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龍震宇不能置信地望著他娘,臉上熱辣的疼卻遠不及心裡刀剮般的痛。

「我以為該給巴掌的是弟弟,而不是我!」龍震宇臉一沉,粗聲咆哮道。

「你比他更大逆不道!」趙蓮賞緊握雙手,全身氣得發抖。

「就因為我喜歡歲平安,所以大逆不道?弟弟花天酒地、吃喝嫖賭,就不算大逆不道?」龍震宇咄咄逼人的話,句句一針見血地指責母親的是非不分。

「他聽我的話……」趙蓮賞的聲音有些無力。。

「我若是全聽了您的話,龍家基業早在多年前便毀於一旦!您太婦人之仁,太縱容自己人為非作歹。」龍震宇忍無可忍地撂了重話,多年來的諸多不滿在此時全都傾泄而出,「弟弟聽了您什麼話?聽您的話娶了三妻四妾,聽您的話沉迷於女色之中,不知上進?正因為他聽您的話,所以可以積欠賭債,不事生產……」

「你別再說了。」歲平安急忙握住龍震宇的手,不讓他再說下去。

龍震宇低頭看著歲平安,那水眸中的乞求讓他的怒氣稍平,他深吸了一口氣,回握了住她微涼的小手。

「你這個野蹄子滾開!都是你用這種不男不女的面貌引誘宇兒,宇兒才會……」趙蓮賞一看到這二個人又在戀戀不捨,面子掛不住,便開始責難歲平安。

「娘,請您自重!我方才所說的一切,都是您管教不當之罪,與平安毫無干係。」龍震宇低聲一喝,將歲平安牢牢護在身側。

「你、你竟敢責備娘!你大逆不道!」趙蓮賞氣得聲音都在發抖,回頭看著郭府千金想找人幫腔。

郭府千金沒接話,因龍家二少爺人品差勁一事,早已名滿京城,她也不方便多加置喙。

「唉呀,這裡看起來頂熱鬧的。」吉祥壬突然從門口跳了進來,哈哈大笑著,「哇哇哇~~看來龍兄吃了一個娘記鍋貼,不知味道可好啊?」

「你是誰?竟敢擅闖我們龍府!」趙蓮賞驚呼出聲,怒氣轉向來人。

吉祥壬雙手-腰,雙眉一挑,扮了個鬼臉。一頭銀髮與他頑皮模樣及年輕俊容極不相襯,卻有種離經叛道的意味。

「我是賽華佗。」吉祥壬大聲嚷道。

「賽華佗?!」趙蓮賞和郭府千金都驚呼出聲。

「不用跪下來磕頭了,-們這些姑娘的香氣會把我嗆死!」吉祥壬齜牙咧嘴地恐嚇人。

接著,他神色自若地晃到桌前,在確定桌上沒有他樂意吃的東西之後,只好百般無聊地走回歲平安身邊。

「你的事情辦妥了嗎?」龍震宇沉聲問道。

「妥了、妥了,妥妥噹噹了。」吉祥壬伸手揉揉著他徒弟的頭髮,帶笑的臉上有著看好戲的表情,「秦玉,-還不快進來!」

「秦玉?!」歲平安低呼出聲,驚訝地看了龍震宇一眼,完全不知道他和師父的葫蘆里此時賣的是什麼葯。

「歲姑娘,-可把我嚇壞了。前一刻還瞧著-和胡人談生意,怎麼這一刻就假扮成了歲爺,跑到這裡來了?」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穿著粉色襖袍,梳著二團小髻跑進了春水廳。

