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嗯……」

睜開眼，模糊的世界再度映入眼帘，再用力眨個幾下眼，幸運恢復知覺的時候，就一眼看到面前慈眉善目的龍老夫人。

「老夫人……」

她連忙想要起身，只見龍老夫人立刻說道：「你躺著吧!不用急著起身。」

幸運水亮的眸子轉啊轉地，咬著紅唇回想自己怎麼會大白天地躺在床上。

「我……我記得我要去幫總裁拿報紙……結果……」她想起了狄雪兒那副可怕得意的模樣，還有蕾蕾……對了!

「蕾蕾呢?」幸運不聽話地起了身，慌張地向四周觀望。「它沒事吧?我看它一起跟我沉下去的!它還懷著孕哪!」

「瞧你急得話都語無倫次了!」龍老夫人笑了開來。「剛剛醫生來過了，他說你沒什麼事，只是多喝了幾口水，蕾蕾也一樣，小寶貝們都安全。人狗平安!幸好是小天看到你沉下池塘，跳下去救了你，否則你跟蕾蕾就要淹死在那口百年池塘里啦!」

「是……總裁?」天啊!那麼當初她快要失去意識時所看到的那個人影，就是那對她一向兇巴巴的龍中天?

「是啊!幸虧小天對你做人工呼吸，這才把你哽住氣管的水給逼了出來。」

「人工呼吸?」

哦賣尬!她的初吻!她的初吻居然被龍中天給……她幻想中的初吻應該是很美好的!她會一切準備妥當，而對方一定會是她最喜歡的男人，然後她跟他會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那個池塘我早就應該把它封起來的。」龍老夫人嘆了一口氣，原本的慈眉善目中透露出一絲哀愁的幽光。「當年小天的媽媽……也是死在那裡的……」

「什麼?」幸運轉過頭來，詫異地看著龍老夫人。「您是說……總裁的媽媽……」

「嗯，這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龍老夫人的目光望向遠方的夕陽餘暉，紅亮的彩霞照得粉黃的天空發亮。「我的兒子……娶了小天的媽媽進門，她長得很美，可是出身並不好。她是我們公司的小職員，我兒子不顧一切娶了她，她也算得上是飛上枝頭當鳳凰吧!她也很爭氣地生了小天……原本一切都是很美好的……」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幸運想起了龍中天在睡夢中的囈語，連忙追問下去。

「後來才發現，我媳婦在還沒嫁給我兒子之前，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男友……那個男的曾經說過等他學成歸來之後要娶她，可是因為我媳婦的家境窘迫不能再拖下去了，所以她無可奈何才跟我兒子在一起……沒想到那個男人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了!」

「那……」

「她很為難，面對兩個都同樣愛著自己的男子，她無力選擇哪一個，因為不管選擇了哪一個，都會有人傷心……」龍老夫人原本的慈眉突然糾結了起來。「也就是因為這樣，才會逼得她走上絕路……

「我們那口池塘是百年前的古井開鑿改建成的，裡面算挺深的。一個暴風雨的夜晚，小天的媽媽在我們睡夢時分就這麼一跳--」龍老夫人嘆了一口氣，低沉的聲音仍掩不住傷心。「她自私地結束了生命，了斷了她自身的難處，卻留給我們活著的人一輩子的痛。我兒子也在她走後不久車禍身亡，只留下我跟小天祖孫倆相依為命。」

「怎麼……怎麼會這樣?」聽到龍老夫人的敘述，幸運也不禁為龍中天的童年感到難過，難怪這男人對人的態度這麼惡劣，緊緊鎖著心房。

「蕾蕾是我媳婦帶來的狗生的小狗，那狗從小跟著小天一起長大，所以對小天來說，那隻狗有很大的意義。」

龍老夫人突然緊握住幸運的手，露出了慈祥的微笑。「我要謝謝你，救了蕾蕾!小天很聰明，可你也知道龍氏集團里有太多的是非，所以他的個性變得有些古怪，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冷血的人!以後你們多多相處后就會明白。

