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年後,當朝權貴聚居的長安城南。
一戶看似氣派的大宅子,匾上以朱漆寫著:將軍府,不過朱漆已斑駁不堪。
宅內處處蕭條,在這春暖花開的時節,滿園幾乎被雜草掩蓋的花,正努力出頭,雖然生氣盎然,但仍掩不住乏人整理的凌亂。
花園旁的繡房,忽地傳出一聲哀叫:「公孫鳳,饒了我吧!待會兒娘要是瞧見我這副德行,肯定會罰我抄經書一百遍。不要啊!不要啊——我的眉毛!」
低頭拿著小刀的少女嘴裡嘟嚷著:「不要亂動,否則又是一道血口子。別叫嘛!反正長得回來!」說著,硬生生將眼前兩道英氣好看的濃眉,修得歪七扭八的。
隨著門上傳來一聲輕叩,一個嬌脆的聲音問道:「小姐,你醒來了嗎?
我要進來羅!」咿呀一聲,門開了,一個嬌俏可人的丫鬟端著一盆熱水進來。
赫然看見小姐正握著一把刀在少爺臉上比劃,杏眼圓睜的丫鬟驚呼道:「小姐,你要對少爺做什麽?少爺的眉毛在流血了!」手中的熱水幾乎全潑在地上。
少女頭也不回的交代:「噓!春兒,小聲點,過來幫我把他的眉毛修成現在最時興的柳葉眉。」
「小姐!少爺是男的,怎可以修眉?」丫鬟春兒幾乎要哀嚎了。溫文的少爺老是被活潑好動的小姐欺負,這回不知又在玩什麽花樣了!
「好春兒,我自有道理,幫幫忙嘛!先把龍兒扮成我的模樣,待會兒我一定給你一個完美的解釋。若有人問起,就說是我吩咐的,保證沒有人敢拿你怎樣。」少女邊說邊接過春兒手中的熱水,擱在臉盆架上。
眼前這對龍鳳雙生子,女的名喚公孫鳳,男的名叫公孫龍,一模一樣的外貌,個性卻是南轅北轍,女的活潑莽撞、男的文靜爾雅;這般出色的外貌,如果調換個性,該是多完美呀!
春兒無奈的嘆了口氣,拈起小刀,俐落的把公孫龍原本被修得扭曲如毛毛蟲的眉修成秀致的柳葉眉;接著將一頭如女子般柔美的長發梳順,加入假髮,綰成雍容的高髻;又在臉上撲上香粉,用黛筆描繪眉眼,在柔軟的唇瓣點上胭脂,眉間貼上花鈿;最後在高髻上簪上一朵粉紅牡丹。
大功告成,看著自己的成果,春兒忍不住讚歎起來,「真完美呀!世間怎有如此好的手藝!又怎麽有如此美貌的小姐!」
看見眼前的麗人一副不以為然、受盡屈辱的模樣,春兒才回過神來,拍一下腦袋,轉頭對「正牌」的小姐道:「差點又被小姐誑了!好小姐,請問這又是什麽把戲呀?為什麽又欺負少爺了?」
公孫鳳眨一下眼,笑說:「好把戲啊!」然後牽著眼前的「美人」一起站在銅鏡前。
銅鏡里出現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只是一張有著細心裝扮過後的嬌媚,另一張則是未經雕飾的清麗。
從小體弱的公孫龍幾年前才見得良醫,經過幾年的調養,身體才和常人無異。長年的居家調養,養成他文靜的個性,不像姊姊只要窺個空,就愛到處亂跑,大剌剌的個性跟個男子差不多。
公孫龍難得發脾氣的怒道:「你這樣欺負我!若是被人識破,叫我臉往哪擱呀!」公孫鳳笑說:「為了姊姊我的幸福,就扮這一次。待會兒在賞春會上,幫我會會那些公子哥兒,姊姊我今後就絕不再為難你了!」邊說邊和春兒合力幫公孫龍換上絲質單衣,穿上姨母特地請人裁製的粉紫錦緞長袍,披上上等的煙紫色紗羅披帛。
