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和恩師講完電話,韓慈從餐廳後門離開,前往文化中心。他朋友的樂團今晚有演奏會,他與童雅女相約前往聆賞。
他抵達演奏廳時,距離演奏會開始還有十五分鐘。聽眾不多,他找到獨坐的童雅女,她手拿節目單,對著垂有紅幔的大舞台發愣。
「小雅,是不是等很久了?不好意思我遲到,晚上店裡有點忙。」
童雅女回神,對坐下來的韓慈一笑。「還好,我也沒等多久。」
「本來準備好要出門了,臨時遇到一個老朋友,耽擱了一下。」韓慈接過節目單翻看。「你猜我遇到誰?是祁融。」
她黑眸睜圓。「他去你的餐廳吃飯?」
「嗯。他不是單獨去的,還帶了一位小姐,我就沒過去打招呼了。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姐,你知道嗎?」
「嗯,那應該是他公司的秘書。」她澀然道,虧她幾分鐘前還在想,他現在不知在做什麼,原來又和美女共進晚餐。
其實後來定心細想,她相信他的解釋,畢竟楚秘書的愛情宣言太突兀,兩個人的親密舉止也不自然,可是……就算他是被迫,就算他與楚秘書清清白白,她還是不喜歡他們那麼親匿,他們牽手的畫面在她腦海揮不去。
雖然沒對他承認,但她真的很吃醋,吃醋到坐不住,很想問韓慈,他們吃什麼?是不是聊得很開心?他是不是樂在其中?她煩躁,覺得椅子太硬,覺得空氣太悶,要不是韓慈在身邊,她可能已經溜往「茗居」,就算她不知道去那裡能做什麼?
而且,她根本不知道他對她是怎麼想的……
韓慈把她心神不寧的模樣看在眼裡,不點破。「他好像不知道『茗居』是我開的?」
「我沒跟他提過,因為他對你的事……不感興趣。」
「不必這麼含蓄,你可以直說就算我是地球上最後一個人類,他寧願無聊到死也不想跟我講話,我都了解。」
兩人相對而笑,韓慈道:「他在追求那位小姐嗎?」
「我想應該不是。他公司最近有點問題,他在調查,請那位小姐協助。」
「喔?可是看你的表情,讓我覺得他們好像不單純——或者說,你和他之間已經不單純了。正確來說,他對你從沒單純過。」
「你說什麼啊?繞口令似的,我聽不懂。」她聽得很茫然。
「小雅,你對祁融動心了,對不對?」
單刀直入的問句教她來不及反應,吶吶地,她臉蛋浮起暈紅。「……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他除了愛講話損你,其實對你很好,我覺得你動心是早晚的事。他暗戀你這麼多年,你也該給他名分了。」
「他、他暗戀我?哪有?什麼時候開始?」她震驚得結巴。
「很久了,嗯……大約從高中時代開始吧。他每次看到我在你身邊,就一臉獵狗的凶樣,活像想啃我骨頭,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那是他嫉妒你在繪畫方面的天分,他也常常因此酸我,你不是都知道?」
「但他出國四年,寫信給你從沒間斷過呢?」
「因為他說在國外無聊,我不會用電子信件,又嫌國際電話太貴,他就寫信來吵,每封信開頭都念我怎麼不學電腦。」
「沒錯,因為你不會用電腦,他用數位相機拍照,還特地把照片印出來寄給你,這又怎麼說?」
「他說,講事情要圖文並茂才過癮,信只有文字,不夠精彩,所以堅持要給我照片。」
