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唐語綠趕回醫院時，打開病房的門，裡面卻已空無一人。

病床上的棉被和床單都折得整整齊齊的，彷彿沒有人住過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她愣愣站在門口。

老媽呢?老爸、老弟呢?怎麼才幾個小時的時間，人全都不見了?

會不會是媽媽沒事了，所以出院回家了?不可能的，醫生剛剛才說她的病情很嚴重，最好儘快住院開刀的啊!

難道?!她不禁胡思亂想起來……

「不會的!我媽呢?我媽在哪裡?」她發瘋了似的，抓住身旁的護士。「告訴我，我媽媽呢?」

「小姐，怎麼了?你冷靜一點……」護士小姐被她突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我媽媽……剛才還在這間病房的，現在卻不見了……我已經籌到錢了……」著急的語綠泣不成聲，拉著護士抽抽噎噎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時，護理長聽到聲音，趕緊從護理站走出來。

「請問是唐語綠小姐嗎?」護理長走近她身邊。

語綠噙著淚點點頭。

「您放心，剛剛醫院有命令下來，令堂現在已經在手術室里，由本院心臟科的權威醫師親自負責手術，令尊和令弟都在手術房外等候，我陪您一起過去吧!」

「你是說……」語綠看著護理長的嘴巴像魚一樣一張一合的，卻聽不太懂她到底說些什麼。

什麼令堂?令尊?令弟?她的意思是指她老媽、老爸和老弟嗎?

「是的，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了。令堂的病只要儘早動手術就可以痊癒，您放心好了。」護理長很親切地笑著。

「可是……我們的手術費用……還沒繳啊!」

「放心吧，一切都處理好了，錢的事，您不用再擔心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護理長的笑容很可疑，話也說得很曖昧。再說，院方「變臉」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唐小姐，您快跟我來吧!」護理長在前方催促著還在發獃的語綠。

她回過神，快步跟上護理長。先見到老媽，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爸!」果然，在手術房門外，語綠看到了老爸和老弟。

「姐!」弟弟一看到語綠，立刻沖向前。「姐，太好了，你真有辦法，醫院果然馬上就幫老媽動手術了耶!」

「我……」語綠到現在還是一頭霧水，轉頭看向老爸。「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你不是說你要去想辦法嗎?」爸爸反問她。

「可是我沒有啊……」語綠百思不解。龍吉安的支票明明還在她口袋裡呀!

「沒關係啦，有沒有都不重要，只要問題解決就好了嘛!」老爸一臉毋需煩惱的樣子。

語綠卻無法就這麼放下心來，既然沒有錢，醫院怎麼可能幫老媽動手術呢?還說一切都不用擔心……

「唐先生、唐小姐，我看你們先在這裡『靜』候手術結果，或許等醫生出來，一切就會有答案了。」護理長看著這一家人雞同鴨講，只好勸他們先坐下來。

兩個小時后，手術終於結束。

「手術中」的指示燈熄滅，醫生也從手術室里走了出來。

「醫生，情況怎麼樣?我媽媽還好吧?」語綠和父親一同上前關心詢問。

「你們放心，情況很好，病人現在在恢復室里，你們可以先去看看她。」

醫生隨即帶著他們走進病人恢復室。

「媽媽!」語綠走進恢復室，終於看到老媽，心情忽然放鬆下來，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放心吧，病人現在只是因為麻藥還沒退，所以仍處於昏迷狀態，待會兒就會清醒了。」醫生解釋道。「等病人恢復意識后我們會把她送到特等病房去，你們就可以跟地說話了。」

「特等病房?!」語綠、老爸和老弟三個人異口同聲說道。

這太奇怪了!就算他們家有錢付手術費，也沒有財力去住特等病房啊!