「歲姑娘?」趙蓮賞和郭姑娘同時驚呼出聲,目光全都集中在歲平安身上。

歲平安身子一僵,柳眉一蹙,整顆心懸了起來。她抬頭看著龍震宇,瞧見他的眼裡全是笑意。

「姑娘,-這可是第一回撇下我一人外出呢,嚇死我了!」秦玉站到歲平安旁邊,笑吟吟地道。

玉華佗是她家的大恩人,就算要她粉身碎骨,她都是要報恩的,如今龍爺只是要她裝成一個待在恩人旁邊的小婢女,以確保恩人名節,她自然得把事情辦妥。

「宇兒,這是怎麼回事?」趙蓮賞一見事情有變,立刻追問道。

「娘,您現在看到的這一位不是玉華佗,而是他的孿生妹妹。」龍震宇解釋道,眼睛卻是看著歲平安,「我要娶她為妻。」

歲平安抿緊唇,將瑰唇抿成了青白。她望著龍震宇,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裡直發慌,後背直冒冷汗。

嫁人一事,可不是只關係著她與他,他娘反對得厲害啊!

「荒唐!男子怎可娶男子為妻?」趙蓮賞出聲斥喝。

「我說龍兄弟的娘啊,-耳背的情形很嚴重喔!都告訴-這個姑娘不是我徒兒了,是我徒兒的妹妹,-是哪一句話沒聽懂啊?!」吉祥壬銀髮一撩,涼涼諷道。

「我們的家務事輪不到你來說話。」趙蓮賞已經是怒火中燒了,偏又遇上了一個愛攪和的人,更是火上加火。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徒兒……」吉祥壬及時打住話,差點就露出馬腳,「我徒兒的妹妹,我自然也當成是我女兒,女兒要出嫁,爹為什麼不能說話?」他最不喜歡吵架吵輸人。

「我還沒同意讓他們成親!」趙蓮賞板著臉道。

「郭姑娘,請-到春水廳旁的小室休憩,我們有些家族的事要討論。」龍震宇有禮地對郭府千金道。

郭姑娘一點頭,緩步走到旁邊的小室,但覓不了好奇地再看了一眼歲平安。無論是男是女,這歲平安的氣度神采都讓人難忘哪!

「秦玉,-也到外頭待著吧!有事的話,我會叫-的。」龍震宇再交代道。

秦玉急忙點頭,快步走向門口。

「你們別以為把歲平安裝成女子,我便會允許你們在一起。」趙蓮賞先發制人地道。

「她原本就是女子。」龍震宇撫著歲平安的髮絲,柔聲說道。

面對他堂而皇之的愛戀,歲平安羞澀地低了頭,有些不知所措。

吉祥壬一見沒有自己插嘴的份,便跳到了榻上,拿出腰間的核果,有一下沒一下地咬著。

「那更不妥!我們龍家絕不允許這種女扮男裝、四處拋頭露面的不正經女子入門。」趙蓮賞不屑地道。

「她行走江湖是為了懸壺濟世,我不認為有哪一點不正經。」龍震宇握住歲平安冰涼的小手,給予支持。

「宇兒,你可別被她迷得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啊,她和她師父孤男寡女這麼一路走來,必有不可告人之事。」趙蓮賞咬定這一點,滿臉嫌惡之色。

歲平安聞言,驀地抬頭望著趙蓮賞,心頭火冒三丈。師父是她的天,她不許任何人侮辱師父!

