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雖然祁融有臭屁過頭的毛病,雖然她從沒去過公司,雖然她實在不懂自己該做些什麼,但他答應過的事,從不跳票,有他和祁家大哥罩著,應該不至於出什麼樓子吧?
但所謂的「我會罩你」,是祁融簡單解釋完該注意公司里的哪些人,與她簽好繪製合約之後,接下來三天都不見人影。
這天午後,她獨自以特約畫家的身分踏入「光研」,在接待室里緊張地等了十分鐘,來帶她的也不是祁融,不過幸好也是熟人。
「啊……」童雅女甫張唇,才想到自己的身分是特約畫家,不該認識公司里的任何人。她及時忍住招呼,看英俊男子向她走來,與她握手寒暄。
「你好,童小姐,敝姓韓,是副總經理的特助。」韓忍冬遞給她識別證。「這個請你戴上,我陪你在公司里四處走走。」
「嗯,麻煩你了。」他一本正經的口氣,讓童雅女暗暗好笑。她和這位韓特助其實很熟,他是韓慈的堂弟,很年輕就進光研工作了,原本管理秘書課,因為祁融歸國,祁家大哥特地把他調到弟弟身邊輔佐。
他們並肩走在走廊上,一路上遇到不少員工。韓忍冬道:「童小姐應該拿到公司的平面圖了吧?打算從哪邊開始畫?」
「我想先把公司每個樓層都走過,熟悉環境,再來決定畫什麼。公司裡面似乎有個小溫室,頂樓還有特地設計的花園,我想應該都很適合取景。」
「好,我陪你走一趟。不過,有些地方是不適合給外人看到的……」
「我知道,這些合約都有載明,我都記住了,會避開的。」
「好,那我們從十七樓開始,那邊是員工休閑中心,溫室就在那層樓。」
進入電梯,電梯門關上,只剩他們倆。
韓忍冬微笑。「沒想到二少會說服你。」
「其實我有點後悔了。我從昨天晚上就開始緊張,還失眠。他呢?」
「他正在忙。所以派我來接你。」
「喔。」她想像祁融辦公的模樣,召開會議,面對一室高級主管,侃侃而談……然後逼問下屬他今天帥不帥。她忍不住好笑,他應該不會這麼胡鬧吧?
韓忍冬又道:「該怎麼做,二少都解釋過了?」
「嗯,他說目前開發室的嫌疑最大,裡面所有人的照片資料都給我了,他還說,最有嫌疑的是裡頭的楚秘書……」
韓忍冬蹙眉。「我之前管秘書課,每個秘書都是我親手訓練,她們每一個我都很了解,我不相信楚秘書會出賣公司。」
「他說,楚秘書在外面租屋,她的室友在光研的對手公司工作,公司監看員工的網路活動,她和她室友常常有電子郵件往來。」
「但信件內容沒什麼問題,她說和對方是朋友,員工總有交友的自由。」
「總之,祁融要我特別留意她。他說疑似公司技術外流的時間點,楚秘書和對方信件往來特別頻繁,他有給我記錄——啊,資料在我背包,你幫我拿一下。」她背過身子,韓忍冬拉住她背上的大包包,拉開拉鏈。
剛好電梯抵達十四樓停止,門打開,一對男女站在外頭,見了電梯里的兩人都是一愣。
童雅女也愣住,電梯外的男子一身藍色西服,正是祁融,而他身邊的女子,一頭波浪鬈髮,面容冷艷冶麗,身材凹凸有致,正是最有嫌疑的楚秘書。
瞧兩人表情,顯然在電梯打開前正聊得高興。
韓忍冬先回神,點頭致意。「副總經理、楚秘書,這位是公司聘請的畫家,童雅女小姐。」接收到祁融不悅眼神,他默默把背包拉鏈拉回去,立刻後退一步,和童雅女保持距離。
「你……你們好。」童雅女有點反應不過來,因為大美人盯著她,那雙明媚眼眸冷淡銳利,看得她很有壓力,心虛了。她有哪邊不對嗎?有露出馬腳嗎?該不會她聽到她跟韓忍冬說的話了?電梯門板應該夠厚吧?
