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說什麼？」

柳非凡很少會這樣提高聲音詢問，然而面對方人育所說的消息，仍不免帶著吃驚。

「我說……」方人育搔了搔頭，遲疑了一下道·：「秦若男說他辭職不幹了。」

「這算什麼辭職不幹？我連他的辭職信都沒有收到！」柳非凡臉色一沉。「他人呢？為了什麼原因不做了？我可沒有準他離職！我們柳氏企業可不是這麼簡單就能讓人來來去去的！」

「事實上我也不清楚，他打來的時候是用公共電話，好像很虛弱，只留下了一句我無法勝任之類的就掛電話了。更怪的是……」

「還有什麼？」這消息弄得他心緒大亂，他不耐地問道。

「我打去他之前所留的家裡電話、手機，結果全都是空號，這小子的地址也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偽造的。」

什麼？柳非凡聽到這樣的回答，也不免楞住。

這是怎麼回事？秦若男就像是蒸發了那樣，完完全全從他的公司和生活里消失……

他跟那個與他一樣容貌的女人，果真是雙胞胎姊弟，居然都喜歡演出失蹤記……只留下一隻高跟鞋。

柳非凡嘆了一口氣，對方人育道：「……你可以走了。」

他舉起自己的咖啡杯，原本想要喝點咖啡提提神，卻沒想到咖啡的味道讓他皺起了眉頭。

「怎麼這麼難喝？」柳非凡困難地咽下了這一口苦澀的液體。

「報告老總，因為負責幫你泡咖啡的秦若男沒來，所以你的咖啡……」正要離去的方人育吐了吐舌頭。「是我用三合一泡的。」

他趁柳非凡還沒怒吼前，自己先識相地帶上門，先走為妙。

柳非凡霎時間湧起一股強烈的失落感。

失落的是他所熟悉的習慣又被破壞歸零，失落的是他失去了工作上得心應手的夥伴；失落的感覺，從那一杯廉價的三合一咖啡泡起……

這是什麼感覺？一下子失去了一個幫手，還有一個撩動他心湖的女子。

他的情緒頓時起伏不定，秦若男和他姊姊那兩張相仿的臉孔，不停出現在腦海之中……

他要結婚了，原本這場婚事可是天經地義的，但他平靜理智的心湖卻在這個節骨眼上晃進了一張臉，這對姊弟的存在，搖晃了所有平靜既定的心。

他甚至不知道那個女子的名字……

原本是要問秦若男的，現在也無從問起了。

突然間，他好想念「那張臉孔」……

＊＊＊＊＊

鐘聲在聖潔的教堂響起，莊嚴的紅瓦白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四周壯大的楓紅叫人感受得到秋天的詩意，鼻間可嗅到淡淡的冷意。

風和日麗，天氣不似炎夏折騰人，反倒有另外一種秋高氣爽的清涼，今天是秦、柳兩家企業聯姻的日子。

這場婚禮十分奇特，雙方的親友到場都是寥寥無幾，柳非凡的三個妹妹完全沒出席，秦家這邊，秦總裁跟夫人也沒有出席。

雖然雙方之前都說婚禮不大肆宣揚，簡便就好，但來採訪的記者和賓客，比親友多好幾倍。

每個人都在等著看傳聞中不喜歡參與社交活動的秦明明，到底是什麼三頭六臂？

柳非凡靜坐在休息室里，再次看了看錶，確定典禮開始的時間。

他就要結婚了。

他望著鏡中的自己，一身合身筆挺的禮服，出自法國名家之手，五官分明的俊美臉上，卻沒有一絲完成終身大事的快樂……

這真的是人家傳聞中，人生三大樂事之一嗎？為何他的感覺卻像在過普通的一天，吃飯、睡覺，結婚典禮也不過像以往參加的開幕典禮或破土儀式般那樣簡單？

他不緊張，亦沒有興奮的感覺……

「老總！老總！」

猛然間，柳非凡的沉思被興奮的方人育打斷。「音樂開始了，快去祭壇前面等你的新娘吧！」

是的。

「秦明明」這個人名，背後代表的不只是一個普通簡單的婚姻，她代表的是財力雄厚的秦家和柳家堅強結盟的證明！

柳非凡的唇邊泛起了一絲淡淡的苦笑，這一輩子，他大概是無緣體會「洞房花燭夜」的樂趣了。

＊＊＊＊＊

「……二小姐，別哭了。」

禮車內老管家不停地安慰著眼淚眨巴眨巴掉的秦真真。「你在秦家也受苦受多了，今天這樣的大好姻緣，也算是天上給你的最好補償啊！全台灣不曉得有多少人想要嫁給柳總裁，卻連邊都沾不上哩！」

