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單飛覺得,單鄭芳芳不會相信他只是小解了一下,就會把傷口迸裂的解釋--另外,他想,他可能很快就需要再去一次洗手間,畢竟他雖然做了理所應當的事,但並沒有做老媽以為他應該做的事--於是他決定乾脆對此保持緘默。
葉利的到來多少算是個好消息--跟剛剛介入的楊帆不同,他基本上知道單飛所有的秘密,而單飛恰恰有一件非常危險的事需要外出處理,葉利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保鑣。
「我聽說你在洗手間。」葉利坐在病床旁的扶手椅子上--單鄭芳芳在,他意識到小几或者床架都不是適當的休息空間--乾巴巴地說:「我是說……我希望沒有打攪到你。」
「確實。」單飛有點戒備地回答道,某種不太妙的預感告訴他,葉利或許知道什麼。「打攪什麼?」
葉利什麼也沒說,他只是瞥了瞥窗口。
單飛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哦!」他脫口而出,面上略帶了一點尷尬的神色。
一輛勞斯萊斯正在加速中。
「你來得正好,」他迅速地改變了話題,企圖湮滅適才詭異問答的痕迹,「我有點事需要你幫忙。」
葉利遲疑了一下,「你知道,我很樂意幫你去解決……大部分問題。」當然還有一小部分不行--比如樓下的那個。
單飛翻了翻眼睛,「就是那大部分中的一個。」他嘆氣道。
「小飛,你跟你的朋友先聊著,我幫你去找一下醫生,看看迸裂的傷口怎麼處理。」單鄭芳芳的目光在兩個小夥子之間兜了一圈,忽然插口道。
「謝謝媽。」單飛感激且內疚地道,目送母親走出房間,並且小心地關好了房門。
「或許你不應該瞞著Madam。」葉利深思地道。
「或許,」單飛挫敗而且歉疚地嘆氣,「但我現在不能冒險--沒法應付更多了。阿利,你需要什麼時候動身離開?」他轉過話題。
「理論上,晚上的車票。」葉利忽然充滿希望地看著單飛,「證件丟失沒有受傷那麼理由充分,是不是?」
「拜託!」單飛煩躁急切地打斷他,「你想都別想!阿帆在這裡就足夠了!你呢,儘快地把那邊的案子結了,儘早回來。在你走之前,能抽出點時間嗎?」
「當然,」葉利理所應當地道:「不然你以為我過來幹嘛?今天的時間都是你的。」
「好極了。」單飛詭異地笑了笑,讓葉利打了個寒顫,「別擔心,我不會對你幹什麼。」他安慰道,但是沒起到多大作用。
從床頭拿起電話,單飛撥通了一個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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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堅信,自己這段時間憔悴得可怕。
他現在相信了那句話: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死的那段時間。
無論如何,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應付眼前的局面--他已經禁不起第二個錯誤了。
急促的電話鈴聲在律師樓安靜的辦公室里響起來的時候,他非常火大--排除思路被打斷的惱火之外,近期的煩躁也是一個重要因素,他已經易怒到了願意靠近他的只有無奈的秘書。
而當他看到對方的電話號碼時,原本的星星火點即刻就燒成了熊熊的烈火。
「你怎麼能打電話?!」此刻的手機既像是個即將爆炸的定時炸點,又像是個不能讓人窺伺的珍寶,端木猶豫了一下,選擇捧著手機躲進房間的角落--儘管此刻房中並無第二個人--接通了電話。
「因為我沒有欠費。」電話的那端,有人用最無辜的聲音回答說。
端木非常確信此刻自己的想法--沒錯,他只是需要計畫一個天衣無縫的殺人方案!
「閉嘴,如果你不想讓我們兩個人死得很難看的話,而且從此不要再聯絡我!」他用自己能夠提供的最冷靜,同時也是最權威的聲音說。
「哦,恐怕我做不到。」對方回應道:「無論如何,那個老混蛋也不會讓我活得很好看了,現在唯一有問題的人是你,所以我想聽聽你怎麼看這件事。」
赤裸裸的威脅!這個惡毒的無賴!端木唯一後悔的就是,在不久之前,他不該跟這個惡棍說第一句話!「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我已經幫你……」
「噓……別說出來。隔牆有耳。」對方忙善意地建議道,其結果是令端木有種吐血的衝動!
他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原本一切都很順利!
先是有一個愚蠢到令人難以忍受的員警闖進來,不管他願不願意,就強硬地塞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到他的耳朵里;然後又出現了一個無賴得令人髮指的員警,無恥地採用一些下三濫的手法,一步步將他拐進了陷阱。
他幫他的忙純屬無奈,但每走一步,都令他更深地陷進泥潭中,無法自拔。
「你到底又想怎麼……嗯……」門外秘書的敲門,並如往常一樣舉著需要簽署的文件進門的事實打斷了他,「什麼事?!」他盡量表現得自然得體。
「老闆,這裡有兩份需要簽署的文件,還有一份謝氏集團的股東協定需要您過目。」秘書謹慎地道。
「OK,放到桌上。」端木吩咐道:「我做好了叫你。」
「……那兩份文件很緊急。」秘書遲疑地道。
「如果你忙,大律師,我們可以稍後見面。」電話的那端體貼地道。
「閉……必須立刻簽署?」幸運地剎住了話頭,端木向秘書點了點頭,「那好,看房子的事情再說,有空我聯絡你。」他掛斷了電話。
「還是房屋仲介,」聳了聳肩,他若無其事地解釋道:「又推薦了一處房子,據說風景不錯。」
於是,秘書熱心地推薦起位置絕佳的樓房--她相信他的老闆不會在乎錢財的問題,重點是符合他的身分,一個意氣風發的大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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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飛不知道就這麼跟一個效忠謝氏、奸佞自私的律師,在他指定的偏僻釣魚場見面,是不是個好主意,畢竟,謝擎現在肯定瘋了一樣地要追殺他。但是,他沒別的選擇。
一個能夠給他提供謝擎犯罪證據的人,精明而且小心,那是端木--除了他倒楣地陷入一場災難之外,不過可不是他自己能夠控制的。在這以前的幾年裡,端木在謝氏混得如魚得水。
「阿利,我無法確定……」在下車之前,單飛再次對葉利正色警告。或許端木跟謝擎達到了某種程度的和解,此刻埋伏了一票人在等著他們。
「我知道。」葉利打斷他,「我自願跟你來冒險,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怪你。」
「我不是想……」
「我知道。」板著臉的同伴再次打斷了他,「你應該明白,如果在這樣的時刻跟你拒絕跟我並肩作戰,那麼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好兄弟。」單飛吁了口氣,自信的神采重新回到他的眼中,「Let's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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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煩躁地擺弄著魚竿。
這是他熱愛的運動--在發生這一串倒楣事之前--他的工作需要縝密的思考與冷靜淡漠的態度,而釣魚這個活動在某種程度上恰能幫他做到。
另外,在沒有任何工作和麻煩需要解決的時候,安靜地坐在這裡望著平靜的水面,簡直是無以倫比的放鬆。
但此刻不行!
