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光皚皚地在銀色雪地上舞動她的影子,光禿的樹枝別有番荒涼的美感,孤形單體,重重幢幢。
又是一夜溫柔的月色。
從惡夢中清醒的任驚鴻努力調勻沉重急促的氣息,先是警覺地看看另一邊被窩中的人兒,確定她熟睡依然,這才輕手輕腳起身,悄悄離開,他不想驚擾她的美夢。
他不知道背後的美眸在他離開后倏然張開……
惡夢的內容總是千篇一律。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沒有「創作」細胞,近十年來的惡夢連變都沒有變過……
夢中的他身在沒有天、沒有地的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還只是小孩的他不停往前跑呀跑的,因為他知道後面有一群骷髏在追趕著自己,只差一步,只差一小步……
一件外套覆上他的肩頭。
是她,任驚鴻不必回頭也知道。
男性的唇漾起淺笑,輕憐且蜜愛。
他伸臂圈住那柔軟的腰肢,將她拉近自己。
「你怎麼醒了?」她的纖指無意識地圈畫他長滿厚繭的掌心,眸心中重重的疑慮卻不若問題那麼單純。
「嘿,過來,小人兒。」他敝開長長的外套,邀請無比親匿。
她毫不考慮地一頭鑽到他身側,猶如迷失在萬丈紅塵的人找到守護天使的羽翼。
「哪,看到那顆亮晶晶的星星沒有?那就是北極星,天空的守將哦。」他指點著,有些貪婪地汲取新鮮乾淨的空氣,即使會凍壞鼻頭也無妨。
住在繁華如紐約的都市地方,就沒有這種奢侈的享受嘍,趁現在能多享受就盡量吧。
原來那顆叫北極星啊!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任驚鴻寵溺地看著她生動的表情,他喜歡看她的純真、爛漫、無邪、俏麗──曾幾何時,他早就無法將她當成「妹妹」,他愛上她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在新婚之夜佔有她以後嗎?不,不對,他對她是一見鍾情呵,只是當時沒有察覺罷了,他從沒有想過,這趟日本之旅,竟會是他人生最重要的旅程啊。
但是她呢?她對他又是怎麼想的?她的初夜毀在他野獸般的衝動下──儘管他放心於她的「不討厭」、「不恨」,但,他現在想要的更多了──
他要她愛他。
會的,他安慰自己。
他會再接再厲,鐵杵能磨成繡花針,滴水能穿石。他全身細胞對懷中的軟玉溫香起了激烈原始的生物反應,但他決不再失去控制傷害她,他要她心甘情願的……
「來,陪我到處走走吧。」他趕緊也拉著她一塊兒起身,深怕自己「凍未條」的反應會被她看見。
月光下的雪景別有風情,那麼大的一片白,好像可以將人吞噬,乾淨得不留任何痕迹。
「咦,那是什麼?」走到村莊角落尚未踏過的地方,他比比眼前不遠的木造建築物,它矮矮的,不大,斜滑的屋脊漆成考究的紅底金邊,平滑木質地板予人暗褐沉穩的視覺效果,巧妙的將日本式的華麗樸素一氣呵成。
「這裡是神社。」魔美道,眼瞳有些憐憫的水氣。「供養「芙蓉姬」的地方。」
她沒有和人如此手牽著手散步過,這和肉體的交合接觸不一樣,而且感覺更親密。
她喜歡。
她喜歡他握她手時那種無法言喻的佔有意味,屬於他……這個念頭她非但不反感,反而有些幸福。
「「芙蓉姬」啊……」是他們地方上供養的神只或鬼靈吧,日本人的確有這種習俗,為神明也好、妖怪也好,替冤死的亡魂或備受尊崇的名人蓋神社加以膜拜,這個「芙蓉姬」也不例外吧。
神社內部的空間其實滿小的,僅容納兩、三個人落座,祭壇前掛有一張白面紅唇、黑眸細長的能劇面具。
如果這張面具是按照真人──「芙蓉姬」的容貌細緻繪製的,那麼真人長得挺美的,五官竟和魔美有些神似哩。
「每年新年初,我們會舉行紀念她的祭典,是很漂亮的場面,你一定喜歡的。」魔美難得如此亢奮。
「哦?你們一定相當感念她。」要不然也不會費工建立神社以茲紀念。「那麼你們是怎麼個慶祝法?」
魔美難得皮皮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他也不勉強。的確是,「到時候」就知道了。
「鴻──」
「嗯?」他不怎麼注意,只顧專註研究那張面具,乖乖不得了,這件東西手工考究到若非他親眼看到,否則不會相信的地步。
「鴻。」魔美有種不受重視的感覺,用力拉扯他的衣袖。
「什麼?」他總算轉移注意力,瞧見她嘟著嘴生悶氣的嬌態,有些痴了,沒兩下功夫竟心猿意馬起來。
「我要問你──鴻?」她舉手往他臉前晃晃,有些狐疑。「你有在聽我說嗎?」
「啥?沒有,有,不是,是,什麼事?」心虛,真是有點兒心虛,倘若她知道自己腦袋中各種五顏六色的「光裸」想法,現在八成早成了驚弓之鳥,逃得不見蹤影了。
「新婚夜后,你為什麼──」她努力將聲音擠出喉嚨。
不行,這種問題真是難開口──
其實是不是根本不應該問?可是她真的真的想問啊。
「什麼?」他的呼吸也快停了,老天爺,她想問的,該不會就是他所想的吧?