「但他從沒忘記你生日,去年因為他在國外回不來,還買機票給你,什麼都準備好了,只要你飛過去陪他。」
「那是他異想天開在胡鬧,都告訴他我工作在忙走不開,他還硬把機票寄來,結果我沒去,他還生氣好久。」後來生日當天,他打電話念了她一小時。
「嗯,總之你完全不相信他對你有心,你覺得他為你做什麼都是應該的就是了。」
「也不是那樣……」她嗓音低下去。「要是有個人從小就不斷嘲笑你、欺負你,跟你炫耀他有多優秀,讓你覺得自己很笨很差勁,你根本不會覺得他有可能喜歡你……」
「那你又為什麼喜歡他?你喜歡這個很會欺負你的男人哪一點?」
她聞言驚愕。「我……」她答不出來,她不知道,就是喜歡他……
「想不出來嗎?那就別想,不需要想,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不需要想自己為什麼愛他,愛情需要的不是講道理或追根究柢,而是要把握,決定你要不要愛,怎樣去愛。既然知道自己喜歡他,就早點和他談清楚,互相表白。」
「可是,我真的不覺得他喜歡我……」所以儘管吃醋,不喜歡他和楚秘書在一起,她也沒說什麼,因為她總覺得他不會在意她的想法。
「他喜歡你的,我知道。」韓慈悠悠道:「以男人看男人的眼光,我覺得他已為你瘋狂,我一直這麼認為,經過今晚,我更加確定。」
「你看走眼了。」她當然也希望是這樣,但實在不樂觀。
「要不要你現在就走,別聽演奏會了,去我店裡找他,當面問他?」
「拜託你別鬧了……」她很窘,只得求饒。
「好吧,敲邊鼓到此為止。」韓慈低笑。「對了,還有件事告訴你,我剛從老師那邊得到消息,繪本主題的展覽,他刷掉一半的人了,你還在名單里,我覺得老師很可能會選你,你可以提早開始準備了。」
「還沒確定呢,話別說得太早……」燈光忽然轉暗,演奏會要開始了,兩人都噤聲,四周也安靜下來。
童雅女望著舞台,雖然明知台上是什麼,紅幔分開時,還是情不自禁地微微屏息,直至台上的爵士樂團出現,才報以熱烈掌聲。
她與祁融之間,彷彿也隔一層布幔,她已清楚自己心意,只差何時揭露。
從有記憶以來,他們一直在一起,以為是住得近的孽緣,所以從沒推敲他種種行為背後的意義,他寫信寄照片給她,她當他是為了排遣鄉愁,莫非,那是他的堅持,為了不想在彼此生活缺席?
他老是纏著她,好事壞事,他們都共同經歷;他伶牙俐嘴,當真損得她生氣時,他又慌慌張張低聲下氣來道歉,不肯明白表現得在乎、捨不得分離,是不是都暗藏無言的愛意?
爵士樂團奏起樂曲,她坐在暗色中,沉在溫柔的黑里,在與他的共同記憶中尋覓,關於愛的蛛絲馬跡。音韻纏綿,似她心頭厘不清的許多記憶,在心頭髮酵,幽幽地滲出甜蜜……
***
依照領班告知的流程,至少得等十天半個月才見得到大師。祁融回座位后,正在思索有沒有更快的方式,幾分鐘后,領班就送上名片,說大師想見他。
有機會就要把握,他也沒想大師怎麼這麼快接到消息,立刻丟下女伴,驅車前往大師住家。
國畫大師會喜歡什麼禮物?他想了想,買了父執輩會喜歡的東西——雪茄和高級水果,以防萬一,支票簿也帶在身上。
大師住在一處寧靜的住宅區,屋內很簡潔,傢具簡單,壁上只有幾幅大師自己的字畫作裝飾。
祁融登門拜見山杉大師,大師個子不高,穿一襲灰長袍,頦下一綹長長白須,光禿禿的腦門光滑如蛋殼,仙風道骨,不似塵世中人……以上是場面話,其實他覺得大師比較像晒乾的菜脯,那老臉真皺啊!