他想到許多應該,或者不應該做的事。
或許他應該立刻拋下一切:名利、地位、財產、家人、朋友--有多遠跑多遠,然後,極有可能的,在沒來得及沾到廣州的地皮之前,被請回來欣賞謝擎的冷酷和殘忍。
又或許,他應該信奉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的行事準則,一不做二不休,將那個無賴做了,永絕後患!然後,他就可以終身追隨謝擎了--屆時他沒別的選擇。
單飛是個督察!單飛的老媽是個警司!而端木,他是個律師,可能人品不太好,但他只是個律師,從沒沾過血腥的,跳躍性地直接結束一名有背景的員警之星,老天,他不是謝氏的老大!如果容易,單飛就不可能到現在還活蹦亂跳地四處樹敵了。
更何況,端木始終有個心病--那支該死的錄音筆,它是個定時炸彈,就埋在他和謝擎之間。
端木簡直有點抓狂!他能看到的都是冷冰冰的死胡同!
那麼好吧,他對自己說,你做得很對,趴在這裡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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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飛很謹慎。
他仔細地觀察著,沒放過哪怕是一個老鼠洞--他現在是個輸不起的人。
即便他不在乎自己,他能放開謝天麟嗎?又對得起這一班忠誠的朋友嗎?
所以,他必須得活著,而且還要活得很好!
在看到頸上吊著一個胳膊,笑嘻嘻地走過來的那個人時,端木整個人立刻進入了戰備狀態。
「站在那裡!」他沉聲喝令道:「有什麼事你可以說了。」
透視表面的冷靜鎮定,單飛能感覺到端木臨界爆炸的憤怒--這還是在大律師不知道在不遠處,一個適當的狙擊點埋伏著的葉利的情況下,他想。
「冷靜,冷靜。就當你真的在跟房屋仲介聊天。」他停住步伐,安撫地說:「看房子,嗯?」
隨即,他的語調一轉,用一種令人憎惡的懶洋洋的聲音道:「我打賭你是要賣,而不是像你散播出去的『要買』,對不對?這才符合你當前的情況--跑路。」
「你在威脅我?」望進單飛的眼中,端木看到的是戲謔和冰冷--這讓他想起謝擎。他們應該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但是,在這一瞬間,卻這般驚人的相似。
端木可以發誓,他眼前的絕對不是一個員警!他不會看錯,此刻的單飛,只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信奉絕對權力和控制的狂徒。
真蠢!他不該夾在他們兩個的中間,體味如此水深火熱的煎熬。
「隨便你怎麼說。」單飛淡淡地笑了笑。
他看到端木眼中的恐懼,這很好,雖然他並不確定這恐懼是怎麼產生的,但這可以利用。現在他唯一在乎的就是,怎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最有效地將手頭的資源整合在一起,為他服務--他必須做到!
「不過對我而言,這只是一場合作。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要去對付,從中,你得到的好處是--撿回一條小命,而我,也將得到我自己想要的。」
「我不會相信你。」端木謹慎而且戒備地說,抓著魚竿的手已經滿是汗漬。
「你不需要。」單飛抬起手,用食指蹭了蹭下巴,「因為你不是在為我工作,你是為你自己。
「別告訴我,你真的以為自己的脫逃能夠成功進行,連我你都隱瞞不過,你以為謝擎是白痴--即便謝擎不知道那支錄音筆的小插曲,對他而言,你知道的也實在是太多了。」
端木痛苦地抽氣。他知道那是個錯誤,他不該幫單飛把錄音筆塞進謝擎辦公桌上的筆筒里,這是個比被這個惡棍錄音更大的把柄。但他沒辦法拒絕--多活一天也是好的,不是嗎?
既然無論是哪一條,都足夠令他喪命,那麼,他除了越陷越深之外,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或許,他真的應該……除掉單飛!
可是,這個惡棍說過什麼?對付了他們共同的目標,他就能夠保命。
端木想知道,在這場拔河賽中,他離哪個端點更近。
單飛注視著端木,審視著那閃爍不定的眼神。揣測一下,端木害怕什麼?他又想從整個爭端中得到什麼?他在猶豫,那麼是因為單飛使他憂慮什麼?
