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翌日一早,霽柏照計劃直飛高雄小港機場。
因為記取上次慘痛的教訓,這一次,他特地在市區租了一輛馬力十足的休旅車,穿著棉質的寬管褲、登山靴,一副專業登山者的模樣,準備迎接挑戰。
下了飛機,約莫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他終於來到山腳下的小城。
為了儘快趕到目的地,霽柏犧牲了吃飯和休息的時間,直接將車轉上四重溪,直奔山頂。
上次因為初次到訪,眼睛只看著路,根本無暇欣賞沿路的風景。但這次,他卻像識途老馬似的望著窗外,細細欣賞美麗的風景。沿途經過了兩個小村莊,但霽柏都沒有減速,綠意盎然的山巒層層交疊,沁涼的山嵐忽這忽近,像頑皮的孩子在山峰間嬉戲。
霽柏深呼吸一口氣,扭開了音響,想藉此轉移緊張的情緒。
經過四十分鐘的山路顛簸,繞過最後一個山壁,當村長的紅屋頂映入眼帘,霽柏知道已經接近目的地了,一瞬間,他的心竟像初墜情網般的狂跳起來。
正午的熾陽加倍釋放高溫,擋風玻璃外清楚可見蒸氣似的煙霧從路面冒起。雖然車裡有冷氣,但霽柏卻因為空腹引起的胃痛,冒了一頭冷汗。
他喝了幾口水,用意志力勉強撐著,腳底則重踩油門,加速前築月的木屋駛去。
轉過最後一個彎道,還來不及高興,剛好看見築月開著車往更偏僻的山路駛去。他不加思索的緊跟上去。
築月的車速一直維持在四十公里左右,這對不熟悉路況的霽柏而言更是個挑戰。途中有好幾次都差點因來不及轉彎險些撞上山壁。
曲曲折折開了二十多分鐘,終於看見築月的車子停在一處空曠的林地上。而她早就站在車子前等著他。
她清麗的臉龐有著不知所措的驚訝。看著他,竟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霽柏開了車門下車,腳步卻是蹣跚遲緩,舉步維艱。最後只能靠在車頭上,等著她走近。
「你又來幹什麼?」築月像防著野獸似的不敢靠近。
「我剛到木屋就看見你開著車往這來……所以就跟過來了。」
「我不是問你這個。」築月搖搖頭,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只好把手放在額頭上遮著。「上回你不都探聽清楚了嗎,還來幹什麼?」
「因為上次走的太匆忙,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霽柏看著她,傻傻地笑了起來。
「什麼事?」
當築月走近時,他一時竟分不清眼前的景象是真還是夢。
美麗的築月站在青翠如茵的草地上,她黑亮的發被陽光照的閃閃發光,嬌小的臉蛋清瘦了些,卻多了一份纖細嬌弱。
她還是那麼的美,美得讓他幾乎忘了顧忌和自尊,只想緊擁著她。
「你怎麼啦?幹嘛不說話?」
築月的聲音讓他恢復了理智。
他開始分析這瘋狂的念頭,究竟是因為對她的愛遠超過自己所想象,還是只是胃痛造成的幻覺呢?
「你再不說話我就不理你了。」
等了兩秒,築月真的轉身走進屋裡,不再搭理他。霽柏痴痴看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要是平時,他早就健步如飛的追了上去,哪由得她甩頭就走。但是現在……唉,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霽柏吸了口氣,按著腹部,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著:
「就算要我撤軍,也該談談條件吧。」
築月一聽,停下腳步,沒有轉身的問;「你要放棄?」
他咬著牙,忍著加遽的疼痛跟上來說:「得先讓我坐下來……再說。」
築月轉過身來,如此近的距離才發現他臉色慘白,額頭也在冒著冷汗。正想開口詢問,霽柏像山崩一樣的朝她壓下來。
「喂……你怎麼啦?」
築月雖然力氣大,但是一個身高一百八十的高壯男人毫無預警的倒下來,誰不會措手不及呢?
