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學凱甫走進診療室,坐在桌前的Miss林便抬起頭對他說:「華醫師,主任請你過去一趟。」
學凱抓著話筒正打算按內線的鍵,Miss林卻又說:「不用打了,他請你親自過去啦。」
「急嗎?我還要巡房呢。」學凱皺皺眉,翻看手中的病歷。
「好像是蠻急的喔,搞不好又要幫你介紹對象了。」Miss林笑看著他。
「拜託饒了我,就讓我過兩天消閑的日子吧。」學凱擱下病歷,一臉無奈的說。
「誰叫你是醫院最有價值的單身漢啊。要不是我已經結婚,這種機會我也不會放過啊。」Miss林撫著自己六個月大的肚子玩笑的說。
「你就別開我玩笑了,林姐。」
學凱搖著頭退出房門,快步朝主任室走去。
一進辦公室,正在講電話的王主任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示意他坐,隨即虛應兩句,然後掛了電話移坐到他面前:。不好意思,急著要你過來。因為這臨時的狀況很重要,而我又不放心交給別人去辦,所以只好麻煩你了。」
「沒關係,主任請說。」
「那好。我想請你明天去機場接個人。」
「接人?」學凱看他這麼慎重其事,忍不住問:「接誰呢?」
「嗯,就是後天醫學會議的那位貴賓,GREEN醫師你知道吧?他是全美數一數二的心臟科權威之一,能請到他來參加會議真是榮幸,不過原來安排的人臨時有事,所以……」
學凱一聽,表情立刻豁然開朗說道:「主任你別這麼說,GREEN醫師不但是醫界的前輩也是我爺爺的好朋友,更是我爸爸的老師呢。」
「那由你去接,真是再適合不過了。」王主任的算盤自然是早就打好了。
「沒問題,我是應該代我爺爺儘儘地主之誼,好好款待他老人家。」
欣然允諾的學凱一回到休息室便立刻給遠在美國的父親一通電話,當下將情形說了一遍。
一向尊師重道的華父叮囑他千萬不可怠慢,而一旁的母親喜見兒子來電,仍不忘提提相親那檔子事。
※※※
隔天一早,學凱特意選了套深灰色西裝,內搭一件淺竽色的襯衫與領帶,既沉穩又不至太呆板,且能充分表示對長輩的一份尊重。
但說也奇怪,學凱行事風格一向低調,但是他愈是隱匿自己,反而愈彰顯他身上那股勃發英氣。奎文就不止一次的說過,這就是他與生俱來的LEADER氣質。
他一走進機場,便往入境大廳的最前面走,因為深怕錯過,所以一直專註的看著每個入境的旅客。
可是預定的班機已經落地好一會兒了,旅客也陸續入境,他卻連GREEN的影子都沒看見。
於是他退到牆邊,拿起手機準備撥號時,突然有位長發女子面帶微笑推著行李車朝他緩步走來。
學凱根本不認識她,所以當兩人交會時,他直覺的移動身子往後退,沒想到那女子不但不閃,反而主動張開雙臂上前擁抱他。
學凱被這突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但他還是鎮定的站在那,禮貌的推開她的身體說:「小姐,我想你認錯人了。」
「你不是耕陽醫院的人?」女子鬆開手問。
「我是。」
「那就對啦!」
話—說完,不但又是一個擁抱,並且附贈了二個熱情的頰吻。
學凱見事態嚴重,這才趕忙退了兩步說:「對不起,我實在不想造成你的尷尬,但我接的是位老先生,不是你這種……」
「我這種美女是嗎?哈哈哈……放心,你要接的人就是我,沒錯。」
她朗朗而笑,那份自信加上鮮紅的唇彩,使她看采加倍的艷麗動人。
「對不起,你能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學凱不喜歡那種被愚弄的感覺,口氣不自覺地嚴肅了起來。
可她似乎不甚在意的回到行李旁說:「GREEN醫師因為身體不適,臨時改了行程,由我代他參加這次的會議,這樣夠明白嗎?」
「那為何醫院沒有接到通知呢?」
「我說了是臨時狀況,所以來不及通知。」她偏頭端詳學凱半響。「咦?看來你對我的出現很失望喔。」
「請別誤會,這事與你完全無關。」學凱試著以笑化解困窘。
