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打從一回到掄庄之後,掄語劍與喻希柔這一對戀人就被迫「分居」。礙於禮教,也礙於顏面,有夫妻之實的兩人只能在臨睡前互道晚安,然後依依難捨的回房。

不過,這教人難以忍受的情況即將獲得改善,因為明天就是他們的大喜之日。

坐在床沿,準備就寢的喻希柔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就要嫁人了,而且對象還是萬中選一的超好男人。

直到來到京城她才了解,自己是多麼幸運能嫁給掄語劍,不提別的,光是姑娘們的羨慕眼光就足以將她射穿,她這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是許多姑娘眼中的乘龍佳婿。

但最令她感動的卻不是他的傑出,而是他的細心。一踏入掄庄她便發現,僕人早已將從洛陽運來的絲線及半成品做好妥善的分類,只等著詢問她的意見。而且不只是這樣,連幫手他也一併找齊,全是京城內屬一屬二的刺繡高手。

她當場感動地哭了起來,那天以前她從不知道自己竟是那麼愛哭,從小到大的獨立生活使她忘了「被照顧」是什麼滋味,直到他擁她入懷的那一刻為止。

他給了她一切,甚至幫她要回綉坊,而她卻無以為報,唯有用她的忠貞、她的愛來回報他。

看著放在圓桌上的鳳冠霞被,她突然覺得好幸福。

娘,你就這一次做對!喻希柔俏皮的輕吐舌頭,脫下外袍準備上床睡覺,但一雙大手倏地搭住她的嘴,快得讓她連喊救命的時間都沒有。

她又被擄了嗎?不會這麼倒霉吧。

「希柔,是我。」掄語劍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頓時放下心來。

「語劍?」她不敢相信的喊道,「你來幹嘛?為什麼像小偷一樣?」還捂住她的嘴巴,怪恐怖的。

「不像小偷行嗎?」論語劍苦笑出聲,「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做採花賊的一天。」

「犯得著如此辛苦嗎?」他的表情就像被人拿走糖果的小男生樣委屈,教她忍不住失笑,「咱們明天就要拜堂,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掄語劍的回答出人意料。「過去我一直以為所有禮教規範都是必要,而且合乎常理,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他的話令她雙眉微挑,「願聞其詳。」

「我想你一定發現到,掄庄的僕人都十分畏懼我吧。」

「嗯。」說畏懼還太客氣,應該是害怕才對。

「我一向是個條理分明的人,而且容不下雜亂。」

想也知道。他若容得下雜亂,哪會一到綉坊就開始動手整頓?喻希柔暗忖。

「我一直堅信唯有嚴格的管理,才能維持掄庄的運作,卻從未想過這對底下的人而言是否太過於沉重。」

可是她覺得不會啊,掄庄確實是井然有序,只不過氣氛也的確顯得凝重多了。

「或許你會覺得難以置信,但你教會了我很多事。」而且是他未曾思考過的事。

「我?」喻希柔莫名其妙的指著自己,這句話應該是她說才對,怎麼反倒讓他先說了。

「就是你,或者說你的綉坊。」掄語劍執起她的柔荑,放進自己的大掌中。她的手是那麼的小,小到他僅用一個手掌就可以輕易將它們包住,可是她的獨立心又是那麼的大,大到令他佩服、汗顏。

「我不懂。」但她知道他一定會解釋。

他的確解釋了,話中的誠懇再一次讓她感動不已。

「這個世界對女性是很不公平的,男人操控整個社稷的運作,卻將所有過錯歸究於女人。你堅強、獨立,遇事從不退縮,甚至想辦法解決,光憑這點,就令人讚賞。」他輕輕的抹去她的淚水,對他而言,這些淚珠就像是珍珠般珍貴。

「你將綉坊經營得有聲有色,對待下人如同兄弟姊妹般,在綉坊;有的只是歡笑,不曾有過絲毫沉重,和掄庄大大不同。」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管理方式。嚴厲固然會帶來井然有序的生活,卻沒有輕鬆的歡顏,他也知道僕人在背後批評他太嚴格,但他從不引以為杵,一直到他到喻氏綉坊為止。