公孫鳳繞著裝扮妥當的弟弟走了一圈,仔細地打量著。
「奇怪!好像少了什麽!」公孫鳳歪著頭納悶道。
春兒掩嘴一笑,「少了這個!」拿起長巾,捲成團狀,塞在長衫里,左右調整一下,公孫龍原本平板的身材,倏地顯得婀娜起來了。
公孫鳳嘟起嘴,有點不屑道!「原來是這麻煩的東西!」
「小姐啊,這是時下閨秀們求之不得的東西,只有你會把它們綁起來,小心將來長不大喔!」春兒勸道。
現下的已婚婦女,流行穿著低胸的長袍,如果胸前不夠「偉大」,穿起來就不夠稱頭。
公孫龍愣愣的問:「什麽長不大呀?」公孫鳳急忙拍一下弟弟的頭,「小孩不懂,別問!」
「什麽小孩,我不過比你晚出生一刻鐘,就被你佔盡了便宜。」公孫龍不服道。
為了掩飾已發育的胸圍,大部分時間穿男裝假扮公孫龍的公孫鳳,總在胸前纏了一層又一層的布條。
她轉移話題道:「來,把繡鞋套上。美麗的公孫家小姐,該出門羅!讓為弟的護送『你』上馬吧!」早已穿好男裝的公孫鳳,把帷帽套上因繡鞋太小而苦著一張臉的弟弟頭上,扶著他走到大門前。
被姨母派來充場面的家丁和丫鬟們這時已等在門邊,看見表少爺、表小姐出現,立刻欠身為禮,「少爺!小姐!」她用故意壓低的聲音說:「立刻出發!」扶好公孫龍側坐在馬鞍上,假意整理帷帽的輕紗,低聲交代:「記住,不要開口,就不會被識破的。」
「可是,娘那裡如何交代呢?」因懼怕馬匹,也不太習慣側坐,聲音有點兒抖的公孫龍低聲問。
「昨晚娘已交代,她人不舒服,不想參加賞春會,我們兩個去就可以了。反正姨母派來的家丁、丫鬟就夠聲勢浩大了。」
「春兒,過來小姐身邊,她怕羞呢!」看見匆匆趕至的春兒,她大聲喊著。
「鳳姊!」公孫龍氣得幾乎扯下帷帽。
她吐一吐小舌,「對不起!你大人大量!有什麽冤情回來再說吧!」回頭輕踩馬蹬,優雅的跳上毛色光潔的栗色馬,俐落的身手看得一旁的丫鬟如痴如醉。
「走吧!春兒,跟上!」公孫鳳回頭交代著.看見春兒正努力爬上御史府借來的馬匹,公孫鳳不禁莞爾。整個將軍府,只有她與父親和馬處得來,其他的人騎馬總像如臨大敵,偏偏現在長安城裡正流行騎馬赴會。
「出發!」
***
每年的上巳日(三月初三),皇上會在曲江邊賜宴群臣及官眷,並開放民眾游賞曲江,名為「賞春會」。
達官貴人的家眷們,為這難得露臉的日子,莫不打扮得珠光寶氣,藉機誇耀財富、和別家的夫人比美。
未許人家的千金更是卯足全勁,把自己妝點得千嬌百媚,希望能夠被當朝權貴的公子看上,成就一段良緣。
世家子弟們更是衣冠楚楚,一副英姿颯爽模樣,期待能夠擄獲佳人芳心,若能被位高權重者招為女婿,更是美事一樁。
賞春會幾乎成了達官貴人們的「相親大會」,是長安城裡人盡皆知的盛事。
而市井小民一年只有這一天能在皇家的園子里賞春、遊玩、設攤買賣,因此人人幾乎都把家中最好的衣服穿出來,歡喜的心情更勝過年。
一匹黑色駿馬上的落拓黑衣男子,睥睨著一切。清晨剛入城門,就被人潮推擠至此,一時難以脫身,只好先靜立一旁。
入眼的繁華、擾攘的歡樂景象,只讓他不耐。在睽違多年後,長安變得如此陌生,讓在此長大的他,覺得格格不入。