「那好,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顧青樺,朋友都叫我Iris。」
她主動的把手伸出,學凱立即禮貌的回握著說:「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就是華學凱。久仰大名,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了,只是一直沒機會見面而已。」
「你從哪知道……喔,如果我猜得沒錯,一定是我媽。」學凱搖搖頭,無奈的笑著:「我們路上說,你覺得如何?」
Iris點點頭,跟著學凱上了車。
直到車子上了路之後,Iris才打開話匣子說:「你一定不知道自己在美國多有名吧?」
「我有名?莫非又是我媽的宣傳?」學凱對這話題意興闌珊。
「嗯,即使師母不說,也會有人自告奮勇的啦。」Iris的一雙鳳眼直盯著他,絲毫不掩飾對他的傾慕。
「師母?原來你是我爸的學生啊!」學凱這才恍然大悟。「那你這次……」
「瞧你緊張的。放心放心,我不是來相親的,我來純粹為了公事。」
這話讓學凱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Iris還不放棄,語調一轉的繼續說:「不過我得承認,本來我還對那些傳聞嗤之以鼻,但自從剛剛見了你第一眼后,我不得不相信了。」
「什麼傳言?」學凱這才發現車裡瀰漫著一股略帶侵略的香水味。
「當然是關於你的傳言啊。不過聽歸聽,我還是會親自求證的。」
「顧小姐……」
「拜託,叫我Iris。」她嗲聲的說。
「好吧,Iris。坦白說,我不管你聽到哪些有關我的傳言,但我就是我,一個簡單的男人,所以勸你別浪費心思來求證什麼了。」
一個簡單的男人?好極了,Iris心裡想著:你愈是這麼說,我就愈感興趣,愈想看看你是怎麼個簡單法。
在一個鐘頭車程里,Iris雖然談的都是自己的事,但每個話語間都不吝惜表示對學凱的好感與欣賞。
而學凱也總能在緊要關頭,禮貌且婉轉的將話題轉開。這般直率的女人學凱雖然鮮少遇到,但還勉強能夠招架應付。
一到飯店幫她安頓妥當后,學凱立刻禮貌的找了個借口離去。
「這麼急?那好,為了表示我的謝意,晚上請你吃飯。」Iris提議。
「遠來是客,怎麼說也該是我請才對。」學凱順口應道。
「紳士風度,好!那就讓你請吧。」Iris爽快的介面說。
其實這頓飯吃的也是理所應當。
但學凱卻很介意這種被人操控的感覺,還好他的歷練豐富,很懂得人際關係中那種進退應對的分寸。於是他表明立場說:「你是我爸的學生,我當然要善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你了。」
「你的意思是……這頓飯只是例行公事?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不,你別誤會。」學凱澄清說:「我是說,於公,這算是例行公事;於私,跟朋友吃頓飯我樂意之至。」
「那是我多心嘍?」她瞅著他釋然一笑。
「那……你休息一下,七點我來接你。」他看看腕上的表說。
「好,我們晚上見。」
學凱點點頭,隨即便要轉身離開,但Iris卻自身後叫住了他。
就在學凱應聲轉身還來不及反應時,Iris的雙臂已經環上他的頸,大方的在他臉頰印上一個吻后,才甘心放手讓他離開。
老實說,對女人自動投懷送抱早習以為常的學凱,在面對這樣一位身量蛔娜,貌美艷麗的女人時,還是會有些許本能的反應。
而以Iris的條件,無論是標準何等嚴苛的男人,就算不動心,也不會質疑她——無論是外表的美麗還是內在的聰穎吧。學凱甚至敢大膽的假設,Iris這次意外的造訪,雖然打著醫學會議的名義,但是實際上極可能是父母的一項特別安排。
學凱不否認自己對Iris有好感。
但若真要比較起來,那薄如蟬翼的好感實在比不上他對京蓓的好奇。而且一想到那女孩,他所有思緒立刻就被她的身影強勢侵佔,而且毫無空隙。
怎麼會這樣呢?