喻氏綉坊或許散漫,但氣氛融洽,有個風吹草動,大夥馬上動員起來,速度之快比起掄庄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同的管理方式,效果卻相同,他曾為此感到困惑,不知道為何會這樣,直到回到掄庄后才豁然開朗。

「我了解你的意思。」她的夫君真是個聰明的人,而且懂得自省。「我管理綉坊的原則是『心』,唯有從心出發才能獲得相同的回報。而你管理論庄的原則是『理』,但你卻忽略了一點,道理是說不清的,你認為有理的事在別人心裡感受不見得相同,這也是為什麼會有人陽奉陰違的原因。」

掄語劍再一次驚訝於她的聰慧,能娶到一位勢均力敵的妻子實在幸運。

「所以說,我們還真是天生的一對。」他摟住她的肩,輕輕的搖晃她,一同看向窗外的夜色。

「就是啊,一加一不一定非得等於二不可,你一半理加上我一半心,一切就完美無缺了。」這是小凝的算數理論,在即將成婚的前夕,她不禁更加懷念洛陽。而掄語劍照例又看穿了她的心事。

「等我們成親之後,立刻趕回洛陽重整綉坊。」她臉上的落寞教他心疼不已。

「真的?」喻希柔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她一直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

「我幾時騙過你了?」掄語劍輕捏她的鼻尖,「我知道綉坊對你的意義,所以不會任其荒廢,更不會讓大夥沒飯可吃。」他知道她最挂念的便是其他人的生計。

她好感動,雙手摟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前,「要是我想住在洛陽呢?」他的眼神說明了那是不可能的事,她只好退一步,「要是我想偶爾回去照料一下綉坊,那怎麼辦?你會不會答應?」

掄語劍伸手抱住心愛的女人,認命的說:「那我只好跟著你長安、洛陽的跑來跑去,誰教我要愛上這麼一個富有責任心的女人呢?」

她好高興!打算趁著這難得的機會再得寸進尺一下。

「那你能不能再答應我一件事?」她的眼神閃閃發亮,彷彿一隻被關了很久的小貓,正等待主人帶它出遊。

「什麼事?」掄語劍提高警覺的問,這小妮子的眼神不太對勁。

「擄走我!現在!」她快被這窒人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

掄語劍不禁笑了。二話不說一把抱起她,施展輕功躍出窗外。

兩個明天一早便要拜堂的未婚夫妻,竟趁著花好月圓之際,連袂逃家快活了一整夜,也算是一絕。

掄家是京城第一首富,婚禮的排場自然是不會太小,只見來來往往的賓客絡繹不絕,送禮的、觀禮的,再加上思珞、逸亭和大刀三人的吆喝聲,整個掄莊上下熱鬧成一團。沒多久,成王府的大公子、二公子和其媳婦也一塊抵達,更是為婚禮增添了不少光彩。

沒見過娃娃型美女的思珞,當場就拜倒在掄語蘭裙下,一個勁的追著她跑,惹得李少允醋勁大發,也追在後面捉人,身後還跟了個勸架的吳麗清。唯一還稱得上冷靜的是手執把扇的李少儒,站在一旁看著他們胡鬧,不住地搖著頭。

好不容易等到吉時,新郎官終於出現,等他就定位之後,頭戴鳳冠的新娘也跟著出現。

接著拜過了天地,拜過了高堂,只等夫妻交拜之後便可送入洞房,這原本是令人興奮、尖叫的時刻,卻在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震天高喊之下化為寂靜。

「等等!」來人身材瘦弱而單薄,一副看起來隨時會倒下的樣子。

「你們不能拜堂。」江玄明邊說邊自袖袋中掏出一張紙片,「希柔和我有婚約,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他的話立刻引來滿屋子賓客的嘩然,但見偌大的大廳中鬧成一片。這當然不能怪他們,誰要這演出比戲棚子的戲碼還精采。

「安靜!」掄語劍冰冷的語氣和目光果真讓大夥住了口。

掄語劍的嚴肅是出了名的,誰也沒膽敢挑釁他。

「你憑什麼說希柔和你有婚約?」莫非指腹為婚還能鬧雙胞不成?