「你好。」楚秘書走進電梯,就站在童雅女身邊,她身上優雅的香水味讓她更緊張。
韓忍冬道:「副總經理不是要跟總經理去拜訪客戶?」
「他臨時有事,延後一小時才去,我在公司里走走,正好遇到楚秘書,反正閑著,就跟著她到處晃。」祁融跟入電梯。「你好啊,童小姐,第一次來我們公司,有什麼感想?」
他看得清楚,剛才韓忍冬要打開她的背包,一手按住她肩膀……前幾天他碰她的手,她還急急收回,這傢伙居然堂而皇之隨隨便便就碰她肩膀!她竟然毫無抗拒!
他瞪著韓忍冬,後者表情無辜。
「呃……你們公司很漂亮、很寬敞。我有一架你們的數位相機,拍起來很漂亮、很好用。」童雅女謹記要裝生疏。
楚秘書問:「今天的晨間廣播說有位畫家會進駐公司,沒想到是這麼年輕的小姐。童小姐常常接這種case嗎?」
「她平常都在家工作,畫些繪本之類的。」祁融代答。
「副總經理怎麼知道?」
他怎麼知道?祁融好無辜地聳肩。「我看過童小姐的資料了。別擔心,我這人很公平,我也看過你的人事資料了。」
楚秘書挑眉。「為什麼要看我的資料?」
「因為我對你很好奇。」祁融咧開笑,笑容如陽光般明朗迷人。「我剛進公司就聽說,公司里有位美女秘書,工作能力一流,可是對男人不假辭色,全公司的男同事都追過她,一個一個被拒絕,我就想這女人憑什麼這麼跩?一時好奇,就調了你的檔案來看,然後……我得說,你跩得有理,還可以更跩一點。」
「副總經理真會講話。」
「我猜想你的眼光很高,看不上凡夫俗子。幸好,我不是凡夫俗子。」
「你在暗示我什麼嗎?」楚秘書勾起讓人讀不透的艷麗微笑。
「有嗎?我不過實話實說。我老爸是總裁,我是副總經理,有企管和資訊雙學位,留學歸國,我不是只有臉皮帥,腦袋裡也有真材實料,這樣還謙虛說自己是凡夫俗子,神明會不高興的。」他一雙桃花眼電流全開,施展魅力,含情脈脈,好一副風流倜儻模樣。他瞧向童雅女。「童小姐,你說是嗎?」
是——是他個頭啦!如果有神明,趕快降雷,劈醒這個見色眼開的蠢蛋!
童雅女瞪他,不是說公司有危機?不是說楚秘書是最大嫌犯?她怎麼只看到一個紈絝子弟跟女秘書打情罵俏,意圖泡妞?
那雙瞧著楚秘書的熱情眼光,讓她不舒服,心裡很悶。他來找她幫忙時,都沒這麼熱切積極呢,既然公司的危機他不急,她幹麼替他煩惱?
叮咚,電梯停止,十七樓到了。韓忍冬咳嗽一聲。「我陪童小姐去逛休閑中心。副總經理和楚秘書就……請自便了。」
他與童雅女走出電梯。她忍不住嘀咕:「他說楚秘書有問題,怎麼還跟她這麼親熱?」
韓忍冬低聲道:「沒辦法,楚秘書畢竟是光研之花,不能怪他抵擋不住。」
「嘿,等等我!」
祁融忽然跑過來,硬是擠進兩人之間。
「你來幹麼?你不是該陪楚秘書嗎?」童雅女皺眉避開他。
「她來送文件,我只是陪她走一趟,她現在去找工讀生講話……小雅,你這是什麼表情?幹麼一副看到毛毛蟲的樣子?」這一臉嫌惡是怎樣?