「謝擎想要殺我,非常瘋狂的。」單飛小心翼翼地說,同時密切地注意著端木的反應--後者挑了挑眉,這表示他十分認可。
很好,這是他們的共識。
「我跟謝天麟的事,你知道。」單飛看到有一抹類似於沮喪的情愫從端木的眼中劃過,於是他繼續,「而這不是謝擎想泄露給任何人的。
「第一,謝天麟是謝氏的少東,他不能負擔任何不利的傳聞,尤其是跟一個員警,這會使得其他覬覦他領導地位的人有機可乘。
「第二,出於鞏固地位和拓展上流社會交際圈的需要,謝擎希望能夠有一個完美的政治婚姻,但謝天麟是個同性戀可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消息。你怎麼看?」
「很不幸,」端木放開魚竿,雙手抱胸,「正確。」他冷冰冰地道。
「所以,在搞定了我之後,你就成為謝擎眼中新的目標,你有沒有什麼不同的意見?」
端木沉默地看著單飛。
這是不認同的表示。
「你為謝氏做了不少事,」單飛接著道:「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謝擎或許不會願意失去這麼一個得力助手,而如果你能幫他搞定我,那就更加固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了,是嗎?」他揣度著,如果他是端木,那麼什麼樣的行為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
「我沒那麼想過。」端木否認道:「我只希望你能不再騷擾我,我當然也不會想去傷害你。」
「或許現在不。」單飛聳了聳肩,「但你現在只有兩條路:擺脫謝擎,或者成為他的心腹。否則,你知道的實在是多得令人擔憂。如果我現在倒地死去,你會認為是心臟病發,還是謝擎下的毒呢?」
端木的嘴唇動了動,但終究沒說什麼。
「另外,如果你不肯幫我,我也不會讓你很舒服地過日子,你知道的。」單飛慢悠悠地道:「我會做出任何事,只要能救我的命。跟你一樣。」
「很明顯。」端木哼了一聲,道。
「所以,你要麼倒向謝擎,幫他殺了我;要麼倒向我,擺平謝擎。很清晰?」
「看起來是這樣。」
「不過謝擎更強大一些,同時也更危險。」單飛陳述,「你需要永遠都依附於謝擎,關注他的喜怒哀樂。
「另外,你認為他會殺了他的兒子嗎?如果謝天麟不死,他會不會放過一個知道他的秘密,而且又殺了他情人的傢伙?那麼屆時,就像你此刻一樣,謝擎也需要在你和他的繼承人之間做出選擇。
「更徹底一點,乾脆同時幹掉我和謝天麟。謝擎或許會高興地收你做乾兒子,然後將謝氏給你,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他沒給端木更多的思考時間,「而你,除了謝擎再沒別的選擇。」他停頓了一下,「如果相反,你現在選擇了我,或者說是警方,至少,事成之後,我們不會想要殺了你。」
單飛給端木展示了一個未來--他有兩條路可走,一條很明確的是死路;另一條,很危險,但抱有一線生機。
「就是說我沒得選擇。」不動聲色地,端木道。
「你一直有,生或者死。在你為謝擎做事之前,已經選擇了一次。」單飛直視著端木,「如果你覺得自己麻煩纏身、朝不保夕,那麼也應該知道自己沒資格抱怨我或者其他任何人。你曾經選擇走進泥坑,現在可以選擇走出來,或者陷得更深。」
沉思了良久,端木抬起頭,「但是我怎麼能夠……」
「你不用相信我。」單飛截斷話頭,「我只是要搞垮謝擎,你也是。你可以當自己是我的線人,或者,我的搭檔、合作夥伴。如果說我們能夠在這個行動中得到什麼利益,那麼就是我們兩條命。」
「……你需要什麼?」更長久的沉默之後,端木說道:「而且,我需要你的保證。」
「所有對謝擎不利的證據--請迴避有關謝天麟的,我想你明白。
「至於保證……我給不了你。我只能說,如果你願意,在你提供資料之後,我可以為你申請安全屋。事後為你改名換姓,全面證人保護。」單飛收起了一貫的玩世不恭,誠摯地道:「你也知道,只要謝擎玩完,那麼你的力量就足夠應付隨後的一切了。」
屆時謝氏會大亂,這很顯然,究竟亂到什麼程度,那要看端木的努力。而越亂,對他的逃跑計畫越有利。
仍然不能夠相信單飛--就憑著他跟謝天麟的關係--但,除此之外,還有第二條路嗎?
端木用了更長的時間來思忖,「那麼,我們需要一個聯繫方式。」
Yes!葉利如果在他身邊,那麼兩人將擊掌慶祝!