「我師父是個君子,絕不會做出任何-矩之行!至於我是否為清白之身,龍震宇自然會知情。」歲平安挺直身軀,正氣凜然地道。

吉祥壬雙手-腰,笑得可得意了。他吉祥壬這輩子還沒被稱為「君子」過哩。

「沒有一個好姑娘家會像-這樣說話的……」趙蓮賞臉色一變,-著胸口,氣得直發抖。

歲平安看著怒火中燒的趙蓮賞,她用著只讓龍震宇聽見的聲音道:「我沒有了娘,可你有,這是你的福分。」歲平安輕輕地把龍震宇往前一推,要他上前安撫他娘。

龍震宇眼神溫柔地望著她,因為她的體諒更加感受出她的良善。

「娘,男女之間但求一個『緣』字,我等待了許久,等的就是歲平安如此佳偶。」龍震宇走到他娘身邊,誠心地對他娘說道。

「依順父母之命是為人子當盡之孝道,你可以娶郭家千金,然後再接她進門。」趙蓮賞雖看見兒子眼中的堅持,依然試圖想要扳回一成,「我不反對你娶妾。」

「你剛才不是告訴郭府千金,我不娶妾嗎?我要的女子只有一個,歲平安是我此生的伴侶。」龍震宇堅定地宣告,聲音鏗鏘有力。

「說得好!」吉祥壬嘴裡含著乾果,在一旁鼓掌叫好。

「你這不肖子!你是存心要把娘氣到躺進棺材里嗎?」趙蓮賞佯裝沒聽見賽華佗的話,聲淚俱下地對兒子哀泣道。

「-哭什麼哭啊?當心我徒兒妹妹和龍兄弟成親后,把-這個惡婆婆逐出龍家!」這個惡婆娘拚命刁難阻擾,害他忍不住出言恫嚇。

趙蓮賞聞言,乾脆拿著手絹掩面,哭得更是凄凄慘慘。

「師父,你別瞎扯這些。她是龍震宇的母親,我們再怎麼樣也不會那樣大逆不道。」歲平安朝師父搖頭,低聲勸阻。

「瞧,-的心腸那麼差,還有這麼好的媳婦兒替-說話。而且,憑什麼只有男人可以娶妾,女人就該什麼從一而終啊?怪事!這不對勁,天大的不對勁!」吉祥壬開始對趙蓮賞訓起話。

「你……你荒誕無恥,你教出來的徒兒也不會是什麼清白之人!」趙蓮賞氣紅了臉,也忘了要哭,只忙著和賽華佗叫囂。

「-這般無理取鬧,還不是教出了龍震宇這樣的好兒子!」吉祥壬冷不防又丟了句話。

「師父,你別再說了。」歲平安急忙走到師父身邊,拜託師父別再開口了。

如果連她都因為龍震宇乍然宣布她的女兒身一事而驚訝,那又如何能要求龍老夫人鎮定地接受呢?

歲平安抬頭看著龍震宇,用眼神無聲地乞求他別再對他娘出言忤逆了。

龍震宇又怎會不懂歲平安的用心?她而今願意與他成親,他自然願意事事多替她擔待些。

「娘,我這一生沒求過您什麼,這一回,無論您允不允,我都要定她了。-願意接受她,就順著我的話,當她是歲平安之妹,以免惹來諸多間言閑語。」龍震宇上前握住了他娘的手,眉宇間毫無妥協之意。

「我是你娘啊,挖心掏肺的只想對你好……」

歲平安輕咬住唇,往後退了一步。

趙蓮賞畢竟是龍震宇的娘,而自己萬萬不想讓龍震宇為難啊!只要知道龍震宇待她是真心,有沒有名分,她並不介意。

她相信龍震宇不會另娶其它女人。

「挖心掏肺的好嗎?那我們便來試試誰對龍兄弟是真正挖心掏肺之人!」吉祥壬黠眸一亮,嘻嘻笑了起來。

吉祥壬跳到龍震宇面前,從腰間口袋裡拿出一顆藥丸,硬塞到他手裡。

「把這顆藥丸咬一咬,吞進肚子里。」吉祥壬催促道。

「別亂吃。」歲平安出聲阻止,師父玩興太重,肯定沒好事。

「龍兄弟,吃了這顆藥丸,我保證你一定能在年前娶得美嬌娘。」吉祥壬拍胸脯保證道。

「別擔心,-師父總不會害我的。」龍震宇給了歲平安一個安撫的眼神,一張口便把藥丸給吞了進去。

「可師父孩子心性,就愛開玩笑哪,」歲平安不安地奔到龍震宇旁邊,卻被龍老夫人不客氣地推到一旁。

「娘,-別這樣對她……」龍震宇伸手正想拉住歲平安,後腦卻乍然襲上一陣暈眩。

他雙膝一軟,眼前一黑,健碩身子一個偏斜,便歪歪倒倒地撞到了桌子,繼而整個人倒在地上。

「你怎麼了?」歲平安胸口一緊,一個快步向前,跪坐到他的身邊,將他的頭靠在她的腿上。

「我……」好像醉了。龍震宇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只覺得有一股酒氣從胃腹之間直涌而上,而後整個人便不醒人事了。

