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坐在火車上，尋芫幽偏著頭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

今天下午的那場「撞車事件」，雖然她和大毛都沒有大礙，但那位宇佐先生，仍是賠償他們一筆錢，她爸還因此心情大好，一口就答應讓她上台北參加日亞杯的比賽。

唇邊不知何時掛上了笑容，腦海里凈是他單膝跪在水溝邊幫她撿球杆的情景。

他是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連單膝跪著時的模樣，都是那麼地英挺迷人，只不過，他心很壞、嘴很壞，老喜歡說一些譏諷人的話……

唇線向下一彎，她在想著，他到底是怎麼看她的，他是不是還認為，她贏發哥那場撞球比賽，只是她一時運氣好?

窗外的景象，一幕幕地略過。

有了他賠償的那筆錢，她爸早不知道又喝醉幾回了，傍晚時，頻頻催她上台北，原本大毛還要跟著她來，但大毛他媽反對，原因是就算她打贏了比賽，也沒她家大毛的好處……

踩著這個重大因素，大毛的媽不知道和她爸吵過幾回了，吵來吵去就是為了錢。

拿出外套蓋著身子，她不要再想那些煩人的事，她只想好好打球。

帶著贏了發哥的兩千塊錢，她要坐車；要吃飯，要繳報名費、要買球杆、要買衣服……

不知道錢夠不夠?她爸永遠都是那種連播種的種子錢都不願付，只等著採收果實的人。

下意識地摸摸口袋裡的錢，還好錢還在，她安心的合眼，準備好好睡一覺，等這班子快列車到達台北，應該也天亮了。

宇佐先生離開她家時，只說他要回台北，她也不敢多問他的一切——也許，等她到台北之後，還能夠再見到他，她相信他們是有緣的。

沒有他的出現，她或許還不能這麼順利上台北，因為有他，她相信他能帶給她所有的好運……

唇線再度甜甜的彎起，依舊是因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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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要一萬塊?!」

尋芫幽低呼著，瞠目結舌的站在「日亞杯」的報名處前。

好半晌，她腦內一片空白，傻愣愣地盯著桌上的單子。

火車一到站，天才剛亮，她向人問明了路后，直接用走的過來。

雖然淘汰賽早就開始進行，但最後一天的報名人數不減反增，她原本還慶幸自己是今天第一個守在報名處前的人，說不定好運會降臨在她身上，但沒想到光是基本指定服和球杆的錢，就要一萬塊。

看著一整排，排著隊等著報名的人，都穿著日亞集團出品的撞球系列服，其中不乏有高級配備者，相形之下，她穿著校服就顯得有些好笑。

落寞的讓出報名位置，她看著一個個符合報名資格的人，全走進比賽會場內，她不禁流露出羨慕的神情。

「進門后往右手邊走，依報名順序號碼找座位坐，兩個鐘頭后，比賽就開始。」認證報名資格的人員，在檢閱報名者的資料和檢查服裝、球杆過後，不厭其煩的和報名者重複一遍。

「請問……」

「你到底要不要報名啊!」工作人員不耐煩的瞪她一眼，看看她身上的穿著，大抵也猜到她沒錢買指定服。

「我……」

「ㄟ，可不可以先看我的資料?我排好久了耶，站的腳酸死了!」下一位報名者等的不耐煩的嚷著。

連鎖效應似的，後頭的人也跟著附和：「是啊，快點好不好?」

怕擋到人，尋芫幽退到牆邊等著，方才的話未問出口。

她一邊等、一邊焦急的想著辦法。

別說兩個鐘頭后，比賽就要開始，就算給她一個月的時間，她也未必籌得到一萬塊錢……

那，今天的比賽她真的不能參加了嗎?