單飛向他的新搭檔豎了豎大拇指。「另外,我們還有一個人需要跟你聊聊,至少說服他對警方開口,我知道談判和勸服當事人你擅長的。」
單飛笑咪咪地看著端木對他怒目而視。
或許下午還有一戰,他想。雖然更兇險,但卻相對單純--沒有什麼矛盾和掙扎,單純的一場戲,為了得到一種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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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走出謝擎的視線,那麼,謝天麟就是主宰。
他面前的馬桶蓋子上攤開著一個紅色的錦盒,鏤空的玉墜被隨意地扔在盒蓋中,謝天麟小心地揭開鋪墊在盒底的紅綢,將從手機中取出記憶卡塞進去,用雙面膠布黏在盒底,一切恢復原狀。
他不是個手藝人,但現在看起來已經足夠完美了。
收好錦盒,他重新走進女裝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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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上那條白裙子,就像傳說中的天使,笑靨如花。轉身探看後背的衣物時,她看到靠在收銀台上的俊美男人,一雙妙目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炫目的光彩。
「天麟,電話打完了?」她來到他的身邊,「我始終拿不定主意,你幫我看看,是這件好,還是那件紫色的長裙漂亮?」
謝天麟打量著華安琪,思忖了一下,「你穿這一件就像是天使。」他輕輕地說。
謝天麟並沒有說謊,這女孩窈窕高挑的身姿,甜美動人的笑靨,靈動幸福的神情,無不說明她周身浸潤在幸福和安逸中。一個女孩子,一直深得寵愛,她的生命猶如天堂。
女孩子很快樂,她為得到男友的誇讚而興奮,羞澀而甜美的微笑鋪滿她的臉頰。「那就是說你喜歡這一件?」她攀著他的胳膊,輕聲問道。
「當然。」謝天麟點點頭。「兩件都包起來。」轉過頭,他對一直隨侍在側的服務員說,從錢包中抽出一張卡遞過去。
「那一件也好看嗎?」華安琪仰起頭,詢問地望著自己的男友。
謝天麟是優雅的,迷人的,他的舉手投足都深富魅力。他對她很好,溫柔,體貼,但卻從來都不炙熱。
她有些傷心地想,這個男人大概永遠都不可能像自己愛他那般地回應。這或許就是他的愛了--畢竟,你能希望一個在商場上遊刃有餘、舉重若輕的男人怎樣?他永遠都是那麼從容,而且,還有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淡漠和驕傲。
她聽父親說過,有些男子,是永遠都不會被女人抓住的。她不期望擁有他的全部。只要他跟她在一起,那麼就足夠了。
她甚至可以想像,這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是在他與她的婚禮上--如果有那麼一天。或許她沒那麼好的福氣,最終將跟另一個男人廝守終生,但她永遠也不會像愛著謝天麟般愛另一個人。
「當然。」謝天麟淡淡地笑,他的目光越過身邊的女孩,落在稍遠的衣架上,「那會是一件很好的……訂婚禮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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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飛躺在床上,他現在很虛弱--至少看起來是這樣,從他接到楊帆的電話起。
他告訴單飛說,下班之後蔡航可能會跟他一起來探望。
單飛有足夠的時間準備,而且他喜歡「下班后」,至少這個時候老媽是在的。
更令人放心的是,在得知端木肯倒戈的喜訊之後,葉利終於放下了一直含在嘴裡的心--他開始抱怨單飛佔用了他太多時間,而現在是他與海女妖的關鍵時刻。
不過所幸海女妖「善解人意」,並不介意葉利的忙碌緊張,畢竟她也在紀律部隊,而她的弟弟跟葉利一樣繁忙又「神經兮兮」。在趕車之前,他似乎還有時間去跟海女妖依依惜別一下--如果他足夠抓緊時間的話。
如果自私地想,單飛不希望葉利離開--沒有人比他更值得信任,但是他不能。在他能夠揣度蔡航下一步行為之前,他不會讓葉利--一個正直得可怕,率直得恐怖的員警--參與進來。
畢竟,這原本不是他的問題,如果必要,付出代價的應該是單飛,而不是他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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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航趕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面色蒼白憔悴,虛弱昏沉的單飛。
「阿飛?」蔡航輕聲叫道,後者正茫然地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天空,神遊天外。
「蔡……蔡SIR?!」被從冥想中驚醒,單飛回過頭來見到蔡航似乎吃了一驚,隨即,他再次轉過頭去,沉默地望著窗外。
「阿飛?」注意到單飛的異樣,蔡航皺了皺眉,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喂,阿飛?!」楊帆伏在床位的欄杆上詫異地叫道--這並非他所熟悉的單飛。
單飛保持緘默。
如果,如果謝天麟一直在耍他,欺騙他,那麼他應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反應?單飛問自己,令人驚訝的是,頭腦中一片空白。
不允許這種可能。
「傷得怎麼樣?」蔡航略微有點尷尬地開口道--在感到了明顯不受歡迎之後。
單飛虛弱地笑了一下--至少看起來像是微笑。
他需要緩和一下氣氛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楊帆忍不住道:「你倒是說啊!」
「……我想……跟蔡SIR單獨談一談。」單飛咬了咬牙,道。
楊帆記得早上的談話,他想他明白單飛,唯一的問題只是,他沒有道理二話不說地扔下他拐來的蔡航,留給單飛獨處的空間,就好像他們串通著下了個圈套一樣--雖然事實基本如此--他必須要等單飛的一句話。聳了聳肩,他走出去。
「怎麼了阿飛?忽然轉性了?」蔡航開玩笑道,這房間內的氣氛實在沉悶。
「蔡SIR,」單飛轉過頭來,望著蔡航,「我打算辭職。辭職信等我出院的時候,會迭到你的辦公室。」
「什麼?」蔡航睜大了眼睛,他在椅子上穩住自己,但是身子情不自禁地向前傾倒,「難道因為受了傷,就想離開警隊?這份工作太危險了是嗎?!這不是你,單飛。」
單飛閉上眼睛,緊鎖著眉頭,半晌,才開口道:「不管我是為了什麼……蔡SIR,近來你要當心。」
蔡航一愣,「到底出了什麼事?無論是什麼,阿飛,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工作上你可以稱我一聲蔡SIR,私底下叫一聲『蔡叔叔』也不過分,於公於私,只要我能,我都會幫你,但你必須要告訴我出了什麼事!」他焦急地道。
「……我……」單飛的嘴唇顫抖,依舊拒絕睜開眼睛,「我……我……我不想讓我的行為跟警隊拉上關係。」
「你到底要做什麼?!」饒是蔡航的脾氣和善,也忍耐不住地站起身來,皺著眉頭看著單飛。
「那不干你的事!你只要知道,近期注意安全就可以,萬事小心!」單飛倔強地道。他有點拿不準,如果真如他虛構的故事那樣,他是應該表現得痛心疾首還是火冒三丈?他怎麼做才更自然?
