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年後英國倫敦
人文蕾萃的肯辛頓是各類博物館林立的區域,包括了以探索宇宙生命為主題的自然歷史博物館;從生活中找尋美感的維多利亞與艾伯特博物館;展現人類科技與發明的科學博物館……
這裡還有曾於1851年舉辦過萬國博覽會的海德公園,洋溢著貴族氣息的肯辛頓宮,當然,還包括了外觀仿自於羅馬圓形劇場的皇家艾伯特音樂廳RoyalAlbeitHall。
而這所外觀充滿了古典氣息的紅磚建築於1971完工,是倫敦地區最著名的表演場地,它的表演不單有倫敦當地的音樂團體,芝加哥、柏林、洛杉磯等地的著名交響樂團,亦曾於此登台以饗倫敦樂迷耳福。
在夏季,RoyalAlbertHall舉行的「Prom亨利伍德音樂季」是當地愛樂人士每年不能錯過的盛會,於音樂季正式開始前,這兒則成了即將登台的表演者每日必臨排演的場地。
舞台上千軍萬馬、狂風驟雨似的交響樂曲,在著名德籍指揮家洛德激動的手勢中嘎然止下。
死寂的氛圍里,只見洛德垂首,不動不語、面無表情,片刻後,才緩緩抬起頭。
「OK!今日練習到此為止!」
這句話松下了台上所有人的顏面神經,一個個解脫的笑容在人群中互遞,天知道洛德是個要求多麼嚴格的指揮,今天他們已經練習了整整五個小時,卻還得不著他一絲笑靨,想來若非是音樂廳接下來的時間已經被人預約,他們恐怕還沒這麼快就脫身。
人群中,一個抱著笨重大提琴,卻舉措優雅的紅髮美麗法國少女,正低頭整理樂譜,驀然眼前一黑,她腳前出一現雙昂貴卻明顯不耐煩點著地的黑皮鞋。
「伊莎貝爾!」
「洛德先生!」伊莎貝爾·海默趕緊放開大提琴,緊張兮兮的站起,在洛德面前,她的動作永遠像個聽話的小學生。
「你該知道Violoncello在一個管弦樂團里的任務有多麼重要,它的音域廣,表情又相當豐富,在帶動全場聽眾高昂情緒的使命中,舉足輕重。」
「是的,我知道。」伊莎貝爾瞥了眼一旁安靜的大提琴,清亮眸中有著隱隱不安,依她對洛德先生的認識,依她方才的表現,他會特意來和她說話絕非為了讚美或教導,果不其然,下一秒——
「知道?!」洛德叫囂著,暴跳如雷,「你還敢給我說知道?!剛才在演奏第三樂章時,你彈漏了一個音,那也就算了,反正大提琴手也不差你一個,所以我沒停,可到了第四樂章、第三小節,你卻連續弄錯了一個三階音,雖然它們的音域很近,可你以為我聽不出來嗎?」
洛德的口水像洒水機般噴射,伊莎貝爾不敢動,就怕引來更大的怒濤。
「你心不在焉、你魂不守舍,你他媽的是給我神遊到什麼地方去了?」
「洛德先生,我很抱歉……」
「我不要你的抱歉,不要你的解釋,我要的是你別浪費大家的一點一滴時間!」洛德暴跳完後,指著她的鼻子大叫,「下次再發生這種情形,我會他媽的立刻將你扔下台去,當然,還包括你的大提琴,別以為你快要結婚了我就會對你鬆懈,就可以由著你在台上胡思亂想,在我的樂團里,絕對沒有鬆懈這回事的!」
怒斥完的洛德揮著拳頭離去,台上尚未散去的人,對這樣的場面似乎早已司空見慣,僅是低著頭,加快收拾的動作末置評論。
「沒事吧?」
微紅了眼眶的伊莎貝爾抬起頭,對著一臉關懷的英國少女莉蒂亞搖搖頭,吸了吸鼻子,「沒事。」
「真受不了他,」莉蒂亞對著洛德背影,學他也揮了揮拳頭,「八成是經期來了!」
「別這麼說,」伊莎貝爾面有愧色,「洛德先生罵得沒錯,我今天是表現得差了點。」
「拜託!」莉蒂亞不表同意,「誰不會偶爾情緒不穩?他說一聲就是了嘛!有必要這麼大呼小叫、狂吼罵人嗎?一點都不給人面子。」
「像我這種比較遲頓的人,光說沒用,罵一罵或許還會好點兒。」伊莎貝爾敲敲自己美麗的腦袋瓜子。
「你這人真是!」莉蒂亞泄了氣,翻翻白眼,「脾氣好到真像個天使,被人罵了還幫人找理由,將來若被人踩到頭頂上,恐怕還會擔心對方會不會腳酸呢!」
「那倒是真的,」伊莎貝爾想像著朋友口中的情景,語帶憐憫,「我長得又不矮,那個人踩不了多久肯定會受不了的。」
「你……我……」莉蒂亞真下知該如何回應了,這就是流在伊莎貝爾血液中的天使基因嗎?
