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天，是雨柔一生中相當重要的日子。

校門口停著一台全新的香檳色兩門座車，這是爸爸送給她的畢業禮物。

今天不僅是她的畢業典禮，也是她舉辦的第一場個人畫展，但是似乎身邊所有的人都比她本人還高興。

爸爸、媽媽、子傑和江家夫婦都來到了會場，大家熱絡地聊著，只有雨柔站在一旁，一副提不起勁的模樣。

一如她的預期，書齊終究沒有出現，不過尹家夫婦倒是送來了花籃替雨柔祝賀。

「雨柔，你聽到了嗎？」子傑走到她身邊，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啊？你說什麼？」神情恍惚的她忽然回神。

「剛才我老爸和你老爸決定了，我們兩家要進行前所未有的合作！」

「合作？怎麼回事？」

「我們決定投資你們在台灣各地的藝術中心，引進世界各地的藝術資源，做虛擬互動的展覽，徹底利用電腦科技將藝術資訊化，這在台灣還沒有人嘗試過呢！」子傑興緻勃勃地描述剛才他們討論的初步構想。

「喔，聽起來好像很複雜。」

對她簡單的小腦袋而言，這種高科技、複雜的商業行為，有點難以想像。

「這其實一點也不複雜，不過你也不需要傷這些腦筋，一切有我在。」子傑的表情忽然變得正經起來。

面對子傑深情的眼神，雨柔實在不知所措，他慎重的表情似乎想說什麼重要的事，他是不是來向她要答案了？

雨柔不自在地低下頭，避開他炙熱的眼神。眼角卻無意間瞟見角落的一張椅子上，擺著一束華麗而孤單的百合花。

那束百合花強烈吸引著她的目光，雨柔悸動地、期盼地向那張椅子走去，會是誰，悄悄地將花放在這裡，不說一句話，也不見她一面？

她捧起芬芳的百合，裡面夾了一張小小的卡片，她小心翼翼地將卡片打開，只看到一排小小的字——

「祝畫展成功」

雨柔黑色的瞳眸，頓時模糊了起來……是他！那工整的字體，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書齊，他來過了？她就知道，這麼重要的日子，他不可能不來的！

雨柔四處張望，卻遍尋不著書齊的身影，子傑看著她著急的樣子，在她身後問著。「怎麼了？你在找什麼？」

雨柔找不到書齊，也顧不得一旁納悶的子傑，抱著那束花，抓起皮包和鑰匙就沖了出去。

只是，門外依舊沒有書齊的蹤影。

如果他親自送了花來，那麼，他人應該還在這裡啊！難道他沒來嗎……對了！尹哥哥可能在辦公室里忙著，所以請人送過來的。想到這裡，她急忙發動了她的新車。說什麼她也應該親自向他說聲謝謝，不是嗎？