「醫生，這會不會是弄錯了……」語綠擔憂地問道。

爸爸用力踩了語綠的腳一下，示意她別再多話。「怎麼會弄錯?照醫生說的做就對了嘛!」

「對了，您是唐語綠小姐吧?」醫生打斷了她的話。

「是的，我是。」語綠點點頭。

「不好意思，因為剛才事出緊急，我們必須先幫令堂動手術，以免病情惡化，所以還來不及向您解釋清楚。」

奇怪了，她來這間醫院這麼多次，從來沒看過這醫生這麼客氣有禮。

「醫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您放心，有關令堂住院的一切事宜，龍先生都已安排妥當了。龍先生還特別吩咐過，給您母親的所有醫療照顧都要是最好的。」

「龍先生引」

是他?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會知道她媽媽……

「咦，龍先生。」

醫生向語綠點頭致意，不，他的視線是看向她身後的人才對。

語綠隨著他的視線轉過頭，往門口的方向看去……

那斜靠在門上的高大身影，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沒扣上，露出疲倦而又深情的眼神……

是他，是龍吉安。

她早該知道的，這世界上除了他，還有誰會為她做這麼多事?

★★★

在醫院的咖啡廳里，龍吉安和唐語綠沉默不語地對坐著，已經十幾分鐘了。

語綠的頭始終低著，視線絲毫不敢離開眼前的咖啡杯。

一份已經宣告放棄的感情，一個她已經斷了所有念頭的男人，忽然又出現在眼前，還為了她做了這麼多事，一時間又動搖了她好不容易作成的決定。

「謝謝。」她首先打破沉默。

龍吉安仍然沒說話，側臉看著窗外，手裡握著一本藍色的小冊子。

語綠偷偷瞄了瞄他的臉色。他在生氣嗎?說真的，他不高興的樣子真的很恐怖，害得她都不敢說話了。

她心裡忽然有一種感覺，如果，她再不回應龍吉安的感情，或許，真的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真的……很謝謝你。」怕他沒聽清楚，語綠再說了一遍。

但龍吉安卻沒有任何回應，一張臉面無表情。

你說話啊!你不是要我跟你在一起嗎?你說話啊!我肯答應你了。我已經決定，不管你老爸怎麼對付我，我都不在乎，我只要跟你在一起，你說話啊!

對面的男人居然還是沉默不說話，語綠忍不住再瞄了他一眼，卻無法洞悉那張冷淡的臉孔上的一絲情緒。

她知道了，他一定是在氣那件事吧!

「你……你還在氣我把戒指當了的事嗎?」她細聲說著，想道歉又說不出口。

這真的很尷尬呀!自己竟然把人家送的禮物拿去當鋪典當，更慘的是竟被當場抓個正著。

「對不起……」她委屈地說道，他一定對她很失望吧!

可是她又不是故意的，何況當時情況緊急，救人比較重要，戒指以後可以再贖回來的嘛!

她抬起頭看著他。「你為什麼都不說話?」

龍吉安忽然站起身，嚇了她一跳。

「既然你母親已經沒事，我先走了。不過，等你母親出院，你就要回來履行你的承諾!」

龍吉安冷酷地拋下這句話，然後便轉身大步離去，留下呆坐在椅子上瞠目結舌的唐語綠。

語綠原以為他會好好安慰她幾句的，不然，照他的個性也應該會把她臭罵一頓才對啊!為什麼只說了這樣一句話就掉頭走人?

這傢伙在耍什麼酷啊?不過是個戒指嘛!當一下會死喔!何況她當時真的是有急用嘛，他居然這麼小心眼。

再說……也是他先對不起她的，現在還對她擺臉色，這是什麼意思嘛!

世界上只有她這麼笨，為了二十萬就把自己給賣了，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呀!

龍吉安像風一般迅速地走出醫院大門，黑色座車已在門口守候多時。

他走近打開車門，裡面坐著一位身穿白色連身長裙的美麗少女，笑盈盈地望著他。

「怎麼樣?有照我說的去做嗎?」

女孩美眸顧盼之間流露著靈動的氣質，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愛憐。就連一向冷酷的龍吉安見到她，也露出難得一見的和煦笑容。

「嗯，都照你說的。」

「太好了。」女孩露出滿意的笑容，銀鈴般的笑聲迴響在車內。

龍吉安輕撫她一頭微卷的長發，乘車揚長而去。而那清脆悅耳的笑聲，彷彿還留在原地……

緊追出來的唐語綠，正好瞧見了這一幕。

這是怎麼了?剛才還對著她板著一副冷麵孔的龍吉安，居然在見到那女孩后，瞬間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換上一張如陽光般燦爛的笑臉!

