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春兒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繡花,偏偏忙了一個下午,別說花,連只小蟲都沒綉出來。
就這樣任自己的愛情無疾而終?她不舍,也不願啊!
怎樣的愛情才箅是圓滿呢?結縞嗎?
若是無法廝守,又該如何?
她能夠做些什麼,躲在角落哭泣?一輩子偷偷想他?還是另嫁他人,獨自療傷?
她任這些思緒在腦里糾結。
她不想任命運帶著她走,她要轟轟烈烈、刻骨銘心地愛戀一場!
開窗一看,雨不知何時停了,紅艷的夕陽正緩慢地落到山後,映著整個天空如紅緞般耀眼。
她嘴角含笑,準備提桶燒水。
背傷之後,她一直不曾好好沐浴,為著今夜,她一定要讓自己香噴噴的,留給他一個永世難忘的回憶,甚至,留下他的孩子……
★★★
雨後的星月,格外明亮,兩人無言的坐在樹梢。
臨別的夜,兩人都陷在獨自的思緒里。
「我有點冷!」春兒話未說完,他已拉開大氅,將她納在胸懷內取暖。
他攬緊懷中的人兒,明知今夜不該與她再見,可是他的心怎麼也抗拒不了再多聚一刻的美好。
他懂自己想與她共度一世的強烈渴望,可是……被他毀婚的女子,又該如何?
他該放任自己的感情,該放下一切顧忌,即使背叛婚約,都要與她相守嗎?
一旁的春兒,見他靜默不語,她輕嘆著,用手指隔著衣服在他胸膛畫圈圈。
「你知道嗎?我們中原有個月下老人,她在小娃兒出生的時候,就會在註定結為夫妻的小男娃和小女娃手上繫上紅色絲繩。這樣的話,兩個小娃兒長大之後,即使相隔千萬里,經歷再大的困難險阻,他們也會結為夫婦,相守一輩子。」
仰望無邊夜空,她繼續說著:「我一直相信,月下老人會幫天下人系好大家的紅線。可是,現在我再也不信了。
明明相愛的人,卻得各自婚嫁;結成夫妻的人,反而同床異夢。這世上共枕的人,有多少是真心相愛?又有多少同床怨偶,心中另有所愛?」
她轉過頭,看著月下的他,深邃的眼睛被暗影遮住,瞧不清楚,他對自己的心意……」
「如果真有月下老人的話,我想問他,為什麼是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而不是天下眷屬都是有情人呢?」
她伸手緊緊握住他攬住自己的手,恨不能將自己融入他的體內,「求你,答應我最後一個請求……」
他低下頭,聆聽她的請求。
拉過他的頭,她附在他耳邊說:「求你,求你讓我們當一夜夫妻,只要當過你一夜的妻子,即使一世不再相見,我都無憾!」
他拉開她的身子,滿眼震撼地瞅著她。
他良久不發一語,春兒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地看著他,一個心兒幾乎跳出胸口。
像等了千年之久,他終究搖搖頭,沉默的抱起她,毫不遲疑的往回程路上躍去。
春兒緊抓住他的衣襟,俯在他的胸懷默默流.下委屈的淚,對自己的提議又羞又愧。女孩家捉出這麼羞人的要求,就這麼被拒絕,他不要她
他的心亂得不知如何理清,他當然要她,可是,不行,他不能害了她……
他知道她哭了,可是如果一時心軟,那後果
在房門口放下她,他掉頭就走。
沒有他的懷抱,春兒只覺無邊無際的寒冷,從腳底冒上來,凍得她幾乎軟倒在地,只好背靠著牆,雙手摟住自己。
就這樣?!就這樣結束一切?她的腦海一片空白,無法思考,無法平靜,彷彿回到生命最初的混沌狀態。
好一會兒,她收回心神,直起身子,她整整衣衫,下意識朝著他消失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暗影立在屋檐下。
她揉揉眼,影子未曾消失,它真實的在那裡。
暗影向前跨出一步,月下出現的臉,正是他!