「有嗎?我平常跟你講話就這表情啊。」
噗,韓忍冬偷笑,被祁融瞪。
「你意思是平常就當我是毛毛蟲嗎?」
「很明顯的事實別讓我再講一次好嗎?」她瞪他。「你是不是忘了公司出大問題?還跟楚小姐聊得那麼開心,你自己說過她很可疑,你都忘了嗎?!」
「我怎麼可能忘記?我就是為了調查才要跟她混熟,要打敗敵人,就要了解敵人,尋找敵人的弱點,捉住她背叛公司的證據,這是我想出的超級妙計。」
「是嗎?為什麼我怎麼看都是假公濟私、乘機把妹的妙計?」剛才他對楚秘書笑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她可看得清清楚楚!「我覺得你滿腦子都是……都是……那種事,那個字我說不出來。」
「淫穢的事。」身為貼心稱職的特助,韓忍冬立刻補完。
祁融橫他一眼。「你敢再吭個字,我馬上讓你出事?」然後他瞪童雅女。「我是那麼不知輕重的人嗎?好歹這是我家公司,我跟它休戚相關,對它責無旁貸,怎麼會因為小小的美色就昏了頭?我是在行使美男計,你看不出來嗎?」
美男計?真敢講。「那我看這計策失敗了,楚小姐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楚秘書雖然與他有說有笑,看得出是禮貌客套而已。
「並沒有,她號稱冰山美人,你看她跟我聊多有笑容?可見我的計策正在生效,我把她迷住了。」
「你想太多了,人家對你笑就是迷上你?那你去便利商店,店員笑著對你說歡迎光臨,八成是愛上你嘍?你去速食店,麥當勞叔叔和肯德基爺爺的雕像笑咪咪,難道他們也愛上你?」這位先生,自戀可不可以有個限度?
可惡,她嘴巴這麼厲害,他怎麼能輸?!「沒錯,我就是天生萬人迷,人人見了我都眉開眼笑,我經過的地方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眾生喜樂、舉世歡騰,我所到之處世界大同,佛祖降生也不過就這麼神,你要不要現在就跟我出去逛一圈,見識一下我是如何展現神跡?」
不行了,對手太無恥,童雅女被打敗,投降。「算了,隨便你說。你覺得這招有效就去吧。」
「你很奇怪,就算我這計策無效,跟楚秘書混熟總是沒錯,你幹麼這麼反對?」好像很不高興他這麼做……他眼神一亮。「難道你吃醋了?你以為我真的喜歡楚秘書?你在吃醋嗎?」
吃醋?童雅女愣住,直覺要否認,張著唇卻發不出聲音。「我……只是覺得美男計什麼的很荒謬。」
「不,你一定是吃醋,你不喜歡看我跟她這麼親近,你怕我被她迷住,對不對?你在吃醋!」越看越像,她眼神不自在,反應強烈,是因為楚秘書激發她的危機意識,讓她發現他在她心底的地位與眾不同,一定是這樣!
童雅女忽然笑逐顏開,好無辜地眨眼。「你看看我,我像是吃醋嗎?我正在接受你的神跡洗禮,我內心寧靜、和平喜樂,我快樂得不得了,我還幫你祈禱楚小姐也感受到你的神跡喔,你有沒有很高興很感動?」她真是受不了了!
他高興感動個X!祁融面青青。她厲害,以他之矛攻他之盾,就這麼一點也不在乎他?
「楚小姐走過來了,你最好繼續你的美男計。」童雅女提醒。
「不必你說,我一定好好施展我的魅力,迷得她暈頭轉向,無法自拔地愛上我。」然後,希望她和楚秘書的角色對調,希望為他神魂顛倒的是她……真可悲,他只能靠幻想來滿足自己。
他鬱卒,離去前,還瞪了韓忍冬一眼。「小雅交給你了,不準亂來。」
「是。」韓忍冬很明白這一眼的警告意味,二少實在多慮了,他跟童雅女只是再單純不過的朋友。
祁融最後瞧了童雅女一眼,轉身,又是一臉燦爛笑意,走向楚秘書。
***
其實,她暗戀過祁融。
這是童雅女的大秘密,從沒有人知道,她暗戀過他。
連她自己也是很晚才發現,她曾經喜歡他。
高中時,經過籃球隊長事件后,她開始覺得,他三不五時的譏嘲,或許並不純然是惡意。再仔細想,他雖然嘴巴壞,也有溫柔的時候,但她不懂,除了惡意之外,又是什麼?
