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一輛藍緞頂的馬車,由兩匹棕紅馬拉著,在山邊的田野小徑上小快步地賓士著。

頂蓋邊的大燈籠上,斗大地標明「莆子堂」的字型大小。這是一輛由北方中山鎮,花了數月時間,買藥材回來的馬車。

趙恭介直挺背脊,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語地坐在車廂內。

「師父,等繞過這座山,咱們就到家了。」徒弟把探在車窗外的腦袋縮回來,眉開眼笑地說。

趙恭介瞥了一眼外頭的風景,不疾不徐地說:「阿輝,夜深了,回明州還有一段路程,你睡一下,兩個時辰之後,去跟賈弟換班,讓他進來休息。」他的嗓音低沉穩重,舉止嚴正。

「是,師父……可是,我睡不著。」阿輝咧嘴,傻憨憨地對他笑。

「睡不著?」趙恭介豎起劍眉。「那現在就去跟賈弟換班。」

「不是呀,師父,我的意思是咱們這次離開江南到中山鎮,足足有一個月那麼久,太久沒回老家,現在興奮的睡不著覺。」

阿輝一想到天亮之前,就能踩在熟悉的土地上,呼吸著家鄉的空氣,再疲倦的身體也變得精神抖擻,舒坦得不得了。

「總而言之,你就是精神飽滿。別廢話,出去!你不累,賈弟累了。」

趙恭介嚴肅地看著他,不管他的理由多溫馨感人,在他聽來全不是重點,該出去就出去。

「師父!」

「你要我說第三遍嗎?」他威嚴地問,毫無笑意。

「不用了,師父,我這就去。」

阿輝一背過他的視線,馬上甩了自己一巴掌,憎恨自己的多嘴。又不是不曉得師父頑固、死板、難以相處、有時候還亂陰險的,沒事跟他扯什麼「思鄉情懷」,簡直自討苦吃,笨、笨、笨死了!

「賈弟,師父叫你進去,換我駕車。」

「謝啦。」乾乾瘦瘦的賈弟把韁繩讓給他,靈活地往車廂里鑽。

「呼,還是車廂舒服!」進了車廂,他一屁股往位子上坐。

「舒服就閉嘴,別再嚼舌根浪費精神。」趙恭介不忘提醒一句。

「謝謝師父關心。」賈弟笑意遍布臉上,拍拍膝蓋,興緻勃勃地說:「師父,咱們快到家了耶,等繞過前面那座山,就回老地盤了!真教人亢奮,瞧我一整夜沒合眼了,竟然一點睡意也沒有。」

「哦?」趙恭介怔然抬眼,剋制波動了一下的脈搏。「連你也睡不著?」

「什麼意思,師父?」

「什麼意思!精神太好,你也給我一起出去!」

「啊?我才剛進來,屁股都還沒坐熱耶,師父?」

「出去!」趙恭介平板的命令,對自己的好意不被領情耿耿於懷。

賈弟扭動嘴角,為難地道:「不要吧?!」

★★★

「月小姐,你……你……等等我,我喘不過氣了!」

雙雙等主僕三人一路逃命,在穿過一片竹林子到達另一條道路時,大寶一邊擦汗,一邊氣喘吁吁地抬頭看那跑步跟飛一樣的雪白身影,忍不住放聲喊叫。

這女人逃命的功夫未免太高桿了!

又是鑽,又是爬,像只土撥鼠似的。別人的腳會酸、會累,她的速度卻絲毫不減,還愈跑愈有精神!再跟她這樣逃下去,沒被車夫砍死,也一定先被她累死。

瞧,他們居然可以從平地跑到山坡上!太神了吧?!