「大哥!」突然有人如此喚道。
一匹青騾馬載著一位男子接近,一身的華麗,引人側目。喚人的正是這位公子。
一手拍上黑衣男子的肩,「大哥,你可回來了!」黑衣男子只輕輕頷首,算是回應,覷了一個縫,小心駕著駿馬往人少的地方行去。而貴氣公子立刻策馬,緊跟在黑衣男子的馬後。
「大哥,好久不見,怎麼匆匆離去呢?」貴氣公子毫不介意黑衣男子的冷淡。
黑衣男子說:「回家漱洗更衣呀!」重回長安,心情莫名的煩躁,也許是旅途勞頓吧!加上昨夜連夜趕路,此刻他已疲累不堪。
「待會兒更衣後,陪我好好游賞曲江,好好賞『花』吧!」貴氣公子還不識趣的追著說。
「賞什麽花?爹不是要你成親了嗎?還沒決定要娶哪朵花嗎?」落拓男子沒好氣的問。對弟弟一扯起來就沒完沒了的本事,他頭痛得很。
「所以羅,才更要好好的賞花,找朵傾國名花,既能賞、又能玩,還能傳宗接代;如果是權貴人家的小姐,更是完美!」貴氣公子越說越興奮。
落拓男子臉色一黯,「你嫂子的事,沒有給夠教訓嗎?如果這樣,別成親了!」
「怎可以呢?爹等著抱面子,娘等著抱孫子,我則等著抱娘子,不成親怎成呢?」貴氣公子似乎不打算放他走。
「回家再說吧!」黑衣男子拉起韁繩,好不容易在人潮稍減的街上柯恚正想策馬離開,胯下的黑色駿馬卻剛好和另一匹栗色駿馬眼對眼、鼻對鼻。
互相嗅聞一下,兩匹駿馬竟廝磨了起來。
栗色馬的主人,正是要前往曲江的公孫鳳。
她正在思索著如何瞞過姨母的眼、該如何應對等細節,根本無暇注意眼前的路,反正只要讓馬順著人潮移動就到得了曲江。
前進中突然停下,害她差點從馬上落下,毀了她「善騎」的美名。公孫鳳趕緊捉住韁繩坐穩,抬眼一看,眼前一匹黑色駿馬似乎和飛煙「對上了」。
盯著害她幾乎落馬的黑馬,公孫鳳看也不看主人,瞠著一雙大眼罵道:「喂!誰家發情的公馬,別來誘拐我們家飛煙!」黑衣男子忙著安撫有些躁動的黑馬,之後抬眼,正和一雙清亮的眸子對上。
黑衣男子暗想:好俊的人品!不過,如此蠻橫,可惜了這俊俏模樣!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長安公子!
黑衣男子雖一身塵土,但雙眼晶亮有神,有一種純粹男性的俊朗,看得公孫鳳心底一動,但是對方眼底的輕蔑,讓她忍不住想跟他挑釁。
兩個人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對峙,四周突然靜下來了,大夥兒等著看這兩匹駿馬、兩個出色的主人,接下來是否會在大街上打起來。
這時,後頭的公孫龍急忙上前,拉住姊姊的手,低聲說:「別忘了今天到這裡的目的,別惹事呀!」一陣春風迎面襲來,吹開了公孫龍的帷帽,露出細緻優雅的臉龐,讓在場的人都看呆了。仔細看,這美人和栗色馬主人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一般。
人群中立刻有人說道:「是公孫家的龍鳳雙生子吧!」
「果真百聞不如一見!」早已聽說公孫將軍有一對龍鳳雙生子,樣貌出色,但幾乎沒有人同時見過,這會兒同時出現,希罕得很呢!
