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兔這時也搞不清撲跟撞上她的差異,因為這一衝撞,體力衰竭到達極限的她腳下一軟,心中哀叫一聲,就這麼倒……倒進一堵肉牆之間。
死了!
預期中的疼痛並沒出現,金兔就知道她死定了。
眼下的她,又累又疼又虛弱,還落了一個被抓包在現場的結果,她無法不自暴自棄,索性閉上眼裝死,什麼都不想去面對了。
「不是很強?不是很勇?」看著她動也不動,霍西遊語氣不是頂好的諷刺道:「再走啊。」
裝死……繼續裝死就是了……
這招對霍西遊沒用。
他知道她醒著!只要想到她搞這一手不告而別的戲碼,有可能會害他背負不必要的罪責,他無端就是火大。
而比起她的行為,更讓他感到惱火的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看走了眼,竟然一度錯信她,以為她這女娃娃真如金平所言那般乖巧、值得人疼愛。
看走眼的這件事,讓霍西遊惱火,很惱火……
「我不知道金平他平常是怎麼寵你,讓你這樣無法無天……」
並沒有!
這話對她一點也不公平!
金兔心裡嘟囔著,覺得甚為委屈。
「你想找死,我沒意見,但麻煩,要找死請等你哥把你領走的時候再做。」霍西遊毫不留情的說。
金兔讓他的話語刺得不好受。
這人……怎這樣說話?
他根本就什麼也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麼?」
是直到霍西遊問了,金兔才驚覺到,她不小心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她抿唇,習慣性的什麼也不想說。
她太習慣這樣子了;只要一提起桐城金寶錢莊的金家,人人都艷羨她這個六代唯一的一個女孩子,當她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明珠。
確實也是如此。
身為家族中唯一的掌上明珠,還是最小的那一個,不管是本家還分家,人人都當她是心頭肉,寵著、護著、溺愛著,但……
她容易嗎?
就拿逢年過節時的家族聚會來說好了。
吃了三叔家的小堂哥特意為她張羅來的松子糖,那麼二堂哥帶來的桂花糕,她沒嘗上幾口是要如何交代?
接著,對著大堂哥神秘兮兮拿出來、說是請人從西域帶回的甜瓜糖,她不趕緊吃上幾個又怎過意得去?
這還只是三叔家而已。
要再加上二叔家的四個,還有四叔家的三個堂哥,還沒正式開飯,她的肚子已經飽到快吐出來了。
到她大了些,開始有嫂子們,麻煩更多。
一下是這個送了玉鐲子,那個來條金項煉,不然就是個玉兔裝飾的金步搖,或是任何可以想到的兔子造型的小玩意兒,琳琅滿目,什麼都有。
道理相同。
拿了這個,不收那個,鐵定是得罪人的。
而,她要是收下了,下回見到,她沒用上的話,是不是一樣得罪人?
偏偏她收與不收,就已經得罪人在先了。
這些個堂嫂們,表面上雖待她和氣,但背地裡,哪一個不氣她、惱她奪走她們夫君的關注?
只是為了展現婦德、婦容及夫妻同心,她們不得不裝裝樣子,一個個想方設法的找不同小禮物討她歡心。
在這些曲曲折折的利害關係下,她這個在夾縫中求生存的人,容易嗎她?