豁出去了!「你為什麼不再碰我?」
「我以為你目前不會要我再碰你的。」任驚鴻終於開口了,他攜著她,在神社的台階坐下,將她摟在膝蓋上,一件大衣兩人取暖。
「我是……不,我是說……」是的,她怕,那種撕裂般的痛始終存在她腦海深處。
厚實的手掌突然包覆她一邊的胸,立刻引起她清晰的抽氣,小手馬上驚亂的搭上他的手背,一古腦兒的猛推。
「這樣我怎麼碰你?」任驚鴻輕輕呻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推拒所引發的失望。「看見沒?」
「我……」天哪,她覺得好慚愧哪,身為人妻者,怎麼能拒絕丈夫的求歡呢?
「這種事只能自然而然,強求不來的。」他解釋道:「我……我已經強迫你一次了,我覺得很不安,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再強迫你了,我會等,等你心甘情願,好嗎?」儘管這種苦行僧的「修鍊」會要了他半條老命也一樣。
「我以為……你可以不管我的……」魔美沒有想過原來他是這麼想,這和她從小所接受的乖順恭敬的教育南轅北轍哩,這樣想來,她是在他出現后,才發現自己的腦袋中原來還有這麼多的想法呢。
「小笨蛋,你在說什麼呀?」他沒好氣地用手指順順她有些過長的瀏海。
魔美突然想到早逝的母親,母親和自己的丈夫──也就是她的父親,也有過這般的花前月下嗎?
「嘿,在想什麼?」他可不愛見到她悒鬱的顰眉,儘管輕愁讓她絕美如捧心西施。
「想我的母親。」勉強笑了笑,她的眼光投了好遠好遠。「她在我很小很小時就死了,我對她沒有任何印象,我一直在猜想她長什麼模樣。」
從某方面看來,他與她的身世竟同樣孤獨。
她沉思地撫摸臉頰。「長老們都說我長得很像她。」
「那麼她一定也是個美人胚子。」他脫口而出。
「你在哄我。」她假意嗔責,面泛桃花的小女兒嬌羞,對情郎的情愫又多上幾分。
「小笨蛋,」他寵溺地點點她的鼻尖,她卻咿唔一聲,張開櫻桃小嘴,作勢欲咬。
「哈哈!」他玩心大發。「咬不到、咬不到!」
可惡!
魔美氣嘟著腮幫子,又張大嘴朝他攻擊──
好一陣子后──
「夠了夠了,我認輸啦。」任驚鴻率先舉白旗。「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好了。」
故事!