「可是……我不想啊！」秦真真哽咽地說著。「那不是我該得的幸福，是我頂替的……」

每當想起大媽那瘋狂憤怒的眼神，秦真真便膽戰心驚。這一份不屬於自己的幸福，被大媽一口咬定是自己早有預謀。

那夜被打的傷依舊隱隱作痛，父親逼她代嫁，為的也不過是自己事業版圖的擴張和結盟……

這就是所謂的企業家嗎？柳非凡是不是遲早也會跟父親一樣？那這種幸福，又能持續多久？

看著窗外一幕幕飛逝的風景，叫秦真真對未來感到茫然不已。

「二小姐，教堂到了，下車吧·」

老管家打開車門，在她耳畔低聲囑咐。「記住，以後秦明明就是你，沒有秦真真這個人的存在。」

她的頭紗被放了下來，一步一步伴隨著悠揚的結婚進行曲，往教堂的方向前進。

一路上鎂光燈四起，啪擦啪擦地好不熱鬧，紅烈如火的楓葉片片落下，一種秋天的紅充斥著整個會場，捲起的是秦真真心裡的涼……

這真的是人人稱羨的幸福？

她就要嫁給這個多金又帥氣的男人了，然而為何她的心裡有這麼多的恐懼和不安？

踏在紅毯的這一端，越走秦真真的心卻越心慌。

她也是個普通的女孩，也希望嫁給心儀的男子，組成一個小家庭，而非像現在這般……

走著走著，另一頭就是那個俊美高大的男子正在等著她，心狂跳，她的謊言即將被柳非凡所戳破。

秦真真有種想轉身逃跑的慾望，可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

「總裁、夫人晚安，祝您們永浴愛河，恭喜！」

當女傭們微笑地把新房的門關上時，躲過了那些祝賀的客套和商務上的往來，柳非凡這才鬆了一口氣。

窗外月光皎潔，一絲秋意悄悄爬上裝飾得喜氣洋洋的新房。新房裡那張黑檀木的新床散著木頭芳香，老師傅精心打造的新床有著歐洲夢幻的白紗圍繞，夜風襲來，白紗揚起，一個纖細的人影就在其中。

「這是怎麼一回事？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坐在床上的秦真真聽到了柳非凡低沉的聲音，她像是受驚的貓咪似地彈跳了起來。

「我……我……」秦真真的心裡七上八下，她告誡自己一定要先鎮定，如果在這個時候露出了馬腳，不但是她，秦家的聲譽也都會毀了。

「我什麼我？我又不會吃了你！」

猛然問「唰」地一聲，只見柳非凡已經大力拉開了白紗帳，映入他眼帘的，正是早已六神無主的秦真真！

「啊……」阿拉、阿彌陀佛、阿門，現在若是有哪一個神肯大顯神跡，把自己從這個危險的地方帶走，她秦真真一定終生感謝並皈依門下！

「我到底該叫你秦明明，還是秦若男？」柳非凡那張俊俏的臉龐異常地貼近秦真真。「我可不會忘記，剛剛摘下你頭紗的那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被你的廬山真面目給嚇到。」

「我……我不是故意……」哦賣尬，看吧看吧，這就是太過好心被報復的下場，這下可真是被姊姊給害慘了！

「我真不敢相信這種電影的情節，竟然會出現在我的真實生活裡面！」

突然間柳非凡露出了微笑，讓秦真真一楞，兩人之間對峙的緊張情緒減少了不少。

「電影情節？」她獃獃地重複。

「其實秦若男和秦明明是同一個人，對吧？」柳非凡不等秦真真說話，便先開口說出自己的見解。「你想在婚前先了解我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故意女扮男裝來我公司應徵秘書，是吧？」她大概猜不到，當他發現自己的新娘是她時，他的心裡有多麼狂喜．．．．．

咦？

秦真真瞪大了眼，柳非凡的推測也沒有錯啦！但一半是因為姊姊的託付……

「腳還痛嗎？」他柔聲地問著。

「好……好多了。」他還惦記著自己的腳傷？那天晚上，麥愛玲這麼死纏著他，他居然還能記得狼狽的自己，這倒是令她有些感動。

「那麼這個可以還你了。」只見柳非凡從旁邊的桃木櫃裡面拿出了當晚她遺落的一隻高跟鞋！

「你……你居然保留著我的鞋子？」

鵝黃的燈光下，柳非凡臉上的線條柔和許多，他的聲音也緩和了下來。「你去舞會的那天不告而別，讓我有些遺憾，所以我把你的鞋子留下來。原本想說『秦秘書』回來的時候我可以詢問到你的蹤影，卻沒想到你就這麼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看到白色睡衣底下那纖細的足踝仍是紅的，他關心地問道：「明天我找個醫師幫你看看？」