兩道細眉損成一個疙瘩，她不怕回去被她爸罵，她只怪自己沒為今天這樣的好機會，先未雨綢繆——如果平常她能存一點錢，也許今天她就可以買指定服、指定球杆，就能報名參加了。

當下她暗暗決定，從今天起，她要瞞著她爸去找人比賽打撞球，把錢存夠，好應付更大場的比賽。別說「日亞杯」要選用指定服、指定球杆，來一趟台北，要吃、要住，全部要錢……

正當她黯然的要離去之際，耳邊傳來兩個還在排隊要參賽的女子對話——

「靠，今天人這麼多，我看我們兩個不太有希望，說不定第一輪就被刷下來了。」

「喂，你這個烏鴉嘴!是你會被刷下來，我可是很有信心的。」

「少來了，我打的比你還好，好不好!」

兩個女生互嘲著對方。

「喂，說真的，如果沒有晉級，這套衣服不是白買了嗎?還有球杆了ㄋㄟ，一萬塊耶，超貴的。」

「笨蛋，保值，懂不懂?第一屆的日亞杯耶!」前頭的女生指著袖子上，繡的「第一屆日亞杯」字樣。「這套衣服十年後，說不定會增值到一百萬ㄋㄟ。」

「十年後?拜託，搞不好花不到了!」後頭這個女生乾笑著。

「如果我沒有晉級，回去我馬上上網，把這套衣服和球杆拿去拍賣。」

「耶，這主意不錯喔，我可以自己當模特兒，說不定我穿過的，男人更喜歡，搞不好用一百萬買下。」

「嘿嘿，你想得美咧!」

兩個女生的對話，讓尋芫幽腦里頓時想到一個法子，也許她可以試一試，也許這個辦法可以讓她順利參加，心中燃起了希望，她停住腳步，露出微笑，折回原地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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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請再等我一下，好嗎?」尋芫幽懇求著報名處的工作人員。

「我們已經接受報名超過一個鐘頭了，很累了耶!你要的話就馬上報名，要不然，我們要休息了。」

「我……可以再等一下嗎?拜託。」

一個工作人員看她如此央求，又在一旁等了那麼久，心生不忍，遂說：「好啦，再給你通融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內，如果你還是沒符合資格，我們也沒辦法幫你了。」

「謝謝，謝謝。」

得到了工作人員的通融，尋芫幽馬上尋找第一輪就被刷下來的淘汰者——

「小姐，我可不可以借你的衣服和球杆?」

「我為什麼要借你啊!」

找了兩三個淘汰者，不是被瞪白眼，就是被一口回絕。

尋芫幽不氣餒，她繼續找尋著。

「小姐，我可以和你商量一件事嗎?我可不可以借你的衣服和球杆?」在淘汰者被刷下來已經很不爽的心情下，被瞪白眼是正常的。但為了能順利參賽，尋芫幽以利誘惑。「只要我能晉級得到的獎金我可以分你一半。」

「不要!」

「你行嗎?」

「別作夢了，好不好?」

「如果沒晉級呢?」

「神經病!」

「誰理你啊!」

一個個被淘汰者給她的回覆全是拒絕，眼看半小時的時間快到了，尋芫幽心急如焚。

她原以為這方式，可以讓她借到參賽的配備，沒想到，這方法比她想像中的難，儘管她已經提出把獎金對半的回報，但似乎沒人心動。

不過，她不能放棄，眼前只有這個辦法，而且她能爭取的時間也不多了，就算遭受再多的白眼，她也要再試一下。

「請問——」

迎面走來的，是剛才激發她想出這個辦法的那兩個女生，很明顯的，她們兩個都被淘汰了。

「要問什麼，快點問啦!」

「呃，我……我可不可以借你們的衣服和球杆報名?」尋芫幽囁嚅的問。

「我們為什麼要幫你?」

「我，如果我得到冠軍，一百萬的獎金，我們可以對分。」她相信這份獎金的利誘成分較大一些。

兩個女生對看了一眼，原本擺著一張被刷下來很不爽的臭臉，頓時換上哈哈大笑的表情。

「雪子，我以為你已經很白痴了，沒想到還有人比你更白……」

「喂，什麼白痴啊!」

「你不是說要自己當模特兒，說你穿過的衣服，男人更喜歡，搞不好用一百萬買下，這種話我已經覺得很離譜了。現在，居然還有人比你更冷——」其中一個女生指著尋芫幽，噗哧一笑。「她說她會得到冠軍耶，而且冠軍獎金剛好也是一百萬，你們兩個可以去結拜了啦!」