但在她尚未釐清自己的感覺之前,他交了女朋友。她永遠記得聽他親口坦承時,胸口一緊,心痛得像要窒息,就在那時,她遲鈍地領悟,她是喜歡他的。
而他喜歡她嗎?她無法確定,喜歡一個人會有怎樣的表現?根據她看過的電視電影和愛情小說,男孩對女孩必定是百般呵護憐愛、柔情密意……簡而言之,完全不是他跟她的那種情況。
她想,他畢竟只當她是個差勁的玩具吧……
她不敢坦白感情,她不認為他對她是認真的,更害怕告白失敗,想像因此被他狠狠嘲笑,她膽戰心驚,選擇把感情隱密藏起,不敢讓他知曉一絲一毫。
後來她交了男友,他陸續換過幾個女友,出國念書前,跟最後一任女友分手,便單身至今。
少年時有過的懵懂情愫,她早已淡忘,現在對他還是有點特別的感覺,會留意他,但也僅止於此,她沒去想像他們的可能。至於楚秘書?他自己都承認是在使美男計,她不信他會蠢到假戲真做。
在光研待了三天,童雅女到處拍照、畫草圖,四周有耳語流傳祁家二少想追楚秘書,她不意外,也不理會。她每天在光研忙得不可開交,回家還要弄自己的繪本草稿,哪有時間管他的美男計攻略進度?
這晚,童家的爺爺奶奶參加溫泉旅行,童雅女獨自在家。她洗過澡,在工作桌上攤開畫稿,塗塗抹抹到快十一點,電話響了,是韓慈打來。
「小雅,老師把你列入考慮名單了。」
童雅女屏息。「真……真的?老師願意展出我的畫?」
「嗯,不過今年的展覽都排定了,就算你能參展,最快也要等明年。他打算針對繪本辦展覽,同時間也在考慮其他畫者,因此最後也不一定是你會出線。」
「不不,他願意給我機會,我已經覺得很榮幸了。」
韓慈當年甄試進入大學美術系,遇上一位相當賞識他的老教授,也是有名的國畫大師「山杉」,師生緣分延續到韓慈畢業后,兩人合資開了一家餐廳「茗居」。
餐廳掛教授的名,內部事務都由韓慈處理,老教授已退休,閑來無事就連絡藝術家朋友們辦展,結果大受好評,如今餐廳定期展出各種油畫、書法或雕塑作品,「茗居」名氣大漲,儼然已是城市裡的藝術地標,文化人最愛流連的場所,想用餐還得提前一周預約。
獲邀參展的多半是山杉大師的老友,不過,若遇到欣賞的新銳創作者,大師也會主動邀請,因此很多新生代藝術家視在「茗居」展出為莫大榮耀與肯定。
當韓慈說要引薦她參展,童雅女不敢抱太大期望,畢竟大師是學院派出身,她自學的作品恐怕入不了老人家法眼……莫非韓慈在恩師面前為她美言不少?