最後,築月只能將他扶坐在地上,輕輕倚著她。
「你到底怎麼了?」她摸著額頭,又在臉頰上試溫度。
「沒關係,我……只是胃痛……」霽柏按著肚子,虛弱的回應。
「你是真的還是假的?」她略帶懷疑的問。
「什麼真的假的?」霽柏皺眉反問:「噢——這還假得了嗎?」
「你是不是吃壞肚子了?」她因為懷疑而感到些微內疚。
霽柏按著肚子,用沒有血色的后說:「我……到現在都沒吃東西。」
「從早上到現在?」她將霽柏的手臂繞到自己頸后,另一手扶著腰,一把將他拉起來。「先進屋子再說吧。」
當她走上階梯,看他一臉痛苦的模樣,忍不住埋怨道:
「你就不能一次健健康康的出現嗎?」
「Sorry,我……」
「我不是要你道歉,是要你好好照顧自己。」
築月這句話說的雲淡風輕,但是卻在霽柏的心裡漾起陣陣漣漪。
「我道歉……是因為每次來都給你惹麻煩。」
「算了,從遇上你開始我早就知道是個大麻煩……」築月話說到一半,突然像是驚覺到自己說漏了什麼,趕緊收了嘴。
霽柏想追問,卻沒有力氣開口。
進門時,一陣微風吹來,他又聞到築月身上的香味,那像是山谷鈴蘭又像是茉莉的香氣,不著痕迹的瀰漫在鼻息間,讓他深深迷醉。
霽柏低頭凄近她的發,貪戀的嗅著。
築月感覺到霽柏的氣息就在耳邊。
她知道自己應該閃,但卻什麼也沒做。
短短十幾公尺的距離,兩人卻像是走了半世紀這麼久。
※※※※※※※※※※
築月將他扶到沙發旁。正當她要鬆手放下他時,自己突然重心不穩的跌進他懷裡。
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讓兩人都嚇了一跳。
霽柏是坐著不動,但築月卻身陷流沙般的在他身上折騰了幾秒,愈想站愈站不起來。最後還是靠霽柏輕輕一推,才脫離了窘境。
築月趕忙退了兩步,腰部隱約還感覺得到他手腕的力量。
「小心點……」
「不是說胃痛,看你體力還挺好的嘛。」
霽柏攤在沙發上,一股無辜的說:「小姐,是你自己壓上來的耶。」
築月扁扁嘴,理虧的轉身走到廚房幫他倒了杯溫開水。
「你不該再來的。來一次傷一次,不怕把命給丟了?」
「你是怪我給你惹麻煩,還是擔心我?」
「我當然是擔心你。」這話才讓霽柏心中一陣狂喜,她立刻又澆了盆冷水。「誰知道你走了,祁威會不會換一個更沒良心的人來。」
霽柏失望地靠在沙發上,無奈地說:「能不能……算我求你,暫時別提案子的事行嗎?」
築月回望他懇求的目光,心裡何嘗不希望兩人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識?
但是一切都晚了。
她回神過來,檢查他的身體。
「你說哪痛?」她按按他的腹部,又發覺他不再出汗、皮膚異常冰涼,於是說:「你好像中暑了。」
「胃痛是老毛病,但我不知道頭暈噁心算不算中暑。」
「那就是了。」她點點頭,起身走向廚房,嘴裡還不忘輕責:「你幹嘛這麼跟自己過不去?就這麼跑來,萬一我不在你怎麼辦?」
「我從沒想過。」他自信的笑笑。
築月心疼的看著他,故作冷漠的說:「你休息一下,等會兒我送你下山!」
「不用看醫生了,我吃點胃藥就沒事。」一聽要趕他走,就算是昏過去,他也要撐起身子求情。
「大律師,你沒關係但是我要工作啊,我可沒那麼多時間照顧你。」
「不用不用,我會照顧自己,保證不會給你添麻煩,讓我留下來好嗎?」
他舉起手做出發誓狀,認真的樣子讓築月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答應了?」
「不然先吃點葯,看看情形再說。要是還沒好,你一定得下山。」
「要是好了,你能不能讓我多留幾天?」
築月對這要求感到驚訝,但也沒有立刻拒絕。
「後天有植物系的學生要來溫室實習,你會打擾他們上課的。」
「那好,我就待到他們來,可以嗎?」
「你就是不肯放棄?」築月終於對他的鍥而不捨投降了。
霽柏覺得她好美。
無論是冷漠、生氣憤怒或是傷感的她,每個倩影都令他深深著迷。
來這之前他本來還有許多理由,但是現在他已經沒有任何懷疑了。
「你怎麼不問我,是為了什麼重要的事而來?」霽柏真不知她哪來那麼堅強的耐性,竟然毫不好奇。