「憑這張紙!」江玄明將載有指婚事實的婚約書交給掄語劍,上頭有喻老爺的筆跡。「這是我前些日子才發現到的婚書。原來喻伯父早已將希柔許配給我,從小就和家父指腹為婚。」

居然有這種事?八成又是這賊人搞的鬼。

掄語劍將新娘子的紅頭巾拿掉,露出喻希柔清秀柔美的臉龐。在那臉龐上清楚顯示不相信和驚訝,一雙盈滿迷惑的大眼不知所措的看著站在她面前的兩位「夫君」。

「希柔?」掄語劍不慌不忙的將紙張遞給她,要她分辨字跡。

她接過一看,臉色倏地轉白,「這……這的確是爹的字跡。」但為何爹從未告訴過她?

「你確定?」掄語劍老神在在,似乎這只是芝麻綠豆般大的事,不算什麼。

「確定。」她的臉色更加蒼白,現在怎麼辦?

「她確定了!」江玄明大叫,他所耗費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現在她不能嫁給你了,她必須跟我走!」太好了,早該想到用這一招。

「這恐怕有些困難。」掄語劍仍是一派的優閑,邊說過握住喻希柔的小手,給她支撐的力量。

「有什麼困難?!」江玄明的尖叫惹來眾人不悅的目光,連大刀這個尖叫大王都想宰了他。

「因為……」掄語劍看了喻希柔一眼,得到她的首肯之後才開口說:「我和希柔已經提前圓房了。」

此話一出,一時之間全場為之安靜,接著抽氣聲、口哨聲、議論聲接踵而至,充斥著整個大廳。

大刀、逸亭、思珞三人笑得跟什麼一樣,口哨一聲接著一聲地吹,他們萬萬沒想到,這個一臉正經的掄語劍動作居然這麼快。

最驚訝的莫過於掄語蘭。她那一向謹言慎行、做事中規中矩的大哥到哪裡去了?先圓房?想當初她和少允還曾在他的強力阻止下白做了對苦鴛鴦呢。不過……幹得好!既然已經圓房,就算江玄明手上那張婚書是真的,他也沒轍。

「你們……你們……」江玄明的夢想瞬間化為碎片,只覺眼前一片昏暗。

「你聽見了,我們已經圓房了。」掄語劍的眼神嘲諷,一點也不相信他手上那張婚書是真的。

「但是……」江玄明不知自己還能說什麼,既成的事實誰也無法更改。

「沒有但是。」掄語劍冰冷的介面道,「你可以選擇自己走出走或是被人丟出去,我悉聽尊便。」

「語劍!」喻希柔連忙出聲阻止他的無禮。玄明已經夠難堪了,不需要再羞辱他,況且他是她的朋友。

「還不滾嗎?」他的語氣不再客氣。

「但是……」

話甫出口,江玄明便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經騰空,兩隻腳吊在半空中搖晃。將他架起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口哨吹得最響的二位年輕男子。

「這留給咱們來處理就行了,不勞新郎倌動手。」大刀用著細柔的嗓音說道,嚇壞了在場所有人。

「大刀說得好.你們繼續拜堂。」思珞朝兩人擠眉弄眼,接著硬是將江玄明當貨物般處理,往長安大街用力一丟。

這一丟不僅丟掉了江玄明的尊嚴,更丟掉了他僅存的理智。原本只是心有不甘的江玄明,受這刺激之後竟然變得有些瘋狂。他的眼睛開始發紅,腦中的神智也跟著混亂,原本沉睡在體內的勇氣彷彿也跟著怨恨一道迸出。

我會報復的!他發誓。他發誓他將盡全力拆散掄語劍和喻希柔,無論用哪一種方式。

在他對天起誓的同時,喻希柔和掄語劍終於在一團混亂中拜完了堂,完成了他們的終身大事。

「語劍、語劍,你在哪兒?」喻希柔輕柔的呼喚聲飄過整個掄庄。

她已經找了他一整個早上,她今天非得告訴他,拜堂那天他的行為有何不對。再怎麼說,玄明都是她的朋友,他不該那樣對他。

用丟的?老天!玄明已經沒有多少肉了,再讓思珞他們這麼一丟,不把骨頭也丟光才怪。不行,他不能用這種無禮的態度對待她的朋友,即使他是她相公,她一定要讓他知道她的憤怒才行。

