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桑雨柔六歲那年，隨著父母搬進了台北政商雲集的「雲石別墅」。雨柔的父親——桑至祺是一位成功的銀行家，同時也是一間國際連鎖藝術中心的負責人，在台灣、美國都擁有數間大型畫廊，她的母親則是知名的畫家，身為獨生女的她，從小可說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不僅遺傳了媽媽的繪畫天分，還彈得一手好琴，小小年紀就洋溢著令人欣羨的天賦。

在鄰居為他們舉辦的歡迎派對上，她第一次見到了尹書齊。

這次的家庭聚會是尹家為了歡迎他們而舉辦的。尹家的男主人尹立倫是政府內閣高官，出身於台北頗有名望的政治世家；至於稍後即將抵達的江家夫婦，男主人則是有台灣資訊業龍頭稱譽的麗江集團總裁。

此時，桑雨柔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天真地望著大人們談話。

「來呀！雨柔，快叫人呀！」媽媽拉著雨柔的小手。

「尹伯伯，尹媽媽好！」雨柔烏黑長發上，系著淡粉紅色的緞帶，白皙細緻的臉蛋，襯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明眸皓齒，就像童話故事裡的小公主一般。

「哪來這麼標緻的小姑娘呀？我從沒見過氣質這麼好的小女孩呢……」尹太太把雨柔拉過來攬在懷裡，喜歡得不得了。

「你別看她乖乖的，那是因為她害羞。平時啊，古靈精怪，皮得不得了，這孩子，實在被我們給寵壞了……」桑太太微笑看著自己的女兒，謙虛地說道。

「哈哈！要是我有這麼個女兒，也一定會這樣寵她。」尹立倫也是打心底喜歡雨柔，他們夫妻倆只有書齊這個兒子，一直盼望生個女兒，所以對女孩子總是特別的疼愛。

「對了，雨柔啊，快來認識你尹哥哥。」尹太太將雨柔推到書齊的面前。

十歲的尹書齊，有著俊挺的面容，小小年紀器字軒昂，眼神散發著相當的自信。由於從小生長在政治世家，在父母嚴格的教養之下，他的個性顯得比一般孩子更為早熟而內斂。

「尹哥哥。」桑雨柔的個子小，站起來只到書齊的胸前，她眨著靈動的大眼睛，望著這位大哥哥。

「書齊，你以後要好好照顧雨柔妹妹喔。」尹媽媽對他說。

書齊看著這個女孩，卷翹濃密的睫毛下，一雙水汪汪的眼眸，天真無邪地直看著他，對他向來嚴謹無趣的生活而言，她像個意外，活脫是個從天而降的小天使，他習慣性地皺了皺眉，這是什麼怪感覺？

「尹哥哥，我們去那裡吃點心吧。」雨柔指著餐桌上豐盛的甜點和果汁說道。

尹書齊漠然地看著她，雨柔則是歪著小腦袋看著他。

「走吧！有布丁耶！」雨柔伸出手，拉著書齊往餐廳里跑。

書齊從小就缺乏玩伴，政務繁忙的父親幾乎沒有時間可以陪他，因為他的身份特殊，上課下課都有父親的隨扈接送，他根本沒有機會和其他同齡的孩子一起遊戲，也因此養成他獨來獨往的個性。

「尹哥哥，這個給你。」雨柔遞給他一個布丁，布丁可是桑雨柔的最愛，是因為她很喜歡這個大哥哥，才會分給他的，書齊看著她遞過來的布丁，一動也不動，他對甜點一點興趣也沒有。

「尹哥哥，你真好。」雨柔開心地把布丁收回來，笑得合不攏嘴。「你一定是知道我喜歡吃布丁，所以才讓給我，對不對？」

「拜託，一個布丁有什麼好稀罕的？」他實在受不了她的自以為是。「要吃布丁的話，我們家可以買一百萬個！」

「什麼？你要買一百萬個布丁給我？」她睜大了眼睛，歡喜得不得了。天啊！為什麼她總是能曲解他的話？

「我幹嘛要買一百萬個布丁給你？」書齊別過頭去。

「我不管，你剛才自己說的，你是大哥哥，不能說話不算話！」她緊纏著他不放。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可是一看到她清澈靈動的雙眼向他懇求著，他就心軟了。