「別跑了!大姊!」他乾脆席地而坐,不跟她玩命了。

「是啊……月小姐,我也不行了……」木薰追到大寶的身邊,腿一軟,當場趴在草地上喘。

「大寶、木薰,你們快起來,我們一停下來,車夫就會追上來,我的幸福還在等著我,我不要被砍成肉醬!」

雙雙沖回他們身邊,著急地對他們說。嬌美的聲音果然如大寶所想,平順好聽得很。

「你有逃命的潛質。」大寶說道。

「快點起來嘛,你在說什麼?」

大寶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搖晃幾下。「請你先想想,那傢伙的體積足足有我的兩輩大,年齡少說長我十歲。其次,你逃命的路徑實在無人能及,要是這裡有海,你連海都跳進去了。我懷疑他已經倒在路邊──掛了,我親愛的月雙雙小姐。」

而事實上,三裡外確實有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倒在路邊哭咒,好生懊惱自己命運舛錯,倒了八輩子楣遇見這三個殺千刀的。

雙雙愣了一楞,不大放心地問:「真的嗎?」

「真的!」大寶想也不想地介面。

聽到這句話,她馬上拍拍胸口,呼了一口氣,驚魂甫定地說:「唉!那就好,那就好,否則再跑下去,我一定累垮。」累死她了!

大寶白她一眼,有沒有搞錯?她看起來精神好得很!

「大寶,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呢?要繼續你的計謀嗎?我想,或許我們該聽木薰的話,先回醉顏樓再說。」緩下情緒,她蹲在他身邊歪著頭呢喃。

「不至於吧,這麼快就舉白旗?」

「我沒有信心嘛。」她仰著臉,深深吸了口氣。

「你真的要回去?」

「才不。」她矢口否認,改成另一番說詞。「只是現在暫且退一步而已……」

聽了月雙雙的話,大寶扁著嘴,收回瞟遠了的視線道:「照你的說詞,是否表示就算現在有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掉在你面前,你也決定放棄?」

「千載難逢的機會?哪裡?哪裡有『牛車』經過?」

雙雙四處張望,如果是牛的話,她可以考慮看看,既不會被撞得鼻血直流,也不怕被踏成人肉乾,多好呀!

「大寶,你還來啊?」木薰總算有力氣爬起來發飆。

「你走開!別妨礙我談正經事。喏,月小姐,這邊。」他倏忽地拉起雙雙,扳過她的頭轉向路尾。「看見沒?『龍府』!『龍府』的馬車,知道那是什麼嗎?」

「特別嗎?」雙雙眼珠子轉向他,一臉無知。「李府、陳府、王府、張三李四府,江南到處都是冠上姓氏的大戶人家,你希望我『知道』什麼?」

「哎呀,『龍府』的來頭可不小,人家可是江南經營絲絹生意的老大。最主要的,除了是富商之外,龍門子孫皆是行必誠義的正人君子。」說罷,曖昧地朝她眨了一隻眼,以肩頭撞了她一下。「如何?『正人君子』耶,你欣賞的喔!」

雙雙差點被他頂出去,但在她還來不及站穩腳步時,兩隻眼睛已經亮晶晶的閃爍。

「你說的是真的嗎?他們都是正人君子?」

「當然。想不想上車?」

「我想、我想!」她眉飛色舞地喊道。

「那就成了。」他呸了一口氣在掌心摩拳擦掌。「所謂來得早不如來的巧。月小姐,我助你一臂之力,出去!」

「啊──」

一個拔尖的女高音霎時嘶叫,林子里的鳥雀嚇得四處飛散。

時間剛剛好,閃電般的車影呼嘯而過,捲起一長條滾滾風沙,阻斷了女聲由近而遠、由大聲變小聲的尖叫聲。

「呵呵,這次總成功了吧!」大寶眼睛張都不張開一下,硬是雙手環胸,揚著眉頭,春風得意地吹噓。

「你……你……」木薰「你」了半天,就是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只是眼淚不停地掉。「嗚──月小姐……」

「幹麼?」大寶不耐地嚷嚷,定睛一看,眼珠子驚駭得差點掉下來。平坦的路面上,除了幾片冷風掃過的落葉外,一切空空如也,連只螞蟻都沒有,更甭提人了!