「我不想知道。」她低下頭,逃避他的目光。
霽柏剎那間明白其實她知道了。繞了這麼大圈,原來他們倆早就心有所屬了。
「我來……是想找一個答案,然後把事情做個了結。」
「什麼答案?了結什麼?」她明知故問,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倒不如說這是你的任務吧。」
築月知道這樣下去只會讓自己身陷其中,無法自拔。
她應該跟他保持距離,堅守自己的誓言,更應該躲開他的目光,甚至不看他。
築月很清楚自己該怎麼做,但是她的身體卻又不由自主的想依附著他。
就在她為自己的矛盾行為感到羞恥時,霽柏突然吻了上來。
築月搖著頭想躲,剛好落入了霽柏的圈套中。當兩人的舌尖同時輕觸時,有股喜悅從心底湧起,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多麼渴盼著他。
霽柏雖然高興,但是胃部有增無減的疼痛還是讓他無力支撐。當陣痛再次襲來,他終於忍不住的收回唇,整個人壓在她身上。
「霽柏……」
※※※※※※※※※※
築月先扶霽柏躺下,然後進浴室擰了一條濕毛巾放在他頭上。
就在他閉眼小睡幾十分鐘后,築月把準備好的葯汁和暖胃的稀飯端過來給他喝。
霽柏坐起身來,好奇的指著杯子問:「這是什麼?」
「這是治你胃痛的葯。」
「我以為應該吃藥丸,這……好像小麥草汁。」霽柏拿起杯子左瞧右看的,似乎有些猶豫。
「怎麼,你怕我拿草藥毒你?」築月故意問。
「我才不怕,不過就算死了,也該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他玩笑的說。
「你不疼啦?還有力氣貧嘴。」築月催促他趕緊喝下。
霽柏毫不遲疑的仰頭一口飲盡。
「味道還不錯。」霽柏摸摸肚子,不知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
十五分鐘后.原本的疼痛已經消失大半了。
「這到底是什麼?太神奇了吧。」
受西方教育的霽柏向來只信經過證實的醫藥知識。
但從上次肩膀受傷,到這次神奇的草藥,築月一次又一次的推翻他的看法和他根深蒂固的觀點。
當腹部不再疼痛,恢復精神的霽柏忍不住玩笑的說:
「我終於知道了你為什麼堅持不讓村長賣地,原來你要在這裡煉藥。」
「煉你的頭,」築月收回杯子往廚房走:「你再胡說我就不給你吃飯了。」
「別……怎麼懲罰我都行,但我真的餓了。」
築月一聽,忍不住笑了。誰想到堂堂一個叱吒法庭的名律師.竟然會低聲下氣的哀求她。
當她把熱騰騰的蔬菜稀飯端到他面前時,霽柏強勢的要她坐在他身邊。
「告訴我,你不是專門研究植物培育的,怎麼會弄起這些草藥來?」
「大自然本來就有許多寶藏,只是人類不知道利用罷了。而且這都是原住民的寶藏,我只是幫他們保存下來而已。」
霽柏見她說話時,眸子里閃動著晶亮的光芒,一瞬間彷彿懂了。
「原來保護這些花花草草,就是你留在這裡的原因?」
「嗯。」築月望著他,很在意的問:「你是不是認為我很傻?」
「別人怎麼想不重要,你自己認為值得就夠了。」霽柏堅持不做任何評價。「每個人立場不同,任何選擇都沒有所謂的對錯。」
這彷彿也點出了兩人身處的現實面。
「沒錯,就像我跟你立場本來就不同,實在不需要勉強配合對方。」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一口飯還沒吞下去,差點被這話嗆到。
築月抽了張面紙給他,霽柏趁機抓住她的手。
「你還想打贏官司,對吧?」築月冷靜的問。
霽柏點點頭。
「那就收起你那迷人的魅力,做你該做的事吧。」
「我就是來做我該做的事。」
築月似乎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令她難以招架,於是想起身逃開,但霽柏卻早有準備,更是緊緊抓住她。
「不管你要做什麼,都與我無關。」築月撇清,卻沒有抽回自己的手。
「你那麼肯定?知道我想做什麼?」