「至於你的親人我已經開始動用人力去尋找了，最晚大概下個月我的壽宴上應該會有回報。」龍老夫人仍是笑咪咪地看著眼前的幸運，對這個陌生又有些迷糊的女孩，她莫名地有一股好感。「我們龍家有許多商場上往來的人都會來參加宴會，搞不好也會幫上一些忙。」

「是……謝謝您!」

在聽到了龍中天還有這麼一段悲慘的童年之後，幸運對龍中天的印象也逐漸改觀了。在這世上就算有錢，也有用錢買不到的幸福……

☆☆☆

夜深了，黑幕籠罩大地，不見繁星和月牙，只有悶雷從厚厚的雲層里發出響聲。熱浪席捲的南部夏夜終於帶了一絲雨氣，緩和了火熱大地的乾渴。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再緩緩吐出。

站在深色檀木大門前，幸運不斷地吸氣、吐氣。

她得要來跟龍中天道謝，感謝他救了自己一條小命。她在門外不停地反覆思索著該怎麼講謝詞才好。

不過，她覺得她的道謝也許會換來龍中天一頓噼哩啪啦地罵自己笨，這麼大個人了還會跳進池塘里去之類的。

走在幽暗的長廊上她其實有些害怕，夜深人靜，遠方又悶雷亂響，這棟古厝里好像會有什麼東西冒出來似地……

唉，算了、算了，不管了!反正就幾個道謝的字嘛!他會罵、會吼、會有任何負面的字眼，只要熬一熬就過去了，長痛不如短痛，她實在很害怕這間古厝的晚上這麼恐怖耶--

轟隆--

就在她要敲門之際，猛然間悶雷化成了一記響霄落地，一瞬間長廊的燈全部熄滅，幸運嚇得臉色發白!

「啊!」幸運敲門的手撲了一個空，沒想到竟敲到了一個軟硬適中的東西!

「你在這裡幹什麼?」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顯得特別突兀，響在幸運的耳畔更是讓她緊張萬分。

「我、我是來……來……」

天啊天啊，雖然看不見龍中天那張臉孔，雖然也知道了他以往的悲慘故事，可是光是想像他臭著一張臉，幸運就……她最怕這麼凶的人了，小小的嘴兒開始說話結結巴巴。「來跟你道謝……可是突然停電了……我……」

漸漸地適應了黑暗，雖然看不到眼前這個小女人的臉龐，但龍中天猜得出來這個像水一樣柔弱的小女人，現在必定是抿著一張嘴，瑟縮地像個棉花似地說話，這讓龍中天皺趁了眉頭，他真有這麼可怕?可怕到讓這個小女人這麼害怕眼自己說話?

不過要是沒有她的英勇行為，蕾蕾跟它腹中那一群小狗寶寶可能一起葬身池塘里了!這一點倒是令龍中天對她刮目相看。在龍家，沒有人不知道母親就葬身在那個池塘里，也很少有人會靠近……

「不用道謝，那沒什麼。」他嘆了一口氣。「你救了蕾蕾我很感謝你。這棟古厝太老了，電路常常會出問題，等一下就好了。沒事的話，你可以去睡了。」

他原本還在看公文的，這下子突然停電，他只得先以手電筒代為照明，一轉身，卻感到襯衫後面有股小小的拉力，阻礙了他的行進。

「總……總裁……」嗚嗚，她不敢一個人摸黑回到自己房間啦!從她的房間到龍中天的房間，還有好長的一段距離耶!