「宇兒!宇兒!」趙蓮賞也坐到她兒子旁邊,著急地拍打著兒子的臉、肩。「宇兒,你醒醒啊!」

「師父,你讓他吃了什麼?」歲平安一手探向龍震宇的鼻息,一手按上他的脈門。除了血氣運行稍快,龍震宇的脈象很正常啊!

「我讓他吃的可是有趣的玩意兒呢!我在桃花山邊發現了一種植物叫作『千日醉』,光吃一片葉子,便像醉酒三天三夜!龍兄弟吃的可是我精心提煉出來的『醉丸』,昏迷個一、二個月不是問題。」吉祥壬說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的。

「解藥呢?」歲平安強捺住心急如焚,伸手便向師父討葯。

「解藥呢……」吉祥壬指天指地亂指一通,「不在我身上。」

「我叫衙門來抓你。」趙蓮賞起身就要叫人。

「咦?-憑什麼叫衙門抓我?是龍兄弟自願要吃那顆藥丸,干我何事?」吉祥壬又叫又跳的起勁極了,只可惜現在手裡沒有瓜子可以拿來啃。

趙蓮賞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對著門外大喊:「來人啊!來人啊!」

「發生什麼事了?」管事第一個跑進來,一看到龍震宇倒在地上,臉色亦是一變。

「把他們師徒二個全趕出去!」趙蓮賞大吼。

「龍老夫人,你先冷靜一些。我不會讓震宇出事的。」歲平安朝管事點點頭,板起臉看著師父問道:「師父,什麼叫作解藥不在你身上?」

「因為解藥只在真正在乎龍兄弟的人身上。」吉祥壬興奮地大叫著。

歲平安聞言擰起了眉,龍老夫人則是挺起了胸,管事就是一副隨時要衝出去叫人的蓄勢待發模樣。

「解藥是什麼?」歲平安出聲問道。

「解藥很簡單,就每天一碗人血生煎至微溫,連喝三日,龍兄弟便會醒來。」吉祥壬大聲宣布。

除了歲平安之外,其餘二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氣。

「如此便可嗎?」歲平安凝肅著臉問。人血為葯,本不是奇事。

「沒錯、沒錯。」吉祥壬點頭如搗蒜。

「還不快去找幾個年輕力壯的男子……」趙蓮賞立刻向管事吩咐,管事馬上往門口衝去。

歲平安走到一旁,一語不發地從葯-里拿出一隻葯碗與一把小利刀。

在所有人都還來不及阻止前,歲平安已經拿起利刀往自己的腕間一割,艷紅鮮血頓時從腕間汨汩而出,流入葯碗之中。

吉祥壬搖頭看著他的傻徒弟,彷若這一切舉動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趙蓮賞睜大了眼,看著歲平安腕間的傷口,驀地打了個冷顫。