只是他還真能躲也,夫妻倆就像在玩捉迷藏似的你跑我追。一會兒是他忙著店鋪的事外出,一會兒是她忙著刺繡工作,除了晚上的時間之外,白天他們幾乎沒有碰過面,更遑論交談。

不過現在所有該交的綉品都已經交得差不多了,所以她也有時間逮人了。

奇怪,掄庄雖然很大,但她已找了一圈,怎麼還未見到他人影,他會躲到哪裡去?王總管明明說他已經回來了啊。

難道是在帳房?嗯,有可能。聽管帳的老伯說,語劍正在查一筆帳,查了好幾天還找不出是哪裡出了錯。

喻希柔來到帳房,伸手推開房門,想碰碰運氣看她相公是否在裡頭。她的連氣不錯,因為掄語劍的確是在帳房裡,正對著疊疊帳冊大皺其眉。

「終於找到你了。」喻希柔露出個「終於捉到你了」的表情,惹得掄語劍的眉頭挑得老高。

「你找我?」他合上帳本,決定放自己一天假。「真難得啊!哪裡出紕漏啦?」要讓工作狂的希柔離開工作,唯有出錯一途。

「都沒有,烏鴉嘴。」喻希柔哼道,幹嘛把她講得這麼現實?「告訴你,我的綉品都交出去了,從今天開始我就輕鬆了,再也不必為趕工拚命!」她的神情、語氣是掩藏不住的得意。

「我想也是。」說完,掄語劍起身將那一大疊令他頭痛的帳冊—一歸回架上。

「你不誇獎我嗎?我可是提前交貨也。」

注視著她得意洋洋的表情,掄語劍的心中倏地泛起一股柔情。他的小妻子變了,變得活潑開朗,不再隱藏情緒。

這就是他想要的,他要希柔像個正常的十六歲少女,在他的羽翼下成長,快樂的與他并行。

「掄語劍!」喻希柔不禁為之氣結。為什麼他每次都是這種表情?毫無變化,一點也不可愛。

「我命令你回答我的問題!」她嘟著紅唇說,最起碼也該誇獎她一聲嘛。

命令?這小妮子真不知道死活,以為他稍寵她一點就可以飛上天啦。

掄語劍不疾不徐的將最後一本帳冊歸回書架,右手支靠在架子的上方,左手撐在腰際,對著一臉忿忿不平的喻希柔投以嘲弄的一瞥。

「我只接受一種命令。」他的俊臉忽地俯向她。

掄語劍高大的身軀像座山般的籠罩著她,處在這股強大壓力下,喻希柔只得像只可憐的小動物,不斷地往後退,直到無路可退,背靠到書架為止。

「你不問我是什麼命令嗎?」低沉又邪氣的聲音倏地響起,就像是最扣人心弦的天籟,勾起她的心跳和狂奔不已的血液。

「不……不用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是我不對,我不該用這種口氣同你說話。」此刻他的眼神曖昧、口氣曖昧,就踉每晚就寢前一個模樣。

她不是討厭與他親熱,但現在是大白天,禮教告訴她這是不被允許的,更何況這裡是帳房,被人撞見了怎麼辦?

「你真勇敢。」他涼涼的諷刺。「勇於認錯的精神可佳,但我希望……你能命令我。」

沙啞的語氣再加上挑逗的眼神,令喻希柔一陣心蕩神馳,腦中的理智、禮教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你希望我命令你什……么……」他靠得這麼近,她根本無法思考。

看見她迷失的表情,掄語劍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他希望她能更暢意的坦白自己的感覺,對自己的慾望誠實。