「真的一模一樣效!」眾人讚歎道。
「龍鳳胎——好希罕呢!」雙生子已是罕見,何況是一男一女,又生得一個模樣的。
「咦!公孫將軍不是失蹤多年了嗎?他們還在京里啊?」有人大聲的說著。
公孫鳳一聽到有人提起父親,閃過心頭的傷感倏地令她熱淚盈眶。如果父親還在,她怎會落得到曲江任人挑選的地步……
眾人議論紛紛間,兩匹馬似乎對彼此「性趣」濃厚,顯得越來越焦躁。
公孫鳳越來越控制不住飛煙,硬生生的眨回眼淚,交代騎在另一匹馬上的春兒道:「送小姐到姨母的帳棚,我待會到。」春兒應了一聲,幫忙拉下帷帽輕紗,和「小姐」一起走了。
公孫鳳同時調轉馬頭,避開人潮,往城外飛馳。依飛煙的速度,很快能甩脫黑馬的糾纏,不如賓士一回,再回到曲江邊陪龍弟和春兒。
黑馬見狀亟欲掙脫,追著公孫鳳的坐騎而去。
為免傷到路人,黑衣男子只好順著馬兒,馳往城外。
一時,周圍看熱鬧的人都散了,繼續往曲江移動;只有騎著青騾馬的貴氣男子,還愣在當場。
待回過神來,貴氣公子一臉的陶醉,自言自語道:「找到我的傾國美女了!待會回家告訴爹去!」馬上拍馬前行!追尋剛剛被風吹開帷帽的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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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城外,公孫鳳立刻避開人馬雜杳的官道,策馬急馳,讓風在耳邊呼嘯。生活中的種種不快,只有在賓士後,才能獲得紆解。
聽到另一匹馬疾速靠近的聲音,回頭一看,竟是剛剛在曲江邊遇到的那匹黑色駿馬。
風颯颯的從耳邊呼嘯而過,兩匹馬像在競速一般的賓士著。
在邊境長大的公孫鳳對馬有著深厚的感情,從第一眼看到黑馬就知道這是一匹曠世好馬,絕對配得上飛煙;只是它主人那雙似乎洞悉一切的雙眼,讓她心跳加快,心底升起的陌生悸動,讓她直覺的想逃離。
夾緊馬腹,策馬狂奔,公孫鳳的腦海里,浮現和爹一起策馬飛馳的畫面。
爹究竟是生?是死?
官封驃騎大將軍的爹,從十年前就一直上表請求辭去軍職,偏偏皇上強力慰留,直到三年前在戰役中失蹤,至今杳無音訊。
朝廷調查數年,毫無結果。眼紅她爹成就的人,藉機排擠,屢進饞一言,使朝廷停發俸祿,甚至傳言要收回御賜的宅邸,一家人貶為平民。
幸好她姨丈魏雍官居御史大夫,一再進言:忠臣遺孤,怎可錯待?
皇上顧念舊情,才勉強留下宅邸,讓他們一家不致流離失所。
在沒有收入的狀況下,要維持生計,實在困難。為了節省用度,只留下幾個年老僕婦,和兩個看門長工,其餘一律遣走。
本來靠著爹屢立戰功的賞賜,家用尚不成問題。但是娘為了替失蹤的爹祈福,開始捐錢修建佛寺、供養僧尼,往往一捐就是幾百萬錢,不過幾年光景,當初的封賞便已用罄。
家中的貴重首飾、奇珍異寶和馬廄里的名駒,幾乎都變賣殆盡,只有飛煙是因為她萬般不舍,才勉強留下的。
妹妹翎兒年方九歲,龍弟還在國子監讀書,因此每天錙銖必較、安排家用的責任只有落在她肩上,讓她早已遺忘盡情賓士的樂趣。
姨母勸她,趁今日打扮妥當,憑她的美貌,看能不能讓哪位富家公子看上,嫁人豪門。雖然家道中落,但她畢竟是官家之後,又是御史的外甥女,總會有人看上這層關係的。
她十七了,一般女子在這年紀,早有婚配對象。而且,依官宦人家的勢利來看,沒有嫁妝的她,只能給官宦人家當繼室或當妾,嫁給不計較嫁妝的富商,反而是較好的歸宿。
她不願在曲江邊當待價而沽的大家閨秀,只好委屈弟弟「出賣色相」,自己扮成弟弟,混在公子哥兒里,聽聽他們的想法;也可以順便打聽看看,有何營生可以維持一家的生計。靠姨母的接濟,總不是長久之計……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奔至渭水畔。兩匹馬很有默契的緩下腳步,在河岸邊停了下來,不時的互相廝磨,一副濃情蜜意的模樣。
黑衣男子見狀,露出笑容道:「看來我們兩個的馬兒,情投意合呀!在下沈子熙,如不嫌棄,讓我們的馬兒結個親,將來生牡馬歸我、生牝馬歸你,如何?」瀟洒爽朗的笑容,讓人眼睛一亮。
公孫鳳陡然覺得心漏跳了一拍。
為了掩飾自己異樣的心情,她一臉不以為然,「不行,我們家飛煙怎可以讓你們白白欺負去了?不管,牡馬、牝馬都歸我!」
「這位兄台,想必你也知道這兩匹馬是難得一見的好馬,論毛色、體態皆是上上之選,而且迅風不是隨便與牝馬交配的。多少名馬,它還不屑一顧呢!」兩人正爭論中,兩匹馬有志一同,同時踢高前腳想將他們倆摔下馬背,沈子熙只好一躍而下,回身正好接住也被拋下馬背的公孫鳳。
除了弟弟,從沒有接近過年輕男子的公孫鳳,突然被抱在男子懷裡,讓她倏地紅了雙頰。
她掙扎著落地,卻又跟蹌了一下,沈子熙扶住了她,才免了她吃一嘴泥土的命運。
沈子熙抱住「他」時,聞到一陣隱約的少女馨香,心想:可能是剛剛那水邊麗人的香味,他們是姊弟,身上有她的味道,自是正常。
公孫鳳正想開罵,才想到自己現在是男子的身分,連忙伸手一揖,「在下公孫龍,謝謝沈兄!」哼,登徒子!