兩人對望了好一會兒,終於同時向前,投入彼此空虛的懷抱里。
「我以為……」春兒只吐出幾個字,其餘的全進了他的嘴裡。
悉數將她的話吞下后,他的舌立刻主動熱烈的入侵她的嘴裡,藉此訴說他不亞於她的濃烈情感。
月下合而為一的影子,繾繾綣綣,纏纏綿綿,深深探索彼此的吻,讓兩人呼吸急促不已。
好不容易收攝心神,結束這個長吻,他堅定的抱起她,看著她含羞帶怯,但是毫不畏縮的小臉。
門開了,又關了。
月華滿屋的寢房,無燈,在月兒如夢似幻的光影里,只有兩人微微發亮的軀體相對。
兩人已記不清楚,是誰褪下誰的衣物,心裡只想著對方。
「我……」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這麼直接的震撼。
他伸手撫觸她輕顫的身子,試著解除她明顯的不安。
「教我,教我如何成幕你的人!」羞澀顫抖的聲音,一如她的期待與害怕。
他倏然放下游移的手,退後一步。
「你……」她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瞠大,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兩人都已到此地步了,他還是不要她?
他迅速向前,心疼的捧起她的臉,舔去她的淚水,他要做的,絕不是她想的那樣。
他堅定的抱起她,溫柔的將她置於柔軟的被褥之上。
他要給她一個永遠難忘的回憶,也要讓自己擁有足以永遠珍藏的東西
好一會兒之後,她才像死過一回一般,恍然回神,轉眼瞧見他正滿眼憐惜的瞅著自己。
「我怎麼……」她欲語還羞,第一次了解,原來男女之事,是這般的令人震撼。
她心中模糊的想著,好像事情不是這樣,可是,哪裡不對,她現在沒有力氣去想……
他溫柔的放乎她,用被子裹好早已香汗淋漓的身子,立刻想起身穿衣。
「陪我好嗎?」恍恍惚惚間,她覺得又困又倦,想也不想的拉開被子,邀請著他。
他怔了一下,迅速鑽進被子抱緊她。
頭一沾到他的胸膛,她立刻呼吸規律,入睡了。
他擁緊懷中人兒,努力調息,強力壓制體內的騷動。即使這種痛苦非常人能忍,他也會按捺下來。
為了她將來的幸福,他絕不能奪去她的貞節!他只是想看她為自己陷於激情歡愉的模樣,他看到了,如此就夠了!
★★★
日上三竿。
春兒早醒了,眼睫輕顫,卻仍捨不得睜開眼睛。
枕畔還留著他的氣味,肌膚還有他撫過的記憶,裸身窩在溫暖的被褥之內,她還可以假裝自己躺在他寬闊的胸懷裡。
不用睜眼,她就知道,他已走了。從他輕手輕腳放下她的那一刻,她就醒了。他不願見她傷別的淚,她又何嘗願意見著他遠去的背影!
叩叩!思緒紛亂間,門板傳來敲門聲。
是他嗎?
春兒一躍而起,飛快穿上衣裳,顧不得衣皺發亂,她霍然拉開門板。
門外兩人同時瞪大雙眼,腦中都打個大問號,這人是他們熟識的春兒?
一向整潔利落的春兒,此刻亂髮披在身後,衣服成了扭麻花,加上一臉憔悴,一對熊貓眼。
公孫風挺著即將臨盆的大肚子,開口問:「春兒,發生什麼事了?是誰虐待你?」
耶律雄在一旁連忙搖頭辯解:「沈夫人,請別誤會,我可是三餐都有好好招呼。這裡平常雖沒人可以陪她,可也沒人敢對春姑娘不敬!」
春兒突然看見親如姐妹的公孫風,又看見應該已在回國途中的耶律雄,心中百感交集,眼淚應聲落下。
見狀,耶律雄嚇得更是辯解不止:「我待她很好,誰教我們頭子硬要回去,才讓她如此傷心的嘛!」
公孫風睞他一眼,「這位小哥,我又沒說是你。」
「小姐,大雄哥很照顧我,請別誤會他。」她抹了抹淚水,滿懷希望的轉頭問:「大雄哥,你們不走了是不是?」
「春姑娘,頭子他們天未亮就離開了,不過他命令我留下。」耶律維邊說邊搔著頭。頭子會這麼決定,肯定有他的考量,雖然他很想知道為什麼,但他也清楚,問了頭子他也不會說,就不問了。
「這位小哥,謝謝你帶我來這,我可以跟春兒聊聊嗎!」公孫風有一籮筐的話想跟春兒說。
「沈夫人,請便!」耶律雄話一說完,人就飛得不見蹤影。
公孫風舒了口氣,轉頭看著春兒。
「春兒,怎麼才多久沒見,你就變成這樣?」雙眼紅腫,衣衫凌亂的春兒,怎麼看都不對勁!