「我希望你能命令我……這樣做。」不給她答話的機會,他倏地印上她的櫻唇,狂熱的採取著她口中的芳香、甜蜜。

「更希望你能命令我……脫掉你的衣服,就像這樣。」他輕巧的解下她的腰帶。任它掉落在地上,接著他更進一步剝下她的外袍,露出白色的中衣。

「或是像這樣。」他話聲方落,她的肚兜跟著中農一起不見,露出她纖柔細緻的胴體和雪白的肌膚。

掄語劍深吸一口氣,將頭埋入她柔軟的雙峰之中。「你的肌膚就像花瓣。」白裡透紅,宛若飄落在春季里的櫻花。

如果她的皮膚像是花,那麼他的嘴唇就是采蜜的蜜蜂。

置身在情潮之中的喻希柔只覺得渾身一陣燥熱,整個人的感覺隨著他嘴唇的游移忽冷忽熱。

「語劍……這裡是帳房!」她試著阻止他的進攻,提醒他時間不對,地點更是糟糕。

「是帳房。」掄語劍才不管,低頭繼續他雙唇的探索。

「這裡沒有床!」她有預感她的抗議必定無效,他的眼神明白告訴她,他一點也不在乎。

「是沒床。」他同意的說,「但有書架。」在說這話的同時,他技巧性的抬起她的身子,喻希柔毫無心理準備的尖叫一聲,然後死命的抱住他,兩條腿也緊緊的圈住他的腰際。

「別叫,我的小希柔。你想引來觀眾嗎?」他是不怎麼介意,但就怕他的小妻子受不了。

這軟軟的威脅立刻讓她閉上了嘴。她可不想做免費表演,有個驚世駭俗的相公已經夠難堪了。

「書架弄得我好痛,而且我怕它會掉下來。」她想盡辦法脫逃,畢竟沒人會在帳房做那檔事。

「我保證書架不會掉下來。」掄語劍保證道。堆在架子上的帳冊起碼有上百本,哪那麼容易垮。

「但是……」喻希柔絞盡腦汁想找出下一個理由,卻在她最熟悉的三個字下打消了主意。

「信任我。」掄語劍的語調就如往常一般溫柔,「信任我!希柔。我絕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的確,他從未傷害過她,反而都是她在傷害他。他愛她、包容她,給她充分的自由,放眼整個大唐,有哪個男人能做到這一點?

他做事絕對有他的理由,雖然有時並不見得會對她說明,但從來毫無理由的亂髮脾氣,更不會隨意亂誣賴人。

「我信任你。」她毫不猶豫的回答。

「謝謝你,希柔。」

對掄語劍而言這是最珍貴的回答。他曾對她說過「信任我」無數次,直到今天才獲得她肯定的回應。

在目光流轉與肢體交纏間,掄語劍和喻希柔找到了他們的未來,那是一個包含信任與相知,人類最為憧憬的有情世界。

「希柔!」

江玄明有氣無力的聲音自長安大街的一角傳來,嚇了正要回家的喻希柔一大跳。

「玄明?」喻希柔揉揉她的眼睛,不敢相信的望著他。

他怎麼會在這裡?

「真的是你!你怎麼沒回洛陽?」

江玄明並未回答她的問題,徑自說道:「我有事找你幫忙。」

喻希柔見他的眼神帶著幾許瘋狂,她愈看愈覺不對勁,有些後悔未帶丫環同行。

「我恐怕幫不了你的忙,我還得趕回家,我家相公正等著我。」她真希望她說的是真的,但事實上語劍出城去了,至少要一個月才回得來。

「你家相公前兩天離京南下,恐怕沒那麼快回掄庄。」江玄明顯然早打聽好消息,做好萬全準備才來。

他的回答當場刷白了她的容顏。玄明為什麼知道這麼清楚?莫非他早已等候多時?

「你……你想做什麼?」

「不想幹嘛。」他邪笑道,從懷中拿出一方摻有迷香的綉巾,「我只想要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而已。」

喻希柔還沒來得及問那是什麼,眼前隨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在昏倒的剎那間,她的腦中閃過掄語劍俊俏的臉龐和清明的大眼。

語劍!

在喻希柔絕望呼喚的同時,掄語劍正和商家談生意。

不知怎麼地,他的內心隱約感到一股不安,彷彿有什麼大事發生。

語劍!

