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張公公見梅瑩妃一干人已走遠,暗罵誰不挑非挑那反骨的褚楚,就連自己主子的牆角也挖,這等居心有召一日必要回來報復。
將其餘少年打發回廂,正考慮著日後是否要多防著點又接到傳報。說是大皇子今日要迎皇上,命風香殿晚間將一名收到過玉雪蓮的少年送入寢宮。
張公公不知何人收到玉雪蓮,但殿內少年中,氣質樣貌能匹配雪蓮的唯有周小史。
小史被傳來,聽說要離開風香殿,臉上並無高興之色。
先前梅瑩妃要帶他走,心中是高興喜悅,因為在她身上,小史感覺到熟悉與親切。那種溫文、嫻良就如姐姐一般。可褚楚這般待他,他的心有些涼了。
想起那年幼無知的大皇子,到他那兒又能做何?
皇宮原本就是個囚籠,遠離風香殿到了其他殿中,只不過是從此囚室轉到彼囚室罷了。
張公公命人端來茶具等物要借這最後時光教小史禮儀。
「腰桿挺直,走路勿必不能大聲。雙手托杯,跪下奉茶。」
從清晨到晌午,小史學遍了宮中全部的叩拜之禮。此刻他正照著張公公的意思將茶水遞於茶几上。
陪練了半日,張公公也有些疲倦,坐在靠椅上歇息。分明想好要趁此機會再整整他。偏偏小史聰穎過人,旁人要學十天半月的繁複禮儀,他竟在半日內學得。
張公公拿起茶杯掩蓋喝了一口,總算找到到疏漏。
「茶怎是涼的?」
說完就將茶杯連托帶蓋一併扔向小史,並命他撿起碎片。
茶水是清晨沏好的,擱到晌午當然已涼。小史默不作聲,隱忍身上疼痛與被水潑濺的冰冷,蹲下身撿著碎片。
張公公思及大皇子雖為皇子,但畢竟年少無實力。小史離殿後也奈何不了他,便打起那碇玉雪蓮的主意,上前踩住小史的手。
「你到野心不小,大皇子送予的寶物竟敢私藏?」
碎片割破小史的手,疼痛不已,他抬頭道:「公公明查,我從不曾收到過什麼寶物。」
「還敢犟嘴?定是你藏了不肯上繳。」
一把將小史推倒在地,推扯間小史襟前的衣扣脫開線圈露出底下的一片潔白。
張公公眼前一亮。夢幻般的胴體就連無能的他也心升歹念。一隻淫邪的手已探入衣襟,小史渾身一顫,方欲掙扎卻被牢牢地壓制於地面。
「公公。」小史喚道,「我已是大皇子之人,你可要三思。我若出去定不會放過你。」
「這等美色,給個小孩豈不浪費。偷嘗幾口也好。」
張公公不再理會小史的說辭,緊扣住他的上身,啃噬上那白皙的胸膛。
身體被一陣濕熱的痛楚所襲,小史幾近掙扎卻又無法掙脫,所有屈辱的記憶又浮於眼前。
一旦我出去,絕不會放過你,絕不會!