兩人尷尬的相視一笑,一起望著兩匹馬絕塵而去。
短暫沉默後,兩人同時開口———
「啊!你先說。」
「不!你先講。」謙讓了半天,兩人同時輕笑出聲。
「對不起!剛剛失禮了。」沈子熙道。
「我也是,平常我可不會這麽彆扭的。」公孫鳳直爽的說道。
說著,她終於憋不住,對眼前的狀況大笑了起來。「我們的馬私逃了!」看著公孫鳳大笑,沈子熙愣了一下,接著被她爽朗活潑的笑容感染,慢慢的咧開嘴放聲大笑。
最後兩人笑倒在地,在河邊草地上打滾。
「好久沒有這麽暢快的笑過了!」沈子熙撫著微疼的肚子說。
「我也是,自從……」公孫鳳臉色倏地一黯。
「忘了不愉快的事吧!難得你我今天因馬相識,不如來個不醉不歸吧!」沈子熙看著她的眼光流轉,感覺她眼裡閃過的一絲情緒,馬上轉移話題。
「不醉不歸?哪來的酒?」她果然又恢復精神,一臉好奇的問。
「剛剛跌下馬來,從鞍袋裡掉出來的。」沈子熙搖搖手上的羊皮囊。
「我剛從關外回來,關外夜裡酷寒,只能喝酒禦寒,所以隨身帶著酒。」
「關外!」公孫鳳兩眼發亮,「我在沙洲出生長大的呀,現在那邊怎樣了?可以告訴我嗎?我奶娘一家人還在那裡呢!」
「來,我們一邊聊、一邊喝。」沈子熙說完,就著皮囊喝了一口,然後遞給公孫鳳。
公孫鳳猶豫了一下。這不是等於和他親嘴了嗎?
抬眼望向他坦蕩清亮的雙眼,她告訴自己:不管了,現在我是男的,還要他告訴我關外的消息呢,喝就喝了!
她一副就義的模樣,喝下皮囊里的酒。
入喉的熱辣,咳得她眼淚都流出來了!
沈子熙拍拍她的背,關心的問道:「小兄弟,你不是在邊關生活過嗎?關外的酒是很烈的,別逞強呀!」
「離開時,才七歲,早忘了滋味了。只記得有一次偷喝了忠叔的酒,醉了三天三夜,嚇得娘抱著我到處求醫呢!醒來後,還被爹罰抄經書,抄得手酸得無法拿筷子,還是奶娘心疼我,喂我吃了幾頓飯。」
「哈哈!這種事我也做過,我躲在酒窖偷喝酒,喝醉了,打破爹多年的珍藏,被罰得好修!」一聊起兒時,兩人不覺一口接一口的喝著酒,笑聲不絕於耳,就像認識多年的好友,久別重逢,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
兩人聊得愉快,公孫鳳根本就忘了該想辦法趕回曲江邊,弟弟正扮著她,等待她這個正主兒出現呢!
說著說著,在微風吹拂下,眼皮逐漸沉重,加上酒的催化,兩人迷迷糊糊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