莫怪她從小到大被人取的綽號統統都是天使了。
陪著伊莎貝爾,扛著她那沉甸甸的大提琴定出音樂廳後,莉蒂亞笑問著,「嘿!說實話,剛才在裡面練習時,你是不是因為想到再過半個月,就可以和英俊的未婚夫哼哼嘿嘿咻咻呼呼了,所以才魂不守舍的?」
被問的伊莎貝爾赫然漲紅了臉,「你別亂說話。」
「誰亂說話了?」莉蒂亞皺皺鼻,笑哈哈,「拜託!都什麼時代了,哪還有人像你腦袋都是維多利亞式思維?三天牽手、五天上床是常有的事,更何況你們早訂婚了,你呀!還真是沉得住氣,換作是我,要能有個長得那麼帥,且家裡有錢又有勢的未婚夫,打死我,也不要繼續守在這邊鋸大提琴,讓人罵到頭暈。」
「那不同的,」伊莎貝爾細聲細氣的,「音樂是我的興趣。」
「是喲!是喲!音樂是你的興趣,不像我們這麼俗氣,在這裡是為了討飯吃,好了,好了,不說了,我得去做我最有興趣的事,賺錢了。」莉蒂亞對伊莎貝爾揮揮手。
「你又要去打工了?」
「那當然!」莉蒂亞邊笑邊走遠,「我不像你快嫁人了,沒後顧之憂,我得趁年輕時多拚點兒。」
伊莎貝爾睇著好友身影消失後,才背起大提琴往肯辛頓公園方向走去,這是她每天回家必經的路,雖背個大提琴,可她絲毫感覺不到它的重量,因為這時的她,心裡的重量比身上的還沉。
她修長纖細的身子停了下來,左顧右盼了一下才敢舉步,臉上寫滿了擔心。
好像要發生什麼事了?
可沒有,什麼都沒有,除了前方地上七十五度角的一堆狗屎。
小心遠離了狗屎,伊莎貝爾舒口氣告訴自己,今天不是十三號星期五,她早上出門也沒看見烏鴉旋空,一坨差點兒踩上的狗屎該是今日霉運的極限了吧!
是的,霉運,這才是她今天演奏時心下在焉的原因,而不是傑森,她未婚夫的關係。
她和傑森的婚約早在五年前就已經決定了,那是樁對雙方家族都有利的政商聯姻,是她早已接受了的未來宿命,拖了五年,只是在等彼此的年歲到了該成家立業的適當時候罷了,所以,她並沒有太多的感觸與緊張。
傑森父親有一半的華人血統,傑森祖父華倫·威廉斯在英國是個有世襲爵位的伯爵,雖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也還保存著下可小顱的勢力與財富。
傑森的父親,並非威廉斯老伯爵的正室所出,所以自小冠的是華人母親的姓氏,且末與威廉斯老伯爵住在一塊兒。
可後來,在威廉斯老伯爵正室所出的幾個不肖子孫,陸續惹事生非或死或殘或失蹤後,傑森的父親,這雖是庶出卻明顯出色多了的兒子,就成了老伯爵的唯一接班人選。
於是乎,威廉斯老伯爵在幾年前,終於尋著了兒子及孫子的下落,並積極將他們接回身邊,而且過了幾年,他甚至連孫子的媳婦兒都幫他選定了。
對於半個月後即將舉行的婚禮,伊莎貝爾並不知道她的未婚夫真正的想法,傑森是個紳士,是個好男人,他也會是個好丈夫,可他卻不是個會將自己的想法透露給別人知道的人,他很聰明,而且有著足以與自己的聰明匹敵的理智。
他似乎永遠都很清楚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不過,她確定的是,這樁婚事他並未反對,也許,他只是和她一樣不擅於表達情緒,所以才會給了她過於冷漠與理智的想法吧!