「我……」築月咬著唇,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霽柏不知道築月早被自己那熾熱目光織成的網罩住,動彈不得,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像呵護一隻稀有的蝴蝶,生怕動作太大嚇跑了她。但心底那激烈翻攬的熱情卻讓他失去應有的理智。
周圍的沉默到達了崩潰的邊緣。
就在築月含羞的目光正想轉移時,霽柏手臂一收,使勁將她拉進懷裡。
他寬大的手掌在她背脊來回撫摸,一寸一寸慢慢加重力量,但是築月從頭到尾部沒有反抗。
一個個驚喜接踵而至,霽柏才剛驚訝她是如此柔軟纖弱,立刻又被她甜蜜的舌尖所迷惑。她既可以絕情冷酷的斜睨他,一轉身又送上溫柔的吻。
他真搞不惱築月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藥草的香味夾雜著淡淡苦味在兩人唇齒間流竄。
霽柏把她壓在沙發上,手指輕輕撥弄臉頰旁的髮絲,探索的唇仍不停的在額間游移。
當他的手移到她渾圓的乳房,並試著挑起她原始的慾望時,築月突然睜開眼睛醒過來,她轉過頭去,用力推開了他。
「這就是你要的答案?」她縮到沙發的另一邊,用手撥著頭髮好掩飾自己的羞怯。
「這不也是你的答案。」霽柏想靠過去,築月乾脆起身逃開。
「不,你沒資格揣測我的想法。我……」她整理自己的儀容,似乎懊悔自己沒有及時阻止。「這是錯的,我們不該這麼做。」
「愛情沒有應不應該,只有愛不愛。」
「你能言擅道,我說不過你。但是……我們到此為止了。」
「你不是說不過我,你只是不會說謊。」
「就算那是真的又怎麼樣?錯就是錯,我們不該讓它發生的……」築月垂下泛紅的眼,說不下去了。
霽柏不忍心逼迫她,子是站著不動。但是內心的心緒翻擾,矛盾糾結卻一刻也沒停過。
他輕抿著唇,回味著剛剛那甜蜜的吻。
「你知道,我來的一路上有多麼不安嗎?我既做了最壞的打算,卻又期盼著奇迹出現。我從沒這麼在乎一件事……甚至一個人。」
「不要說了。」築月喝斥他,語調是充滿哀求的。
霽柏不理她,繼續說:
「當我知道我們的感覺一樣時,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但你卻把我從幸福的雲端推下谷底,這叫我怎麼接受?」
「一個吻不能改變什麼,更不意謂我們會有將來。」築月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所以她要速戰速決。
「但是這個吻有無限可能。至少……」他用儘力氣,想抓住稍縱即逝的幸福感。「它是個開始。」
「對你而言他是個開始,但是對我來說它卻代表結束。」
「築月,你為什麼這麼固執呢?」
他不解為何剛剛還臣服在臂灣里的她,現在又如此絕情的否定一切呢?
霽柏收起了激情,開始冷靜思考築月說過的話。
突然恍然大悟的問:
「你是擔心這塊地和你的研究?」這是他僅能想到的阻礙。「築月,你別傻了,這些事都會過去,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什麼困難不能克服?」
「事情沒你想的這麼簡單,演變到最後一定會……」
「你的理由太牽強,我不接受!」他毫不讓步,上前緊緊抱住了她。
「是你說我們不是孩子了,那明知是失敗的結果,又何必浪費時間呢?」
築月說完便輕輕推開他,勉強笑了笑,然後推開後門朝溫室走去。
霽柏站在窗前,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綠叢間。
當他抬頭望見被陽光照的閃閃發亮的玻璃屋頂,回想她晶亮的眸子和那熔岩般熾熱的吻,頓時陷入一生中最兩難的時刻。
※※※※※※※※※※
在山上度過一天,霽柏還沉醉在遺世獨立的靜謐之中。
但到了第二天,時間就被嚼蠟般的無聊給佔滿了。
他無聊不是因為沒事做,而是築月從那天起不但不理他,還一直跟他保持著一段安全距離。
這對還沉醉在那些甜蜜片段的霽柏而言,真是身心的加倍煎熬。
他這邊難過的夜不成眠,但築月那頭又何嘗好過呢?