「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她低聲的回應。不要對她這麼溫柔，那樣會害她忘了她的身分……

雖然柳非凡自作主張的說明替她免去了說謊的窘境，但他不是她該得的人，她還是必須要劃清界線。「你應該知道這是商業聯姻吧……」

「知道，怎麼了？」

「其實雙方沒有感情這樣也好，我們先約法三章，各自過各自的生活，也無須因為這樁婚事而改變……」她垂下眼不敢看他。這樣你就不會被我這個假妻子給拖累了……

「這是當然……」奇怪，不曉得為什麼，這是從以前就明白的事情，可為什麼從她嘴裡說出來的時候，他卻有種被潑冷水的感覺？

他遲疑片刻，清了清喉嚨道：「那……你在我那兒的秘書工作呢？」

「我的秘書工作不是早就辭去了？」秦真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微抬起頭眨著眼看著柳非凡。「我有打電話給方主任，我跟他說我沒有辦法勝任這個工作了……他沒跟你說嗎？」

「你以為這樣的口頭請辭就算數了嗎？」他的口氣忍不住有點沖。

不知怎麼地，他就是不希望這個小女人真的就這麼跟自己保持距離，維持相敬如「冰」的關係。「我沒有批准的情況下，誰都不許你定！」

「我……」

「就這麼說定了，你得回來繼續幫忙我的工作！」柳非凡拉住了她的手。

「痛！」

秦真真雙眼頓時冒出淚光，被柳非凡抓住的地方正是秦夫人用力棒打的傷口，她纖細的手臂不停地顫抖。

察覺到的柳非凡連忙鬆手問道：「我弄痛妳了？」

「不……不是的……」她的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任他這麼一碰，傷口難免痛楚。

「這是什麼？！」眼尖的柳非凡看到了她絲綢睡衣袖子內隱隱的青紫，馬上抓起她的手將袖子捲起，卻看到她手臂上的傷痕！

「誰把你打成這樣？」瞥見她白晰的手臂上出現了可疑的傷痕，他頓時覺得心都絞了起來。

這麼瘦弱的身子，是誰狠得下心來毒打？一股熊熊怒火在胸口蔓延。

「沒……這是我自己跌倒的關係。」她推開了那雙大手，胡謅了一個理由。

又跌倒了？！他稍微鬆了口氣，這種事在她身上似乎很常見……

但這個小女人到底懂不懂得保護自己啊？柳非凡想起了以往她所受的那些傷，發燒還抱病上台報告、從麥愛玲她家的階梯上摔下來。

他忍不住罵道：「你當自己是九命怪貓，金剛不壞之身，不會死嗎？老是東一塊紅、西一塊腫！」

他心疼的模樣讓秦真真心中百感交集。

雖然柳非凡氣急敗壞地說著這些教訓人的話，可這一字一句聽起來都是他在開心自己，但她真的能接受他的關心嗎？

他的關心，是因為她是假冒的秦明明，是他的妻子……可這份關心原本應該是屬於姊姊的，她，只是個冒牌貨，她不能享用這份關心……

「我受不受傷這跟你沒有關係吧？」她低下了頭，淡淡地說著不帶情感。「我們不都已經說好了，各過各的生活？」

「……是啊。」他沒想到這個小女人居然這麼快就想跟他劃清界線，他們不是今天才剛結婚嗎？

一股很深的失落感慢慢地從胸口涌了上來，他其實在今天的婚禮上是充滿驚喜的，他的心不知不覺地就被這個小女人給吸引了去，她是如此特殊又如此純真，他甚至相信這麼戲劇化的一切，全是上天給他的安排，這是他跟她命中注定的……

但此刻的她為何如此冷若冰霜？

難道他的想法是錯的？難道她對他真的一點都沒有感覺？

在還沒有弄清楚她的真心之前，他是應該要先按兵不動……但……做得到嗎？他能等她的真心等到什麼時候……

看到柳非凡那雙眼眸里閃過受傷的陰鬱顏色，她明白自己的失言，連忙說道：「呃……工作的事既然是我失職在先，我願意負起責任；如果……如果你不嫌棄我的笨手笨腳……」

她清了清喉嚨，緩緩地宣布。「我很樂意再度成為你的秘書。」

「YES！」他居然像個大男孩般雀躍了起來！

「你高興什麼？」這男人真奇怪，居然會有這種反應？她不禁想笑。

「呃……」總不好說是喜歡她吧？情急之下，他回答道：「我……我很高興可以再喝到你煮的咖啡了。」

「哦。」她得到了答案。

只是因為可以再度喝到咖啡嗎？在那一瞬間，不曉得為什麼，秦真真的心情又低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