嘆口氣,伊莎貝爾知道性格過於內斂亦是她的缺點之一,只盼婚後他們能儘快改變彼此過於冷淡的互動關係,而如果,能夠早點兒有個孩子,也許一切就會不同了。
紅了臉,她阻止自己再想,傑森是個紳士,她又是個有著維多利亞古板思想的少女,他們的婚約雖訂了很久,但他卻連她的唇都沒碰過,有時候她真會忍不住想要猜測他的腦子裡,究竟有沒有一絲一毫的羅曼蒂克?
不過,這樣也好,她自知太過新潮的男人她應付不了,這樣的傑森,很安全。
思索間,伊莎貝爾再度越過了一畦水窪,她皺皺眉。真奇怪,這條路向來不難走的,可今天卻有些例外。
肯辛頓公園KensingtonGarden與海德公園西端的蛇湖相連接,佔地寬達二百七十五英畝,遊客在這個公園裡,可以看到艾伯特紀念碑和童話人物彼得潘的雕像,至於西側的肯卒頓宮,則是黛安娜王妃生前在倫敦的居所,這兒經常都會出現遊客如織的情況,不過幸好公園很大不會覺得擁擠。
伊莎貝爾通常也是趁著夕陽西下,徒步定回家時,才會在這裡出現的,可這時候的她,卻沒心情閑晃,一心只想快點兒回家。
倒下是家中有事,而是她已經被這幾天接二連三降臨到她身上的倒楣事,給嚇得有些神經兮兮了。
前幾天,她在由超商回家的路上,險些被由天上掉落的鋼琴給砸到。
不單她,街道兩旁的商家全被這一幕給嚇呆了。
被天上掉下的鋼琴砸了?
她以為那是只有在電視卡通里,才會出現的畫面。
偏偏,警察跑上去盤查時才發現,那掉下鋼琴的七樓早就沒人住了,更別提是一架平空出現的鋼琴。
而昨天,若非她剛好蹲下去看在街角的一窩小貓,就會被那輛由她背後疾馳過來的DHL遞貨車給撞了。
後來,在櫥窗被撞成滿地碎玻璃的店鋪中找到了車上的駕駛員,根據他的解釋,說是煞車突然失靈了。
這兩樁還算大點兒的事,除此之外,就別提她走路走著,突然腳下的污水蓋被人掀起,害她跌倒,以及她在快餐店的漢堡里發現了幾條蟑螂腿……
想到這裡,伊莎貝爾忍不住又想吐了,若說那蟑螂是在無意間掉進漢堡里的,但也不會詭異的只剩腿吧?
一隻蟑螂比較容易被發現,可偏偏,那放在裡頭的,該是分屬於幾隻不同蟑螂的腿,所以她才會吃了半天才發現,卻又全然不能肯定前幾口是不是已經吞下了其他部位!
這些事情偶一發生,該算她粗心、算她運氣不好,可接二連三全湊在一塊兒,還真讓她不得不認為有人在暗地裡想加害她了。
她不懂,她從沒和人結怨,又是誰有理由想害她呢?