「咦?月小姐人呢?」

木薰氣得以大掌巴他的頭。「死豬頭!你把月小姐推下山坡了!」

「什麼?!」晴天霹靂,踉蹌失步,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停掉了。「月小姐──」

「啊──」

摔下山的雙雙,就像顆崩塌的落石般直滾而下,只能閉眼皺緊雙眉,手護頭,任憑身體摔得七葷八素。突然間,一個突起的地形霍然將她凌空拋出──

「不!大寶我恨你!」她瞪大眼睛,突然一個衝擊,整個人墜入草堆里,痛處衝上腦門,瞬間沉入黑暗。

★★★

浪潮。

這一定是浪潮。她見過海,感受過漲潮時,浪潮猛撲而來的窒息感。就像現在,身軀被淹沒了,脈搏在加快,不停……不停地加快,快到令她熱血沸騰,快到令她強烈察知自己身處的險境。

然後,她聽見海浪沖岸的轟隆聲,震耳欲聾,就像野獸追捕獵物時的咆哮聲,太大聲了,不斷敲擊她的頭部。

快,誰都好,誰來阻止那聲音繼續刺激她的腦門,聲音愈大她身上全部的痛處就愈來愈大……

一塊溫暖的巾絹輕輕貼在她的額頭上,那一瞬間,一切的驚慌全靜下來了,臉頰上,有人拂開她的髮絲,溫柔地拭去濕冷的虛汗。

動作輕柔而細心,縱然周圍的夜色如黑幕般黑暗,她也要用力睜大眼睛,辨識是誰這樣照料她的。

眼廉緩緩□起,眨了幾下,耳邊即便傳來一陣驚喜的呼聲。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怎麼樣,覺得身體好不好?」

雙雙轉頭便看見了一位面相友善,略微胖壯的男子站在床邊。

稍微猶豫了一下,她才小小地點了頭。「嗯。」

「那就成了!我現在就去叫師父進來。」站在房間另一頭,一位瘦削男子笑彎了眼說道。手中的巾絹隨手扔回水盆,轉身就往屋外跑,一路師父!師父!地喊個不停。

「我為什麼在這裡?這裡是哪裡?」她沙啞問。撐臂要坐起,阿輝見狀立刻幫助她靠坐在床架上,在她背後墊了一些棉被。

「你不醒人事地倒在路邊,是我師父發現你,把你救回來的。」

「倒在路邊……」

聽他這麼一說,昨晚的記憶便宛如潮水般湧進雙雙的腦海里。她記得大寶一掌把她推下山坡,她在草地間又翻又撞,後來好不容易摔回了平地上……以後的事情就記不得了。

原來,她被人救了。「請問……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我師父叫趙恭介,是這間『莆子堂』的大當家,你別看這裡平素無奇,其實這裡可是名聞中原的葯堂子。尤其是我師父,他啊善用針葯的醫術,連北方一帶的人都聽過他的大名,很厲害的。」

阿輝嘖嘖稱奇地豎起大拇指,他與「莆子堂」所有的兄弟一樣,都是崇敬師父的醫術,才來拜師學藝。

「真的?」雙雙一聽眼睛登時發亮,身上的疼都不疼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有預感,這趙恭介就是她未來相公的最佳人選。

阿輝狐疑看著她,他覺得眼前這位姑娘怪怪的,受了那麼重的傷沒哭哭啼啼的已經夠稀奇了,居然在聽完他的話后,還巧笑倩兮?

「真的,我沒騙人。」

「那……他娶妻了沒有?或者,定婚了嗎?有沒有意中人呢?」雙雙眼巴巴地盯著他問,活像個包打聽。

阿輝更覺得莫名其妙了,她問這些事的用意何在?「姑娘,我師父終日研究醫理,有《黃帝內經》、《肘後備急方》、《千金翼方》一大堆書要鑽研,吃飯的時間都不夠,哪來空閑談情說愛?」

「是嗎?」如此說來,就是位可以信賴、依靠的君子。

「當然。」

「原來如此,很好,很好。」雙雙暗自竊笑,蒙頭縮進棉被。

她正煩心計劃老是失敗,沒想到大寶那一推,把她推向了幸福的深淵。

太美妙了,她笑得都啃住棉被單了!

