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儘管只有一個節目邀約,錄像結束時,時間也已不早,靳之頎仍不打算休息,返回公司看些資料,又寫了幾篇短文,直到濃濃倦意來襲,將今日體力耗到最後一滴,才備感充實地回家。
一如往常,他自己掏鑰匙打開家門,本有心理準備先聽姚若凝冷冷地來上一段抱怨,不料迎接他的,竟是一室的寂靜與黑暗。
「若凝。」他扭開玄關的燈,朝屋內呼喚老婆。
沒有回應。
「若凝,我回來了,妳在家嗎?」他陸續按開了客廳及卧室的燈,都沒瞧見姚若凝的身影。
看了看腕錶,已經十一點多。
他開始揣想,都這麼晚了她會去哪裡。
加班?
是有可能。在他印象中,她朝九晚五的文書工作偶爾會有加班的情況沒錯,但好像也不曾加班到這麼晚過,至少他每次回到家,她都在的,這次是怎麼了?
破天荒的回到家沒看見老婆替他等門,靳之頎在感到奇怪之餘,也擔心她是否出意外,於是趕緊打電話找人。
「不會出了什麼問題吧?」他疑惑地自語著。
您撥的電話未開機……
「沒開機?」怔了下,他又試了兩次,電話仍然沒接通,只好將話筒放回,打算先洗澡,也許在他洗澡時,姚若凝就剛好回來了。
哪知,十幾分鐘后他洗好澡,頭髮也吹乾了,姚若凝仍然還沒回來。
「哼哼,該不會是故意的。」猛然想到昨晚的爭吵,他強烈懷疑姚若凝晚歸的動機。
嗯,沒錯,這小女人擺明就是要折磨他。
哼,既然如此,那他乾脆就真的不要理她好了,看她想怎樣胡搞都隨便她!
她想以這種幼稚的行為博取他的注意,是,她如願了。他的確注意到她在反抗了,但她若妄想他會就此妥協,那很抱歉,他做不到。
不要管她。去睡覺算了,她那麼大的一個人了,不會有事的……
心底不斷有惡魔聲音出現,偏偏天使總愛跟惡魔作對,一句句不能不管她、不能不管她,讓靳之頎心亂如麻又焦慮得不知如何是好。
萬一因他硬是為了與她鬥氣,便放任她不管,倘若她不幸發生意外,那麼他怎樣也不能原諒自己。
「姚若凝,妳真該打!」對著空氣咒罵,他的理性似快被矛盾情緒給淹沒。
好,別說他沒良心,再等她十分鐘,如果她再不回來他就去睡覺,要知道他可是很累的,沒心情跟她玩遊戲。
打開電視機,靳之頎邊看新聞邊等,時間滴答地滑過去了,十分鐘到,緊接著二十分鐘、三十分鐘也流走了,四十分鐘、五十分鐘都一一無情轉過了,他老婆始終未現身。
而他,也不知在幾點幾分終於不敵睡意,整個人在沙發上躺平,進入深沉的睡眠,直到一陣冷意從腳底竄流至全身……
靳之頎睜開沉重的眼皮,夢顛顛地從沙發上坐起。
客廳大燈還亮著,他沒被叫回房裡睡,身上也沒蓋被子,這反常現象讓他心底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的老婆一整夜沒回來……
「若凝?」他扯嗓試探性地呼喚了一聲。
四周依然沒動靜。
完了,他老婆不會真的發生什麼不測吧?!
難不成她出了車禍,被撞成重傷,或是死了?
還是在路上遇到壞人,被綁架了?
可是這也不對,因為截至目前為止,他並沒有接到來自任何警方、醫院,甚或歹徒的電話通知……
若凝!妳不能出事!
他拿起電話趕緊又撥了她的手機號碼,這次很幸運地,他立刻在聽筒里聽見網路接通的訊號聲,但也——同時聽見一陣清亮的鈴聲在空間里響了起來!
他循著鈴聲,進了卧房,一眼瞧見姚若凝的手機被擺在床頭柜上喨喨響不停,而他的老婆……
就酣睡在床上溫暖的被窩裡!