大師很跩,講話很簡短,臉部始終維持三十度仰角,拿鼻孔睨人。
大師見了雪茄,老眼一亮,當場就點來抽了,沒跟他客氣。
臉皮真厚,至少是好的開始,顯示大師滿意他的禮物。
兩人坐在客廳,寒暄后,祁融說明來意。「……聽說『茗居』的展覽很有名,我想替我朋友申請展覽,不知道要排多久?」
大師吞雲吐霧。「我們的展覽已經排到五年後,你要等一等。」
「五年?!這麼多人在排?!」祁融傻眼,他以為頂多等幾個月就有了。
「是啊,你不知道嗎?我們廚師都是特別聘請的,菜很好吃,加上有展覽,我們這個特色餐廳可火紅了,報紙雜誌常常報導,達官貴人都愛來,市長議員也常來,有立委在這邊給女兒辦婚宴……上回那個外交官也來……」
廢話一堆,總而言之餐廳很高級很熱門。祁融等大師換口氣時,趕緊打斷道:「五年實在太久了,沒辦法提前嗎?我不是馬上要,等一、兩個月也行,可以幫忙安插嗎?」打鐵趁熱,驚喜不好拖太久,順利的話,他還想藉此告白呢。
大師冷冷道:「大家都是按規矩申請的,我幹麼要為你破例?」
「我真的很希望在這邊辦展,也知道這樣讓您很為難,不然,我付出一些代價,讓大師能跟其他藝術家有個交代,這樣就無妨吧?」他早有準備,來吧,開出條件,他等著接招!
大師斜睨他。「是你的什麼朋友,你這麼幫他?」
「她是我——好吧,我老實說,我是為了我喜歡的女人,她很想在這裡展覽,我瞞著她偷偷來申請,想給她驚喜。」搞藝術的通常都是性情中人,這樣說應該能博得同情分吧?
「喔……原來你想讓女朋友高興。你的阿娜答是不是長得很漂亮,為了她你才這麼拚?」
「是啊,她很可愛,也很有才華,她是畫繪本的,大師一定會欣賞她。」女朋友三個字聽得他一陣酥軟,她是他的阿娜答,怎麼辦,聽起來好贊……
「喔……」大師抽雪茄,翻白眼。「怎樣?有女朋友很得意嗎?我最討厭你們這些年輕人,談個戀愛這麼囂張,一個情人節不夠,七夕也過情人節,我七十多歲了,孤單老人一個,二十年沒交過女朋友,你是來刺激我的嗎?!告訴你,我最討厭情侶!情侶godie、godie、godie!」還呼口號。
祁融傻眼,好樣的,沒料到大師這麼跟得上流行,年紀一把竟然是情人去死團成員,他只好趕快帶開話題。「那大師希望我怎麼做,才讓我……朋友參展?」
「你跟她分手,我馬上讓她辦展。」
「呃,有沒有別的條件?」
「不分嗎?那等五百年也別想。」
衰,遇到老番顛!祁融陪笑臉。「大師,別這樣嘛,好吧,我承認,其實我跟她還沒交往,剛才因為您說女朋友這三個字太順耳了,我就沒解釋,我跟她其實還沒交往。」
「是嗎?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騙我?」
「大師,我們別講這個了,要什麼條件您盡量開,我絕對辦到。」
「沒骨氣!為了討好女人,這麼低聲下氣。真的什麼條件都行?要是我要你學狗叫,你也吠給我聽?」
學狗叫?祁融為難,有點難堪,但要是拒絕,說不定有更刁鑽的條件。「那也不是不行……汪——」
「喂喂,我是打比方,你別叫這麼快,這條件不算,我可沒答應。」
「是,您說了算。」死老頭,敢玩弄他?最後沒讓他展覽他就拆掉餐廳!