歲平安咬牙忍住痛,她瞧著自己的傷口,生怕傷口不夠深,血流的不夠多,於是再度舉起了利刀。

「夠了。」吉祥壬快手取走歲平安手上的刀刃,按住她臂上的止血穴道,隨手拿了布條壓住她的傷口。

「這裡的血,還不到一碗。」歲平安想扯回自己手,仍執意要讓血斟滿葯碗。

「解藥在這裡。」吉祥壬從另一側口袋拿出一顆雪色藥丸,「讓他含在嘴裡,待這藥丸融化時,龍兄弟便會醒來了。」

歲平安即刻依言而行,將雪色藥丸放入龍震宇口中,視線不曾有片刻從龍震宇臉上挪開,也顧不得自己的手腕是不是仍然在滲血。

正當眾人全都屏息以待之際,吉祥壬猜想龍震宇應該快醒了,便一溜煙地從窗戶跳了出去,決定開始在龍府散播龍震宇即將要和玉華佗之妹成婚的消息。

果然,吉祥壬前腳才離開,龍震宇的眉頭便擰皺了下,繼而緩緩地睜開了眼。

「宇兒,你沒事吧?」趙蓮賞捧著兒子的臉,擔心地問道。「娘,我沒事。剛才發生什麼事了?」龍震宇坐起身,已像無事人一般。

歲平安呢?龍震宇抬頭尋人。

歲平安飛快地將手背到身後,不願他看到她的傷口。

龍震宇的目光落在歲平安身前那隻染血的葯碗上,他快步走向她,眼光銳利地察覺她閃躲的姿態。

他迅雷般地將她的手拉到身前,那斑斑血跡染在白布之上,看來甚是驚心。

龍震宇望著歲平安,心疼地擰起了眉,「很疼嗎?上藥了嗎?怎麼會割出這麼長一道傷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歲平安還沒來得及解釋,便被趙蓮賞搶去了話。

「你們師徒不必合演這種苦肉計來迫使我同意你們的婚事。」趙蓮賞忿然地說,只覺自己當時沒拿把刀也割上一刀,如今便顯得氣勢輸人一截。

「娘,他們師徒何必要演苦肉計?我先前已說過,無論您同意與否,我今生都非歲平安不娶了。」龍震宇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可歲平安和吉祥壬有沒有心眼,他是再清楚不過的。

趙蓮賞不接話了,想起歲平安剛才拿刀割腕的毅然,她不快地別開了臉。

「總之,我不同意你和這種來路不明的女子成親。」趙蓮賞嘴硬地說道。

歲平安偎在龍震宇身邊,手上傷口仍然抽痛著,可她盡量讓自己的表情若無其事,以免讓他擔心。

「龍老夫人,-若不同意我和龍震宇的婚事,我和龍震宇不成親便是了。」歲平安望著龍老夫人,低聲說道。

「-說什麼?」龍震宇-起眼,「-不會還想拒絕我吧?我不能接受……」

「你先聽我說。」歲平安用受傷的手撫住他激動的臉,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容,「我沒有娘,可你有一個關心你的娘,我不想你忤逆她。我相信你對我的心,我也願意等,我想總有一日,你娘會願意接受我的。」