她除了要對這個充滿魅力的男人視而不見外,還得要專註工作。這樣一根蠟燭兩頭燒,就是鐵打的身體也會受不了。
還好這一切的折磨就要在今天結束了。
這天下午,築月才剛結束工作回來準備晚飯,突然看到一輛黑色的貨車駛近。她認出那是大學助教阿文的車,於是加快腳步朝門口奔去。
「阿文,你怎麼來了?」築月才走過去,霽柏剛好也開門出來看。
憨厚的阿文看到這個生面孔,一時呆愣在那。築月見狀趕緊上前介紹。
「那是開發案的承辦律師,他是來參觀溫室的。」
阿文遠遠的禮貌點頭,湊近築月小聲的說:「我剛剛還以為是你男朋友呢。」他又別了一眼站在門廊的霽柏說;「他長的好帥。」
築月也回頭看了一眼,雙頰不知怎麼竟微微發燙。
「對了,你怎麼會過來?實習不是明天嗎?」
「本來是明天,不過因為學校的課程臨時變動,教授要延到下禮拜,你這沒電話,所以我就上來跟你說一聲。」
「喔。」築月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說:「你大老遠來,坐一下再走。」
「不了,我得趕在天黑前下山,下禮拜見面再聊。」他坐回駕駛座,離開前還把頭探出車窗,神秘兮兮的說:「真可惜,他要不是什麼律師啊,你們倆看起來還挺配的呢。」
「配你的頭。」她打了一下他的頭,尷尬得不知如何自處。「快走啦。」
阿文摸摸被打的地方,笑酣酣的踩下油門,朝山下駛去。
「那是誰?」當築月走回木屋,霽柏立刻主動問道。
「阿文,是學校的助教。」
築月沒有繼續往下說,霽柏感覺出她似乎有所隱瞞,於是又問:
「他來……有事嗎?」
築月剛好經過他身邊,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卻扯開話題說:
「我來準備晚餐,你也把東西整理一下,明天一早我就送你下山。」
「這兩天我都沒妨礙你工作,能不能讓我多留兩天?」
「這不是妨不妨礙的問題,你在這裡我根本沒辦法專心。」
「什麼?」
築月這才驚覺自己說錯話,趕緊逃進了屋裡。霽柏說什麼也不會放棄這惟一的機會,於是又追上來。築月立刻正色的說:
「別說了,明天一早你就走,沒得商量。」
霽柏見她如此認真,只好以退為進的說:「好吧,如果你真這麼討厭我,那我走就是了。」
語畢,就悶著頭坐回沙發,不再說話。吃晚飯時,兩人也都沒有交談。
※※※※※※※※※※
凌晨時分,築月躡手躡腳的來到溫室,想藉此整理雜亂的思緒。她不後悔自己對霽柏的無情,因為她不是十七八歲情竇初開的少女,痴傻的不顧現實,更不是那種會為了愛情瘋狂拋卻一切的女人。
她一直是冷靜理智,充滿獨特見地的。
那是她熟悉也讓她覺得安全的態度。
但是迫從前天……不,應該說是自從遇見霽柏的那一天起,她的堅持就不斷的被質疑、被考驗。前天那個熾熱的吻,讓她更加看清自己——看清那洪水般的熱情是如何吞蝕掉她的心,逼迫她投降。
築月呆坐在溫室的一角,想到自已的無能為力,竟忍不住落下淚來。
※※※※※※※※※※
翌日一早,霽柏從沙發上醒來,一想到今天就得打包下山,心裡突然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不舍。
那個決定在心裡醞釀了兩天,是到了該坦白的時候了。
他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走進浴室梳洗。
當他換好衣服走回客廳,才發現屋子前前後後都沒有築月的足跡。就連她房間的被褥也一如前一夜,整齊的疊在床邊。
霽柏帶著疑惑推開後門,依循築月慣有的足跡走向溫室。
天才剛亮,晨光像一層金色的沙網輕輕灑在草地上,穿越綠蔭隧道時,徐徐微風拂面而過,樹葉發出海浪般的沙沙聲音,讓人仿若置身仙境。
心繫築月的霽柏無心欣賞這些美景,他加快腳步急忙奔赴溫室,透過透明的玻璃牆,很快找到了她。他推開門進去,發現她蜷縮在花架旁,昏迷似的睡著了。而花架上的植物有許多已經開始枯萎了。