「姨母和爹娘都怕有人跟蹤,才會想到派我來這裡找你。事情的始末我聽他們說過,怎會嚴重到被迫殺?」
春兒扶著公孫鳳落坐后,轉身整裝,一邊梳頭一邊說:「為難小姐了,為了我,還讓你挺著這麼大的肚子出門。」
「還好為著你的事我這才能出門,不然相公根本不讓我出門,光悶都快把我悶壞了。」
她從鏡中看著腹大如鼓,還是成天想往外跑的小姐,可以想見姑爺的苦相。
「小姐,若我沒記錯,你應該就快臨盆了吧?」說話間,她又是一身整潔。
「嗯,應該就這幾天吧!這幾日總覺得肚子一直要往下墜,婆婆說孩子要出生了,就是這個徵兆。」
「小姐,真是老爺夫人要你來的嗎?」她不信他們這些長輩,會請這個即將生產的孕婦來看她。
「好啦!就是騙不了你,確實是我自己硬要來的。發生這麼大的事,我一定要讓你?知道,我可等不及爹娘覺得安全才來。」
「有什麼事這麼急?」
「我會急急找來,是為了一件奇怪的事。」看著春兒不信的眼光,公孫鳳故意轉移話題:「有很多人來向你求親!」
「喔……」春兒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心想經過魏夫人的奔走,大概長安城所有合格的人都來提親了吧。
「春兒你到底怎麼了,怎麼一點都不高興?這麼多人隨你挑耶,多好!」公孫鳳調皮的笑著,沒想到春兒的行情比自己當年還好呢!
「小姐,這事不重要,請說重點,好嗎?」
「討厭!想跟你閑聊都不成。聽好,不要昏了喔!」
春兒斜眼覷她,她就不信小姐能說出什麼大事來。
「好春兒,一個你怎麼也料不到的事……」她故意頓了一下,想看她好奇的臉色。
沒想到不看還好,一看到她陷於自己思緒的模樣,她不禁泄了氣。
「春兒,你在聽嗎?」
春兒默默地點點頭。
「春兒,你這個模樣,真不像你!到底怎麼了嘛?」公孫風從沒見過她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樣。
「我愛上一個人!」春兒淡淡的吐出幾個字后,一股又酸又苦的暗流,立刻竄過心裡。
「哇,太棒了。難怪提到你的婚事,你會沒心思聽。是哪位?!我認識嗎?他人呢?」
「他走了!今天清晨回到樓蘭成親去了。」春兒眼裡、心底都是傷痛。
「春兒……」聞言,公孫鳳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好繼續說:「那個人怎可以這樣,得了你的心卻回去另娶他人?」
「小姐,是我自己喜歡上他的。他的婚約早在我們相識之前就定下了,他也早早跟我說過。這事是我不對!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怎可以怪他?不說這個了。說說你剛剛提到的奇事是什麼??
「好吧,你的心上人的事,改日再說。我要說的……唉,我的肚子……」突然,公孫風抱著肚子,蹲在地上,一張臉疼得糾結成一團。
「小姐,你別開玩笑!生孩子的事我一點都不懂,你別嚇我!」
「我……」公孫風頭上豆大的冷汗直流,她還想硬撐,可隨著陣痛襲來,忍不住慘叫:「啊……為什麼會這麼痛?」
「姑爺呢?」
「他在大廳等……」她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姑爺!姑爺!」春兒急得大聲呼救。
公孫風的夫婿沈子熙,一聽到叫喚,早已飛奔而至,匆匆攙起妻子。
「怎麼這麼突然就要生了!快,幫我扶她上馬車!」
扶妻子上車的同時,他轉頭吩咐隨行家僕,請產婆至沈家候著。
這時春兒也顧不得出門的風險,匆匆攙著早已哀叫不已的公孫風進了沈家馬車。
馬車行至沈家大門,產婆立刻接手。
公孫風苦苦捱到半夜,總算生了一個健康的男孩。
春兒感動地看著小姐奮戰半天才產下的小嬰兒。看起來皺巴巴、其丑無比的小東西,怎樣也跟可愛兩字連不上關係,可是,光看著小小的手腳,聽著吵人的啼哭聲,屬於新生的喜悅,油然而生。
嬰兒理直氣壯的哭聲,提醒了她——每一個新生命都是母親歷盡艱辛所出,每一個生命都有他生存的價值,沒有人有資格去剝奪另一個生命生存的權利。
她要為娘親的枉死,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