「幹嘛?」這小女人真奇怪耶?明明怕自己怕得要死，還要死命拉著他。

幸運勉勉強強地擠出一個笑容，雖然明知道在黑暗中龍中天什麼也看不見。「我……我還不想睡，你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我幫忙的嗎?」

龍中天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可這小女人扯著自己的衣角在微微發抖，聰明的他早猜到了幸運怕黑，他輕聲地笑了出采。「……好吧!那你就進來幫我拿著手電筒，我還要看一些公文。」

「耶!哦不……是!」

幸運難掩高興的表情，幸好龍中天肯收留她，謝天謝地，她終於可以不用摸黑在古厝裡面走來走去了!可是，為什麼他剛剛會笑起來呢?雖然不是很了解龍中天笑里的涵義，不過，她還滿喜歡看到那張英俊的臉孔發出怒吼以外的其他聲音，尤其是微笑……

手電筒一開，剎那間黑暗裡總算光明了一角，她替龍中天拿著手電筒，這才發現龍中天那張書桌上，堆著成堆的公文。

「這……這麼多?」她有些吃驚，果真大財團的主子真是吃力不討好，要是要她看這麼多東西，她鐵暈了過去。

「那些是今天看完的部分。」龍中天頭也不抬地說著，修長的指在眾多的公文里翻動，那雙眼睛專註地審閱每一個項目。

寧靜的書房裡除了翻動紙張的沙抄聲之外，沒有其餘的聲音，她烏亮的眼兒這才有機會偷瞄著他。

當白天的萬物都在活動的時候，其實很難去用其他的感官來感受這世界的一切；然而停電的黑夜裡，溫熱的黃光從手電筒里照亮一角，所有的東西都被忽略掉了，只有龍中天成為了空間里的唯一焦點。

其實他好像也有認真迷人的一面，只是她過去總是不湊巧地看到了龍中天凶神惡煞的那一面。哎呀呀，她剛剛錯失了看到他微笑的模樣……

「你在看什麼?」他的聲音打斷了幸運的想像。

天啊!他的確在注意著自己!她連忙說：「沒!我……我在調燈光!我想你看那麼小的宇挺辛苦的，所以幫你把光打到最亮!呵……呵……」

咕嚕--

就在幸運裝傻笑的時候，她的小肚皮很不爭氣地冒出了好大的響聲，這讓幸運臉上的笑容當場掛點。

「你餓了?」龍中天詫異地問著。「沒吃晚飯嗎?」

「我睡到很晚才起來。」一片紅雲染上她的小臉，真是糗!「不會很餓啦……」

「吃吧!」霎時，一個熱呼呼的饅頭丟到她小小的掌心上，龍中天繼續看著最後一份文件。「這是大廚給我做的宵夜，我晚餐吃得很飽，這給你吃。」

「真的嗎?」她粉紅色的小臉露出了歡喜的微笑，饅頭的熱氣溫暖了她小小的手心。「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

猛然間聽到這樣的稱謂，再看到她滿心歡喜的樣子，龍中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女孩子，喜怒哀樂如此明顯，動作如此可愛笨抽。很努力地做好她分內的每一個工作，即使是要跳進那個深不可測的池塘里……

龍中天很少仔細端詳女孩於，這會兒總算仔細觀察起正細細咀嚼的幸運來。

她有一張小巧的小臉，白皙水嫩的臉龐跟她手上那隻饅頭差不多粉白，一抹粉紅的小唇咬啊咬地，水亮的眼睛像是兩顆黑耀石。她小小的身子端坐在一角，黑檀似地長發隨興地披在細瘦的肩上，好像一隻誤人叢林的小白兔，純潔的模樣叫人不禁有種想要捉弄她之後，再好好疼愛的感覺……

她那雙眸子恰巧轉啊轉地跟他對上，一抹唇靦腆地笑了開來，可看在龍中天的心裡卻起了一陣異樣的感覺。

他想要捉弄之後再好好疼愛?他怎麼會有……會有這麼變態的想法?這手法就好像小學男生捉弄自己喜歡的女生是一樣的道理。聽奶奶略微提起，這個小女人是自己那天喝醉酒惹來的麻煩，不過幸運左看右看都不像沾染酒店文化的女子。

「你們家好大喔!」她專心地啃著饅頭，細細的聲音緩緩如羽毛般輕柔。「這種百年古厝在裡面繞啊繞的，每條走道看起來都一樣，真是讓我這個失去記憶的病人有點吃不消。」

「是啊!你知道像我們這種古厝啊，最常發生的是什麼嗎?」

他眼裡閃過一抹促狹。

「發生什麼?不就像你剛剛說的停電嗎?」終於把最後一口饅頭塞進了嘴裡，拍拍手上的雜屑，真好，她飽了。

「我們還會在停電過後鬧鬼--」

轟隆--

猛然間一道響霄直劈大地，叫幸運口中那塊饅頭恰恰卡在喉嚨之中!