「好啦！一百萬個就一百萬個啦！一天一個，分期付款，行不行？」書齊把手抽出她的掌心。

他沒想到，一時的心軟，讓他往後的人生，再也甩不開這個纏人的小惡魔，不一會兒，兩邊的鄰居都到齊了。

江家夫婦帶著他們的小兒子江子傑來到尹家。

大人們寒暄一陣之後，江子傑看到了在書齊身後的桑雨柔。

「媽，你看！」江子傑指著雨柔。「洋娃娃耶。」

江子傑比雨柔大三歲，深邃的眼眸，微卷的頭髮，有點像外國男孩。江太太輕敲子傑的小腦袋說：「小孩子亂說話，那麼漂亮的妹妹怎麼說是洋娃娃呢？」

「真的嘛，你看！」子傑跑到雨柔的面前，盯著她仔細地瞧著。「她的眼睛這麼大，頭髮又卷卷的，這不是洋娃娃嗎？」

雨柔害羞地躲進媽媽的懷裡。雨柔的媽媽笑著說：「雨柔這捲髮是天生的，生下來就是這樣，跟你一樣喔。」說完，她又摸摸子傑的頭髮。

子傑回頭對江太太說：「媽媽！我長大以後要娶雨柔當新娘子。」

這句話惹得大人們哄堂大笑。「好呀，就讓他們吧！你看，他們倆看起來就像金童玉女一樣呢！」江太太呵呵笑著。

「哼，我才不要。」雨柔對子傑吐一吐舌，扮了個鬼臉。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旁邊的書齊，只見他把頭一撇，一副不干他的事的樣子。

大人們的玩笑話，卻在三個孩子的心中，埋下一顆奇妙的種子。

「對了，不久就要開學了，不如以後就讓書齊帶著雨柔一起上學吧。」尹先生提議道。因為書齊一向都是由他的隨扈接送上下學，有雨柔一起也好作個伴。

「是啊！現在治安不好，小孩子一起上課也安全些。」尹太太附議著。

桑家夫妻本來是不好意思麻煩人家，不過因為桑至祺的工作繁重，桑太太的身體又不好，再加上尹家一片好心，他們也就不好意思再拒絕。

「我也要跟他們一起上學。」在一旁的子傑忽然冒出這句話。

「咦？你這小鬼怎麼了？我們家不是也有司機送你嗎？」江太太不解地問。

「呵呵呵！沒關係，我看這三個孩子以後就一起去上課好了，這樣保證沒有人敢欺負我們小雨柔了。」尹立倫開心地笑道。

「書齊，你是大哥哥，以後可要好好照顧子傑和雨柔妹妹喔。」尹太太轉身叮嚀著。

書齊瞪了瞪天花板，怎麼一天之間，他的生活空間變得這麼擁擠？於是，三家父母就這麼決定，開學后，就由尹家負責接送小孩，而這樣一送，就一直持續到雨柔升上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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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課，桑雨柔背起書包，和幾個女同學走出教室，一路上有說有笑。她走在長廊上，笑得像風中搖曳的花朵。

「雨柔，現在幾點了啊？」女同學從身後拍拍她的肩膀，笑嘻嘻地問。

雨柔抬起左手，看了一下手錶說：「四點五十。」

女同學銳利的眼光一掃過她的表，幾乎是尖叫地喊著。「哇！這是卡地亞今年最新款的女表耶！」

「啊！好羨慕喲——」幾個女孩瞬間圍了上來，爭相看著這隻價值不菲，幾乎只能在雜誌上才看得到的名貴手錶。

「這是怎麼回事？」雨柔對大家的反應完全不解，她對品牌完全沒有概念，名牌也不認識幾個，平時身上穿的戴的，全是媽媽幫她打點，不然就是書齊或子傑送給她的，自己很少出門買東西。

手上這隻表，就是書齊上個禮拜送給她的生日禮物，至於名貴與否，她真的沒概念，名牌皮鞋一雙就三萬多，她還不是照樣踩在水窪里，對美麗卻缺乏生活機能的她而言，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畫畫，除了畫畫，就是她的尹哥哥和子傑哥了。