學凱用力搖搖頭,似乎想藉此甩掉這怪異的念頭。然後他趕緊發動車子,迅速的駛離飯店。
※※※
「鈴——鈴——」
謝家的門鈴如連串炮似的響個不停,京蓓的母親才起身,在房裡的京蓓立刻將門反鎖。她將耳朵貼在門上,隱約聽見升哥在外頭問著:「你女兒咧?」
「坐坐坐,升哥,我先去倒杯水給你。」京蓓的母親安撫著說
「老子沒那麼多閑工夫跟你鬼扯,快叫她出來!」他一屁股在沙發上,隨手點了支煙。
「哎喲,升哥,小孩子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就別跟她計較嘛。」
母親賠笑的希望大事化小。沒想到失去耐性的升哥伸腿蹦開桌子,扯著嗓門大罵:「媽的!你聾啦,我叫你叫她出來,你沒聽見嗎?」
京蓓在房裡聽著,忍不住衝出房間說:「你別欺人太甚了!」
升哥一見到她,本來早燃燒在胸口的火氣一下子往上沖,橫眉豎目指著她罵道:「你好大的膽子,以為自己有幾條命敢我放鴿子啊!」
「我沒有。是他自己沒來啊,不干我的事,不信你自己看。」京蓓將放在桌上的餐廳名片遞到他而前,以證明自己沒說謊。
但升哥連瞧都沒瞧一眼,兩手一撕丟回她臉上說:「你耍我啊,既然要賣,我會叫你去法國餐廳賣嗎?」
「是你自己沒說清楚地點,別把錯賴在我身上。」
「你還敢回嘴啊!」
升哥手一舉,做勢要打人。京蓓雖然心虛但她也不躲,仍然直瞪著他。
一旁的母親趕忙將她拉到身後說:「一場誤會嘛,升哥,再約不就得了。」
「再約?行,但我幾十萬的損失就全算在你們母女頭上了。」升哥瞪著眼說。
「你太卑鄙了!你到底……」
京蓓忍不住想回嘴跟他吵,但急著息事寧人的母親卻拉住她說:「你住嘴,先聽聽升哥怎麼說。」
「還是秀姐明事理啊,好,我也不啰嗦。這次陳董出八十萬,我們五五分賬,夠意思了吧。」
「八十萬?!」一聽到錢,京蓓的母親雙眼立刻亮了起采。
升哥也撇撇嘴笑著說:「現在這世道能有這價錢算是你祖上有德啦。跟我走吧,得找人幫你打扮一下,晚上就送你過去陳董的別墅。」
升哥見事情解決,臉色也好看多了。
正當眾人鬆了口氣時,京蓓突然說:「我不去。」
升哥瞪了秀姐一眼,冷冷地說道:「都什麼時候了,還由得你說不嗎?陳董花八十萬買你的處女之身。你不肯?行,只要立刻把錢還清,我馬上走人。」
京蓓垂下眼,咬著唇恨恨地說:「我沒錢。」
「沒錢就給我閉上嘴,再給我惹麻煩,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升哥用那一雙倒三角眼直視著她說。
「你要我做什麼都行,但要我出賣自己的身體,我死都不去!」
「要死還不容易,但你得等我賺夠了再說。告訴你,能躺著賺錢已經算是你的福氣了。我怕等你嘗到甜頭之後,說不定就捨不得走了呢。」
「你下流!」京蓓咬牙罵他。
「少跟我啰里叭嗦的,走吧,」升哥一把抓了她的手說。
京蓓情急伸手一揮,冷不防的摑上他的臉。升哥一火,用力將她推給了手下說:「媽的,敢打我?給我綁起來帶回去!」
「放開我!放開!」京蓓忍不住放聲大叫。
升哥見她頑強抵抗,於是自身後抓著她的頭髮冷語威脅道:「你最好給我安靜點,否則……我會讓你老媽跟這間爛房子一起消失,聽清楚了嗎?」
秀姐見狀,還是不忍的出聲哀求道:「升哥,別這樣,有話好好說嘛。」
「少啰嗦,人我帶走,你要有本事,就拿錢來贖吧,閃人了。」
到了這步田地,京蓓知道早掙扎也是白費力氣。為了不想讓母親為難,她只有咬牙忍辱的隨他們上了車。
※※※
回到酒店,升哥將京蓓交給一個專替小姐打理服裝的蘭姐看管,在她們臨出門前還特意叮囑說:「你把她給我從頭到腳好好打扮一番,該用該花的都不必省,知道嗎?」
「我會我會,您儘管放心交給我。」蘭姐一臉濃妝,謙恭的點頭應著。
「那你去忙吧,七點我來接人。」升哥留下兩個保鏢跟著,自己便轉身去忙了。
經驗豐富的蘭姐什麼也沒問,緊緊挽著京蓓的手上了車。