「咳咳咳咳……」雖然猛烈地咳嗽，可是她更怕鬼啊--

「你沒事吧?」看著她的小臉全脹紅了，龍中天連忙丟下公文，替她拍拍背。

「咳……」

好不容易把那一塊該死的饅頭給吐掉，幸運很快地緊抓著龍中天，小臉上出現擔心的表情。「鬼……真的嗎?」

她緊抓的力道和臉上的表情在在傳達出她真真切切的恐懼，撲過來的小身子有一股清香，不曉得為何這讓龍中天湧起了想要保護她的慾望……

「你這麼怕鬼嗎?」他低聲詢問，只見主動「投懷送抱」的幸運，一雙大眼主動地梭巡著這偌大房屋的每一個角落。

「怕啊!怎麼會不怕鬼?」

嗚嗚，她以前在「夜上海」等璐姐收工回家時，就會在那個空包廂里看一些第四台，總會把老厝裡面的故事講得繪聲繪影的。「你們這種古厝啊，以前有太多可怕的故事，第四台都有在播說--」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不曉得為什麼，看到她這麼受怕的模樣，他居然會在心裏面渴望把她摟得更緊一點，他似乎有些喜歡她小小軟軟又帶著香味的身子，在他身上磨贈。

「放心，他們這些鬼魂最怕陽氣。」他享受著「欺負」人的樂趣，壓低了聲音。「不過只要我們兩個陽氣夠旺，他們就不會現身。」

「真的嗎?你可不要嚇我。」她環視著四周，怯生生地張望著。

她的反應一點都不做作．跟狄雪兒比起采，她就像個天真無邪的女孩，一舉一動都是發自於內心的真誠，沒有富家小姐的貴氣，反倒有另外一種純真引人的美麗。

「你笑什麼?」

幸運發現了龍中天的鬼祟，她嘟起了一張嘴看著他。「每個人都有他害怕的地方啊!你怎麼可以恥笑我咧?」

笑?

龍中天有些意外，他剛剛真的笑了出來嗎?

繼承事業之後，每天繁忙於公事，他真的已經忘了什麼是打從心裡微笑的感覺了；而剛剛，這個小女人說他在「笑」

「你很像我喜歡的一個女導演。」

「女導演?」嗯?她有這麼厲害嗎?

龍中天故意不讓自己去深思心裡莫名的悸動，岔開了話題，從旁邊的柜子里抽出了一片光碟。

「她拍的東西都很精緻，都是很引人省思或是讓人會心一笑的電影。可惜現在沒辦法讓你欣賞，這片予還挺不錯的。這個女導演也很鮮，從來不出席公共場合，她認為自己只是個表演藝術者，導完一齣戲，讓演員去謝幕就夠了，她喜歡當平凡人--」

突然間室內又恢復了一片光明，幸運很快地放開了他的大手，臉上大大的笑容表現出了她的開心。「電來了耶!」

不知為何，龍中天少了那份緊緊靠近的溫暖后，突然有些失落感。「那正好，我放影片給你看。」

龍中天按下了開關，只見前面一方偌大的電影布幕緩緩而降，他將光碟放人機器中，準備和這個充滿好奇的小女人一起觀賞。

這是一個充滿奇妙情慷的夜。

他從未跟任何女子一起分享些什麼東西，或是像這樣緊緊依靠，被需要的感覺之下好像又多了些什麼東西在滋長…

夜幕低垂，大雨落下，然而在龍家古厝里，有另外一種溫暖慢慢茁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