大師又吞吐幾口煙霧。「好吧,看在你這麼有心的分上……下個月有個蘇格蘭的踢踏舞團來台灣表演,你知道嗎?」
「是,我有聽說,那舞團很熱門,票都賣光了。」
「就這樣,你給我弄兩張票來,我就考慮讓你的女朋友參展。」
「可是票早就賣光,我上哪兒去生出票來?」
「那是你的問題,你要我開條件,我的條件就是這個。」
祁融一咬牙。「好,我會想辦法,只要弄到票,我朋友就能參展嗎?」
「我會考慮,年輕人,你嘛幫幫忙,展覽檔期都排到五年以後了,你兩張票就要插隊,我怎麼跟其他人交代?」
「那還有什麼條件?還要我做什麼?全都說了,我一次辦齊。」
「急什麼?等我想到再說。好了,時間不早,我想睡了,你快走吧,門在那邊,不送。」
祁融想吐血,或者拿垃圾桶砸這個油條的臭老頭,但他忍住,還笑咪咪的。「那我告辭了,大師晚安。」
他駕車回家,一肚子火。要他去找已售罄的票,上哪兒去找?他在藝文界毫無人脈啊!不知道網路拍賣會不會有?等他弄到票,死老頭會不會給他更難的任務?瞧死老頭那副「誰教你有求於我」的嘴臉,他悲觀地認為很有可能。為什麼老頭不開口要錢?開支票省事多了……
打從出娘胎,誰讓他這樣受氣過?他不過是想申請展覽,讓童小雅高興,為何事情這麼艱難複雜?這莫非是上天的考驗,考驗他能為愛情付出多少?
他哀怨地望著前方的漆黑道路。童小雅,她要是知道自己為她這麼辛苦奔波,會不會感動得痛哭流涕?會不會更愛他?他自己都感動得快哭了……
***
祁融前腳一走,山杉大師就噗哧笑出來,叼著雪茄,拿起電話撥給愛徒。
「喂,我照你講的狠狠刁難他。」
「他怎麼反應?」中場休息時間,韓慈站在演奏廳外的走道上,含笑聆聽。
「他一臉想開車撞爛我家的樣子,結果忍下來,還笑嘻嘻地跟我周旋,挺有禮貌的。我問他是不是幫女朋友申請,他眉開眼笑,那副打從心底樂出來的樣子,差點害我笑場。」
「可以想像。」韓慈笑了。
「他很有心,還準備禮物來,你說他脾氣沖,可是不管我怎麼惡劣,他都忍下來,為了那個女孩子,他真的很拚,這小子是個情種,我覺得他挺可愛的。」大師呵呵笑,對祁融頗欣賞。「你要我刁難他到底嗎?還是做做樣子,最後再答應他?」
「隨你喜歡。他提到的那個女孩就是我朋友童小姐,你也知道她把展出的機會看得多嚴肅,他現在做的事並不是惡意,但童小姐絕對不會喜歡。她希望你不受任何人干擾,憑你自己的意思決定,所以都看你的意思了。」
「唔,好,我知道了……」
***
聽完演奏會回家,童雅女想了一夜,雖然韓慈說得信誓旦旦,她還是不敢貿然去找祁融坦白感情。畢竟領教了他二十幾年的毒舌,深知他譏笑人可以有多狠,她想她還是步步為營,等個適當機會再說比較好。
隔天,她在光研忙到近中午,所有工作告一段落,她回辦公室打包物品。光研撥出一個小辦公室給她使用,離開發室不遠,她收拾到一半,楚秘書帶著一碗芋圓過來。
「這是課內同仁請客的——」眼見辦公室里不少物品裝箱了,楚秘書詫異。「你要回去了?工作結束了?」
童雅女點頭。「只剩一些細部處理,我回去弄就可以了。之後可能再過來幾趟就結束了。」
「是嗎?以後就見不到你了……」