張公公貪念溢起,方準備解開小史的衣帶,突然又聞傳喚:「施大人到!」
聽是施笙駕到,張公公立刻連滾帶爬地站起,整理衣裳,並叫小史也快點起來。
小史的胸前已被啄吻得疼痛不堪,勉強地坐起來,卻因手指仍在流血而無法扣衣扣。
張公公還未來得及走出自己的廂房,就聽一陣腳步聲混著身上飾物的「叮噹」作響。
一拉開廂門,一股濃烈的水粉香澤,張公公立馬叩倒在地。暗量今日怎會來如此多的大人物。
「施大人大駕,奴才有失遠迎。望大人恕罪。」
「不就是風香殿嘛,還有什麼迎不迎的。我回這兒還不像回娘家。公公,你說是不是?」
施笙輕笑,跨過張公公,直接走入廂內。
張公公跪著琢磨施笙的語氣,不知該答「是」好還是「不是」好。
小史看著施笙走到他身邊,半月不見他仍是妖艷非常。見他柳眉一皺,小史想起自己模樣,連忙用兩隻手的手腕夾攏襟前的衣物。
不料小手卻被執起,施笙將小史弄傷的手指含入口中輕輕吮吸。旁邊的侍從立刻取來布料,他又將它們一一包紮好。
小史奇怪地看著施笙為他做的一切,可一對上那雙杏目又得來一記白眼。
「公公啊!」施笙包紮妥當又招來張公公,「我道是風香殿走了我和若林,再不出尤物。我帶來的這個少年與我相比,如何?」
張公公貓著腰又跪到施笙面前,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大人千嬌百媚,猶如天上仙子,當然是大人更為出眾……」
「哈哈……」施笙大笑道,「好一張討巧的嘴,怪不得活到現在。」
張公公頓覺冷汗亂流,拚命臆測著話中的意思。
施笙見他微微縮縮覺得好笑,又道:「這孩子我很是喜歡,決定不讓他留於殿中,今日是來帶走。」
「可是大人,周小史已被大皇子點了去,恐怕……」
「大皇子算什麼?毛孩子一個,都快被削權了。他要怪罪下來,便來找我。」施笙坐到坐椅上觀望著自己身上的吊飾,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可是……大人……這……」
「砰」的一聲,座椅旁邊的茶几被拍得碎成幾塊。而坐在茶几旁的人仍怡然自得。
「你這老棺材瓤子要我說幾遍?是否我要帶個人還得寫份奏章予你。你也真有眼無珠,憑這少年的姿色,將來定是皇上面前的紅人。他身上的傷痕總不是自己弄上去的吧。皇上的人你也敢褻瀆?」
「不敢不敢,大人帶走就是。大皇子怪罪下來由奴才擔著。」張公公早已三魂去了兩魂半,連忙改口。
「哼!」施笙一撫衣袖,扭著楊柳細腰向門外走去。
侍從也立刻扶起小史跟隨離開。
跨出風香殿的那一步,小史覺得峰迴路轉。早晨他還眼睜睜地望著褚楚離開,不過幾個時辰又輪到了他。
風香殿不會就此拜別,此地埋葬了太多冤魂。他發過誓,那些欺凌弱小的人的壽命已開始倒數。
施笙轉頭,望見小史眼中的仇恨,嬌媚一笑。
「想報仇?勿要操之過急,你既然走出這鬼地方,它就只剩待你宰割的份了。」
小史最後瞥了一眼風香殿,便大步隨施笙而去。
※※※
來到施笙所住的夜笙殿,小史發現他實屬於一個極度自戀的人,牆上掛得凈是自己的畫像。
「來人!來人!快準備沐浴更衣。我一進那風香殿就渾身晦氣,待會如何見皇上?」
侍女們手忙腳亂地去準備沐浴水,施笙又面向小史。
「從今日起你就住於我宮中,我會安排事物給你做。等會你就與我一起去接見皇上。」
目光落到小史的衣袍上,眉宇一鎖。
「把這身衣裳扔了,包括你身上所有的東西。我看到風香殿的東西主作嘔。」
說完脫下自己身上的羅衣,連帶飾物一起扔進取暖用的火盆。
小史緊護住身上的衣袍,不讓施笙燒。這件衣袍是若林命人給他做的,怎能燒掉?