「韓慈,該不是因為你幫忙說好話,大師才考慮我吧?」就算機會難得,但這種機會她寧可不要。
「當然沒有,我們認識多久,我還不了解你的堅持嗎?你該感謝的是老師的孫子,他天天拿著你的繪本要爺爺說故事,老師越看你的畫越喜歡,我跟老師一提起你,他就點頭了。」
「是喔……不是你勸大師就好。」她鬆口氣。
「就算是我勸老師又如何?我們的展覽是私人性質,有時候也有些人情展,上個月的油畫展不就是嗎?那個企業家和老師交情好,來拜託老師展出他妻子的油畫,老師就同意了。你是我朋友,只要我一句話,老師也會同意讓你參展的,你就不必這麼緊張兮兮地等待。」
「不不,我不要,我希望是大師自己的意思,這樣展出才有意義。」
「假如最後老師真的選了你,來參觀的人也不知道是老師做決定,他們還是會想,因為你是我朋友,才有這機會,大部分的人還是認為你靠關係,你懂我的意思嗎?你這樣的堅持其實沒人明白的。」
「我懂,我知道這樣堅持沒用,可是,人總是要有堅持,堅持不是要給別人懂的,是為了對得起自己,為了有一天回頭的時候,問心無愧。所以你別跟大師講我好話喔,讓他自己決定,他願意考慮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好吧。」韓慈低笑。「你還真拗,但我就欣賞你這一點,擇善固執。」
「哇,你這是跟我告白嗎?」兩人熟得快爛了,她隨口開玩笑。
韓慈朗笑。「算了吧,我可不敢和祁融爭……」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才收線。
童雅女放下電話,跳起來。「萬歲!」又怕吵到鄰居,只好小聲歡呼。
真的嗎?她被列入名單了?她還以為她出道就直接投入商業創作領域,也沒有知名度,何況繪本這行出色的畫者不少,沒想到大師會注意到她。
大師可是她的偶像,偶像肯定她的實力,她現在就好比被提名奧斯卡的演員,快樂得要升天了!
她興奮得跳來跳去,又倒在地毯上,抱著抱枕雙腳亂踢,滾來滾去。
忽然,有人按門鈴。
她以為自己吵到鄰居,奔到陽台探頭往下望,原來是祁融。她下樓開門。
「怎麼?你心情很好啊?」祁融提著兩碗豆花,意外見她笑嘻嘻地喜上眉梢。「喔,因為我帶宵夜來,讓你很感動對不對?」
「才不是。」好消息總是想跟人分享,但這位仁兄大概只會掃興,她懶得多說,逕自回工作室。
祁融跟上樓。「你在幹麼?」
「工作啊,這兩天在公司拍一堆照片,還沒整理好,又要弄繪本,忙死了。」童雅女回到工作桌前坐下,祁融湊頭過來看,她把他推開。「別妨礙我工作。你找我做什麼?」
「我知道你辛苦,買豆花來慰勞你啊!」嘖,口氣真冷淡。祁融拉把椅子過來,坐在她旁邊吃豆花。「順便問問你在公司調查有沒有進展。」
「什麼都沒有。雖然你說開發室嫌疑最大,但那裡負責研發,到處都是公司機密,我不能老是待在那邊,反而會讓人家起疑。」
「唔……所以你一無所獲就是了。」
「嗯,目前沒找到什麼,不過我在想,你們的調查好像都針對開發室的職員,但是高階主管也可以自由進出那裡啊,沒調查他們嗎?」
祁融一怔,沉吟,的確是沒調查過主管。「高階主管幾乎都是當年跟我爸一起打江山的,為公司盡心儘力一輩子,我不認為他們有誰會想毀掉自己的心血。」
童雅女忙著修圖,一邊問:「你呢?你也沒查到什麼嗎?你不是整天跟楚秘書在一起?」
「我哪有整天跟她在一起?我也有事要忙,要開會要見客戶,很多事情要學,不過,今天下班我跟她和一群同事去吃宵夜。」
「喔。」
他炫耀。「我本來想單獨約她,但她矜持,拉了一堆人去,我看得出來她很想跟我獨處,只是不好意思,怕同事說話。」其實楚秘書對他看似熱絡,實則冷淡,顯然是基於他是老總裁次子才敷衍他,還真給童雅女料中了。不過他死也不會給她知道真相,太沒面子了。
「我好像是問你有沒有查到什麼,不是問你的約會進度吧?」
「早晚而已啦!重點是我跟她越來越熟了,越接近她越有利調查啊。」