趙蓮賞緊盯著歲平安纖美的臉孔,心頭一陣翻騰。這歲平安若不是心機太重,便是比她的二媳婦們全都知情達理千百倍。

「-要我如何放心讓-離開,萬一-一去不回呢?」他擰眉道,除非真的成親了,否則他是無法對她放心的。

「我既然選擇相信你會待我一生一世,我便不會放棄你。除非你對我的來來去去感到厭煩了。」她篤定地道。

「我不會。」龍震宇斬釘截鐵地道。

「那麼一切不就皆大歡喜了嗎?」歲平安嫣然一笑,用她沒受傷的手牢牢握住他的,知道事情將照著她的心意發展了。

「我如果有法子不掛心於-,就不會硬要逼著-在離開前與我成親了。」龍震宇望著懷裡巧笑倩兮的人兒,總還是揪著心,無法鬆手。

好不容易盼到她點頭答應與他婚配了,他當然是希望事情可以儘快底定,以免又橫生枝節。

「我歲平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龍震宇又怎麼可能找不著我呢?」歲平安笑著說道。

趙蓮賞此時倒是瞧出了點興味,她從沒見過有任何人可以反制宇兒,這歲平安可說是唯一的一個。

「不是說她是什麼玉華佗的妹妹嗎?既是妹妹,又怎麼會身著男裝呢?是存心要讓外頭的人看笑話,以為龍家要過門的媳婦是個男兒身嗎?」趙蓮賞冷冷地說著,仍然滿臉的不悅。

「娘!」龍震宇聽出趙蓮賞言下之意,詫異地看著他娘,心下一暖。

「我可沒同意現在便讓你們成親。事關龍家面子,一點禮都失不得。」趙蓮賞板著臉說道。她還要再觀察這歲平安一陣子……

「謝謝娘。」龍震宇笑了,握著歲平安的手,出聲喚來了秦玉,「我讓-為歲姑娘準備的衣服都帶齊了嗎?」

「全帶齊了。」秦玉笑吟吟地大聲地應道。

「那麼-現下到無憂軒為歲姑娘換新裝吧!」龍震宇低頭凝望著歲平安,迫不及待地想看她穿上女裝的嬌美姿態。

歲平安睨了他一眼,不安地抿了下唇瓣。她沒穿過女裝哪。

「是男是女,-都是我心中的歲平安。」龍震宇用指尖撫過歲平安眉宇間的擰皺,輕聲說道。

歲平安仰望著他眼中的認真,她安心地回以一記淺笑。是啊,如此樸實無華的自己,他都瞧過這麼多回了,自己還有什麼好不安的呢?

歲平安緊握了下龍震宇的手,朝龍老夫人輕頷了下首,轉身隨著秦玉走向無憂軒。

「秦玉,去喚龍爺進來吧!」歲平安將視線從鏡子里的人兒臉上挪開,低聲對秦玉說道。

秦玉正瞧得失神,一時沒聽見歲平安說了什麼。

「秦玉,去喚龍爺進來。」歲平安再說了一次。

「是,我這就去。」秦玉這才回神地點頭,一溜煙地朝門口奔去。

歲平安揪著十指,低頭回想著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

師父陰錯陽差地買下了她,將她栽培成學有專精的大夫;然後,師父又陰錯陽差地將她帶到龍震宇身邊,讓她有了一個歸宿。

師父之於自己,實在如同再世父母哪!

她從不曾預期會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可她如今有了龍震宇,有了一處隨時可以回來的無憂軒,她再也沒有什麼不滿足的了。

「平安?」龍震宇的呼喚打斷了她的沉思。

歲平安緩緩抬頭,臉頰酡紅,龍震宇倒抽了一口氣,他望著歲平安,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一雙翦水秋眸、嫩紅櫻唇仍然是他所熟悉的,她的冰肌玉膚及超凡出塵的氣質也未曾改變。

只是,當她向來高束而起的男子發束,被綰成了雙環望仙髻;男子衣袍,換成了月牙色窄袖襦衫,百蝶帛巾披繞在她雪白的肩上,尤其襯出她纖柔的勻稱體態。

蓮荷的清俊不及她的數分之一,寒梅的幽雅不如她一半的神韻哪!

龍震宇蠱惑似地走到歲平安面前,捧住她的臉。

「-還是換回男兒裝扮好了。」他皺著眉,嚴肅地道。

「很奇怪嗎?」歲平安長嘆了口氣,攬緊了肩上披帛。

「-美得讓我喘不過氣。。」龍震宇猝然低頭吻住了她的唇,將滿腔的愛憐訴諸於她的唇間,「我根本不想讓任何人看到-這樣的裝束。」

聽見他喃喃的抱怨,歲平安笑著抬頭,笑他像個孩子一樣的彆扭。

「你總不能真的和一個男子成親吧!」她撫著他的臉頰,輕聲說道。

「有何不可?或許那樣引來的覬覦還會少一些。」龍震宇認真地道,目光根本捨不得自她臉上移開。

「別瞧了,你娘還在外頭等著我們呢!」歲平安被他看得雙頰更紅,輕-了下他的肩頭,女兒嬌態更是讓他看得目不轉睛。

「我娘現在只是在氣頭上,過陣子便會接受-的。」龍震宇低語著。

「她把希望全都放在你身上,對你在意些、多要求些,那是自然之事。」歲平安吐氣如蘭地問:「倒是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當真要娶一個四海為家的妻子嗎?」