桑雨柔一走出校門，就看到銀色的BMW跑車停在門口，今天來接她的是子傑。

當她升上高中后，書齊和子傑也已經分別上了T大與C大，在他們各自擁有了自己的車子后，就輪流扮起接送雨柔的護花使者，目的是防止一切「蒼蠅蚊蟲」靠近她。

「雨柔，今天來的是BMW王子喔！他長得好帥，是不是混血兒啊？」雨柔身旁的同學羨慕得不得了。

「你別亂說，人家江子傑可是純正的台灣之子呢！」另一個女同學搶著回答。

「好羨慕喔！雨柔每天都有帥哥接送……」

「我才羨慕你呢！下了課可以去麥當勞吃冰淇淋，又可以跟朋友去看電影，還可以跟大學生去聯誼，哪像我，每天像犯人一樣被他們監視！」雨柔嘟著一張嘴。

「拜託，你哪還需要去聯誼啊？去聯誼的男生十個也沒有他們一個條件好！」聽了同學們的抱怨，她雖然嘟著一張嘴，心裡卻是甜蜜的。當雨柔正往車子方向走去時，一個穿著名校制服的男生突然向她沖了過來，並遞上一封藍色的信。

「桑雨柔，這、這封信請你收下，希望你……能答應和我做朋友。」他支支吾吾低著頭，雙手伸直，小心翼翼地拿著信封。

這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了！雨柔心想，唉，難道這個人還搞不清楚狀況嗎？

果然，江子傑立刻走下車，一百八十五公分的高挑身材，立即吸引了眾人目光，他摘下墨鏡，深邃的雙眸令身旁的女孩忍不住發出讚歎。

子傑來到男孩的旁邊，一手拿起他手上的信封，一手搭在男孩的肩上，略帶調侃的說：「這位同學，我是桑雨柔的代理監護人，信……我幫她收下了。記住，以後如果你想約她，就直接來找我！」他炯炯有神的雙眼直視著男孩。

「對、對不起，對不起……」看到這麼高壯的「保鏢」，男孩神色驚恐，連聲對不起之後就趕緊快步離開。

雨柔忍不住笑了出來，轉身對他說：「子傑哥，你幹嘛這樣嚇人家？」

子傑替雨柔打開車門。「不這樣嚇嚇他們，蒼蠅永遠趕不走！我看，恐怕我以後得到學校里去接你了。」

「你別那麼誇張，好不好？我看我都快變成受刑人了。」雨柔嬌聲埋怨道。

「沒辦法，這是我們三家一致的決議，在你二十歲以前，我和書齊負責當你的親衛隊。」

兩人在車內你一言、我一語地談笑著，很快就回到家，車子在雨柔家門前停了下來。

「子傑哥，謝謝你了。」雨柔下了車后，回頭對子傑甜甜一笑。

子傑搖下車窗。「對了，要不要來我家吃點心啊？」

「不能再吃了，我今天要練琴呢！Bye！」雨柔搖搖頭，對他揮一揮手。真神奇，桑雨柔居然能抗拒點心的魅力？江子傑笑笑，便將車倒人車庫。

雨柔正要進門時，看到尹家門前停著一台白色的朋馳座車。

「咦？尹哥哥回來了……我去找他！』『她二話不說，立刻跑到尹家門口按了電鈴，完全忘了要練琴的事。

「雨柔小姐，少爺今天很早就回來了，不過又出去了，也沒交代去哪……」開門的人是張嫂。

張嫂的話還沒說完，她就轉頭往外跑。「我知道他在哪裡，我去找他！」

雨柔飛快地往別墅后的小山上跑去，只有她知道書齊在哪裡，那是他們之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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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雨柔跑上山，氣喘吁吁地走向山洞。

傍晚的夕陽斜斜地映入山洞，陽光灑落在書齊的身上，他果然坐在那裡看書。

他低著頭，濃密的睫毛、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樑，所有上天所打造的完美五官，都綜合在他和諧而出色的面容上，如同希臘串話中的雕像般均勻美好。