「那很好啊,記得約她出去別只請人家一碗豆花,副總經理要有副總經理的樣子,出手要大方一點。」根據她聽到的小道消息,楚秘書沒有單獨赴過任何男同事的約,她很懷疑祁融約得動楚秘書。
可惡!她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祁融泄氣,看她忙著畫,也不吃豆花,他又湊過去看。「你畫什麼?桌上這麼多圖,你在畫哪張?」
「我喜歡同時處理兩張畫……欸,你別靠過來,擋住光線了。」她推開他。
瞧見她桌頭擺著一張護貝的水墨小卡,他想拿來看,被她拍開手。
「別亂碰。這是我的寶物,有了它以後我工作順利,從沒被退過稿,是我工作室的鎮室之寶。」
「這什麼東西這麼神?廟裡求來的嗎?」
「不是,這是一家餐廳開幕的時候,一位國畫大師特別畫的小卡,一套四張,只做五十套。現在網路上已經喊價到一套一萬了。」這是山杉大師為慶賀「茗居」開張所繪,她透過韓慈的關係拿到一套。
「像金融卡這麼小一張要一萬?搶劫啊?」
「那當然,是山杉大師的作品,一萬還算便宜了……」
「山杉?那不是樹木嗎?像紅檜和胡桃木?做傢具用的?」
真是朽木不可雕,童雅女白他一眼。「山杉大師是國畫大師,是我的偶像,你看,還有簽名。」她拿起小卡轉到背面,秀給他瞧。「大師平常都只蓋章落款,這是他親筆簽名,多了這簽名,拍賣會再飆五千塊。」也是韓慈特別情商大師簽名,她視為珍寶,供在工作桌上,早晚自勉。
祁融嗤之以鼻。「一萬五千塊與其買這麼一小張,不如買電話卡,一樣的大小可以買幾十張。」
「你不懂啦!」她懶得解釋了。
看她小心翼翼把小卡放回原位,又去畫圖,他吃了一會兒豆花,瞧她畫得專心,又湊過去,她回頭瞪他。「你到底要幹麼?」
「我看看而已,又沒吵你。」他一臉無辜。
「你沒事做嗎?幹麼不回家睡覺?」
「我還不想睡。我哥還沒回來,我不想一個人看電視。」父母早就遷至新居,家裡只剩下他和哥哥。「我不能多待一下嗎?」
「隨便你,但是別吵我工作喔。」
「知道啦。」
他吃豆花,她畫圖,夜色在靜里安眠,偶爾有遠處飛馳過的車聲,偶然幾個鄰居說話、開關門,襯得四周更靜,他聽見日光燈在頭頂嗡嗡低鳴,聽見她的呼吸,她繪圖的沙沙聲響,她專心構思時,會無意識地撥弄頸間項煉,她撥開垂落的長發,那千絲萬縷慵懶而無邪地纏繞他的心。
他覺得,此情此景也像一幅畫,一萬五千塊的小卡算什麼?他與她的這一幅,萬金不換。因為和她獨處,他暗暗歡喜,但他只能以青梅竹馬的身分陪著她,又教他空虛失落。
她很忙,忙得沒空吃那碗豆花,他乾脆拿起湯匙,舀豆花喂她。
她遲疑,沒張嘴,祁融催促她。「趕快吃,不然退冰了就不好吃。」
她這才張嘴讓他餵食。這舉動有些暖昧,他們都察覺了,她兩腮微微泛紅,他假裝不知,享受這暖味與親匿。
但是看她紅潤小嘴,含住那口嫩白豆花,他身體瞬間緊繃,很多邪惡的想像霸佔他腦海,他想過去捧住她可愛臉蛋,熱情親吻她,他想用雙手測量她纖細腰身,想讓她婀娜曲線貼住他身軀。她有一雙藝術家的手,他渴望她那柔白細緻的手擁抱他,撫摸他熾熱胸膛,探測他瘋狂的心跳,也許她就會明白他燃燒的感情……
他想著,想得身體沸騰,皮膚滲汗,若是他真對她做出這些事……唉,恐怕只會嚇得她落荒而逃。
他嫉妒那些色彩和紙筆,它們享有她的重視與珍愛,光明正大地受她愛撫與凝視。他嫉妒他送的項煉,能日夜貼著她肌膚,也許當她愛用的馬克杯也比當他自己好,那個繪著一隻蠢斑馬的馬克杯,他情願當一隻蠢斑馬,只要能時時被她柔潤的唇貼吻……
夜很靜,他腦子裡喧囂紛亂,身體無助地燥熱,他只能苦苦壓抑飛馳的幻想,看雜誌強裝平靜,只怕任何突兀的舉動或言語嚇到她。
見她轉而趴在桌上,研究圖畫,祁融警告:「別趴著,你近視很深了。」
「我要從不同角度看一下圖……」
很好,他也看到不同角度,她長發垂在桌面,露出一截皎白柔弱的頸項,那無瑕肌膚如果被親吻過,會留下怎樣甜蜜的痕迹……馬的,他血壓要爆了,他需要冷靜!