而那女孩……並不是高毓芬啊!

這是怎麼回事?龍吉安到底是不是她的幸福?剛剛坐在他車裡的女人又是誰?

好多好多的問號，敲著她的腦袋。不過，她卻沒時間思考這些問題了。

對她而言，目前最要緊的事，就是要好好照顧老媽。至於和龍吉安的事，等老媽出院后再去解決吧!

★★★

已經快兩個禮拜了，龍吉安沒有再出現，就連一通電話也沒有，像是完全忘了有她這個人似的。

她不願意承認自己想他，但是思念，卻是愈壓抑、愈濃郁…

這種感覺超不好受的，簡直是前所未有的難過!

「咕、咕、咕!」

咦?奇怪了，她有沒有聽錯啊?怎麼好像聽到雞叫的聲音?

這是公寓耶，怎麼會有人養雞啊?

「討厭!真沒公德心。」語綠窩在家裡的沙發上，抱著抱枕，對無聊的電視節目皺眉頭。

「小綠啊!」老媽緩緩移動腳步，慢慢地走出房門。

「媽，你別下床啦!你要什麼我去拿就好了啦!」語綠看到老媽，趕緊跳下沙發。

「沒事的，醫生說我開始要下床走動、走動了，這樣有助於傷口儘快痊癒。唉!整天躺在床上，悶死我了。」

老媽的氣色看來不錯，說話也中氣十足。

「喔，那你小心一點。」語綠扶著老媽坐下。

「你在看哪一台啊?」老媽指著電視熒幕。

「我也不知道，隨便看看而已。」語綠拿著遙控器亂轉。

「對了。」老媽早看出她近日心不在焉，魂不附體。「聽你爸爸說，在醫院的時候有位龍先生幫了我們很多忙，那位龍先生是……」

「啊?」語綠聽到他的名字，一時心驚，手上的遙控器竟掉了下來。

「小綠啊，遙控器不要亂摔，要花錢修的啦!」媽媽念著。「怎麼不請那位龍先生來家裡坐坐，要好好謝謝人家啊!」

「喔，不用了啦。」語綠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

其實媽媽出院后，她應該要依照約定去見他的，可是……心裡有一種怪怪的感覺阻止了她的腳步。

也許是那天龍吉安冷淡的行為舉止，讓她失去了勇氣。經過這些事之後，他對她的興趣大概已經漸漸消失了。

也或許，他對她很失望吧!

無論真相是什麼，她都提不起勇氣再去面對他。

「這樣吧，隔壁的劉媽媽送來一隻老母雞讓我補身體，你拿去送給那位龍先生，替我好好向人家道謝。」

「雞?什麼、什麼雞啊?」語綠頭上冒出黑色的大問號。「該不會……不會吧!」

「就在後陽台呀!裝在籃子里。」媽媽指著后陽台。「你趕快給人家送去，免得人家說我們失禮了。」

失禮?!叫我抓只雞去送禮，這樣就不失禮?

「我不要去!」語綠嘟著嘴。叫她做這種丟臉的事，不去，死都不去!

「你不去?好，那我去。」老媽作勢要起身，卻忽然哀嚎起來。「唉喲——痛死我了!」

「媽!你怎麼了?」語綠緊張地扶著老媽坐下。

「唉，傷口又在痛了……沒關係，我還是要給龍先生送禮去，你快把地址給我。」老媽捂著傷口，臉上的表情扭曲變形。

「媽，你才剛出院，必須在家裡好好休息，現在怎麼能出門嘛!」語綠著急地阻止又想站起來的老媽。

「那你去不去?」老媽瞪著她。

「好啦!好啦!」她也瞪著老媽。

終於還是被老媽打敗了。

雖然心中有千百個不願意，但如果讓老媽出門，因此而影響了傷口，她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唉。」她萬萬擔不起這個罪名，只好換上衣服，乖乖去后陽台，拎起那隻老母雞出門。

★★★

語綠實在受不了公車上乘客們嫌惡的眼光，只好拎著那隻雞，提前一站下車。

「都是你害的啦!」她忍不住對著雞抱怨。

「咕、咕、咕!」老母雞似乎完全不能體會她的心情。

走了二十幾分鐘，一人一雞終於來到龍氏集團的辦公大樓前。

語綠卻在公司門口猶豫了起來……到底要不要見他呢?見了面又該說什麼呢?正當她的左腳右腳舉棋不定時，門口卻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語綠心一驚，是龍吉安?