「去你的!」名叫雪子的女生用球杆戳了同伴的手臂一下，轉向尋芫幽說道：「如果你要買，我算你八折，衣服和球杆八千就好，要不要一句話，我可是賠錢賤賣。」』

「可是我……我沒錢。」「那還談什麼?我要不就撐個十年，讓這套衣服成為古董，不然就拿上網去拍賣。」

「拜託，我真的想要參加比賽。」尋芫幽拉住雪子。「你幫幫我好不好?」

「請問，你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幫你?」雪子斜睨她一眼，忽地想到一個折衷方式。「不然這樣吧，你出個價錢用租的。」

「雪子，你也幫幫忙，這麼死愛錢!」

「啊不然你不會幫她喔!」

「我?關我屁事!」

「ㄘㄟ。」

在兩個愛鬥嘴的女生，一句來、一句去之際，尋芫幽從口袋裡掏出一千塊來。

「那，我用一千塊租一個小時。」尋芫幽把錢拿給雪子。她估計，淘汰賽應該進行的很快，一個小時應該輪得到吧!

「好，就一個小時，超過要加錢喔。」雪子把錢塞入口袋，樂呵呵，加減賺一點也好。

「厚，雪子，讓你嫌到了咧!」

「嘿嘿，羨慕吧!」

「那……」尋芫幽兩眼盯著雪子直看，生怕她溜走。

「走啦，到洗手間去換衣服。」雪子雖然愛錢，但也挺守信用的。

「嗯，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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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尋芫幽的身影消失在監視錄影的畫面中，坐在電視螢幕前的宇佐俊也，咧著笑容起身。

一個鐘頭前，他已來到這裡!因為他知道她會來，他是特地來看她參賽的情形，但沒看到她進場，卻看到她還在報名處踟隘，觀察之後，才知道她沒錢買指定服和球杆。

原本他已打算，在報名時間截止之前，用總裁推薦名額的方式讓她進場，但她似乎有她的方法。

從監視錄影的畫面中，看她不放棄地一遍又一遍向淘汰者詢問借衣服的意願，他感受得到她真的很想參加這場比賽，當她終於找到願意借她衣服的人，他著實打從心底為她感到高興。

在等候她上場的空檔，他起身巡視各個監控畫面。

這間監控室，原本就是設計給高層主管監看比賽進行的過程，當主管們接到總裁要親臨監控室的消息，還特地把中央大位空出來，準備恭迎。

沒想到總裁一進來，看過幾個比賽的球台後，反而要他們繼續監控，總裁大人則選擇旁邊角落的位子坐，看著報名處的情形。

沒有人敢去猜測總裁大人想看的是什麼，各個高層主管，親自盯著各號的電視螢幕，聚精會神，確保自己盯的球台絕對是以實力在比賽，而不是偷偷放水。

「總裁，要回公司去了嗎?」跟在宇佐俊也身後的日籍男秘書!不苟言笑，以日語恭敬的問道。

日亞集團在亞洲各國皆設有分公司，台灣分公司是所有子公司里，規模最大的。

在日本總公司里，宇佐俊也有十個私人秘書，每個秘書皆精通英、日兩種基本語言，另外還需學會專屬語言，派跟來台灣的男秘書，就需學會台灣的語言。

「比賽還沒完，不是嗎?」宇佐俊也挑著濃眉，輕鬆的口吻，卻讓人感到嚴厲。

「是。」

宇佐俊也站在所有主管的身後，儘管沒出聲，但高大身形，儼然像一座陽立蟯崢的高山。而且，總裁對日本總公司主管的峻刻是出了名的——

坐在前方一排的台灣分公司主管們，各個正襟危坐，恐惶悚懼，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讓總裁看不順眼，捧在手中的金飯碗就得拱手送人。

雖然台灣區只是日亞集團的子公司，但主管的待遇和所有員工福利，凌駕其他當地的集團，因此所有主管皆想一輩子就待在日亞集團內。

「你。先下去休息吧!」宇佐俊也拍著一位肩膀抖動不已的主管，笑道。

「總……總裁……」戴著黑框眼鏡的主管，顫抖地起身，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總裁叫他先下去休息，這意思該不會是代表——叫他滾蛋?!