有道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下子,她豈……

「啊!」猛然迎上一張全然陌生的俊臉,驚得雙雙臉部表情在剎那間僵化。

討……討厭!這人怎麼這樣?悶聲不響地就掀開人家的被子,那剛剛她那狂喜的模樣,不就……全露餡兒了?

趙恭介的目光瞟了她紅通通的臉蛋一眼,翻起衣擺,坐在圓凳上,逕自為她把脈。

嗯?他就是趙恭介嗎?!好年輕呀,應該不超過三十歲。

他把完脈,以左手扶住衣袖,伸出右手微微傾身上前。

雙雙略微回神,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才發覺自己的額頭正被一隻暖和的大掌覆蓋著,原來他在為她量著體溫。嗯,看來他是個溫柔體貼的好男人。

「姑娘的脈象調和,除了外部的擦傷外,已無大礙。我讓徒弟去替你煎幾帖葯,你按早晚服用,多加休養就行了。」他開口了,態度沉靜不□,氣定神閑。

「謝謝趙師父。」哇!他的聲音好好聽!

趁著趙師父不注意的時后,她又開始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起他的外觀,這趙恭介眉清目秀,身態頎長,有一種正派的氣勢,十分引人注目。

不錯!很好,很好,她就喜歡這樣的男人!她滿意地露出一抹笑。

「姑娘別客氣。」趙恭介淡淡地應聲,轉而對賈弟吩咐著。「你以三七、大黃、甘皮、枳殼,大小薊各三錢。當歸、白勺、生地各五錢。紅花一錢、桃仁十四枚、水酒各半,煎八升送來給姑娘服用。」

「是,師父,我這就去。」賈弟說了句,便轉身走開。

「姑娘,你就安心養傷,若有任何需要,告訴阿輝,他會替你安排。」趙恭介結束診察,起身就要離開,卻在最後一刻煞住。

「姑娘?」原來是雙雙揪住了他的衣袖。

「趙師父,能不能請你答應小女子一個不情之請?」

「但說無妨。」

「我想請趙師父收留我……」雙雙垂下眼睫,表情說變就變,臉上立刻戲劇性地布上一片凄涼,一副楚楚可憐的小媳婦模樣。

「收留你?」趙恭介驚愕。

「我原是潞州人,半年前家中生變只好下江南投親,不料親人全部不知去向,就這樣我在江浙一帶漫無目的流浪了足足一個月之久。其間所遇的人,有好,有壞。好的人家,會可憐我,賞我一碗飯吃;壞的人家,看我隻身一人,就想欺負我。趙師父,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我真的過怕了,求趙師父可憐可憐我,只要您願意收留我,做牛做馬我都甘願!」

話一說完,她捂住臉龐嗚咽一聲,當場哭得淅瀝嘩啦,柔腸寸斷。呵呵,不管怎麼說,名正言順留下來是當務之急。平空掉下來的機會,她絕不會讓它溜走,她未來的幸福人生,就搏這一次了!

單純的阿輝,馬上著了她的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好吧,你就留下來,實在太可憐了,一個女孩子家的。」

趙恭介倏地用眼角掃了他一眼,眸中寫明──多事!她在問你嗎?