一路上,盡責的她先帶京蓓進沙龍做全身的SPA,還為她找了個設計師換了個新髮型。之後,再逛遍東區的高級精晶店選購可供她往後在各種場合中穿戴的衣服、鞋、鑽飾等等。
幾個小時下來,京蓓始終不發一語,她就像是個沒有靈魂的玩偶,讓人拉著線任意擺布。
在回程途中,蘭姐才有感而發的開口說:「你知道嗎?我跟在升哥身邊那麼多年,幫他賺錢的小姐也不少,可從沒見他對哪個小姐這麼照顧。」
而沉默許久的京蓓,別過頭來冷笑一聲,語帶諷刺的回她:「那我該感謝他。感謝他在我二十歲的生日的前一天,送我這個終生難忘的禮物。」
「二十歲?那恭喜你了。」蘭姐一時不知該接什麼好。
京蓓一聽,立刻眼中含慍的瞪了回去。
「耶耶耶,你別誤會,我可沒別的意思喔。」蘭姐急忙解釋:「其實……你要是肯換個角度想,這也算是你的福氣啊,不是嗎?」
左一句恭喜,又一句福氣。真是讓京蓓連哭都哭不出來。
京蓓看著蘭姐,突然對她那年華老去的面龐有股莫名的恐懼。
她怕,怕只要踏出這一步,自己最後也會變成這樣的一個女人。
這念頭一閃而過後,她立刻將視線移向車窗外。
就在這時,耕陽醫院醒目的招牌正巧出現在不遠的一棟建築物上。像是遠遠的在對她招著手。
她腦海同時閃過了一個高挺的身影。
接著燈號轉紅,車子停了下來。
身邊的蘭姐仍在叨絮著自己的青春往事。前坐的兩個保鏢,一個開車,另一個正斜倚在位上打盹。
忽然,京蓓覺悟若要逃離,機會只有這一次了。
她盯著路口的號誌燈,就在燈號轉換車子剛啟動時,她立刻扳起門鎖,一推開門就跳下車,奮不顧身的衝進擁擠的車陣,直朝醫院的方向奔去。
「喂,你幹什麼?快……那女孩跑掉啦!」蘭姐在車裡嚷了起來。
誰也沒想到她會來這麼一招,保鏢本想停車去追,但大排長龍的車陣已經不耐煩的按著喇叭催促。沒得選擇,只有將車子往前開了。
而跳出車門的京蓓,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跑。
至於該往哪逃?又能逃多久?她都不想了。她一直跑,當中跌倒了幾次,她都顧不得疼痛立刻爬起來,彷彿這樣就能甩掉身上無從躲避的命運一般。
就這樣,她毫不考慮的衝進了醫院的停車場。
因為根本沒思考去處,她完全憑直覺的向前沖,這下竟慌慌張張的奔進了車道,接著一道刺耳的煞車聲讓京蓓停下了腳步,她怔怔站在哪,失神的望著車裡的人。
坐在駕駛座的不是別人,就是正打算赴約的學凱。
他定睛一瞧認出是她,心頭忍不住一驚,直覺這樣的巧合實在是太玩笑了。他開門下車朝她走來問道:「謝小姐,你還好吧?」
「是你?怎麼會是你?」京蓓嘴裡念著,但雙手還是抓著他的手臂急切的嚷著:「帶我離開這裡,快點!」
「發生了什麼事嗎?你看起來好糟……」學凱吃驚的退了兩步,只想看清她的臉。
但京蓓卻緊扯著他,急得快哭出來似的:「快上車好不好!我求求你……」
「好好好,你別急,我馬上帶你離開這裡。」學凱不忍見她滿臉的驚恐,只好先上車再做打算。
京蓓一反上回在餐廳里的冷淡漠視,這回竟二話不說主動鑽進車裡縮在座位上,她壓低身子深怕被升哥的手下發現了。
學凱沒有多問直接開車上路,漫無目的的在市區兜了好一會兒,撇頭見她稍稍冷靜了,這才開口問道:
「謝小姐,你介意我問……」
「我們現在離醫院多遠了?」京蓓打斷他的話語。
「是有段距離了……你能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你看起來這麼害怕,是有人在追你嗎?」
京蓓不理會他的問話,自顧的探頭往窗外瞧。
再三確定安全后,她這才敢坐直身子,但目光還是渙散的直視著前方。
學凱見著她蒼白的臉漸漸有了血色,心裡著實放心不少。但他卻感覺得出她刻意在避開這個話題,索性也不問了,直接說:「那你現在想去哪裡,我送你好了。」
京蓓不禁茫然的別過頭來看他。
對啊,跑是跑了,但是此時此刻她能去哪呢?