是錯覺嗎?冷艷的美女似乎對她依依不捨?童雅女不知怎麼回答才好,只能微笑。
「其實,從第一天見到你,我就想告訴你……你和我的妹妹長得很像,我有好幾年沒見到她了,很想念她,所以你去開發室的時候,我忍不住常常找借口跟你講話。我妹妹也很會畫畫,雖然沒你畫得這麼好,不過你真的讓我覺得像看到她,希望我刻意找你聊時,沒讓你覺得不舒服。」
「呃,並不會……」冰山美女突然感性坦白,讓童雅女很驚奇,但對方語氣真誠,感覺與她親近幾分。「你妹妹在哪裡?你想她的話,怎麼不去找她?」
「因為家裡不接受我的戀愛對象,我跟他們斷絕關係,好幾年沒回去了。我妹妹還在念書,家裡也不准她來找我,我們只能偶爾透過網路視訊聊天。」
「是喔?你也別難過,可能你家裡反對個幾年,後來就心軟了,會接納你跟你的情人的。」童雅女安慰她。
「很難吧。反正我看開了。」楚秘書聳聳肩。「還有一件事,你也知道公司里盛傳我和副總經理在交往,其實不是那回事,因為公司出事,他負責調查,卻採取了一些差勁的手段,我很不高興,剛好我發現了他的小秘密,也就不客氣,勒索他送花、請客……」
「為什麼你要跟我說這些?」果然是有把柄落入人手,他還死不承認。
「因為昨晚我要他在『茗居』請客吃飯,結果他喝醉,竟然哭了。」
「啊?」
「他邊哭邊罵我,說我明知他喜歡你,還這樣惡整他,弄得全公司都以為我跟他交往,連你也誤會他在追我。他喜歡你很久,一直追不到你,現在再加上誤會,他覺得跟你之間沒希望了。他哭得好傷心,讓我好內疚,所以覺得有必要跟你澄清一下。你是不是以為我和他在交往?」
童雅女太驚愕,說不出話,只能機械式地點頭。
「果然。難怪他一直哭,他真的很難過,唉,沒想到我一時興起的惡作劇,造成你們之間的誤會,真不好意思。」
「他真的說他……喜歡我?說不定他只是喝醉了……」童雅女怦怦心跳。
「不是醉話,我早就知道他喜歡你。我曾經撿到他的一本小冊子,看了裡頭寫的東西,那時我就知道他喜歡你了,你要是不信,叫他把那個小本子拿給你看。」楚秘書微笑。「既然一切都解釋清楚,應該沒事了。看副總經理哭成那樣,他真的很在乎你,你幫我跟他說聲對不起,我祝福你們能順利交往。」
因為覺得祁融人不錯,她才幫忙推一把,否則才不想讓她視為妹妹的童雅女跟他靠近呢。
她暗笑,就當日行一善吧!副總經理,說你當眾大哭雖然很丟臉,但在伊人心中可是大大加分,你不需要太感謝我……
楚秘書走了,童雅女呆立原地,心中似有無數感覺同時爆炸,她一時不知該做什麼,只覺耳中有某個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怦怦、怦怦、怦怦……好半晌,她才警覺是自己的心跳聲,慌忙捂住胸口,怕隔牆有耳被聽見,下一秒又捂住嘴,怕莫名的激動讓她忍不住喊出來。
他喜歡她!
而且就如韓慈所言,他已暗戀她許久,為何他從來不說?為何言語行為從不流露情意?為什麼不讓她感覺到他在乎她?甚至,為了怕她知道他的感情,甘心受楚秘書要脅?為什麼,要把感情藏那麼深?
她更好奇,那本小冊子究竟寫了什麼?