至少，在她給子傑一個答覆前，她希望能再見到他一面。

她不奢望奇迹發生，只是想再見到他，這樣，她才不會後悔，不論她是否選擇了子傑，她都沒什麼好後悔了。

當她還在猶豫的時候，她卻已經開車到達書齊公司的大樓前。

「哇，這車的性能真不錯耶！」雨柔坐在車子里自言自語著，剛才急著想見他，現在終於到了他的公司，她卻又猶豫了起來。

「有什麼大不了的？只是說聲謝謝而已嘛！」雨柔打開車門，把剛才練習好的微笑拿出來掛在臉上，直接走進大樓里。

一走進「威肯」的辦公室，只看到幾個員工在工作著，雨柔看到正在影印機前的林紫霓，於是向她走去，臉上一直維持著剛才練習好的笑容。

「林小姐你好，請問……書齊在嗎？」她不敢再親昵地喚他「尹哥哥」。

紫霓回過頭，看到雨柔，不禁微微一怔。

「書齊他不在……他下午有事出去了。」林紫霓隨即恢復了冷靜。

「喔。」雨柔低下頭，顯得有些失望。

「你有什麼事嗎？」臉上依舊一派冷若冰霜。

「沒事、沒事……」雨柔抬起頭來，深怕林紫霓誤會。「我只是想謝謝他，今天是我的畢業典禮，書齊哥送了我一束花……」

「就為了一束花？值得你跑這麼一趟嗎？」紫霓冷冷說道。

「我……」雨柔不知該如何解釋，林紫霓一句話刺破了她替自己編織的借口，她無話可說。

「雨柔，我求你！」紫霓變得激動起來。「你放過他吧！不要再來找他了！你知道嗎？你的出現只會造成他的困擾！」

自從那天雨柔離去之後，書齊變得好消沉，平常總是不見人影。不然就是一個人關在辦公室里。他開始抽起煙，每天晚上一個人待在辦公室里喝到爛醉，有時就在沙發上過夜，往日的雄心壯志似乎已消磨殆盡，林紫霓看了心痛，卻怎麼勸他都沒有用。

「書齊現在需要的是一個真正可以幫助他的女人，而那個人絕對不會是你！你明白嗎？你表面上是個天使，但事實上你是個魔鬼，你只會拖累他、摧毀他！」林紫霓把所有的錯都怪罪到雨柔身上。

「我求你！如果你還愛他，為了他好，請你徹底離開他的生活吧！」林紫霓大聲喊著。

雨柔往後倒退了兩步。不！她怎麼會摧毀他？尹哥哥是她最愛的人，她怎麼可能摧毀他？只要他幸福，她甚至願意收藏起自己對他十幾年的感情。

是的，她忽然領悟到，愛一個人就是要讓他快樂，如果她的存在，會帶給他這麼大的困擾，她願意離開，照林紫霓所說的，徹底離開他的生活。

「你放心吧！」雨柔哀愁的微笑，格外絕美動人。「我已經決定和於傑結婚了。」

林紫霓驚訝地望著她。「你……和子傑？」

「是的，我今天來，真的只是想和尹哥哥道謝，那麼，就麻煩你替我轉告一聲就可以了。」雨柔默點頭，依舊微笑著。

「那，恭喜你們了。」林紫霓起先有些猶豫，最後仍淡淡地回答。

或許她曾有那麼一刻對雨柔感到不忍心，但她終究是壓抑住良心的蠢動，因為從小父親就告訴她，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再見了。」雨柔向林紫霓微微一笑，她的笑容深邃難懂。

她相信，唯有這樣，她才能讓身邊的人都得到幸福。

雨柔轉身走出辦公室，或許，她再也不會來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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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柔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裡。

「你跑到哪裡了？今天的畫展你是主角耶，結果大家都找不到你？」媽媽看到剛進門的雨柔，輕聲責備著。「你現在是個大人了，不可以再那麼任性了，知道嗎？」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她像只柔順的小貓，小聲地應著。

「對了，子傑在樓上畫室等了你好久喔！」媽媽叮嚀著。

」喔，知道了。」雨柔走上樓梯。

子傑躺在閣樓窗旁的平台上，雙手枕著頭，凝視著牆上的一幅畫。

畫中一個捲髮及腰的小女孩，坐在鞦韆上，一隻蝴蝶停在她的手心，那如蘋果般的小小臉蛋，真叫人心生憐愛。

這幅畫，是雨柔的媽媽在雨柔六歲那年替她畫下的一幅油畫像。

子傑永遠記得當時的她，白皙的皮膚和靈動的雙眼，幾乎是第一眼，他就為她著迷了。

這些年來，他並不是感覺不出來，在雨柔心中書齊總是占著不尋常的分量，尤其那晚在山上，雨柔說出她的心事時，他幾乎是要放棄了，而現在，竟然又出現了一絲機會，他說什麼也不會放棄。

「子傑哥？」雨柔還以為他睡著了，輕聲地問著。她看到子傑正望著那幅畫發獃，笑著問：「那幅畫你從小看到大，還看不膩呀？」

子傑偏過頭，笑著看她。「當然不會膩，這叫『讀你千遍不厭倦』。」他笑得好憂鬱，因為即使他這段日子來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卻仍沒有把握她願意把心交給他。