更何況……更何況……
金兔驀地睜眼,用最大的怨念瞪視著他。
這一路成長的艱辛之處,只要一想到那最終的大魔王,長久被壓抑下的那股子氣,對比她一度即將到手的幸福美好生活,這功虧一簣的泄氣,讓她再也隱忍不住,最終還是爆了——
「說風涼話,都很容易的啊。」她脫口道。
霍西遊原就惱怒,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回嘴,這簡直是火上添油,讓他火大更火大,但不待他反應——
「你們在做什麼?」
這陰冽涼薄的聲音一出,金兔直覺抖了一下。
說再多也不如讓他自行體會,她平日是怎麼被過度保護法,她閉上眼,裝死,決定裝死。
失蹤多日的可愛妹妹竟然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裡,就算那男人是自己的好朋友,那也不是金平所能忍受的事。
「霍西遊。」冷峻的俊顏滿是厲色,怒道:「我一直都當你是知交好友,你是怎麼回報我的?這等天理不容的醜事,你怎能做得出來?」
霍西遊一臉莫名,臭臉回嘴:「你現在是瘋哪一路的?」
「我親眼所見,你還想狡賴?」金平一臉的看不起。
那看輕人的態度徹底惹怒了霍西遊;維持住理智與文明人的那條線正危險的抖啊抖,抖啊抖的,這抓狂前的一刻,卻反倒讓他表現出極度的冷靜……
「敢問……」霍西遊開了口,聲音很客氣很有禮貌,用一種很嘲諷性的冷靜來反問:「你是見到什麼?」
金平一臉鄙視,毫不遲疑的指出:「你見我家兔兒秀色可餐,欺她負傷在身,無力抵抗,想在我趕來之前帶走她,好來個辣手摧花、霸王硬上弓,將可愛的她據為己有……」
「我?辣手摧花?把她據為己有?」一口氣給梗著,霍西遊險些沒被那口氣給噎死。
話語讓他截斷,金平一樣不怒反笑,陰惻惻的冷笑道:「我親眼所見,難不成你想狡賴?」
「笑話!」霍西遊跟著面色一沉,冷聲道:「我沒做的事,何須狡賴?」
「裝得倒是挺像一回事的。」金平輕哼一聲,嘲弄道:「很意外吧,我這時的出現?你鐵定沒料到,從接獲水滸的訊息后,我會日夜兼程的及時趕到,在這緊要關頭壞你好事。」
閉眼裝死的金兔覺得好丟臉。
每次都這樣,只要她出什麼問題,她的哥哥就是這德行,自己卯起來瞎想一通,搞得大家雞飛狗跳。
但這回也實在是太過分了!
她是個病人耶,還是個從高處落下來的重傷病人,就算運氣好些,沒摔到亂七八糟、鼻青臉腫像個豬頭的地步,但嗑得青青紫紫決計是避不了,再加上看起來就很掃興的斷手,是誰會對這樣的樣貌感興趣?
怎麼會想到那麼離譜的方向?自抬身價也沒人抬得這般的高,她光光是聽都覺得好丟臉了,他到底是怎麼想像出來的?
金兔是這麼樣的無地自容,霍西遊這個被指控的人之惱火是可想而知了——
「金平,你病了。」霍西遊肯定了這件事。「腦子有病。」
「你這無恥之徒想欺我天真可愛俏麗動人貼心善良又純潔無瑕兼惹人憐愛的寶貝妹妹妄想趁她傷重毫無抵抗之力的時候對她做那人神共憤極端卑鄙無恥之事竟還有臉回頭罵我?」口若懸河,若不是時間不對,金平這一鼓作氣的狠勁,也許會換得霍西遊的幾個掌聲。
「我是那種人嗎?」
「今天以前,我信你是兄弟,現在事實明擺在眼前,西遊,你太讓我失望了,原來你包藏禍心,是這樣欺騙兄弟對你的信任!」
這指控,讓霍西遊腦內那根名為理智的神經啪嘰一聲斷裂。
就值這樣?
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就只值這樣?
他老兄不高興,一個人悶著頭胡思亂想了一堆,他霍西遊就活該倒楣得全盤接受,背上這些個含血噴人的罪名?
「既然這麼寶貝,白的也能說成黑的,你就把她給藏著,省得壞人清譽。」霍西遊說著,同時很狼心狗肺的拋出手上懷抱住的裝死小孩一隻。
自幼就學著看不同臉色而賣乖、習慣於夾縫中求生存的金兔險些沒讓這一拋給嚇死。
她前一刻還在緊張這兩人會吵到什麼地步,沒想到下一瞬間她就飛起來了?
她的手還是斷的,這霍西遊……是有沒有這麼狠呀?