「你怎麼睡在這呢?」霽柏摸摸她的臉,一股冰涼從手掌直鑽心窩,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築月,你醒醒……」
築月恍恍惚惚睜開眼,定睛一看是霽柏,人才回神過來。
「我怎麼會睡著了。」她摸摸自己的臉,想站起來,雙腿卻沒有力氣。
「你臉色好難看,是不是感冒了?」霽柏用手試探她的溫度,擔心的輕責:「就算那些植物都枯萎了,也不需要這樣折磨自己吧。」
「你說什麼?」築月還沒反應過來。
當她視線一掃到花架上的植物,臉色嚇得更蒼白了。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變成這樣?」
「築月,你靜一靜,看你的手跟冰塊一樣,我們先回屋子去,再慢慢說,好不好?」霽柏哄著,誰知她完全不領情,一把推開了他。
「我沒事。」她憤怒的瞪了他一眼,然後直盯著花架上的植物看。「死了……它們怎麼死了?」
她喃喃自語,像詢問又像在自責,但完全不懂的霽柏根本無法給她任何回應。於是他攬上她的肩,試圖強行想將她帶回屋裡。
「我不走,我要查出是哪裡錯了,不然其他也會死。」她才剛站穩,馬上跌跌撞撞的朝溫室後面走,嘴裡還念著:「是溫度不對?還是水量……」
霽柏實在看不下去,快步追上去,強勢的將她往反方向拉。
「夠了吧!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這些花草死了就死了,犯不著為了他們連命都不要吧。」
「你懂什麼,放開我!」築月僵著身軀試圖甩開他的手。
「我才不管是哪裡出錯,總之你祖先跟我回去洗澡,然後好好睡一覺,其他的等睡醒了再說。」
「你憑什麼幫我做決定?放開我!」
築月本來已經累到極限,現在一生氣,幾乎用盡了所剩無幾的體力。
就在你來我往拉扯不休時,築月為了掙脫他,突然的抬起手,直接用他揮過去。霽柏也沒躲,就這麼受她這一巴掌。
「哎喲……」
或許是體力用盡了,她重心不穩,兩腿一軟,就直接往花架上撞。
霽柏見狀立刻緊張的過去一把抱住她。
「你沒事吧?」霽柏又心疼又不捨得罵她。「哎,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啊?」
「你走,我不要你管……」
雖然全身泛疼,但築月還是倔強的不讓他碰。想站起來,但是雙腿卻不聽使喚,所以只好屈服的依附在他的懷裡。
「你明知我根本丟不下你,還故意說這些話來嘔我。」霽柏揪著心,深情的凝視著她。
「我不懂你說什麼,我也……不想聽。」
「你不聽我就不說,你要我走我也不會強留,但是……我不會讓你這樣傷害自己。」
聽到這裡,築月抓在他胸前的手突然使了力,氣若遊絲的央求他:「不要再說了,好嗎?」
霽柏抱起她,腳步穩健的慢慢走出溫室。
「這些花草死就死了,你就算不吃不睡也換不回來,反而弄壞了自己身體,值得嗎?」
「你知道它們有多珍貴嗎?如果沒培育成功,它們是會絕種的。」
「我不在乎它們絕不絕種我只在乎你。」霽柏用力將她往自己身上抱。
築月嗅著他的體香,將臉緊貼在他的胸膛上。
「你說我自私也好,膚淺也罷,能讓你過正常生活,就算它們全死光了我都不在乎。」
「你!」築月雖然氣,但那話里的憐惜卻讓她感動莫名。
「噓——別再說話了,有什麼事等你起來再說吧。」
走進木屋,霽柏直接把她抱進房間,輕輕的放在床鋪上。然後在她的唇上淺淺印了一個吻。
他先放了洗澡水,然後到廚房煮了易入口的稀飯。等他再回到房間時,築月已經等不及睡著了。
霽柏在她身邊斜躺下來,輕找她的發,細細欣賞她毫不設防的睡姿。
他情不自禁的張開手臂環抱著她,而築月也像是得到保護似的,直往他的懷裡鑽。
霽柏突然間明白了築月所擔憂的事,當他從纏綿的依戀中抽身,慢慢走向溫室的途中,心裡亦有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