「那好,」蔡航吸了口氣,「你總可以告訴我需要提防什麼,是吧?」他轉換了話題。
「謝家父子。」單飛咬牙切齒地道,就像是無法掩飾自己的恨意。
這是蔡航進門以來第一次實實在在的吃驚。不只是聲音,幾乎連氣息都閉住了,他沉思地注視著單飛,眼神冷冽。「你是說謝擎和謝天麟父子?」
「就是那對賤人!」彷彿積攢了許久的怒氣一併衝出了腔子,單飛的聲音激烈又滿含恨意,「賤人!賤人!」
他不知道對於他跟謝天麟的事情蔡航知道多少,謝擎不會泄漏太多--他們只不過是相互利用而已,並不是知己--但很快地,蔡航就會聽到那段完全沒有剪輯過的對話。
單飛有必要讓他現在在心中構思出一個故事--比如,單飛被謝氏父子下套耍了,他被迷得神志不清,所以有了那段對話。
而事實上,真相大體也是如此,非常相近,值得信任。
「你說什麼?」蔡航皺著眉,不解地道。
「蔡SIR!」單飛強坐起身,又因為肩頭的傷勢而頹然倒下,「你只要當心就夠了,其餘是我自己的事。」
蔡航明智地停止追問--他知道單飛並非一個容易勸服的人。「你不要胡思亂想,」他不著痛癢地勸慰道:「一切都等傷好了再說。」
「我知道。」單飛恨恨地說:「我會的!」
他看了看蔡航,「蔡SIR,嗯……只有兩個人在場的偷錄,在指控的時候幾乎沒有意義,是嗎?」
「你有錄音?」再一次大吃了一驚,蔡航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唯一存在的--實實在在存在的證據上。
老實說,無論是出於實際還是內心的願望,他都不相信單飛的話,但此刻情形卻又不同。單飛有證據,而這證據的真假立刻就會得到驗證。
「我有一支錄音筆,我想他就是為了這個才打算滅口。」單飛冷冷地說:「可惜我的命很硬。」
「你……打算告他們?就憑一支錄音筆?」蔡航再次坐下來,理智似乎重新回到了他的頭腦中。
「我知道這很難,」單飛哼了一聲,「不過……」他驀地中斷了話語,看了一眼蔡航。
「這就是你退出警隊的原因?」蔡航用責備的語氣道:「胡鬧!我從來也沒教過你們做獨行俠!如果你真的想扳倒謝氏家族,那麼最好依靠整個警隊的力量--我們大家不都在為此努力嗎?好了!」
他制止了單飛的辯解企圖,「從今天起,我會安排人負責你的安全,而你的證據……帶在身邊也不安全,我幫你交給鑒識科。」他嚴厲地說道:「Thisisanorder!」
單飛垂下眼皮,「YesSir!」他不情願地說:「不過……老闆……蔡SIR,請你給我一段時間,在你來詢問我關於……那段對話之前。」
蔡航會查到一些蛛絲馬跡,單飛相信,讓他自己去想像,這不是問題。
他對蔡航唯一的希望就是,戒備--最好是憎恨--謝擎,無論是猶豫,猜測還是懷疑,只要能夠割裂他們盟友的關係,那便是勝利。
單飛嘗試著從蔡航的角度揣測,如果謝擎真的有殺他之心--完全可能,當他找到了更好的盟友之後--那麼保留一個憎恨到恨不得殺了謝擎的棋子,有什麼不好呢?比如憤怒的單飛。
一個內鬼,他比所有人都應該更多疑--背叛過自己的誓言的人,他能相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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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永遠都不會是命案的第一現場,但他確實聞到了血腥的味道。
或者說,他感覺得到。
謝天麟從沒有想過逃跑--他絕不會把精力浪費在絕對無望的事情上。基本上他是一個實際的人,如果不算他這輩子犯的唯一一個錯誤。
而它會致命。
不過令人驚奇的是,今天走進大門的時候,謝天麟感覺自己很放鬆--跟昨天相比。或許真的什麼都可以習慣,包括挑戰謝擎的耐性;又或許他真的很憤怒,在看到單飛的槍傷時--看到甚至都不及等在書房的謝擎時,他平靜地停住腳步。
「都出去。」謝擎沉聲道,陰鬱的目光冰冷而殘酷。
這一次太過了,如果不是他的兒子,謝天麟已經死了幾百次!
謝天麟看了謝擎一眼,沉默地站在原地。他當然不會傻到以為謝擎說話的對象里包含他--即便是假裝。
再遲鈍的人也該知道別把腳插進龍捲風裡,而能夠爬到貼近老闆身邊的人,又能夠遲鈍到哪兒去?絕無任何遲疑的,轉瞬之間謝天麟的「保鑣」就消失得一乾二淨。
謝擎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門口。
謝天麟垂下眼皮。他做不到,就那麼看著盛怒中的父親接近自己。
現在,恐懼的感覺才從心底湧現出來,而且來勢洶洶。心跳,慢慢加速,在謝擎站在他面前的時候,謝天麟命令自己抬眼迎視,然而在他決定下來應該怎麼開始之前,就已經收到了謝擎的開場白。
一記響亮而沉重的耳光!
在感覺到疼痛之前是難以忍受的眩暈,能夠聽到的,只有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流的聲音,就是這樣,耳鳴被無限放大,就好像要將人淹沒。然後,是從舌尖化開的鐵鏽的腥咸,慢慢溢滿整個口腔。
那邊的臉始終是麻木的,謝天麟找回了聽覺和視覺之後,依舊沒有任何痛楚感覺。他想知道,需要多長時間才能體味到那點滴滲入的疼痛。
「幹得不錯。」謝擎慢慢地說:「非常完美的一個……賤貨!」殘酷而又蔑視的語氣在他的舌尖跳舞,「正是你從小到大一貫的風格。」
不是盛怒,他是狂怒!