喻希柔的呼喚再次驚擾他的思緒。他並不相信所謂的心靈相通,但心中那股煩躁卻教他靜不下心來談生意。他當機立斷決定立刻打道回府,至於生意可以先擱在一邊。

「在下先行告辭。」在對方老闆目瞪口呆的表情之下,掄語劍頭也不回的上馬離去。

經過了半個月的日夜兼程,掄語劍終於在喻希柔失蹤的第十六天回到家。他才踏入掄庄,隨即發現莊裡亂成一團,所有人全都圍著他又叫又跳,頗有語蘭逃婚時的味道。

「劍兒,你可回來了!」掄老爺拍著他的眉說,他這愛子回來得真是時候。

「爹,這是怎麼回事?」掄語劍問,怎麼家中僕人個個急得像無頭蒼蠅一般。「是不是語蘭又闖禍了?」八成是,只有語蘭才能搞得大夥雞飛狗跳的。

「不是,不是語蘭。」掄老爺子連忙搖頭。他倒還希望發生事情的是語蘭,她頂多搞得大夥忙成一團,而不是焦急如焚。「是希柔,她失蹤了!」

「失蹤?!」掄語劍倏地刷白了臉,原來他心中的不安是因為希柔失蹤。

「怎麼發生的?」冷靜下來,掄語劍拚命的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慌張的時候。

「我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半個月前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失蹤,據說有人曾看見一名瘦弱的男子同她說話,然後她就失蹤了。」

瘦弱男子?掄語劍的腦中倏地閃過江玄明的面容和怨毒的表情,心中有十成把握希柔是為何人所搖。

「我知道是誰帶走了希柔。」此刻他們應該正往洛陽的途中。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儘快趕過去,但願江玄明那瘋子不會傷害希柔,否則他難保不會殺了他。

這句話讓掄老爺子瞪大了眼,但掄語劍沒空理會他爹,他必須立刻起程救人。

「王總管,立刻給我備馬!」

一聲令下,整個掄庄再一次沸騰。這次他們做得無怨無悔,因為唯一能軟化少爺態度的少夫人被綁了,大夥都希望她能早日獲救,繼續改善掄庄的氣氛。

「劍兒,你知道上哪兒找人嗎?」掄老爺子急忙問道。

心急如焚的掄語劍轉身上馬,頭也不回的回答道:「洛陽。」隨後疾馳離去。

江玄明瘋狂的眼神和猙獰的表情在在說明他瘋了。

被綁住手腳無法動彈的喻希柔恐懼地發現到這一點,他那布滿血絲的眼睛令人不禁打心底害怕起來。此刻他手中正拿著一塊綉巾,像是招降般的揮動著,颼颼作響的聲音環繞在空曠的綉坊之內,更顯得詭異。

她作夢也沒想到他竟會將她綁回喻氏綉坊。真諷刺啊,曾經她是如此害怕離開洛陽,現在卻一點都不想回來。在語劍的帶領下,她開始注意到世上還有許多新鮮的事值得她學習,最重要的是,這裡沒有他。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她是真的愛他。真心愛一個人並不容易,尤其對凡事皆存戒心的她而言更是比登天還難。

回想起她和語劍共度的時光,她赫然發現到自己的幸福。

愛一個人應當包含哪些呢?是全然的關愛還是適度的驕寵?透過了他的示範,她終於了解,原來愛一個人並不一定就會失去自由,相知相守的感覺是人間最美的愛情。

他懂她,卻不會縱容她,這更加速了她的成長。

有愛的地方才是家。

她不禁苦笑一聲,猛然想起自己尚未對語劍說過「愛」這個字眼。

她還有機會說嗎?她願意失去一身的才能以換取最短暫的時間,只要能親口對語劍說「我愛你」,這一生便已足夠。

「看看這個,看看這綉巾!」幾近瘋狂的汪玄明將綉巾攤開,巾上繡的圖案正是喻希柔的拿手絕活——牡丹。

「很像你繡的,對不對?」江玄明的口氣帶著濃濃的恨意,「但無論再怎麼像,我就是無法綉出像你繡的神韻來!為什麼?為什麼?」

狂吼的江立明抖動著瘦弱的身軀,看起來就像來自於地獄的鬼魅,恐怖極了。

喻希柔心痛的閉上眼睛,語劍說的全是真的。要不是她太害怕又太自信,早該看清事實。玄明從頭到尾都在嫉妒她,嫉妒她過人的天賦,嫉妒她擁有喻氏綉坊。

他的家境只是普通,爹娘去世之後更是糟糕,他唯一擅長的只有刺繡。偏偏大夥又對他一個大男人,手無縛雞之力,只會刺繡這事嗤之以鼻,這更刺激了他的自尊心。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喻希柔為他感到可憐,一個老是想著不公平,又心存怨恨的人哪會有快樂可言?過去的她跟他想法差不多,所以才合得來。感謝上天的安排,讓她遇著了語劍,開拓一個不同的視野。

