,我跟蘭瑟也是這樣擁抱著的,我還是喜歡懷裡滿滿的感覺。
肛交的感覺真糟。完事之後我的唯一感覺就是這個,整個兒就是一教訓。再也不了。
阿坦一直跟我擁抱著,完事了又抱了會兒。下面粘乎乎的,感覺真噁心。我隨手摸到了他扔在地上的上衣把下面擦了一擦。他一直看著,也沒說話。然後他光著上身爬起來,開門出去。等他折回來的時候已經穿好了上衣。「給你。」他扔過來一個小紙包。
「什麼?」我撿起來打開,是一些粉末狀的東西。
「溶到水裡的,晚上泡泡那兒。」他的目光在我下半身掃了一眼。我忽然之間就很生氣。「滾!XXXX!」我破口大罵。真是活見鬼,我幹嘛生這麼大氣?好像他不給我這個藥粉我感覺還能好點,給了之後我實在想把他塞馬桶里沖走。
阿坦聽了我的話轉身就滾了。我整理好衣服出門時看到蘭瑟端坐在客廳的桌前,仍然在擺弄電腦。聽到聲音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
我的臉不知為什麼,轟的就全紅了。我在那一刻很想轉身縮回到屋裡,但,我沒能那麼做。我只是在門口僵硬地站了一會兒,就一扭一扭的上了樓梯。我實在是不想這麼走路的,只是……沒辦法不這麼走。
二樓沒人,我到洗手間接了半盆水,把粉末撒進去,很快清水就成了均勻透明的粉色。咧了咧嘴,我還是坐了進去。
有人上樓,聽腳步聲我就知道是蘭瑟。他直徑走到洗手間門口,「吃飯了。」他說。
我哼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沒有離開的腳步聲,但門外靜悄悄的。我越來越不安,水盆里的顏色好像都被我吸收了似的,一點一點染紅了我的肌膚。
門板上有點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有誰在上面摸索。何必說有誰,就是蘭瑟在摸索。這邊的我離門一米多遠呢。
「想干怎麼不找我呢……」
那邊傳來他那一貫平靜的聲音,有點幽幽的,不能確定是不滿,埋怨還是什麼。
「賤貨,你給我滾!」我大吼了一聲,一腳踢翻水盆。這一連串的巨響五里地外都能聽到。我聽到他的腳步聲遠去,然後我哭了。
我為什麼要找他呢?他是雞呀,還是鴨子?!是否誰有了什麼生理需要就要找他解決?他當他自己是公廁啊!
X他媽的!我不找他,就不找!
我的那個漂亮男孩啊!他離我越來越遠。從哪一面來講都好。
等眼睛不太紅了之後我才下樓吃飯。下樓之後才發現其實我來的還算真早。從廚房端了一份早餐,我坐在桌子的一角兒。剛吃了兩口蘭瑟從客廳過來也拿了一份早餐坐在桌子另一角。我頓時沒了胃口,沒了胃口我還是低著頭一口一口不停地吃。
又過了一會兒阿坦不知道從哪裡回來,看了看我們,也同樣端了一盤佔據了第三個桌角。
他剛一坐下,蘭瑟忽然把手中的叉子往桌上一撂站起身。
我們兩個的視線都集中在蘭瑟身上。蘭瑟面無表情地走到阿坦身邊,說:「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言罷,他徑自出了房門。
阿坦又在座位上停留了一會兒,把叉子在手指間轉來轉去。過了一會兒,他笑了,又若有若無的嘆了口氣,才站起身。
我愣愣的看著他們兩個出門,靠,想裝做與我無關都不可能啊。
阿坦的身形剛從門口消失,我便聽到外面「啪」的一聲脆響!如果我足夠白痴,可以把這聲音當成有人鼓掌。然後,便是打鬥聲,只是沒人說話。
這算什麼!我靠,這算什麼!我氣得全身發抖。雙臂微微用勁,我一把將餐桌掀了,桌上的餐盤刀叉乒乒乓乓的砸在地上。
阿坦把頭探了進來,看了看,伸了伸舌頭:「這下好了,大家都沒的用了。」
「既然大家都吃完了,那就看看系統吧!」蘭瑟淡淡地說,好像剛剛什麼也沒發生過。他的淡定神態弄得我也覺得剛剛外面的聲音不過是我的幻聽。
靠,來這裡不過幾天,又幻視又幻聽,沒人殺我我自己也該回爐了。
蘭瑟昨天調試過了他的溢出程序,我跟阿坦已經把模擬區域網的那台目標機器按照資料設置好了。我們的計劃是從他接入色情網站的登陸入手,所以雖然是試驗,但也和真正行動差不多了,最起碼對那個色情網站的入侵是來真格的。昨天阿坦已經用他在美國的信用卡註冊了一個合法用戶,剩下來要做的就是如何以一個普通用戶的身份獲取管理員的賬號和密碼了。對我們三個來講,這都不是大問題。
而這四個小時正是我的時間。我現在坐在這裡發獃不是因為我不知道怎樣獲取管理員的密碼,而是因為我正在考慮要不要給管理員的私人電腦里發一條信息,讓他把目前正在進行的勾當報告給S國的國安局。
如果我這麼做,而他接到信息又如我所料的報告國安局,我相信哪怕我不留太多的線索,32小時之內S國的國安局也能追蹤到我們的位置,並通知S國住該地區的軍隊來逮捕恐怖分子。
如果我這麼做,我將被從恐怖分子手中解救出來,而恐怖分子呢?
如果我這麼做並成功了,蘭瑟和阿坦就完了。我的手指有點哆嗦。如果我點下確定,蘭瑟溫柔並且溫暖的將變成血淋琳冷冰冰的屍體。
不要……
我的頭好痛。我不要。眼前有點模糊,一張一張性交的圖片忽地變了模樣,這分明是蘭瑟柔韌的身體橫陳在那裡,一灘一灘的血跡粘滿了他秀麗的面龐。那張看來好像阿坦結實的背,在心臟的位置被洞穿。
我抱著頭。不行,我做不到。我滿腦子都是蘭瑟的淺笑,他柔聲問我說:你怎麼不找我?
阿坦吐了吐舌頭,使他冷峻的面龐看來活潑而生動。
他們都活生生的。
我真的做不到。
不管他們是不是想讓我死,我不想讓他們死,絕對不想!我沒法面對,哪怕僅僅是想象一下而已。
我在電腦前發獃。半個小時里,我敲了兩個字,然後又刪掉了,我只做了這點事。隨手點開了幾張圖片,誇張的體位把我嚇了一跳。原來這樣也可以?
屏幕中央忽然跳出一個消息框:這裡有截包工具。
我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我靠!如果剛剛我真的發送了什麼,那麼此刻給我的就不是善意的提醒了。
原來我時刻都在監視中!他們從不曾對我放鬆過。我心驚肉跳又有點憤怒。
我看了看大門緊閉的機房,他們兩個都在裡面,而我不知道是誰發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