她怔愣,完全想不通,這時又有人進入小辦公室,是總經理。
「童小姐?你把手機忘在開發室了,我剛好路過,幫你拿過來。」總經理瞧著桌上收拾好的紙箱,詫異道:「你在打包東西?是要回去了?」
「謝謝。」童雅女把手機放進紙箱,抱起紙箱,走出辦公室。「工作差不多了,我打算先回去。」
「我剛好要去拜訪客戶,送你一程吧。咦,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可能是天氣熱吧。」她垂下臉。「副總經理……在辦公室嗎?」
「我早上還看到他,開會之後不知跑哪兒去了。」電梯門開了,總經理搖搖頭,與她一起走進電梯。
「他很受員工歡迎,每天往各部門跑,跟員工打成一片。我一開始認為他貪玩,仗著老爸的勢力打混,後來發現他該做的事都有做好,學習公司的事務也很快,他有本事邊玩邊工作。唉,我老了,比不上年輕人的靈活。」雖是自嘲,卻不掩長輩看見晚輩成長的欣慰。
「不會的,總經理您很踏實,我倒覺得副總經理太毛躁,該跟您多學習。」她微笑,為他驕傲。
「老實說,當初我不看好他進公司,還有點不滿。他從沒接觸過一天事務,要不是靠著老爸是總裁,怎麼可能當我的副手?好在他有實力,不然公司里反彈聲浪就大了……」電梯降到一樓,停住,總經理暫時閉嘴。
門一開,祁融赫然矗立在外,還帶著兩個警衛,他臉色嚴酷,大步走進電梯,警衛尾隨他進入,頓時將欲邁步的兩人逼得倒退回電梯里。
祁融按下電梯鈕,門關上,電梯上升。總經理錯愕。「你這是幹什麼?」
祁融冷冷道:「我懷疑有人想把公司機密偷渡出去,所以正在採取必要的措施。請兩位跟我到副總裁的辦公室走一趟,副總裁已經在等候了。」
「等等!你這是把我當嫌犯嗎?!」總經理震怒。「你要抓我也要有證據,證據呢?」
「證據是童小姐的手機。」祁融伸手。「童小姐,請把手機交給我。」
童雅女驚愕。她的手機?但在他眼神示意下,她還是交出手機。
總經理斥道:「胡扯!手機跟公司機密有什麼關係?」
「我懷疑有人利用童小姐手機內部的記憶卡,把公司機密帶出去。童小姐,你的手機曾經離開你身邊嗎?」
「呃,今天早上我把它忘在開發室,是……總經理幫我拿回來的……」
總經理變了臉色。「我只是經過那裡,吳室長說童小姐的手機忘了拿,我送還給她,怎麼可以賴到我頭上?」他氣急敗壞。「這是圈套嗎?是誰設計我?公司抓不到泄密的,就亂抓代罪羔羊嗎——」
祁融沉聲打斷他。「總經理,現在事情還不確定,請冷靜,我沒有說是你。一切等到副總裁辦公室再談。」
電梯停下,一行人走出電梯,進入副總裁辦公室。
辦公室里,祁書凱坐在沙發上,對面坐著開發室的吳室長。見祁融帶人進來,吳室長臉色微變。
祁書凱道:「總經理,請坐下。」他示意兩名警衛去辦公室外等候。
總經理臉色不豫,可還是在吳室長身邊坐下來。
祁融道:「我去檢查手機。童小姐,請跟我來。」
進入辦公室附設的小休息室里,祁融關上門,臉色轉柔。「你還好嗎?」
「還好,只是嚇一跳。」童雅女放下紙箱。「我的手機真的有公司的資料?」
「絕對有。」祁融坐到辦公桌后,開了電腦。「現在公司為了保密,新機種資料都不準列印,只能在電腦上讀取。我設計了一個程式監視這些資料,任何人從任何地方存取這些資料,都會被程式記錄下來,傳到我的電腦。這件事只有我和我哥知道。」
「那記錄不就很多?你是過濾這些記錄才發現有問題嗎?」
「不,那些數量太龐大,我不可能一一去看,何況光看存取記錄也看不出所以然。所以我試著推測叛徒的行為,他必須將資料帶出去,但現在公司已經有防備,他不能用公司的隨身碟,也不能用他自己的,這樣要是被逮到,當場就人贓俱獲了。這時候最好利用短期約聘人員,他們流動率高,而且等到公司發現不對勁時,約聘人員可能也已經離開了。他需要找個常出入開發室,只在公司工作幾天的人……」