「你那是什麼眼神?」江玄明發現她眼中的憐憫之色,憤怒的問,「你是在可憐我嗎?」說著他突然狂笑出聲。

接著他又忽然止住狂笑,神情陰狠的說:「我不需要你的憐憫,我需要的是你的綉圖。」他邊說邊勒住她的頸項,試圖逼她說出綉圖的下落。

「說!你將綉圖藏到哪兒去了?」

喻希柔只感到自己無法順利呼吸,很顯然的,江玄明是瘋了。由他不知控制力道這點來看,就可知他已經陷入瘋狂狀態。

她的眼神逐漸渙散,整個人的神智隨著肺部空氣的擠壓飄過天際,墜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希柔!」

猶如天籟的聲音劃過沉重的空氣,將喻希柔即將遠揚的生命重新拉回體內。

但見失去理智的江玄明就像一個破碎的娃娃般,被掄語劍扔在一旁,口吐鮮血。

「希柔!」掄語劍毫不猶豫的低頭將空氣送入地口中,如此反覆做了幾次,她終於緩緩蘇醒過來。

「語劍……」她有氣無力的抱住他,享受他溫暖的體溫。「謝天謝地,你及時趕到。」她愈想愈害怕,整個人顫抖不已,「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會的。」他安慰道,「在我沒有先你而去之前,我不會讓你先離開我的。」

「你保證?」

「我保證。」

「感人,真感人!」

江玄明瘋狂的聲音響遍整個綉坊大廳,握在他手中的火炬照亮四周,更映照出他猙獰的臉孔。

「今天誰都別想離開!」熊熊的火焰倏地吞噬了易燃的布幔、傢具。

「這綉坊是我的!」他大聲的狂吼,「我才是大唐第一綉手!」

「他……他瘋了。」虛弱的喻希柔被掄語劍摟著離開火場。火焰迅速吞噬了整座綉坊,也吞掉了江玄明的瘋狂。

「哈、哈、哈!」火場里傳來他瘋狂的聲音,宛若鬼魅的哭號聲,「我是大唐第一綉手……」

「你說得對,他的確瘋了。」掄語劍嘆道,為名利而瘋。

看著摯愛的家園被火焰吞噬,喻希柔不知道該做何感想,只能虛弱的靠著他。

「綉坊沒了。」而她竟未掉淚。

「沒關係,我再建一座給你。」他知道綉坊對她的意義非比尋常。

「不,不需要。」喻希柔輕輕的搖頭,「我曾以為綉坊是我的生命、我的家,我不能沒有它,直到玄明這把火把我燒醒。」

掄語劍只是靜靜的擁住她,一言未發。

「你一定無法相信,看見綉坊被燒,我心中竟有一股難以解釋的解脫感。這綉坊就像一個巨大的蜘蛛網,網住我的心智、我的成長。從小,我就因為我的刺繡天賦成為人人垂涎的搖錢樹,或許從另一方面來說,我自己也要付相當大的責任,因為我知道那是我唯一的籌碼,是我能獲得重視的唯一方式。」

「但那都不是愛。」掄語劍溫柔的介面,欣喜於她的成長。

「嗯。」她的丈夫、永遠知道她在想什麼,她真是太幸運了。

「有愛的地方才是家,才是心之所在。」在烈焰的照耀之下,掄語劍的臉上充滿了愛,而那正是她夢想的家。

「你願意照顧我一輩子,當我一生的依靠嗎?我已經決定從此不再刺繡,再也不能掙錢了。」她累了,再也不想因天賦而終日煩憂。

掄語劍的回答是深情地吻住她,為他的保證封緘。

「信任我,希柔。我將保護你直到永遠。」

好一段洛陽情事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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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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