她的心臟，忽然撲通、撲通地猛跳起來。

抬眼一看，果然是龍吉安正從裡面走了出來。再偷看一眼，沒錯，在他身旁的……正是那天在醫院門口的女孩。

見龍吉安親昵地摟著她，兩人有說有笑的模樣，竟讓她的心狠狠地刺痛了……

語綠手一松，老母雞和竹籃子一塊兒應聲落地——

「咕、咕、咕、咕、咕!」老母雞疼得咯咯叫。

這嘈雜的叫聲讓龍吉安發現了她。

「是她。」女孩看到語綠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語綠彎下身子，撿起老母雞。

「你來了?」龍吉安走到她面前。

她看到了，他的手，始終放在那女人的肩上。

「幹嘛還帶只雞?」龍吉安不解地問。

「呃……這……是我剛才撿到的。」

「什麼?在台灣的路上可以撿到雞呀?」女孩驚訝地問道。

女孩睜著圓圓的大眼，這和她印象中的台灣實在差太多了。

語綠羞憤地撇開頭。誰要你雞婆呀!

「這位是?」女孩仰著頭問龍吉安。

「我以前的秘書，唐語綠。」龍吉安漫不經心地介紹著。

語綠的心，又不聽話地痛了一下。

「以前的秘書」?這麼說，她現在已經不是他的秘書嗎?他已經不要她了?

她是個心裡想什麼，臉上絕對藏不住的人。

龍吉安看到語綠落寞的表情，忍不住有些動容，向前了一步，卻立即被身旁的女孩，拉了下來。

「咳!」女孩像提醒他什麼事情似的，輕咳了一聲。

龍吉安只好停下腳步，恢復一臉漠然的表情。

「對了，我們正要去吃飯，唐小姐要一起嗎?」女孩勾著龍吉安的手，甜甜地笑著。

這樣的笑容，大概沒有任何男人能夠拒絕吧!也難怪龍吉安和她在一起時，就會變得那麼開心快樂。

她真的很甜、很美。一頭蓬鬆微卷的長發，就像童話故事裡的美人魚。身上穿的白色針織衫，有品味、又有質感，比高毓芬更靈、更有氣質。

唉，這才是有錢人的世界吧，這世界是容不下她唐語綠這種人的。

「不用了，我還有事要先回去。」

「你還有事?」龍吉安不滿地問道。

他已經兩個禮拜沒看到她了，要不是顧念到她要照顧母親，他早就去把她搶回來了!

「不準走，你回辦公室等我。」今天終於見到她，絕不能放她走。我和我爸談完事就回來。」

原來，他們是要去和龍晟見面。是啊，也只有這種出身名門的千金小姐，才能讓龍晟接受吧!

「為什麼?你不是說我已經不是你的秘書了嗎?」語綠反問。

「我有說過嗎?」龍吉安不給她討價還價的空間。「你是我的什麼人，你應該很清楚!」

語綠愣了一愣，才想起她為了二十萬，已經答應……當他的情婦。

女孩又拉了拉龍吉安的手，一副撒嬌的模樣。「走啦!快來不及了。」

「好，我們走。」龍吉安摟著她，隨即轉過頭對語綠拋下一句：「去我辦公室的房間等我!」

語綠拎著一隻老母雞，看著兩人並肩朝街上走去。

龍吉安轉身後，她再也無法偽裝堅強。

他居然當著別人的面，對她說這種話，難道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她的感受嗎?

語綠垂著頭，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明明已經有了別人，為什麼還不肯放過她?

是什麼原因，讓他對她的態度轉變得這麼快?從熱到冷，從沸點到冰點，這麼大的差距，任誰都受不了。

就算她有一顆再堅硬的心，也會破碎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