這景象讓靳之頎瞬時勃然大怒,他氣急敗壞地跨步到床前,一把掀起半裹在她身上的溫軟棉被,緊接著又一把將她給拎了起來。
「姚若凝,妳給我起來!」
「嗯?」在姚若凝瞇著惺忪睡眼,猶分不清怎麼回事時,靳之頎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已經在她面前火爆地炸開。
「妳存心整我,是不是!」
「啊?」
「說話呀!妳昨晚為什麼沒回來?去哪裡也不交代一聲,妳是存心想急死我、還是想氣死我?!」
「痛……」姚若凝在他粗暴的掌握中痛苦地掙扎著。
「說呀,為什麼不回答我?」
「你……要拆我骨頭是不是,放開我,痛死了——」姚若凝使勁拍打他以重力壓握在她肩頭的手,大聲叫喊。
「妳不把話說清楚,我就把妳拆得四分五裂。」
「請問你是要我說什麼?」
「說妳昨晚去了哪裡,為什麼不回來也不說一聲,妳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我回答你之前,你不妨先想想你在乎的是什麼?」是她的安危,還是他回家沒看見人的不滿?
「妳要我在乎什麼?莫名其妙不說一聲就擅自整夜不回來,那我以後是不是也可以照妳這樣做?」
「有何不可。」姚若凝冷笑。
「妳到底是怎麼回事,想報復我嗎?用這種方式會不會太無聊!」無聊他還傻傻上當咧!
為她擔心,為她等門,雖然他等沒多久就睡到連她幾點回來的都不知道,但他為她的安危著急是千真萬確的呀。
「你說呢?」報復喔,是也不是。
總之這是她目前尋求平衡唯一行得通的管道。
她厭倦了每天下班回來就是守著空房、盯著電視痴痴等著他,等的還是一個回家就只知道要洗澡睡覺,連話都懶得跟老婆說上幾句的人,何苦呢?
他要成就和成長,她要的是兩人相知相守的快樂感覺。
既然相屬的感覺不復在,彼此彈的是不同調,那就各自為政吧!
如此一來肯定雙方都比較快活。
「妳最好不要挑戰我。」他忿怒地將她雙肩抓得更緊。
「你說挑戰,是嗎?靳之頎,你聽清楚了……很不巧,我就是在挑戰你。」戰爭不只比裝備、比武器、比身手,重要的是還要比氣長。
她姚若凝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麼了不起的苦,如今婚姻不如人意,他願離婚便罷了,不離,她有的是心理準備與他長期抗戰下去。
他的武器是忙碌和無心,她的裝備則是冷漠和死心。
「妳知道妳自己在說什麼?」
「再清楚不過了。」
「好,如果這樣能使妳開心,我無話可說。」
「是呀,你的話都在外頭說給別人聽完了嘛。」
「不要對我冷嘲熱諷的,那隻會讓我更不想理妳。」
「So,放開我,誰也不用理誰呀。你自由,我自在,相安無事便是福。」明明被他的話給傷了,她仍強裝不在乎,並刻意說出不中聽的話。
「妳高興就好。」他粗手粗腳將她一推,無情地轉身走開。
「呵!」高興就好,是呀!最好大家每天都能高高興興……
姚若凝頹然躺回床上,肩膀還痛著,但比起心窩處的痛楚,又算得了什麼呢?
靳之頎啊靳之頎,她有多愛他,多重視他,他會不知道嗎?
如果他從來就不知道她的心倚靠著誰,那麼兩人引以為傲、二十幾年累積的情塔,跟廢墟又有何不同。
不知不覺中,悲傷的情緒又開始往她腦海里擠,她抱頭敲了敲,強迫自己再睡一下。
昨晚在街上遊盪,晃過一區又一區大大小小的商圈市集,她很累很累,尤其一雙腿已酸軟得像要半身不遂。
此刻的她需要的是睡眠,而非愛情、或是男人的關懷。
不知過了多久,姚若凝在睡意正朦朧時,卷被側卧的身子冷不防地被一雙大手給揪住,耳邊傳來一股灼熱氣息令她迷眩,但這久違的「枕邊細語」竟是如此帶著威脅性……
多可惡的靳之頎呀!