想了半天,伊莎貝爾笑著敲敲腦袋,告訴自己,「放心吧!伊莎貝爾,你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怎麼可能有人想浪費時間害你?別再胡思亂想了!」
這時,她已接近蛇湖,而對岸的海德公園HydePark已經在望,蛇湖在夏天是划船和游泳的熱門地點,至於海德公園內的RottenRow則是有心練馬的騎士們最佳去處。
伊莎貝爾雖不會騎馬,卻很欣賞那些穿著騎馬裝,在馬上英姿煥發的騎士,可是所謂欣賞絕對只是遠觀,像這會兒,那正由對面向她如奔雷似的跑來的白色快馬,就嚇得她連反應都忘了。
在她還以為對方是要越過她身邊而去時,對方已朝她直直過來,且在她還來下及反應問,馬背上的人一個傾身,就將她的大提琴給撞開,並像老鷹抓小雞般,把她撈上了馬背。
伊莎貝爾的尖叫聲來不及嚷出,就讓對方伸掌搗住了嘴,她只能大驚失色、圓睜著美麗的藍眸,看著那將她擄到馬背上,漾著邪笑的男人,卻無法掙脫。
天哪!早知如此,她剛才實在該踩那堆狗屎,以求避過今日的「馬禍」。
那是個東方男子,單看骨架,該是屬於修長高瘦型,而看笑容該是屬於陽光男孩型,若非他方才出手時的迅捷剽悍及霸氣,她還真會被他的外表給矇騙了,這男人,絕對有本事在瞬間撕裂一頭猛獸。
男人一身全黑的驃騎裝束,披在肩後的長發染成了銀白色,用黑色發束隨意縛著,帥挺的墨鏡不但遮住了他的眼睛,還遮住了他大半的表情,不過她看得出他在笑,笑得很邪氣。
「你為什麼……」
這是男人鬆了她的口後,她所擠出的第一句話,可他似乎沒打算讓她有機會說完,他笑嘻嘻的用纖長手指在她小巧的下巴上滑動。
「為什麼救你?很簡單!」他壞壞的手指頭,竟還滑上她嫩嫩的唇辦,「嘖嘖!香艷可口,你是個道地的小美人,死了怪可惜的。」
男人的法語說得極其順暢,即使帶了點兒東方腔。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依莎貝爾漲紅臉,閃過男人的指頭,卻在偏過頭時,視線恰巧落在草地上的大提琴,也才總算領悟了男人的意思。
草地上躺著她心愛的大提琴,可琴盒上卻有幾支箭矢,箭都是精鋼所鑄的,即便硬如提琴的外殼,也會被它們輕易穿入,她真是不敢想像,若那些箭往她的血肉之軀招呼,現在的她,魂歸何處?
到了這會兒,她真的不能再將之前所發生的巧合,歸咎於她的被害妄想症作祟了。
有人恨她,甚至,想殺了她!
見她臉色發白,男人發出了笑,如撒旦似的狂笑。
「現在你得承認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吧!美麗的伊莎貝爾·海默小姐。」
「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伊莎貝爾鼓起勇氣打量男人,她的臉自從看見箭矢後就不曾再有血色,在這有著撒旦般笑容的男人身邊,她即使環抱著胸口都還覺得冷。
「我是誰並不重要,我的中文名字叫豹。」
男人笑咪咪的模樣,實在和那剽悍的豹子難以聯想,可在想到他方才撈人上馬時的雄姿,她又不得不承認這名字於男人其實滿合的。
是的,他說得對,他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是誰想殺了她?
「所以,」伊莎貝爾喃喃低語,「這幾天的一切並不是意外,真的有人想殺我?」
「人家都說漂亮的女人沒腦子,你還算不錯啦!」
依莎貝爾沒理會他那不知該算是讚美還是諷刺的話,逕自將不解的眼神投向他。「你可以告訴我是誰想殺了我嗎?」
「不可以!」豹答得乾脆,不過這樣的答案倒沒讓他卸下笑容,他漫不經心的緩策著馬兒前進,若非仔細觀察,他那隱蔽在墨鏡後,與笑容毫無關聯的警戒眼神,實在很難發現。
「為什麼?」伊莎貝爾難掩一臉的悵然,男人對她雖是陌生,卻很怪異的有種安全感,「我還以為你是來幫我的。」
「是啊!我是來幫你的呀!在未來這段時間裡,我都會和你寸步不離,確保你不會讓人偷偷摸摸的殺了。」他笑得弔兒郎當,「可這並不包括我會告訴你,是誰想殺了你,因為幫你並不代表我是你的朋友,幫你也不代表那想殺你的人是我的敵人。」
「為什麼?」她聽得昏亂,柔美的臉蛋有滿滿的不解,「為什麼會有人想殺我?是我爹地或媽咪的仇人嗎?」
「東猜西想,幹嘛不猜是你未婚夫惹的禍?」豹似笑非笑,又像是在提醒她。「按慣例,那種會選在人家婚禮前夕幹掉新娘子的,多半是曾被新郎始亂終棄的女人。」
「不可能!」伊莎貝爾瞪大純凈無垢、天使般的眼,用力搖頭,「傑森不是那種男人。」
「是嗎?」豹笑笑,用力踢了踢馬腹。「你既然這麼相信你的未婚夫,就當我是在胡言亂語吧!只不過……」他綻出那邪氣卻會讓人心跳加速的笑容,「你確定真的了解你未來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