過去，雨柔總是習慣性的迴避他，但這次，她卻抬起頭正視他的眼。

「雨柔，這個東西，本來是要在畫展上送給你的……」子傑手一撐，坐起身來，從身後拿出一個藍色的小盒子，上面系著白色的緞帶。

雨柔慢慢拉開緞帶，打開藍色盒子……那是一隻晶瑩璀璨的鑽戒，惑人的光芒四射，彷彿向雨柔宣示他的真心。

「別擔心，就當作是你的畢業禮物，我並不想給你任何壓力，如果你不喜歡也沒關係……」子傑盡量輕描淡寫地說。

「幫我戴上吧。」雨柔伸出纖細的手指，仰著臉對他微笑，眼中盈盈的淚光，映著那枚象徵婚姻約定的晶亮鑽石。

子傑睜大了眼睛，彷彿對雨柔的答案感到不可置信。

「雨柔？你……你的意思是……」子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雨柔顯得有些難為情，羞赧地低下頭。她咬著下唇，再一次說服自己，這將是對大家都好的一個決定。雖然，這個決定困難得幾乎讓她掉下眼淚。

「你是說，你答應了？」子傑驚喜地大叫。

雨柔輕輕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我真的太高興了！」子傑高興得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像個如獲至寶的孩子。

雨柔似乎還不習慣這樣親密的動作，感到有些不自然地掙扎著，子傑卻完全沒有察覺，不自覺地加緊了力道。「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她閉起眼睛，從今以後，她必須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就像媽媽說的，她不能再任性了，這是她為書齊，也是為子傑所做的決定。

尹哥哥，再見了！她在心裡不斷呼喊著，從今天起，她將告別對他的愛，因為，她不能辜負子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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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若不是來得太快，讓人來不及準備，就是來得太遲，一切已難追……

此時的書齊正走在學校附近的紅磚道上，俊逸依舊的面容上，卻多了幾分滄桑和落寞。

剛才，他走進畫展的會場，幾乎不能控制走到她面前的衝動，好幾次差點就要喚出她的名字……看著她在人群中部郁寡歡的模樣，他知道她過得不開心。

為什麼呢？她不是一直期待著這個畢業典禮嗎？為什麼她看起來那麼的不開心呢？

他本來想向前和她說說話，至少，把花親自送到她手上。可是他卻看到子傑走到她身邊，兩人看似親密的樣子，打消了他的念頭，於是他把花放在椅子上，便離開了會場。

獨自走在黃昏的街道上，書齊不斷地問自己，他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現在的他，連和自己心愛女人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當雨柔和子傑像金童玉女般出現在他眼前，他的心就像被千軍萬馬撕裂般痛楚，是他親手將雨柔推到別人懷裡的呀！現在，他為什麼又這麼的心痛不舍呢？尤其當他看到她憂愁的神情，他開始懷疑，自己這麼做是不是錯了？

或許兩個人在一起，根本不需要考慮太多的因素，他們也可以一起努力，創造另一個奇迹，莫非，說到底是他對自己失去了信心？

因為失去了自信，以致他喪失了正確的判斷力，而失去了雨柔，更令他無心振作，他從沒想過，她對他竟然有著如此大的影響力！

他一個衝動拿起電話，撥了雨柔的電話號碼……

「鈴——鈴——」

雨柔看著手機上的來電顯示，一顆心不住地狂跳起來，那是她朝思暮想、日夜期盼的電話號碼呀！

她猶豫了幾秒鐘，按下了通話鍵。

「喂？尹哥哥？」她的聲音顫抖著。

「雨柔……」

兩人拿著電話，沉默了好一陣子。

「今天，謝謝你的花。」雨柔打破了沉默。

「對不起，沒能送你更好的禮物。」

「你別這麼說。」你別這麼說啊！我會哭的……她用儘力氣壓抑激動的心情，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眼淚卻還是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這陣子，她流的眼淚實在太多了，想想自己這一生流過的淚都還沒這麼多呢！

「最近還好吧？」書齊的話中帶著濃郁的感情。「你瘦了很多，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擔心。」