「姚若凝,妳今天下班給我準時乖乖回家,我就當做昨晚純屬意外,不跟妳計較。」臨出門前,靳之頎特地回到床邊對老婆重下警告。
這警告是必要的,畢竟她是女人家,夜晚不快回家而在外逗留,總是多幾分危險,她要是真發生什麼意外,他對雙方父母都難以交代。
再者他也打心底認為她以這方式與他鬥氣,真的幼稚過頭又很無聊。
「你不需要當它是意外,一點都不需要。」
「妳確定要再繼續胡鬧下去?」老婆冥頑不靈,靳之頎氣惱地把她的身子翻成正面,閃著怒火的眸光狠狠地射在她神情淡然的臉上。
「你走開吧,不要管我。」他的眼神有一股絕對能使她哭出來的殺傷力,她飛快將臉別開,不願與他對望。
「如果可以,我是不想管妳。」
「你可以,真的。以前你就已經做得很好了,從現在起請你繼續努力,有朝一日定能登峰造極。」不管她,是他慣以為常的強項,無懈可擊啦,一百分。
直接點開他的盲點,讓他知道他就是一向都沒管她,她才變成這副德性。
說是自暴自棄也好,物極必反也行,橫豎是走在刀口上了,她不怕頭破血流。
女人,跟教育孩子一樣,可以罵、可以責備,但一旦敢放任不管,她不但會爛得很快,也絕不怕爛給你看。
「妳!」堂堂名嘴被老婆氣得啞口無言。
「走開。」
「不、走!」他是很想一走了之,可又不願平白被她命令,於是一屁股坐了下來,硬是撐住。
「你走開,假面鬼你走開。」姚若凝用腳踢他,反而教自己吃了苦頭——她那雙行走過度的腳快廢了!
「敢踢我?」他握住她的小腿,制止她撒潑。
叫他走他就走,他有那麼好打發的話,小時候他老媽就不會到處去求神問卜,為什麼她生的這個兒子專愛跟人家唱反調,叫他坐、他要站,叫他吃、他偏拉,叫他騎馬、他硬是牽牛。
「好痛!」她大聲嚷著。痛是真的,就是誇張了點。
「反正今晚我回來時如果沒看見妳,妳就慘了。」
「好啊,倒想見識見識有多慘。」
「妳有種試試看。」他忿然拋開她的腿,氣沖沖走掉。
「吼——靳之頎,我要去告你家暴!」沒風度的霸道鬼,竟然對她動粗……
姚若凝曲身撫著那隻被他粗魯拋丟的腿,痛得五官都擰成一團了。
「妳告我家暴,我就告妳……遺棄!」人都走到門口了,靳之頎還忿恨難平的折回來嗆她一句,這樣也爽。
「你……卑鄙!」
瞎了,她真是瞎透了才會從小就認定他、愛他,長大了還喜孜孜的嫁給了他!
不回家,絕不回家,不到最後關頭絕不回家。
將出勤卡從打卡機抽出的那一剎那,姚若凝再次為自己堅定不回家的信念。
具有凝聚親人感情力量的家才是家,否則就只是一座擺滿美麗高貴傢具的冰冷空城。
或許在外頭像遊魂似地晃來盪去也未必輕鬆,可是她很確信自己不要再像以前一樣,明明知道家裡沒人,還是一下班就歸心似箭。
那毫無意義,是不是?
死氣沉沉的屋子裡,她除了對出現在電視屏幕上的靳之頎喃喃碎語、生悶氣,心情隨著時間推進,良人卻遲遲未歸而變得更糟更慌之外,又擁有什麼呢?
不,她不要再去想回家的事了!
這一年來,她為婚姻所做的付出和努力,不只難以得到他正面的回報,他甚至還無情地三番兩次撂話說不想管她。既然如此,她還在乎什麼、猶豫什麼?
蹺家出走一去不回都不嫌過分了,何況她只是想找樂子尋開心,讓自己好過一點而已……
哼!絕不讓他瞧扁,抗爭到底就對了。
就算晃到最後只剩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可去,她也高興。
對,下決心很重要,就這麼辦!
百折千回后,姚若凝精神陡地一振,面帶笑意地步出辦公室,但臨去前忽然聽見後頭幾位同事們興緻高昂地在討論晚餐要上哪兒吃、吃完要去哪兒續攤,預計玩個通宵達旦,因為明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大家要瘋個徹底……
不可否認地,他們的談話內容對於目前備感孤寂又帶點心慌的她而言,構成了十足的吸引力。
與其孤伶伶一個人晚餐、然後在街頭東晃西晃,不如現在就加入他們,由他們帶領她進入狂熱星期五之夜,體驗放縱的滋味。
加入他們吧!