腦子一片空白,又沒有主意的她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話。
學凱雖然無法從她嘴裡探聽出隻字片語,但他卻能清楚的感應到她的慌張失措,於是決定不再問,直接提議說:「餓了嗎?要不先找個地方吃飯,吃飽了有力氣,你或許就知道自己想上哪去了。」
「不要,我不餓。」京蓓一口就回絕他。
學凱知道她在逞強。於是換了個方式說:「可是我餓了,既然你不想在外面吃。那麼我們買些東西回家吃好嗎?」
「回你家?」京蓓驚訝的看著他。
「嗯,我一個人住,環境很清幽,所以你放心,絕不會有人打擾你的。」
京蓓為了他這句不會有人打擾而考慮了半晌,最後終於還是點頭了。
「那我們去買些材料吧。」學凱一見她點頭,心裡便一陣莫名的喜悅。
於是兩人驅車前往臨近的超市。
但進了超市,無論他怎麼問,京蓓總表示她什麼都不要。
無計可施的學凱只好東買西買,最後竟足足買了八人份的食材后,才帶著京蓓轉回住處。
※※※
因父母移民,隻身一人在台灣的學凱早就練就一個人生活的本領了。
但這將近四十坪的房子,對一個大半時間都待在醫院的他而言還是大了點,有時夜深人靜,難免還是會覺得有些寂寞。
「請進。」他開了門讓京蓓先進。
燈一亮,一室昏黃的溫暖燈光立刻讓人放鬆了心情。
京蓓一面脫鞋,一面忍不住往屋裡環視。
她低頭望著那深淺交錯的樺木地板,落地窗旁的米白色沙發,一室的原木矮桌,偌大書櫃與成套高級音響設備,這對她來說根本是另一個世界。
京蓓不知怎地有些卻步了。
學凱看出了她的猶豫,於是用安撫的語氣說道:「進來慢慢看,我一個人住,所以傢具都很簡單。你坐一會兒,我立刻……」
「不用了,我想……還是不該打擾你,真是抱歉,我走了。」
「哎,等一等!」學凱扔下手裡的東西,大步奔到門前攔住她說:「說什麼打擾抱歉的,我想……你應該也是有困難才會找我幫忙吧,既然有緣交個朋友,就別客套這些了吧。」
「朋友?」京蓓對他的說法有些不解。
「對,朋友。你想,我們幾次不期而遇,難道還不算是有緣嗎?」
「你真當我是你的朋友?」京蓓懷疑的問。
「當然。」學凱肯定的點點頭說:「所以就算你不想說發生了什麼事,但……你不能掉頭就走,說好陪我吃頓飯的。」
「我什麼時候說過……」她猛然想到自己已經站在這,再狡辯未免就太做作了。
心裡雖然高興,但她明白自己一身的麻煩,所以還是決定走了。
「謝謝你,但我不想給你惹麻煩,你還是讓我走吧。」
學凱聽了她的話,不應聲也不動,像尊雕像似的杵在門前。他說不出一個留下她的理由,但是心裡就是不想讓她離開。
距離上次見面不過才幾天,雖然當中自己常常莫名其妙的想到她,但每次總找了些借口推託掉這奇異的念頭。
今天,她就這麼出現了。
看著她,學凱才明白之前的借口都是自我安慰。而這些日子思緒紛亂的源頭現在就在眼前,他這才明白自己竟是這麼強烈的想再見到她。
想到這,有個聲音不斷在耳邊說著:不能讓她走!只要讓她出了這扇門,你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於是他稍稍整理思緒,用更加溫柔的語調說:
「你堅持要走,我也不便勉強。但自從上回離開,你一直沒回醫院複診對吧?這雖然不是什麼嚴重的傷,但你也太不重視自己的身體了。」
京蓓聽了無奈的笑笑說:「你真是個盡責的醫生這樣掛記著每個病人不累嗎?」