「我去倒個水喝。」他拿起她空掉的馬克杯,下樓。
他到廚房,找個杯子,倒兩杯水,打開冰箱加幾個冰塊,再回到工作室。
他把童雅女的馬克杯放在桌上,坐下來,喝掉他的水,嚼著冰塊。效果不錯,他可憐的血管比較平靜了。
卻見童雅女徑自趴著,他皺眉。「你還沒看夠啊?」她還是沒反應,他喚道:「小雅?」他推推她肩膀,她不動,他走到桌子另一邊瞧她——她睡著了。
他愕然。怎麼突然睡著了?他看看鐘,原來凌晨一點了,她從不熬夜,難怪撐不住了。
這幾天她要忙自己的工作,又要到公司,累壞她了吧?他不禁升起歉疚愛憐的情緒。
「小雅,醒醒,去床上睡。」她睡得很熟,他叫不醒,怎麼辦?看來只好抱她上床。
抱她……上床……
他剛冷靜的身體,又狠狠亢奮起來,他低聲咒罵自己:你是禽獸嗎?她信任你,才會在你身邊睡著,你怎能趁人之危?
可是她毫無防備的沉睡模樣,彷彿可以隨他擺布,他什麼都不做,好像是罪過……內心的君子還在和邪惡交戰,他的手已自動伸出去,握住她一束頭髮,髮絲流過他指縫,如水般柔涼,卻滅不了他心底烈火。他情不自禁按住她肩膀,她的溫度透過薄薄衣料,誘人地燒灼他掌心。
「童小雅,你再不醒……」他不知道自己沙啞的嗓音在說什麼。「我就要吻你嘍……」
她長長的睫毛似乎顫動了下,沒醒。
他俯身靠近她,感覺她溫熱呼吸拂上他的臉,她的唇微啟,像等待他的佔領……
然後,他健臂一伸,輕而易舉將睡美人抱起。
他辦不到,偷襲不是他的作風——雖然年少時衝動地干過一次。他不屑偷偷來,如果他要吻她,不但要光明正大,而且要她神智清醒、心甘情願。
他走進童雅女房間,將她放上她的單人床,替她蓋好毯子。
他關了燈,坐在床邊,替她攏好長發,就著微弱月光看她。
她像只小兔子,軟綿綿地酣睡在自己的小窩裡,她嬌軀柔似無骨的觸感還殘留在他手上,她恬靜的睡顏,白裡透紅的臉頰,靜靜閉鎖的嫩紅雙唇,無辜得教他想犯罪……他的身體又開始躁動,最好快走。
他低喃:「總有一天……」
我會吻你,對你做我對你幻想過的每件事,你等著。
他回工作室,把她的圖稿收好,巡視過每個房間,關門關窗關瓦斯,最後關上童家大門,回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