念頭興起,她笑著走近他們,柔聲詢問:「我也要去,你們可以帶我去嗎?」
「妳說什麼?!」同事們大吃一驚,眼光齊聚在她笑吟吟的臉上。
「你們別這樣看我,會害我緊張的。」她輕笑,被同事們瞧得都不好意思了。
「妳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我們都沒聽清楚。」
不,他們並非沒聽清楚,而是不敢置信,向來一下班就飛沖回家當賢妻、絕不隨便與人交際應酬的姚若凝,此刻竟然要跟著他們一伙人去狂歡?
「讓我跟啦!無論你們吃什麼、玩什麼,都算我一分。」
「包括一夜情嗎?」江莘挑著一對秀眉,故作邪佞。
「喂……」笑弧僵住,姚若凝無言以對。
「一開始就玩這麼重咸,江莘拜託妳別嚇她了。」
「對呀,咱們靳太太可是出了名的賢妻,怎可能做出那種事。」見她尷尬,好心的同事紛紛解圍。
「哎呀,我只是隨口說說嘛!沒惡意的。」江莘以肘淘氣地撞了姚若凝一下,她那雙眉又靈活地揚了揚。
「那,到底讓不讓我跟啊?」姚若凝笑問。
「這還用說嗎?妳的加入是我們的榮幸。」同事們拉起她的手,展現出最大的熱情。
累得苟延殘喘,回到家又是一片烏漆抹黑,靳之頎這才恍悟,一盞等待的燈光對夜歸人來說有多重要。
這姚若凝,竟真的敢一再挑釁他的耐性及容忍度,他明明已經跟她撂過重話,她都沒在尊重也沒在怕的是不是?
「姚若凝,妳現在在哪裡?!」一接通電話,靳之頎就很不客氣地質問。
「要你管。」送他三個字,姚若凝無情地掛斷電話。
「姚若凝!」靳之頎怒不可遏,要再撥,已全然撥不通。
好,這傢伙是玩真的,也來硬的了!
她若以為這樣他就會妥協,任她予取予求,那她就大錯特錯了。
哪有當老婆的那麼不體諒老公的,她自己不長進就算了,難道也見不得他扶搖直上,追求自己人生的目標嗎?
要他等,好,他等!
就等她回來,看她到底要怎樣,兩人一次說清楚講明白。
靳之頎負氣地連澡都不洗,直接坐在沙發上,專心的等!
然而,說時氣勢強,一旦實行,才知有多苦。
隨著分針一圈一圈地繞、時針一格一格地走,夜愈深,他的心也愈來愈浮躁。
夜深了,你知道你的老婆在哪裡嗎?
該死的,他腦中怎麼突然冒出這句足以將天下男人尊嚴全都打散的冷笑話來!
太過分了,姚若凝這女人太過分了,怎麼可以用這種沒人性的方式整他……
等待果然是人間最殘忍的酷刑。
尤其等到後來,他又悲情地體悟到,原來惱人的並不是夜深了老婆還不回來,而是,天亮了老婆還沒回來啦!
怎麼辦,她會不會出事?!
不行,再等下去他會發瘋,他不只體力快撐不下去,連這顆整夜因她而七上八下、忐忑難安的心都要爆炸了。
但不等,又能上哪兒去找她?
她擺明要躲給他找,那麼她再笨也不可能跑回娘家或是婆家去自投羅網。
而除了婆家與娘家,外面世界那麼花又那麼大,他哪裡知道她會在何處尋歡作樂?
耶,尋歡作樂?那不是男人的專利嗎?
怎麼現在是他堂堂一個大男人變得跟深閨怨婦似的在倚門望妻歸?
反了反了,他誰呀,他靳之頎耶!怎可以被姚若凝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婆給搞得這麼狼狽!
「姚若凝,妳到底躲夠了沒,妳要整我,夠了,真的夠了——」
第八百遍在屋子裡踱步繞圈,他終於咆吼出聲。
就在他以仰天長嘯的姿勢定格時,忽然聽見大門被開啟的聲響,他猛一回頭,碰巧與姚若凝的視線對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