「好!」她的眼一亮,猛點頭。
現在每天晚上入睡前他都會講故事給她聽,她著迷於那些前所未聞的故事及他低沉的嗓音,吹拂過心中每個角落。
「從前從前有一座山,在一片名叫愛琴海中的國家,叫做希臘,希臘境內有一座奧林帕斯山……」
泰坦、宙斯、希拉、阿波羅、黛安娜,原來諸神間的愛恨情仇,和俗世凡人沒什麼兩樣啊……
他講著講著,她聽著聽著……
月異星移,萬物盡俱寂,保佑著有情人緊緊廝守在一起。
十二月三十一日,冬季中最寒冷刺骨的一天。
芙蓉村為了歡迎新的一年,舉行了新年祭。
任驚鴻知道每個國家,甚至一個國家中的每個地方的生活習慣、風俗人情等皆不盡相同,小為美國南方柔軟呢噥的腔調,北方佬則較為工商業化;大到回教徒不食豬肉;印度人視牛為神聖的使者……
他見識過法國的嘉年華會及西班牙的佛朗歌舞,也見過西藏喇嘛的誦經盛會及五花八門的土耳其市集,他以為自己已經看盡一切,卻還沒見識過如此熱鬧又莊嚴的祭典。
白襪、紅帶草鞋,戴著赤金色假髮的男童吟唱著緩慢陌生的梵音,顯得萬分沉重,女童拿著紙制拂塵,頭戴紅色芙蓉花環。
列隊在小孩後面的則是手掛鈴環,邊行邊唱著的少女,奇怪的是唱的是同一首梵音,少女們卻唱得愉悅無比。
「這是──」他疑惑地看著身旁的村民。
「「芙蓉姬」的祭典。」
兩頂轎子一前一後來到神社前,扶下盛裝的魔美及紗織兩人。
任驚鴻驚艷的看著她們。尤其是魔美,他幾乎要認不出她了。
她的烏黑束髮被編入金銀紅交錯的絲繩,其下垂著小巧的五彩琉璃珠,貝殼般耳垂上掛著同款式的耳環,身上也披穿著相同禮服,不經雕琢的她清新可人,難得的是刻意裝飾的她也能清甜依舊。
紗織被年輕人扶上蒲團跪坐著,開始念出一長串滔滔不絕的咒語,細小的手臂伸向天祭,彷彿想攫取些什麼。
從呢喃到嘶吼,紗織激烈的聲量愈來愈大,高亢如盤旋在山頂的翔鷹,亦低嗄如地獄中傳回的響音……全場的人都沉默著,直到她結束。
魔美緩步向前。
紗織無言的看著她在自己前面徐徐跪下,年輕人將水酒斟滿一隻朱漆杯,再由紗織遞予她。
魔美雙手接過,舉齊眉間拜了拜,然後一口飲盡。
圍觀的村民發出歡呼,響徹雲霄,讓他明白祭典的儀式已經結束。
「這個祭典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他怎麼看也看不懂。
「我們村莊一千多年來都是受到「芙蓉姬」照顧的。」紀之國長老解釋時,背可挺直得像榮譽老兵呢。
「是啊。她是我們村莊的守護神,生前仁慈美麗,死後也保佑著我們年年豐收,保持地方上的安祥和樂。」桑之原長老也道。
「她是怎麼樣成為你們的守護神的?」
「很久很久以前,在戰國時代的北海道尚為野蠻不毛之地,芙蓉姬愛上了這個地方的藩主,並不顧一切下嫁於他。
她熱心的推動地方上的繁榮及建設,但可惜的是,身子薄弱的她在隆冬中的一場風寒中謝世……」
源來於斯。
「那麼,魔美為什麼會被選為「芙蓉姬」的代言人?」任驚鴻提出了問題之二。
「這──」紀之國長老居然露出一臉為難的模樣。「這是代代相傳的,我無法跟你解釋,但是神就是選中了她。當年祖先們為了祭祀「芙蓉姬」,所以選出了神官及代理人一職,就是由紗織小姐、魔美的女性長者世襲,來傳達「芙蓉姬」的旨意。」
「所以上一代是魔美的母親,這代輪到她了。」任驚鴻恍然大悟的下了結論。
有許多地方上的習俗傳統,尤其是節慶慶祝方式,的確是不需要什麼理由即可成立。就像過聖誕節,有多少人已忘了立節精神,只專註於聖誕老公公及百貨大特賣上頭呢?