「就是我?」
「對,就是你。我假設對方會利用你,就在你的手機記憶卡動手腳,只要你的手機連上我們公司電腦,我安裝的程式就會發簡訊到我的手機。半小時前,我就收到簡訊了,馬上追查,發現你的手機被接上吳室長的辦公室電腦。」他沉吟。「其實我本來懷疑總經理,沒想到是吳室長。
童雅女驚訝。「是他背叛公司?」
「八九不離十了。你看,」他將她的手機接上電腦,螢幕顯示手機的資訊。「看看這些圖和數據,果然是新機種的資料……這混蛋,枉費我爸和我哥都這麼信任他……」
她看不懂,想了想。「他用我的手機帶資料出去,可是手機在我手上啊,他又拿不到。」
「他只要找人偷到你的手機就好了。這樣一來公司就算追查到你,也沒證據,只能不了了之。」
「好可怕……我差點就變成幫凶。」她光想就覺得恐怖。「可是你什麼時候在我手機上裝這個,我怎麼都不知道?」
「因為你太老實,不會作假,要是知道手機裝了什麼,一定整天緊張兮兮的,說不定還會被識破,所以我才沒告訴你,不過,我做了安全措施,保障你平安無事。」吳室長既然想利用童雅女攜出資料,在她踏出公司前不會對她動手,他讓韓忍冬安排人暗中保護她,一旦出問題,以保護她為優先,計劃失敗就算了,他也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
祁融舉高雙手。「對不起,我沒事先說,你有權利生氣,想罵我就罵吧!」
「算了,抓到人就好。」她看著他,心裡很佩服,寫程式不簡單,他揣測對方的心態與行為,也是很准。「你好厲害。」她衷心佩服。
她一誇,他登時跩了。「就這樣?『你好厲害』?我這麼神,你除了這四個字還有別的可以講吧?」
童雅女笑了。「好啦,你比我厲害一百倍,很聰明。」
「是一萬倍!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超厲害,對我崇拜得五體投地,就算以前對我沒感覺,現在也超有感覺,你想你這輩子再也遇不到這麼優秀聰明的男人,你心動了,你覺得你好像愛上我了……」
她聽了,默默不語,瞧著他,只是微笑。
祁融打開小冰箱,拿出礦泉水灌一大口。「幹麼不說話?」瞧她佩服的眼神,看得他通體舒暢,如果能更熱情一點就好了。
她微笑加深。「剛剛楚秘書來找我……」
他皺眉。「她找你幹麼?」
「她說你昨晚跟她去『茗居』吃飯,你喝醉,還哭了,跟她說很多話——」
「聽她亂講,我哪有喝醉?」
「你沒喝醉?」她愣住,怎麼跟楚秘書說的不同?
「我一口酒都沒喝好嗎?而且我有事,很早就走了,她八成記恨我提早走,跟你亂講話。我都結帳了隨便她吃,早走又怎樣——」他閉嘴,後知後覺地發現這話題不明智。「雖然我跟她吃飯,但老話一句,我們沒交往。」
童雅女才沒想那些,她是錯愕既然沒有酒後吐真言,當然也沒有什麼真情流露的告白,為什麼楚秘書要捏造這些事?
「她找你講這些幹麼?"祁融煩躁不已,那女人不是說要放過他了嗎?「她除了說我喝醉和哭夕還講了什麼?」
「小雅,你的表情告訴我一定有什麼,快說。」他嚴肅道。他不能冒險讓楚秘書留下什麼不實言語,在她的記憶里毒害他。
「她說……你跟她說,你愛我。」
「噗——」他正仰頭灌冰水,頓時全噴出來。「咳咳咳——」
「她說,她撿到你的一個小本子,看了裡面寫的東西,才知道你喜歡我,你就是因為她知道了這個秘密,這幾天被迫跟她吃飯約會,都不敢反抗。她說我要是不信,就跟你要那本子來看,所以……那個本子在哪兒?」
祁融猛咳,俊顏脹紅,內心詛咒個沒完。他馬的楚秘書,當初他就為了保住這秘密,甘願做牛做馬,結果他牛也做了馬也做了,她臨走全部講出來,那他過去幾天付出的金錢和勞力是做心酸的啊?!