察覺到他峻苛的視線,阿輝輕吞兩口口水,乖乖地往後站。

「姑娘,並非在下吝嗇伸出援手,實在是有不便之處……」趙恭介推辭道。

「那只是託詞,莆子堂空房間多的是。」阿輝摸著下巴嘀嘀咕咕。

「放肆!我處理事情,用得著你多嘴嗎?」這徒弟見色忘義,見到漂亮姑娘,胳臂全往外彎了,臭小子!趙恭介忍不住動怒。

雙雙一看見他下沉的臉色,索性以退為進地說:「對不起,我太自私了,請你當我沒說過,我現在就走、我現在就走,你別責怪他了!」她作勢要起,結果一個不慎,險些摔下床,所幸趙恭介眼明手快,及時出手攔住她。

「姑娘,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你就安心養傷,其他事情日後再說。」

「你這是答應我了嗎,趙師父?」月雙雙可憐地問道。

阿輝低著頭,皮皮地說:「你就快答應人家吧,反正咱們也不差多她一雙碗筷,再說──咳──男人一到了適婚年齡,沒女人陪在身邊,虛火就會上升,脾氣暴躁易怒,你千萬別憋得太厲害,很傷身體的。」

「你說什麼!」趙恭介大喝。

「弟子不敢。」阿輝縮起脖子。「不過,師父,我看你非收留她不可,你向來以『蘭薰桂馥,德澤長留』自律。現在你得知她的處境卻見死不救,不等於砸自己的招牌嗎?葯堂里的兄弟自然不能說什麼,可事情一傳開,就不曉得別人如何看待你了,名聲不保呀。」

趙恭介突然一愣,這……

「哼!我說過不收留她了嗎?」

嘻!正中下懷,師父可是很愛面子的。「是,師父。」阿輝抿唇賊笑,暗示雙雙快謝恩。

「謝謝趙師父大恩大德,雙雙有朝一日一旦找到親人,一定馬上離開。」而那是絕不可能實現的承諾!雙雙含著淚光兒笑,一面感激得痛哭流涕,一面卻又很惡劣地如是想道。

「你好好休息,不叨擾你了。」趙恭介微一頷首,彬彬有禮的示意后,便與阿輝一前一後離開。

「不送了。」

「你留步吧。」

「小女子這廂有禮了……」噗!他們前腳一走,雙雙後腳馬上跪在床上,一手捂住嘴巴,一手猛捶床板,笑得人仰馬翻,久久不能自己。

「馬到成功,耶!」歡呼一句,她笑著躲進被裡,將自己裹得緊緊的。

★★★

醉顏樓

「打!狠狠給我打!」艷娘霎時怒火攻心,瘋了似的唆使下人一笞比一笞還狠地鞭打木薰的背部。

「不要再打了,艷姨娘!好痛啊!好痛啊!艷姨娘!」

痛苦的嗚咽衝出她的喉際,她反覆扭轉身軀,試著閃躲鞭子的無情蹂躪卻無能為力,她的手腳全被綁在樑柱上,壓根兒逃不了。

「你這小賤人!我供你吃、供你住,待你不薄,你什麼事不去做,居然給我吃裡扒外?說!他們兩個去哪兒了?」

木薰淚流滿面地搖著頭。「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還敢給我嘴硬?傍晚時,人還好好地在月坊里招待白公子,轉眼間人就逃了,你跟她無時無刻不在一起,你會不知道?!」

「艷姨娘,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她痛哭失聲地喊道。

「不知道我就打到你知道!賤奴婢!」艷娘紅潤的雙頰氣得發紫,再也怒不可遏,搶過鞭子當場打得木薰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啊!啊!」木薰顫聲呻吟,腦海中不停閃掠過雙雙及大寶開心的神情。

她怎麼能供出月小姐厭惡這裡的生活,以命為賭注找尋幸福去了;又怎麼能供出她與大寶是幫凶,這隻會替自己招來更大的不測,甚至可能被打死,不,她不能說!