「-四海為家行醫,我驕傲都來不及了,何來反悔之意?」龍震宇大掌憐惜地捧著她的臉龐,柔聲低語道:「倒是-而今行醫在外,凡事要比先前更加小心了。要知道,-現在不只屬於-自己一人,-有一個思念-的夫君,還有一個家。」

「我知道。」歲平安的臉蹭他溫暖的掌,一滴感動的淚水從眼眶滑落至他的掌間,待淚水化成一片水氣時,也順道帶走了她多年的孤單……

龍震宇的下頷抵住她的發頂,幸福地長喟了一口氣。

「龍府里的其它人會怎麼想呢?時間一久,紙是包不住火的。他們必然會知道我並不是什麼歲平安之妹,我便是歲平安。」歲平安靠在他胸前低聲問著。

「那又如何?」龍震宇挑眉問道。現下要她扮回女裝,也不過是替他娘在外人面前作面子罷了。

「是啊,那又如何呢?」歲平安抬頭看他,也笑了。

他們相愛之事,又何須與世人牽扯上關係呢?

龍震宇牢牢握住歲平安的手,歲平安亦緊緊地握住他的,二人一同並肩走出無憂軒。

此時他們的心情當真是,平安無憂哪……

一年後,無憂軒。

在龍震宇與歲平安成婚滿半年之際,無憂軒竹林邊那片由他倆親手所植下的默林,正開得茂然。

今日,天落了雪,寒梅正是綰放盛開之際,無憂軒的女主人也在此時回到了住所。

歲平安身著一襲青綠長衫,披著一襲黑貂斗篷,坐在默林邊的大石上,靜靜地看著默林,等待著她的丈夫。

成親半年了,她卻只有成親那個月待在家裡,其餘時間仍然跟著師父大江南北地跑。她原是有些擔心她長年在外,婆婆會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所幸,龍家生意遍布天下,她長年不在,龍震宇對外只稱說她是代夫巡視天下產業,如此,倒也一切圓滿。

這些時日,她因為心中有個名字,是故心中多了一份牽挂,卻也多了一份踏實。

她故意告訴龍震宇,她明日方會回來,便是想給他一個驚喜。數月未見,不知他胖了或瘦了呢?

歲平安起身站到無憂軒門口,望著前方小徑。

龍家所有人都知道她回府了,只有仍在外頭忙碌的龍震宇尚未知情。

她昨日便去見過婆婆了,早已對她放下成見的婆婆拉著她說了一晚上的話,把小叔及小叔那票妻妾全都數落了一頓,還說要她快生個孩子,好讓龍家有后。

她和龍震宇聚少離多,有沒有孩子這事,得看天意呢!才這麼想著,忽而聽見無憂軒外傳來龍震宇的聲音。

「為夫人訂做的對襟紗羅衫送來了嗎?夫人明天午後會回來,可別來不及。」龍震宇才進門,身上的斗篷尚未卸下,便急著走向無憂軒,想看看是否還漏缺了什麼。

平安明天便要回來了呢!