瘦了很多？那麼他今天的確來了，他一定看到她了。

「你既然來了，為什麼不見我一面呢？」雨柔的聲音里，終於出現了一絲感情。

但這個問題，書齊真的無法回答，為什麼不敢見她？是為了他無聊的自尊，還是怕看到她幸福甜蜜的樣子？

「你已經是大人了，要懂得照顧自己……」他只好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這話在雨柔聽來，卻是刺痛的。他還是嫌她不夠成熟？難道她真的是他的負擔？讓他愧疚、讓他不安？

「你放心，我很好。」她的驕傲讓她像朵帶刺的玫瑰。「我和子傑在一起很快樂，我也會好好地照顧自己。」

「真的？」他話一出口就立刻後悔了，難道他不希望她快樂嗎？

雨柔雙手顫抖著，她從來沒有說過謊，而剛才，她卻撒了一個此生最大的謊，她這一生從來沒有這麼痛苦、煎熬過。

但她真的不想再繼續痛苦下去了，所以決心把一切都了結。

「而且，我已經答應子傑哥的求婚。」

這個消息像是晴天霹靂般重重打擊著書齊，他拿著電話久久不能言語。這原本就在他預料之中，不是嗎？在這樣一而再殘酷地傷害她之後，他還能期待她怎麼做呢？依舊無怨無悔的等著他嗎？

「恭喜你了。」他艱難地說出這句道賀的話。「雨柔，我只想對你說，如果我曾經讓你受了傷，希望你能諒解我。」

「謝謝。」她忍住著哽咽的聲音，不讓他聽出她正在哭泣。「我會諒解你，也祝福你和紫霓姐幸福。」

書齊痛苦地按下結束通話的按鈕。

仰頭看著天空，沒有吶喊，沒有激動的情緒，他終於明白了，是自己的錯誤，使他失去了雨柔，或許，是他太自以為是，難不成他以為雨柔在離開他之後，會活不下去嗎？他搖搖頭，甩開這可笑矛盾的念頭。

他手裡握著那張寫著「希望和他一起分享人生所有酸甜苦辣」的卡片，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就再也追不回來，愛情特別是如此。

書齊在心裡掘了一個墳墓，將他對雨柔的感情與懊悔深深埋藏在其中。而這一刻的書齊，眼神中卻忽然恢復了以往的神采。

他知道，他必須重新振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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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齊大步邁進辦公室。

「開會！」他英氣煥發地說著。

職員們驚訝得抬起頭來，林紫霓更是放下手邊的工作，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怎麼了？我說的是國語吧！」書齊精神奕奕地打量著他們。「三分鐘之後在會議室開會！」然後轉頭對紫霓說：「林秘書，麻煩你準備美國XX公司的合作案資料給我！」

林紫霓先是愣了一愣，但是她立刻明白，他終於振作起來了。

「是！我立刻準備。」紫霓笑了開來。

「是，總經理。」其他職員也興奮地說道。

書齊在會議室里和大家連續開了五個小時的會，卻不見一絲疲態。

他決定積極爭取美國紐約企管顧問公司在台設立分部的合作案。

如果能夠簽下這筆合作計劃，不僅能夠解除「威肯」目前的危機，更能提高公司在國際上的知名度，擴展許多國外業務。

一直到晚上十點多，「威肯」的辦公室還是燈火通明，大家為了這個合作案都卯足了全力，因為，這是攸關存亡的重要時刻。上上下下每個員工都充滿了信心，因為他們知道，只要是尹總經理要爭取的案子，鐵定會成功！

「喝杯咖啡吧！」會議結束后，林紫霓端了一杯咖啡遞給他。

「謝謝。」

書齊啜了一口咖啡，繼續埋首於文件中。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麼讓你改變了？」紫霓一手撐著臉龐，看著這個充滿神秘魅力的男人。

「是嗎？有什麼改變嗎？我只不過讓自己放了一個長假罷了！」

書齊笑著回答。

「是啊！你這個假可放得我心驚膽戰！」

「真抱歉，我早該振作起來了。」書齊歉然地說著。「今天下午，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我因為迷失自己而失去了雨柔，現在，我不能再失去自己！」

原來，是因為她……紫霓眼中透露了些許的失望，她終究還是輸了……她看著眼前幹勁十足的書齊，眼中泛起了淡淡的淚光，是因為感動，也是因為她真的了解到，她是不可能得到這個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