他狼狽不堪,彷彿瞬間赤裸,在她明凈的注視前,他覺得自己像玻璃,被徹底看透,又像火炬,熊熊燃燒。
既然她知道了,好歹給點反應吧?最好是他期望的那個……
「其實……根本沒有那個本子,對不對?」
祁融錯愕,咳嗽頓止,看她一臉輕鬆,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後來想,你號稱宇宙無敵聰明,就算真的把秘密寫下來,也不可能笨到被人家看到你寫什麼喜歡我之類的。現在想想,楚小姐的話都是漏洞,我竟然會相信,真好笑,反正我笨嘛,人家隨便講講都信……」她笑著,胸口卻悶悶的。
差一點,差一點就跟他坦白感情,原來楚秘書是誆她的。她的勇氣突然消滅,加上他臉色陰晴不定,現在顯然不是追究誰愛誰的好時機,她暫且撤退好了。
「你以為她胡說八道?」難道她也把「他喜歡她」當成假話?
「不是嗎?好了,我該回家了。喔,我的手機可以拿回去嗎?」
「等一下!」都到這一步了,退縮就要從頭來過!
祁融滿面通紅,豁出去了。「楚秘書……不完全是胡說八道。我沒喝醉也沒哭,但其他部分都是真的。」
童雅女一愣,花了兩秒鐘消化他的意思。「所以真的有那本子?」
「有。」
「裡面寫什麼?」她實在好奇得要命。
「我不會告訴你,永遠不可能!」他連耳根都紅了。
「為什麼?」害她更想知道了。
「就是不可能!你不要問了!」
「為什麼不能問——」
「反正你別問那本子!問別的可不可以?」
「喔……」她想了想。「所以,你真的是因為那個本子被逼著請客?」
「別管那個爛、本、子!」祁融快崩潰了。「你不要開口閉口都問那個爛本子!重點不是那個爛本子,你可不可以注意重點!」
「可是,我覺得整件事情都是因它而起,當然要弄清楚——」
「我再說一次,不要管那個本子!」他內心涕泣,關鍵字都這麼明顯了,為什麼她抓著不相干的猛問?他血壓飆高,神經斷裂,怒吼:「為什麼都講得這麼清楚你還在本子本子個沒完?!你那麼喜歡本子我等一下去買一卡車給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本子!」
她被吼得莫名其妙。「你幹麼這麼凶?」
「我幹麼凶?還不是因為你太笨!」
這下她也火了。「為什麼又罵我笨?我最討厭你罵我笨!」
「因為你真的太笨!叫你注意重點,你還在問本子——」
「本子明明是整個事情的重點,你敢說不是嗎?!而且要不是你不肯跟我說裡面寫什麼,我也不會這麼好奇,一直想知道啊!」
「叫你不要講本子你還講!拜託你注意重點、重點!」
「除了這個哪有什麼重點?」
「重點當然是楚秘書告訴你我愛你啊!你難道不覺得這很重要?!你的神經是長在哪邊?!為什麼你聽了一點反應都沒有?!」
「那是楚秘書說的,又不是你說的——」
「所以我才跟你說,楚秘書講的也有真話,我就是在暗示你,你為什麼不會自己聯想!」他挫敗地揪頭髮。「我為什麼會愛上這麼笨的女人啊!」
「對,我很笨,又沒人叫你愛!你不喜歡就不要愛啊!」
「你說得這麼簡單,能不愛的話我早就放棄了!你知不知道愛一個笨蛋有多累——」
休息室內,兩人火力全開,吵得正旺,突然,房門被打開,祁書凱皺眉站在門外,表情嚴肅,但嘴角隱隱抽動,竭力忍笑。
「兩位互訴衷曲,如果不希望羅曼蒂克,也不要搞得像立法院質詢,大呼小叫,整個辦公室都是你們的聲音,害我一個問題要問吳室長三次。」他打開皮夾,扔了張千元大鈔給弟弟。「請兩位離開,路上順便買個退熱貼貼額頭,冷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