施笙拗不過他,氣得像個女孩般拗了拗小史的耳朵。只好答應先讓小史沐浴后先穿上別的衣服,身上這件洗乾淨了再還予他。
經過沐浴、梳妝,小史著上了漂亮的錦衣,戴上了精緻的銀質發冠更靚麗的令人神魂顛倒。
侍女們用盡大半的水粉香料才算是把施笙打扮妥當,小史瞧他濃妝艷抹的模樣雖是好看,但也太顯誇張,不禁抿唇一笑。
「討厭!沒見過美男子啊?」
施笙自詡著與小史調笑兩句,問了問僕人時辰幾何后,便準備出殿迎接皇上。
小史跟著施笙,走在偌大、華麗的皇宮,身後沒有侍從。
一路行至皇宮正殿外,途中寂靜非常並無迎候的喜慶。施笙見空曠的殿外已跪了眾多臣子,連忙拉著小史也跪入其中。
皇宮正門緩緩開啟,沒有鑼鼓嗩吶、歡歌笑舞,只見一抬覆蓋幔帳的大驕緩緩而入。
隔得雖遠但臣子們仍是透過紗帳望見倚坐於內的司馬熾,微風吹起幔帳,司馬熾連連咳嗽,身體也好似會被這風吹倒一般。
眾臣剛想齊起請安,只見轎前的侍衛抬起手后壓低,示意眾臣勿要請安,擾到皇上清凈。
幾個老臣子憋足了一口氣,想要請安只能生生吞了回去。直到大驕遠遠離去才聽得侍衛高喚:「皇上龍體微恙。正殿設有晚宴,眾皇親、臣工先退於正殿。待皇上稍作休息,再與眾人相聚。」
小史納悶這皇上為何總是弱不禁風,好像已是病入膏肓,即使勿要他出手,不出三年五載也會駕鶴西遊。
群臣在底下細細碎語,施笙臉色一變,拉起小史趕向身後的正殿。
殿內前方搭有戲台,中央是擺滿山珍海味的圓桌。
施笙奪過一個小宮女手中的酒,坐到一個角落的圓桌獨飲起來。
小史站於一邊見他一杯接一杯,酒液順著嘴角化開了臉龐精心上的妝覺得甚是怪異。
「皇上……他身體一直不好么?」小史問道。
施笙斜他一眼也不回答,也不喝酒,沉默不語,沒了先前的矯揉造作。
正殿內人越涌越多,個個衣著華麗,表情嚴肅,不是皇親國戚,也是朝中重臣。
一身輕盈的紫衣飄浮而入,小史看到了梅瑩妃和她身邊的褚楚。半日不見,他已完全改頭換面,褪去原來的粗布麻衣,穿上凌羅絲綢,美麗異常。
小史不願與他對上眼神,可褚楚偏偏向他走來。走至小史身邊,他目不斜視地越過,來到施笙面前。
「施大人,瑩妃娘娘喜靜,可否請您將這桌讓予我家娘娘?」
褚楚的態度讓小史懷疑他究竟有沒有看到他,而施笙則坐於原位不動聲色。
「施大人?」褚楚又喚一聲。
施笙突然將酒壺重重地擲於桌上,連其他碗碟也不禁「砰砰」作響。小史當他就要大鬧,不料他竟起身堆起滿面笑容步向梅瑩妃。
「喲!這不是瑩妃姐姐嘛!你要坐哪兒還不是吩咐一聲的事。好,我讓予你。」
嗲到酥進骨頭的聲音讓所有聽了的人都覺不自在。
「啊,不。還是弟弟你坐吧!本宮坐於旁邊即可。」
瑩妃婉拒著,褚楚見她向別桌走去連忙疾步跟上。
「姐姐。」施笙又叫道,「你身邊樣樣都好,就是這下人挑得不好。你若不會挑,可以找我吶,我來幫你挑呀!對不對,小史?」
施笙本不知小史與褚楚的關係,他這一說正好擊中二人心中忌諱,褚楚想上前理論,又被梅瑩妃拉回。
小史頓覺心寒,事以至此,褚楚不可能不知他的存在。但他仍是未看他一眼。
又有重要之人入席,群臣立刻簇擁過去,擠身於一輪英挺的身影前方。
整個正殿中除了施笙與梅瑩妃幾乎都前去奉承。
褚楚的心幾乎跳出胸口,他又見到他了,低首尋問梅瑩妃是否要過去。
不料梅瑩妃一聽司馬鄴來了竟別過頭去,企圖將自己隱蔽起來。
「鄴殿下是何人?為何如此厲害?」
又見司馬鄴,小史憶起當夜他在地面所寫的名字。今日見他,亦是威嚴不減,氣魄非凡。
「你何須問我?往後的日子你都會去了解他是何人。」
小史沒聽見施笙的呢喃,他的視線完全被一個欣長秀麗的身影所鎖。
靜靜地靠於牆邊的人是——若林?