他一直很專心在監控比賽情形，在公司上班也很認真，他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做錯了。

見他一副嚇得只差沒屁滾尿流的表情，宇佐俊也搖搖頭，嘆笑著：「去找個按摩師全身按摩一下，放輕鬆一些，明天上班要更加認真，好不好?」

一旁的男秘書對此，早就不以為奇。

在日本，宇佐俊也的嚴苛，連董事們都倍感惶恐，更遑論總公司的一級主管和他們這群秘書。

但只要跟隨總裁出差到各地子公司的秘書都不難發覺，總裁對子公司的主管們，出奇的好，尤其是台灣子公司這邊，所有員工待遇和福利，可不比日本總公司方面低，但總裁的態度，明顯有差別，雖然言語間仍有嚴厲成分在，但至少他的笑容多一些、幽默的話語多一些、關心的成分也多一些……

「總……總裁，上、上班……」聽到自己明天還可以上班，戴著黑框眼鏡的主管高興的直猛點頭。「好、好，我一定會很認真，不，更認真的工作，我一定會的。」

宇佐俊也打氣似地拍拍他的肩膀，旋即落坐在眼前的座位，因為那個名叫尋芫幽的女生，已經在他監控的這個球台後等著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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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靠，你夠厲害!」借衣服給尋芫幽的雪子，在比賽完后，瞪大了兩眼，對著芫幽豎起大拇指。「ㄟ!說真的，你說那個獎金要對分給我的話，現在還算不算數?」

看完了淘汰賽之後，雪子彷彿在芫幽身上看到了貼滿閃閃發亮的一百萬獎金。

她可以確定以芫幽的撞球技術，要攻上冠軍寶座，絕不是難題!尋芫幽點點頭。「當然算數。」

「那好、那好。可是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在拿了獎金之後，就把我踹到一旁，假裝不認識我?」雪子以小人的斜眼目光瞪她。

「我不會的，我絕不會的。」

「不行，我要想個辦法……」雪子想了想，從包包中拿出一隻筆。她走到芫幽面前，掀起撞球服的一角，在裡邊寫上自己的名字。

「雪子，你很笨ㄋㄟ，那衣服洗一洗，你寫的名字就不見了。」雪子的同伴梅子笑著。「啊你緊張什麼，搞不好她第二關就不會過，你還在那邊作白日夢喔!」

「死梅子，你閉嘴!她現在是我的希望手氣，如果她有一百萬，我就有五十萬，而且她一局不到五分鐘就結束，我打撞球這麼久，還沒看過打的這麼好的人。」

「可是，不是有句話說什麼牛有失蹄……」

「是馬啦!你敢再烏鴉嘴，我就跟你翻臉!」

「好啦、好啦。」

「喂，尋芫幽，你家住哪裡?」

「嘉義。」

「你從嘉義來的?」雪子的視線，落在芫幽的白襯衫上，在她的胸口上方處，有一個用別針別在上頭似乎刻意蓋住什麼似的四方形圖案，她好奇的翻開一看，赫然發現上頭綉著學號、校名，還有三條橫線。「嘉女?!喂，你去哪裡偷來這件校服的?打個撞球而已，又不是要看學歷!」

「這不錯耶，改天我去找一件北一女的校服來穿，讓撞球場里的那些人看的目瞪口呆。」

「是啊、是啊，大家一定會目瞪口呆，因為像你這麼蠢的人，怎麼可能會讀北一女。」襁褓過梅子后，雪子轉身和尋芫幽說：「啊你是要回去嘉義了嗎?衣服要先脫下還給我，等下星期要比賽，我再拿衣服來借你。」

「喔，好。可是，我……我可不可以和你商量一件事?」尋芫幽盯著雪子看，期期艾艾地。

「你說啊。」

「我……我的錢不夠坐車回去，你可不可以先借我車錢?」

「喂，你給我的一千塊，是你租衣服的錢耶，你又要給我拿回去啊!」雪子護住口袋，怕口袋裡的千元大鈔不保。

「我沒有要拿回一千塊，你借我兩百塊，讓我可以坐車回去。」

「兩百塊夠嗎?」

「我這裡還有剩幾百塊，應該夠了。」

「厚，怎麼會有人比我雪子還窮的，真是夠了!」

在交涉一番過後，梅雪二人組決定先送芫幽到車站去，幫她買回程車票，先送芫幽回家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