「就算是醫生也會偏心的。」說著,他很自然的執起了她的手看。
京蓓被這樣的舉動嚇了一跳。
因為自她懂事起,從沒有人這麼關心她,而且還只是個陌生人。
這樣的關心對此刻的她而言,就像是沙漠中的甘霖,滋潤著她漸漸枯竭的心。她突然好想……好想有個肩膀可以靠靠,有個溫暖的懷抱可以暫歇。
「等一下吃完飯,我幫你上個葯。」他用醫生的口吻交代著。
「可是我……」
「來吧。」
學凱不讓她有任何置喙的餘地,將她帶回到客廳。
將她安置好后,學凱又鑽進廚房忙和著。
看他忙了好一會兒,京蓓終於忍不住起身走到廚房門口問道:「要不要我幫忙?」
「你會嗎?」學凱驚訝的看著她。
京蓓沒多解釋。接過他手裡的鏟子,三兩下就將砧板上萊變成一盤盤熱騰騰的佳肴。
「你還在念書嗎?」
京蓓搖搖頭。
學凱體諒她應有的戒心,所以接下來只聊些自己求學和工作的事。
京蓓聽了只是隨口應和,多半時間都是沉默以對。這和Iris的主動積極更是天差地別。
但人就是這樣,京蓓愈是沉默,愈是勾起學凱心底深深的好奇。
在一頓難得的家常飯後,學凱立刻拿出藥箱,要替她看看傷口。
「你的傷處不但腫而且還發炎了,你一定沒按時吃藥吧?」
「嗯。」
京蓓雖然心裡仍有些防備。但是當她看見學凱小心翼翼的捧著自己的手,疼惜的輕撫她的傷處時,不但心中的陌生感瞬間就消失,一股莫名的感動瞬間讓她濕了眼眶。
學凱本來還想輕責她一兩句,誰知一抬頭,看見的卻是她淚眼婆娑,滿腹委屈的臉龐。他立刻放下手,擦拭著她臉頰上的淚。
「怎麼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不是……」
「那……到底怎麼了?你先別哭,快告訴我啊。」
一向冷靜的學凱,這會竟然手足無措了起來。
「我……我……」
他安慰的話不但沒起作用,反倒讓京蓓的淚整個潰了堤。
學凱見狀,根本無暇多想的立刻將她攬進懷裡。輕聲哄了好一會兒,他才挺起身子面對面的看著她。
「你別急,有什麼話慢慢說。」
京蓓搖搖頭,只能用嚶嚶的啜泣聲代替回答。
學凱當下覺得一陣心疼,體貼的伸手幫她拭淚。
當熱淚觸碰到他指尖時,竟然瞬間將他二十八年來練就的理智與堅持,頃刻化為了烏有。
他將京蓓的臉捧在手心,用自己的唇吻掉她臉上的淚。他屏息凝視著微張的櫻唇,最後終於忍不住俯首親吻。
在碰觸的一剎那,京蓓只覺一陣迷濛暈眩,連抓在他胸口的手也無力了。
學凱感覺得出她微微的驚恐,所以耐心的以舌尖撥開她的唇,將柔情慢慢送進她口中,雙手也憐惜的在她的背脊來回輕撫著。
京蓓漸漸開始感覺渾身騷熱起來,兩腿間也有了奇怪的反應。
她害怕,卻無力也不捨得推開他。只好整個人軟癱在他強壯的臂彎里。
學凱吻著她,饑渴的唇從嘴邊游移到頸間,再滑移到她粉嫩的胸口,一路溫柔的往下探去。
「我……」
「怎麼啦?」
。你……喜歡我嗎?」京蓓睜開迷濛的眼,低垂的望著他。
按理說,在這當頭問這種問題應該會很掃興。但是學凱卻不由得露出靦腆的笑,輕輕覆壓在她身上說:「嗯,喜歡。」
「為什麼?」
「為……這個嘛……」
學凱還來不及找出適當的詞句形容,京蓓卻搶先回答說:「你是不是可憐我?」
「我為什麼要可憐你?」學凱反問她。
「不知道……我們只見過兩次面,而每次我都是倉皇失措的需要你幫忙。所以……」
「我倒寧願稱它是緣分。」
「緣分?」京蓓嘴裡反覆念著這兩個字。
是啊。除了緣分之外,還有什麼能形容得更貼切呢?