謝天麟抑制住自己清晰地體會謝擎的話帶給他的感覺的企圖,而且,他也拒絕去回憶所被提及的「從小到大」。他告訴自己,不必去理會謝擎說了些什麼--無論是什麼。
「跟恐龍的交易我全權接手,而你,不要再去碰他,」他靜靜地說,堅定的目光迎向謝擎狂怒的,「就像我昨天跟你說的。」他想,他們都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不錯,昨天他就曾經亮出過手頭上為數不多的籌碼,只有謝氏,不是奪下、顛覆謝氏王朝,他只有損害謝氏利益的能力。而為了單飛的安全,他會那麼做。
他確實說過,但謝擎從不曾真正認為他會這麼做--直到他失去跟恐龍交易的全部資料!
無論如何,謝天麟始終是謝氏家族的少主,是謝家的一員。不管怎樣,他不會背叛謝家,否則他無法生存--他將失去生存的意義,難道不是這樣?
「或者你自己拿出來,」謝擎聲音里的冷酷清晰地表明他的態度,「或者我幫你。」
很好,如果謝天麟並不想做謝天麟,那麼他們就用他期望的方式來對待他--如他所願!
謝擎憤怒地想,這個混蛋應該得到點教訓!
謝天麟知道,自己一向都不是個善於忍受酷刑的人。他根本都沒想過自己會在謝擎的那些手段下寧死不屈--他真的做不到。
準是瘋了,才會這樣觸怒謝擎。謝天麟想,現在應該是謝擎得到下一個消息的時候。
「近期華仲應該會希望見見你,」他神色漠然地說:「跟你談談他女兒的訂婚典禮。而在這之前,我跟華安琪有許多需要商量的內容。」
理論上說,沒有一個準新郎會鮮血淋漓,或者奄奄一息地參加他的訂婚典禮,尤其當他是謝家的天麟時。
華仲是個很有威望的議員,而他在上流社交圈裡也確實如魚得水。謝氏從黑社會起家,但他並不滿足於一個悍匪的地位。無論今後的謝氏何去何從,是繼續黑道買賣,還是漂白成為商界大亨,他都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政治背景,來幫他擴充勢力鞏固地位。
政治聯姻,這種方法古老、俗氣,但卻有效,沒有什麼能比一家人更容易凝聚人心。
謝擎一直都很樂於見到這種場面,當謝天麟還屬於謝家的時候。
但現在……他只想狠狠地教訓一下這個該死的……逆子!
他轉變之前無所謂的拖拖拉拉態度,拚命去接近華安琪的原因只是,儘快搭上一個謝擎暫時不能控制的勢力,為他的背叛鋪路搭橋。
他的……背叛!
謝擎感覺到自己被撕裂!無論是作為一個父親,還是謝家的家主,他都不能夠忍受這種行為,絕對不能!
「你有沒有注意到一個問題?」在找回冷酷的理智之前,謝擎不會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任何事情,能比他感覺到的背叛更重要!哪怕是金錢,權力,甚至是謝氏的未來!「我樂見的訂婚典禮是我的兒、子、跟議員的女兒訂婚,但很可惜,我、的、兒子已經死了!」
謝天麟的面色慘白如紙。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感覺,他寧願相信,這是因為他恐懼可能會折磨他致死的酷刑,而不是……傷心。
他缺乏血色的嘴唇微微地有些顫抖,「我知道,這不是個新聞。」他冷笑著說道:「從你站在門外,觀摩那個禽獸強姦我的那天起。」
從那時起,他學會了沉默。他不向任河人求助--如果連唯一的至親也不願求助,他還能期望誰?
他不再信任任何一個人,並且深知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他會做任何事,只要能夠改變糟糕的境遇,從不吝嗇任何殘酷和卑劣的手段,因為只有他自己才肯幫自己。
那麼謝擎還期望什麼?在他默許,甚至極有可能鼓勵了那個令人作嘔的災難之後,在他已經放棄了他的兒子之後,他還期望今天的謝天麟能夠做什麼?!
他當然不是為了謝擎的冷酷而感到痛苦,他還能夠更痛苦嗎?跟他十一歲的那一天比起來。
謝擎只覺得大腦轟鳴了起來,就像龍捲風過境一般,他的五臟六腑都絞卷在一起。
無法形容的劇烈疼痛將他劈成了碎片,謝擎簡直無法將自己拼湊起來。十幾年來刻意去遺忘的畫面驀地出現在眼前,就向保存良好的電影膠片那樣清晰而且生動。他憎惡那個場面,他憎惡!
謝天麟怎麼敢提起?!
在謝擎重新找回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打了自己的兒子,再一次。
「一個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廢人,除了下賤而且淫蕩地勾引男人,你還會做什麼?」他聽見自己冷酷而輕蔑地說:「我更希望你根本沒有出生過。」
似乎好過了一些,當他把自己的痛楚通過某種形式發泄出去之後,他感到自己又能夠維持著正常的聲音說話。
他想,自己恨這樣的謝天麟--懦弱,沒用,而且不知羞恥。
他一定很恨!
謝天麟不驚訝於謝擎的暴力對待。那時候就已經是如此。在謝昭之後,是謝擎暴怒的責罰--他不配做一個謝家的人。如果他濕潤了眼眶,那麼情形將嚴重十倍。他知道,他是一個懦弱的,沒用的廢物,而且,一向如此。
「現在,你可以當作如此。」他的聲音冷漠的不帶一絲感情,「而且我相信你也是一貫這麼認為。
「你唯一的麻煩只是,近期內恐龍再次來港之前,是不是能夠拿回你需要的資料,還是眼看著他轉向另一個適當的買家,然後再等二十年,你的情婦給你生下的一個真正的『謝家人』幫你完成政治聯姻的夢想。
「二十年,一點也不長,最起碼跟我所經歷的比起來。是不是打算損害謝氏的利益,這由你決定。」
父親,謝氏的老闆,兩個身分在謝擎的身體里爭奪控制權,就如同那一天……該死的那一天!那天他選擇了理智。從那天起,他是絕對權力的信奉者。他膜拜強大的控制力和萬能的權力!