滿室的喧嘩瞬間變為寂靜,天地間仿若只剩下他二人。
像天神一般絕麗的容顏,溫柔似水。即使在眾人之中依然流光熠采。
若林,是你么?你有沒有看到我?你為何不抱抱我?你說過要帶我回家的……
小史無法控制情緒,剛要邁步手卻被施笙緊緊拽住。
「你若要現在過去,莫後悔此生再見不到想見之人。」
小史猛然駐足,這個代價足以讓他放棄一切。
他悲傷地望向施笙,渴望從他口中得到一絲緩和的餘地。
我真的好想念他,你讓我過去和他說句話好不好?
「坐下。」施笙拖出一條凳子,硬把小史按下。
其餘臣子好似奉承完畢,有幾人向施笙走來。
「聽聞施大人的琵琶奏得猶如天簌,今日可否為大夥奏上曲。」
起鬨之下,一把琵琶已遞到他面前。
施笙笑著推開琵琶道:「今日真正彈奏高手在此,我又怎能班門弄斧?」
眾人催正勸他快快彈奏,只見一個內侍匆匆入殿,召告人。
「皇上龍體有恙。眾御醫已在寢宮會診。不能於此入宴,各位大人請各自享用。」
召告一完,底下嘩然。
「這可如何是好?北方匈奴已對我國虎視眈眈。可吾皇的身體……」
「皇上……」梅瑩妃驚叫一聲,立刻飛奔出殿。
司馬鄴、若林與其他朝中原老也立即奔赴寢宮。施笙剛想追去,見梅瑩妃也在,又停下腳步。
小史看著若林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心如刀割。
我就站於你面前,你怎可視我不見?
天下人都可不知我是誰,唯獨你不可。
※※※
回到夜笙殿,侍女見主子臉色不好也不敢多言很快退下。小史不知自己應睡哪間房只好跟著施笙。
隨他走入後院,夜幕降臨,空中掛有一彎明月。施笙也不理會小史,命人拿來琵琶在院中彈奏。
今夜的樂聲猶如流水一般,毫不滯留,仿若花瓣一旦掉入其中也會被無情沖走。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施笙一直奏到手手指微麻才停下,小史靜坐於一邊,心中煩惱萬千,聽他停了便問道:「你的琵琶奏得如此之好,為何剛才不奏?」
「你聽過梅瑩妃奏琵琶么?」施笙冷冷反問,「她曾對我說若在她面前奏樂比起她的琴技不如一頭撞死在琵琶上。」
「你很愛皇上吧!」小史輕輕一語竟讓聽者渾身一振,「你如此愛他?為何又要逃避?」
被小史如此一說,施笙立即站起。
「你懂何為逃避?你敢說你很愛若林么?」
「有何不敢?我原本就很愛他,不是因你拉著我,我早已能與他會面。」
小史原來就耿耿於懷,被他如此一激不免抬高音量。
「沖我吼有何用?你有能耐去當著司馬鄴、當著全天下的人面吼呀!」
見小史真向院外走去,施笙立刻清醒喊道:「你若真的愛若林,就忘了他!你可知你會害死若林的!」
小史突然轉身,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胡說!我愛他怎會害死他!我……我會保護他的……」
「哈哈……」施笙笑得幾乎昏倒,「若林要是聽到……非得吐血吐死……堂堂林王……要你保護……哈哈……」
小史看他笑得近乎瘋顛,跺腳說道:「有何好笑!我是會變強,保護他的!」
施笙笑到地上終於停了下來,借著月光,小史竟看到他眼角楚楚的淚珠。
「你至少想要保護心愛之人。我如何?我只能生生地看著他死,況且他心中所念之人並非我……」
說完他竟失聲大哭,小史頓覺眼前之人無比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