金兔驚到喊不出聲,金平的緊張沒比她少,一見她被拋了出來,立馬搶上前,要接住他可憐受苦的心愛妹妹……
霍西遊等的就是這時機!
三枚銀針飛射出,攻金平之不備,瞬間封了他的穴,就在他趕著接住人的那一瞬間。
尾隨銀針而至的,是霍西遊本人。
他穩穩的接下那個片刻前才丟出去的人……接連發生的一瞬,就在眨眼的片刻之間,猶如行雲流水般的一氣呵成。
「少爺?少爺?您在哪兒?」
遠方,有人在喊著,金兔一度驚到快出竅的靈魂還沒歸位,就聽霍西遊開口:「既然我是那種人,這個亂你心神的珍寶就由我收下了。」
金平口不能言,又失去行動自由,冷厲的目光若能殺人,霍西遊身上也許已經多了幾個窟窿。
「少爺,您到底在哪兒?」
霍西遊朝聲音的方向看了下,知曉放任金平一人在原地不至於出什麼大問題,抱著搞不清狀況的金兔,走了。
金平簡直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
他這麼多年來視如手足兄弟的人,竟然這樣踐踏他的信任,這樣頭也不回的公然背叛他們的友情?
屋漏偏逢連夜雨。
半盞茶的時間,緊接著他步伐追出門來找他的僕役總算髮現了他,同時也帶來了極不好的消息——
他的親親小娘子跑了?
連夜追趕而來的僕役以為他沒聽清楚,上氣不接下氣的再稟:「少爺前腳一出門,夫人她行李收收,後腳也跟著走了!」
這女人,竟然是跟他玩真的?
回想起出門前,兩夫妻間的爭執……
金平無言了。
金兔睡著了。
畢竟是重傷的人,加上失敗的逃亡計劃耗去她全部的精神氣力,就算知道不可以,她還是在這未知不明的擄人事件里睡著了。
她有些些的懊惱。
事關她人生,她的人生正面臨如此重大的轉折,還是莫名其妙讓人摸不著頭緒的那種,她應該要嚴陣以待,小心釐清才是,怎可以?她怎可以就這麼睡著了?
理想與現實如此相違背,讓金兔這時面臨了不知身在何處的窘境,這讓她有些些的氣餒,只能亡羊補牢的趕緊補救……
朝四周看去,竹造的雅緻小屋擺設簡單,但比起先前屋頂破個大洞的小茅屋,已是十分牢固、看起來很像一回事了。
屋裡,除了竹榻上的她,再無其他人影,讓她只得忍著全身的酸痛無力起身,把偵查的範圍向外擴大。
屋外,看不出所在,入目所及,儘是一整片、一整片的林木,時值秋季,落葉紛飛,襯著遠山的山景,紅的、黃的、那色彩豐富漸層的林貌甚是壯觀,別有一番風味,也可輕易想見,春暖時節里當繁花盛開時,是怎般的美若仙境……
金兔邊走邊讚歎著,心裡想著各種句子,揣想著真要下筆寫遊記時,該用怎般的形容方式,才能讓看見的人體會到她這當下所看見的景色?
她很認真想著她的金兔遊記,然後,她看見了他,在不遠處湖畔倚著樹榦垂釣的霍西遊。
好吧,該來的還是要面對,就勇敢的上吧!