如果你只是一名父親,那麼得到的結果,就是連自己的兒子也無法保護!
你不能夠!
他必須建立,並且很好地維護自己的帝國。
他不會,讓自己再一次品嘗摧毀信仰的痛苦。
無論是個父親還是王者,他只有一個選擇。
謝擎知道資料沒在單飛的手中,儘管謝天麟一早見過單飛,但資料是在下午被轉移並銷毀的--他很確定,因為做這件事的人已經受盡了酷刑,並在吐露了實情之後死去。
也正是如此,他才能夠確認幕後遙控這件事的人,是一直陪在華安琪身邊的謝天麟--資料尚不及轉給單飛。唯一不確定的是,謝天麟有沒有這個打算?
那麼,他目前最需要做的……應該是打消謝天麟這個念頭。
是摧毀。
「是由我?」謝擎緩緩地踱了兩步,「還是由你那個姘頭?」他嗤笑道:「他肯接近你,難道不是為了這些東西,順便方便操你嗎?」
殘忍,就如同割斷懸挂在峭壁上掙扎求生者的救命繩索一樣。謝擎看得到謝天麟眼中跳躍著的火花,他的唯一希望。
這是對的。謝擎對自己說,他是一個父親,同時也是謝氏的當家人。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說,他都必須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單飛跟你不同,」謝天麟激烈地反駁。當然不是這樣的!他知道。他……應該知道。「他肯幫我!」那個員警是唯立目幫他的人,他不曾因為他的過去--一部分過去--而鄙視他,嘲笑他,傷害他。
他會幫,而且一定能夠幫他。
「確實。」謝擎給了他一個虛假的笑容,「或許他就是這麼迷戀一個賤貨?還是說,他不知道你曾經的那些有趣的經歷?他打算以他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的員警之星的正義感來拯救你?把你變成一個全新的謝天麟。」
他如刀鋒般銳利的目光掃過謝天麟,從頭到腳,「他對你的什麼感興趣,除了你能提供的謝氏情報之外?相貌?屁股?還是警察局裡的斑斑劣跡?」
謝天麟緊抿著嘴唇。
見鬼,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單飛那麼溫柔地對待他,令他感覺到這個員警在乎他,珍惜他。他還曾經說過「愛他」,儘管也曾經說過「嗯心」。
他應該相信他的男朋友--他不會傷害他,無論如何。
他喜歡他,而且也會幫助他--雖然他從不曾提供過真正的援助。
「看來,你對你的床伴了解得並不多。」謝擎慢慢地總結道:「現實往往比幻想殘酷得多。」他冷酷地說。
謝天麟寧可去接受謝擎的拷問,他甚至想乞求如此!
他不能想像!
「如果你以為我會因為你的兩句話,而交出你想要的東西,」他讓自己堅定地道:「那麼很抱歉,你恐怕要失望。」他的面孔緊繃著,「如果你沒什麼更有說服力的方法,那麼我想睡了。」
謝擎沒有阻止謝天麟走向地下室的行為。
夠了,他想。今天,他對謝天麟的……傷害已經夠了。
如果他能夠主動要求得到施加在他身上的折磨--他一向都很排斥這個。
轉向落地的大窗,謝擎凝望著漆黑的夜色。
那邊是海。海風嗚咽。
他迅速地抹去眼角的水漬。
他是謝家的家長,他必須如此。
這一切都是單飛的錯。他勾引了他的兒子,他利用他,然後,傷害他。
「老爺,」地下室門口傳來遲疑的呼喚聲,「少爺已經鎖好了……今天地下室里很冷。」
「……滾回你的房間!」謝擎驀地咆哮道:「滾!」他轉過頭,凌厲如刀的目光直刺向畏縮在地下室出口的阿二。
隱隱地,似乎是一聲嘆息,阿二消失在傭人居住的那段走廊中。
謝擎狂怒地抓起茶几上的盆栽,向客廳中的吊燈砸過去。
伴隨著「劈啪」的爆裂響聲,整個大廳墜入黏稠的黑暗中。
他有什麼權利嘆氣?他憑什麼?
他有過躲在門后親眼看到自己的兒子被人糟蹋,但卻無能為力嗎?!
他有過親耳聽到他最在乎的人坦誠自己的墮落,憎恨以及背叛嗎?!
他真的懂得什麼叫做痛苦,什麼叫做心痛,什麼叫做失望,什麼叫做無奈嗎?
他知道那是什麼滋味?無力、無助遠不能夠形容!
在他沒有權勢的時候,無法阻止謝天麟遭受到暴力對待,而當他有了絕對權力,能夠呼風喚雨時,卻仍然無法阻止!
他不能夠用強力改變,將他的兒子從同性戀變為異性戀,同樣不能夠從他兒子的心中,根除掉這段註定會受傷的白痴戀情。他什麼都做不了!