遊行隊伍已經像一列粽子似地跪下磕首,隨即大功告成。
他注視著魔美那始終沒有什麼表情的臉,驟然覺得陌生,魔美還有這種感覺酷酷的一面,但他卻不怎麼喜歡──
他的魔美應該是單純明朗、清甜可人的。
可是現在,他夾雜在村民間,卻也知道最好不要將感覺表達出來,因為他看得出村民們可是非常重視這場祭典。
隔著一道人牆,卻有著長江黃河之遙啊。
正當他想悄悄先行離開時,魔美的叫聲突然傳來:「鴻!」
她也看見他了,不顧全身的行頭衝過來,撲進他懷中──就在眾目睽睽之下。
「噢哇──」奇怪,他的心情好起來了。「重重重重!」任驚鴻一副被擊垮的敗樣。「姑娘,對我這把老骨頭慈悲一點吧。」
魔美綻出笑靨,而他意識到全場的注目禮,炯然且似乎不為苟同,第一次,他在「芙蓉村」內嘗到情緒不舒服的感覺。
她低下身,額頭抵著他的,一隻眼睛淘氣地眨呀眨的,還吐吐粉色的小舌尖。
他立刻覺得好過多了。
她依舊是魔美,他可愛的魔美呵。
這場隆冬的天氣是愈來愈冷了,對任驚鴻這個外來客來說,更是「酷」到極點。
「好……好……好……」冷哦,牙關格格格直響,哦,他快變成「急凍人」了啦。
魔美有些兒擔心地推推那團棉被人球。
最近任驚鴻早上賴床的時間愈來愈長,像蠶吐的絲繭一樣包著自己,搖也搖不醒。
纖纖玉指用力戳了戳。「該起床啰,喂!」
「──這裡沒有人。」裡面隔了五分鐘后才傳出反應。
那麼是誰在講話?幽靈嗎?
魔美揚揚眉,玩心大發,又用力戳了他一下。
「沒有人在家。」
是嗎?不管,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嘿!她再接再厲。
「沒有人在家,所以──」棉被突然飛張開來,如鳥兒展翅。「大野狼來了!來吃小羊了!」
「呀──」她發出尖呼,被他一個撲身壓到在榻榻米上,兩個人就纏著被子滾呀滾的,她笑得喘不過氣,起伏的酥胸緊緊貼著他,男性強壯的大腿肌腱緊緊夾著細嫩的大腿。
他巨炙的慾望抵在她含苞待綻的腿間,原始、性感的電流震穿兩人。
那種感覺……她還來不及做出回應,便被一雙男性的唇給奪去呼吸,衣服的前襟傳出啪被撕裂的聲音,乳峰彈跳在他的視線前。
「美妙,」他無法自制地發出呻吟,伸出舌頭輕舔一下,引來她一陣微顫。「唔,沒有比這更美妙了。」
他俯身將鼻尖埋在她豐滿的乳溝間,深深啜吸女性胴體散發出來的芬芳,像個毒癮犯汲取著罌粟花的香氣。
魔美窘的想推開他,但談何容易?她的下半身被他牢牢釘住,雙腕輕易地被他單手扳到腰后,敞開的潔皙咽喉引起他獸性的勃欲,引爆他的掠奪。
燒灼的吻在她嘴角逗弄,她試著用唇捉住卻無法成功,他就像貓兒在戲著金絲雀,非要將對方搞得無法自己才滿意。
帶著厚繭的拇指開始揉捻乳峰上的嫩蕾,牽動神經末梢的快感開始讓她嚶嚀輕哼。
他的手指輕輕一彈,她的纖軀便不受控制的弓了起來。
「喜歡嗎,小美人兒?」任驚鴻粗嗄的氣息拂過她每一吋嫩膚,臉上笑意盎然。「我想你是喜歡的。」他又淺淺啄吻,果然又見到她觸電般的酥麻。
「我……哦……」她半醉半迷、半闔半睜的星眸正訴說著無限激情,啜泣中哽咽著渴望,掐入他肩頭的指甲在瞬間發白,她用力將身體貼上他。
在恍惚的激情中,她意識到自己的雙腿被分開了,乍時,一絲細微的恐懼趁隙鑽入腦海。
迷醉的眼陡然清醒,憶起新婚之夜中那曾經撕裂她的──
「不!」她奮力的想推開他。
Shit!他被她這個舉動搞得一愣,卻也馬上明白她在恐懼什麼。
要男人在這種時刻喊停簡直比殺了他還痛苦,可是他答應過她了……「魔美……你能信任我嗎?」他嚴肅的詢問身下的人兒。「上天為鑒,我決不會再傷害到你,我發誓。不然現在就推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