金兔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其實,若按她的本意,她是不想跟這謎一樣的人有太多的牽扯。
她實在是讓他那出其不意的一拋給嚇到了,她還真沒想過,有人會做到這般的絕,把一個活生生的重傷病人當一袋米一樣的拋丟出去,即便他事後還是有接住了她。
因為搞不懂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那讓金兔有些怕怕的,但為了自己美好的將來,她心理建設完,還是得硬著頭皮上前……
對於她的出現,霍西遊只抬頭看了她一眼,接著便繼續他的釣魚大業。
他悶不吭聲,選了隔壁棵大樹坐下的金兔只得自立自強——
「謝謝。」想半天,只能從道謝開始。
除了因為他幫她的傷口重新又上了葯,也因為他讓她的人生又再次出現自由的光芒……雖然現在局勢不明,還不確定她能不能真的得到自由的生活,但能避去面對自己兄長的場面,總是讓人好過的。
所以這聲謝,她覺得是應該的事。
霍西遊仍是沒答腔,整個人就像尊石像一樣杵坐在那邊。
一時,除了蟲鳴鳥叫,無聲……
他不開口,好一會兒后,金兔反倒有些放鬆了,默默的跟著倚向身後的樹榦,跟著欣賞這湖光山色。
「其實哥哥他不是有意這樣罵你。」狀似自言自語,她忽地就說了:「你認識他這麼久了,也知道只要事關到我,他就容易失去理智,其實只要讓他冷靜想想,他就知道他對你的指控有多可笑了。」
金兔嘆了一口氣,因為不可避免的想起自己一直以來的生活。
那些個堂哥們,好歹是逢年過節才要面對,但自家的親哥哥可不一樣,她一年到頭都要面對那緊迫盯人的關愛,諸如——
「就像有一次過年時,我吃壞了肚子,哥哥他以為廚師故意下毒謀財害命,揪著廚師要報官去,一堆人攔著他也勸不住,還是驚動了地方父母官。」想起往事,金兔真的覺得很丟臉。
那年,幾個堂哥準備的零嘴實在多到過分,金兔就算再怎樣小心避免,還是很不幸的開始腹疼、跑茅房的命運。
她已經盡量低調,不希望身體不適的事聲張出去,但忍了一天,拉到虛汗直冒、泛白的臉色,以及次數多到叫人可疑的跑茅房次數,還是泄了底。
再之後,就是她無可控制的局面……
這事霍西遊是有印象的。
也忘了是哪年的過年,一個睡到飽的年初三,沒想到一大清早就為了一個吃壞肚子的病因給挖起床,當下已經夠火大了,還要跟那個有妄想症的人爭論是被下藥還是吃壞肚子。
真的是想到就氣人!
「還有一次,我跟著堂嫂們上山禮佛,結果我自己不小心在山路上絆了一跤,堂嫂們知道哥哥緊張我,趕緊讓人通報,這下不得了,哥哥一口咬定有人出手暗算,想挾持我,藉以勒索金寶錢莊。」
又是一嘆,想到那次的烏龍事件,金兔一樣沒力。
「那回我跟著堂嫂被迫待在廟裡,直到哥哥命人搜山搜了三天確定沒有歹徒,才把我們從禪房放出來,也是從那次后,沒有一個嫂嫂敢約我出門了。」
要比悲慘,金兔還真想不出,有哪個好命人可以悲慘成她這樣子。
「所以你彆氣我哥了。」回想過往,她只能給他這個結論。
微風吹過,枝椏沙沙微響,忽地有一條大魚躍出水面,撲通一聲又沉落入湖,四周,除了蟲鳴鳥叫,無聲……
畢竟是讓金平訓練出來的,為了保有安定平靜的日子,金兔太習慣察言觀色,然後選擇最好的應對方法。
她感覺釣魚的那個人看起來平靜,但心情仍不是頂好,想了想,關於自己的茫茫前程,她不覺得這時是很好的討論時機。
不自覺的放鬆心情,從來就安於現狀,很容易得過且過的金兔跟著放鬆,享受這湖光山色的天然美景,融入眼下這安寧又靜謐的氣氛。
明明才剛醒來,但面對這樣的風光,這樣寧靜的氛圍,不知怎地,金兔又覺得愛睏了。
大大的眼睛慢慢的、慢慢的合了上,最後在衣物披覆身上時驚醒了下。
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般,她看了看身上多出的外袍,接著朝彷彿沒動作的霍西遊看了一眼,小小的臉兒露出甜甜一笑,閉上眼,舒舒服服的又睡了。
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時能怎麼快活,當然就怎麼快活的過,一逕鑽研煩惱,搞得自己煩惱,那是笨蛋才會做的事。
所以金兔就這樣舒舒服服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