謝擎是謝氏的老大。
他是九龍的老大。
然而,當他成為一個父親的時候,當他的身分是一個父親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再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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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飛沒法睡得安穩。
他急躁得無法入睡。
建立了自己的聯盟,同時嘗試著瓦解謝擎的聯盟,他希望謝擎漸入孤立無援的境況。下一步,他猶豫著,是不是應該冒險做點什麼,用自己做餌。
端木是個律師,總體來說,謹慎而聰明。他是因為惜命才勉強接受單飛的邀請,加入聯盟的,但同時,正是因為惜命,所以單飛沒法指望他能迅速地搞到足以摧毀謝擎的資料--這需要膽大而心細。
像端木這種人,或許只有鑽法律的漏洞時,才能夠做到膽大如斗--更何況還要從他搞到的資料中,挑揀出對謝天麟無法造成實質性傷害的那些。
他或許能做到--單飛認為他為了自己的性命也會盡心儘力,但需要時間。而單飛所缺少的恰恰就是時間。
蔡航已經得到了單飛的錄音筆。此刻他應該已經得到了鑒識科的分析結果--完全沒有剪輯過的痕迹。他很多疑,而這恰恰幫了單飛一個忙。
退一萬步講,拋開謝擎陰狠毒辣的行事作風,相比較起來,單飛和謝擎的殺傷力根本不能夠同日而語,蔡航本能地更提防謝擎。按理說,他應該從此刻開始囤積對抗謝擎的實力了。然而,對於單飛來講,這不夠。
第一,同樣是時間問題:他不想讓謝天麟在那個鬼地方多待一秒鐘;第二,也是他非常不確定的,那就是蔡航將如何處置他。假定蔡航認為單飛此刻不知內情,那麼他也應該清楚單飛並非一個傻瓜。即便是他此刻在盛怒之中,智商下降,但假以時日,真相遲早會泄露出來。
那麼……單飛無法揣測,蔡航會作出什麼樣的決定--企圖借單飛的手幹掉謝擎,還是借謝擎的手幹掉單飛,以絕後患,然後再圖他計?
對於他,單飛堅持認為,等待不是好主意。
他應該主動出擊。
如果他能夠一舉擒下蔡航,再加以說服利用,輔以端木以及早前的那個殺手,那麼謝擎就該岌岌可危了。
他該怎麼做?
「怎麼?」沙發床上趴著的楊帆問道,聲音帶著半夢半醒的睏倦。「睡不著?」
單鄭芳芳對他留下來「照顧」單飛沒提出任河質疑,她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兒子現在需要一個「看護」。如果不是單飛堅持,她更想自己完成這個任務。
她實在有許多話想問,但當她剛剛開頭時,就被單飛忙不迭地錯開了話題--所有人都認識謝家父子,只要他是香港員警,但是她兒子很顯然失憶了,他說不認識他們。
而且單飛還很明確地表示出來一種趨勢:只要她想開口問,那麼,要麼就是他的麻醉劑失靈,傷口痛得難以忍受,要麼就是他的藥物中類鎮靜劑成分過量,致使他犯困。
除了離開,她還有什麼辦法?她了解她兒子--一個軟硬不吃,打定了主意絕不回頭的衰人。
「我現在要是能睡得著,」單飛嘆道:「豈不是顯得太過沒心沒肺?」
楊帆遲疑了一下,「你是想讓我慚愧嗎?!」他很沒自信地問。
單飛被擊敗了。「我不知道,」他沒好氣地說:「你有一個身處險境的男朋友嗎?」
楊帆習慣性地發出嘔吐的聲音,然後,他坐起身來,「不過你這麼一說,倒讓我興奮起來了。很難想像謝天麟也有這麼一天……」
「站起來了嗎?」單飛惡毒地問,對於楊帆的「嘔吐」耿耿於懷。
「你怎麼做到的?」楊帆憤怒地問:「還沒死。」
「因為你。」單飛簡潔地道:「活下來折磨你。」隨後,他補充。
「……你做到了。」楊帆呻吟了一聲,躺了回去,「閉上你的嘴。」
單飛揚了揚眉--折磨楊帆給了他一點歡樂,但轉眼又被浮躁的心情所淹沒,他轉過頭,望著窗外透過窗帘的微光,怔怔地發獃。
「……喂,」半晌,楊帆忽然又打破了黑暗的沉靜,「那個……喜歡一個男的……謝天麟……老天,我還是無法想像。你喜歡他什麼?」
「……如果你讓我羅列出我喜歡他什麼……」單飛認真地思忖了一會兒,「最初我只是很好奇。他就像是一個謎一樣,到現在我都不能完全弄明白。剛開始的時候……你明白的,他很迷人,外表,身分,還有……性。
「不過,老實說,現在我喜歡他的全部。無論是什麼,哪怕是從前憎惡的地方,現在也慢慢變成欣賞--從法律以外的角度。」
在他提到性的時候,楊帆低聲嘀咕了一句什麼,但是並沒有打斷。與其說反感,不如說是好奇。他覺得很不可思議,尤其當他想起審訊室里的謝天麟時。他想反唇相譏兩句,但卻又覺得說不出什麼。從單飛的語氣中,他能感受得到那種珍愛,令人無法褻瀆。
「無論如何,別逼我對他示好。」他嘟囔著,「那我可做不到。」
單飛咧嘴大笑。「我想我不會,」他不能抑制住聲音中的喜悅,「讓其他人接、近、他。我可不想自尋煩惱。」
「你沒救了。」楊帆慨嘆道:「你需要精神科醫生。」
單飛忽地意識到了什麼,他皺了皺眉,若有所思,「你說得對……」他近乎喃喃自語,「我應該諮詢一下心理醫生。」
「你不是當真吧?」楊帆詫異地道,據他所知單飛沒有那麼白痴,以至於分不清玩笑和建議。
「不,」單飛清晰地說:「如果你有好的,給我介紹一個。」
他需要。
他應該弄明白,怎麼才能幫助謝天麟。他不確定,幼時的侵犯是否就是那些負面情緒--自卑、神經質和自虐傾向--的源頭,但他不希望它們繼續傷害他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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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麟強迫自己把思緒,從跟父親的那段對話中抽離出來。
那是個圈套,他確信。謝擎只不過是想把他從單飛的身邊拉回來。他誘導他去懷疑。
對於謝天麟這樣的人:敏感,極度的自卑,同時又過分的驕傲--去信任一個人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單飛做到了。但就在此時,這信任還這麼脆弱而淡薄,當它一旦被打破,那麼,所有的信念會迅速地崩潰瓦解。
無疑,從某方面來講,謝擎是最了解謝天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