書齊靠著山壁，白色絲棉襯衫，低腰牛仔褲，顯示出他修長習稱的身材，即使如此隨性的穿著，也遮掩不住他的貴族氣質。

「這麼用功呀？連我來了都不知道！」雨柔彎下腰來，盯著他看。

「怎麼會不知道，老遠就看到你跑上來了。」書齊始終低頭看著書。

書齊的個性沉穩內斂，和開朗率直的子傑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哦，你有心事喔。」雨柔百分之百確定他今天的心情不好因為到現在書齊都還沒抬頭看她。

「你又怎麼知道我有心事？」

「哈！我猜對了吧？」雨柔洋洋得意地說著。「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我更了解你呢？」她挨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書齊笑了，從小就是這樣，她總是有本事逗他笑。

雨柔還沒出現之前，書齊的童年是寂寞的。

由於父親是知名的政治人物，因此他的一舉一動更需特別低調而謹慎，在別人眼中他總是個懂事得體的孩子，功課好、領導能力強、有上進心，但是，他並不快樂。在訓練有素、溫恭有禮的外表下，是一顆漠然、壓抑的心，然而，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會卸下他的防備。

「告訴我嘛，什麼事讓你不開心？」雨柔倚著他。

尹家在台灣是有名的政治世家，尹父希望書齊大學畢業後繼續攻讀政治研究所，但書齊其實對政治並沒有多大的興趣。

「你知道，我明年就要畢業了，這幾年我的股票賺了不少錢我和幾個朋友想成立一間企管顧問公司。」書齊淡淡地說著。

「喔，我知道了，尹伯伯不答應？」

書齊不說話，只是不在意地笑笑。從小，他什麼事都聽父親的安排，現在，他決定要走出這個無形的牢籠，闖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尹哥哥，你放心，我知道你一定會成功的。」她認真誠摯眼神，讓書齊心中受到深深的感動。

「喔？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成功？」他笑著問。

「當然，因為我會幫你啊！」雨柔拉著他的手繼續說著：「尹哥哥等我畢業，我要到你公司當你的秘書……」她認真地勾勒著未來。

書齊頓時覺得很感動，他出生名流家庭，富裕的生活讓他無憂無慮，高人一等的地位讓他總是備受禮遇，但是，有誰真正擔心他的夢想？認真傾聽他內心的聲音？

只有她，每當他對繁重不堪的生活感到無奈，每當壓力就要超過他的警戒線時，雨柔那張天真的笑臉，那副天塌下來都不怕她的事的模樣，就會映入他的腦海。然後，所有的煩腦憂慮，就像畫面停格似的，再也沒有嗓音，再也不會擾人。

平常雖然覺得她很羅嗦，但是現在他安安靜靜地聽她說著，望著她翦翦秋瞳，輕撫著她的頭髮，心裡有一股溫暖的氣旋流過。

這是他第一次想要吻她。

這也是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內心的矛盾，但他隨即撇開這個想法，在他心目中，雨柔根本只是個孩子，是個不屬於現實世界的純真天使，雨柔是他的責任，是他必須要保護的「妹妹」。

書齊臉上浮現一抹陰鬱的神情，那是兩柔從不曾見過的樣子。

「怎麼了？尹哥哥？」雨柔仰起臉。

凝視著雨柔天使般的臉孔，忽然刺痛他的心。

「對了，聽說江伯伯正在和你爸爸談一個合作案？」他刻意轉移話題。

「嗯，是子傑哥提議的，說什麼藝術和資訊的結合之類的，我也聽不懂。」

「『藝術』和『資訊』？嗯，真是完美的結合。」正如同她和子傑。書齊臉上浮現了笑意，但那笑容卻是複雜難懂的，他想，雨柔是不會懂的。

「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書齊站起身來。

「為什麼？我還不想回去呢！」雨柔坐在地上不肯起來。

「回去吃飯了，再說，你的鋼琴老師也等你夠久了吧？！」不顧她的耍賴，他拉雨柔往外走去。

雨柔不情願地讓他牽著，她不明白，為什麼尹哥哥的眼神似乎倉促地逃避著什麼？

他總是這樣，從小對她總是忽冷忽熱的，他會送她最珍貴的禮物，卻冷冷的說那是店員硬推銷給他的，他會嫌她煩，嫌她羅嗦，卻總會牽著她的手。

他有時好溫柔，可是在某些時刻里，雨柔卻覺得他似乎有意逃避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