「已經送來了。」管事忙不迭地點頭,笑著對主子說道:「夫人讓人送了份大禮到無憂軒。」

「是嗎?我去瞧瞧。」龍震宇驚喜地加快了腳步朝無憂軒走去。

他才推開竹籬門,便聞到一股熟悉的中藥香氣,而一個嬌小人影旋即從門后飛奔至他的懷裡。

「夫君近來可好?」歲平安仰頭看他,笑著問道。

「-提前回來了!」龍震宇驚喜地將她緊緊摟入懷裡,捧住她的雪顏,細細地打量著她這些時日是否過得好。

然後,他思念的唇開始落在她微冷的唇間,讓他的妻子在他的懷中,從一朵寒梅變成綻放的春蕊。

「這一回要停留多久?」龍震宇打橫抱起她走往木屋,雙唇仍在她唇邊、頸邊輕啄著。

「半年。」歲平安小手勾著他的頸子,輕笑道。

「半年?!」龍震宇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臉上的笑意。

「夫君認為太久嗎?」師父待在長安附近一座靠河村莊里研究疥病,是故接下來的半年,她都可以待在家中陪伴他。

「我只會嫌-還有另外半年的時間得去懸壹濟世。」龍震宇踢開木屋之門,快步將他心愛的妻子放於榻上。

他低頭凝視著她如玉的容顏,她則揚眸回應著他眸中的愛意。

「歡迎回家,我的娘子。」龍震宇看著她,甚且捨不得眨眼。

歲平安笑著攬下他的頸子,用她的唇回應了他的話。

兩情綣繾間,言語已是多餘,況且,他們還有一生一世的時間,可以相知相惜、互訴衷曲……

「徒兒!發生了不得的大事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叫嚷在無憂軒外響起。

歲平安和龍震宇對看了一眼,二人同時跳下了床榻,同時動手拉攏衣衫。

「師父,發生什麼事了?」歲平安開門,口氣急促地問著師父。

「我在河邊遇到一個女子,八成是西域那邊的人,穿的衣服怪模怪樣的。她用一包黑色的『巧克力』和我換了身上的斗篷。」吉祥壬拉著徒兒的手又叫又跳,說話語氣又急又喘。

「那又如何?」龍震宇瞪著那黑色方塊,還是不明白吉祥壬為何急著敲門。

「這可是大事啊!我吉祥壬吃遍天下,從沒吃過這麼美味的東西。-也吃一口,看看這東西怎麼做!」吉祥壬依依下舍地扳下一小塊,送到徒兒手裡,「只能吃一小小小口……」

歲平安將那黑色小方塊送入口中,一陣又濃又甜又苦又香的滋味從舌尖漫到了喉嚨里。

「這東西真是好吃到讓人髮指,對不對?-嘗出是什麼做成的嗎?」吉祥壬催促著,急著想知道答案。

歲平安蹙著眉,千思萬想,還真拼湊不出這種味道是由何製成。

龍震宇看著妻子專心的模樣,他佯似不經意地搭住吉祥壬的肩膀,走向木屋門口。

「吉祥壬,不管平安嘗不嘗得出來那是什麼味道,你現在還有一樣東西可以先嘗嘗。」龍震宇一本正經地說。

「什麼東西?」吉祥壬興奮地問,不疑有他,隨著龍震宇走出了屋子。

「喝西北風吧!」

龍震宇一個旋身,在吉祥壬還沒回過神之前,閃身回到木屋之中,關上了門把吉祥壬擋在門外。

現在可是他與他的親愛娘子繾綣溫存的珍貴時刻,哪容得吉祥壬來搗亂!

「龍震宇,你這算什麼兄弟!」吉祥壬對著木門又吼又叫又踢的,見門內二人仍然無開門的動靜,他乾脆坐在地上,哀怨卻雀躍地吃起了他的巧克力。

「雙雙對對有什麼了不起?大不了,我也去找一個娘子,不就得了!」吉祥壬吃光了巧克力,意猶未盡地舔著手指頭喃喃自語著。

可找誰當他娘子呢?啊!就找剛才那個巧克力姑娘吧,為了那種美味,他完全不介意以身相許哪!

「喂,等等我,別亂跑啊--」吉祥壬一躍起身,嘴裡說著沒人了解的話,急急忙忙地衝出無憂軒。

幾株早發的小花苞,在吉祥壬直奔而過時,輕輕晃動了下。

看來這一季的春,來得甚早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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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歲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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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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