但經過京蓓沒來由這麼一問,害得學凱稍稍恢復了理智,準備坐起身來。
這才驚覺一向冷靜自持的自己,剛剛竟然失控了。
雖然坐離京蓓,但此刻學凱卻依然沉浸在幾秒鐘前的激情中,無法自已。
他用最快速度理清心中的混亂情緒,找回原有的冷靜。但心中卻有個疑團不斷的擴大蔓延,幾乎佔滿了他的思考空間。
為何自己會對才見過兩次面的她如此的著迷呢?若說這就是「愛」,似乎太過唐突而且幼稚了。
但……還找得到更好的形容詞嗎?
正當學凱陷入了情緒的糾結之中,京蓓突然張開手臂抱住了他。
「你說喜歡我,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不過我必須為我剛才的行為向你道歉,雖然是情不自禁,但是……」
京蓓用嘴封住了他的口,主動的行徑令學凱大吃一驚。
「等等……你這樣我會把持不住啊!」
「我願意……給你。」她聲音顫抖的說。
這話不是暗示,而是許了他了。
原本就已瀕臨失控邊緣的學凱,這時哪還鎮定得住自己。
他將她抱往卧房,將她放在那張藍色的大床上,嗅著她的發香,輕吻著她。
學凱的吻,教京蓓感覺身體里彷彿有千度溶岩失控的流竄著,亢奮的全身微微顫抖,而雙腿之間早巳泛濫成災了。
「我……」.
「是不是覺得不舒服?」學凱輕聲的問她。
「不是!我……」
京蓓想告訴學凱她還是處於之身啊。
可是轉念一想,與其將初夜交給升哥去安排,她倒寧可委身給她自己選擇的男人。
對!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京蓓在心裡對自己說著。
而學凱凝視著她泛紅雙頰,隱隱感覺到她的遲疑,於是體諒的問:「怎麼了?」
「沒事……我很好。」
「別怕,如果你不想,就不要勉強……」學凱停了動作,輕輕將她摟在懷裡。
「不!我想,我要。」京蓓望進他的雙眸,在裡面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真的?」學凱掩不住驚喜的再確定。
「嗯,如果你說喜歡我是真心的,我就願意。」
「相信我,我證明給你看。」
說完,學凱突然翻身,再也不掩飾自己對她強烈的欲求。
學凱將她捧在懷裡,一遍又一遍的細細凝視,他突然想起<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里曾寫到:女主角像個放在籃子里,隨水飄來的孩子。
而現在,在他懷裡的京蓓不也是嗎?
她是那麼柔弱的需要人捧在手心裡疼著、呵護著。他怎麼能就這樣放走她呢?
「學凱。」這是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叫得自己都害羞起來了。
「怎麼啦?」
「你知道嗎?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這樣這麼關心我。」她轉頭看著牆上的鐘。「而且今天是我二十歲的生日,我真的很高興收到這個生日禮物。」
「真的?你怎麼不早說,我可以帶你去……」
「不要,像這樣被你抱著,對我來說就夠了。」
「可是……」
「真的,夠了。」
不知該說什麼的學凱低頭望著她那純真的臉龐,突然一陣憐惜涌至,又伸手抱住了她。
「嗯。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他聽了她這坦率的應答,忍不住笑了出來。「謝什麼?我都還沒開始呢。」
京蓓搖搖頭,將臉深埋進他胸膛里。
學凱心底不禁興起一陣狐疑,隱隱有些不安。這樣的不確定感讓他突然好想留住她。因為今夜的纏綿不是一個句點,不能就此完結。
於是學凱突然收緊抱住她的手臂,將自己的唇貼近她的耳畔說:「京蓓……我不要你走,留下來,我可以給你更多……」
這活讓京蓓一驚,她緩緩睜開了那濃濃睫毛覆著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
「沒錯,我要你留在我身邊。」他發誓似的又說了一遍。
京蓓將臉埋進他胸膛,忍著不讓淚水滴落下來,只是感動的應著:「我不走……不走……」說完,她也張開雙臂抱著他。
真的能不走嗎?真的能永遠倚在他懷裡不走嗎?
京蓓不敢再往下想,即使只有一分一秒也好,就讓所有的愁緒暫時遠離,只要隨著欲潮載沉載浮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