況且,當時她與大寶沿著山坡一路找下坡時,月小姐已經被人救走了,現場只剩一朵簪花,她真的不知道她的去向。大寶更因此大受鼓舞,決定回鄉種田,日子是苦了一點,卻活得有尊嚴。他們都有自己渴求的未來,既然有了起頭,她決不能在這時候扯他們的後腿。

咬緊牙關,撐下去就對了!艷姨娘除了打她之外,不能拿她怎麼樣……

「你說是不說!說不說?!」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她的身子已經縮得不能再縮了,如困獸一般,對主人無情的凌辱束手無策的承受。鞭子一鞭一鞭的甩下來,終於在艷姨娘失手鞭中她的後頸時,剎那間一陣昏厥,便垂掛在柱子上。

「氣死我了!」見她暈了過去,艷娘總算放她一條生路,厭惡地扔開鞭子。

「來人!把她給我扔回傭人房,少在這裡礙我的眼!」她緊接著下令。

「是。」一旁的下人立刻應聲拖著癱軟無力的木薰下去。

人一離開,艷娘頓時落坐在太師椅上,極力地壓下胸膛的那股怒火,可握在扶手上的雙手卻不住微微顫抖。這狀況來得太快太猛,月雙雙跑了,四大花魁只剩下三大花魁,那意味著原本該進她口袋的金銀財寶,已少了四分之一,這種結果教她如何承受得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辛苦了大半輩子,為的不就是這些銀兩?

不會的,她一毛錢也不會少拿,如果把女兒養得漂漂亮亮為的只是背叛她,那她倒不如一杖打斷她的腳,雖然價值少了許多,但至少會乖乖留在醉顏樓為她賺錢。

她一掌重重打在扶手上。「來人!派人出去把那丫頭給我揪回來,就算把整片江南翻過來,也在所不惜!」

★★★

「哦……原來如此,趙師父的家鄉在中山鎮,父親也是名針藥師,兩老現在就居住在那裡呀!」雙雙非常用力的點頭回應著,順手把洗凈的蔬菜放進竹簍筐里晾水。

「他是個很獨立的孩子,跟著父親學醫有成后,就離開老家到咱們明州來開了這間莆子堂行醫救人,一開就是十個年頭過去了。」廚房大嬸笑笑地說。

「那你十年來都一直在這裡替他燒飯?」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鄰居嘛。」唰的一聲,青菜入鍋香噴噴的氣味立刻自廚房內爆出,近午時分,她正忙著午膳,來喂外頭那堆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徒子徒孫。

「這樣說來,你對趙師父有相當的了解,是不是?」月雙雙不著痕迹地看了廚娘一眼,兩顆骨碌碌的大眼鬼靈精地轉呀轉。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我想知道趙師父的喜好,你能不能偷偷告訴我?」她小心的問道。

「偷偷?」大嬸狐疑地睨向她。

看著大娘疑惑的眼光,雙雙立時支支吾吾起來,急忙找說詞掩飾。「呃……呃……你知道的,趙師父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好心收留我,所以我一定得找機會報答他。如果大嬸告訴我他的喜好,我也好有個方向。大嬸,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雙雙會對你感激不盡的!」

那個體貼懂事的好女孩又出現了。

「原來是要報恩呀,我懂了。」說罷,便仰頭蹙眉想著。

「不過……你這問題可真難倒我了!大多數的時間裡,他除了替人看病外,就是待在書房念書,光醫藥方面的書就足足有上千本。再來嘛,就是到鄰村和其他大夫一起切磋研究,所以我想……他最大的興趣應該就是『醫藥』了。」

「然後呢!然後呢!」她眼睛發亮地繼續追問。對她而言,想窺得關於趙恭介的秘密太多了,比如:喜歡什麼食物啦、顏色啦、才藝啦……太多太多了,反正只要與他有關,她都迫切想得知。

報恩?別傻了,她是為了知彼知己百戰百勝,以便緊緊套牢他這位「陌上誰家年少」,她才能「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啊!

「呃──就這樣了,他這人太簡單了!」大嬸的結論。

「啊?」就這樣?不會吧!

雙雙忽然間呆了,那是不是意味著,如果她要引起他的注意,就勢必得栽進去濡染他的醫藥世界?不要吧……琴棋書畫是難不倒她,可是「醫藥」?

「啊!」大嬸赫然打破沉默,頗具玩味地說。「說到興趣,我是真的無可奉告了,不過倒有一件事情可以說出來讓你笑笑。趙師父這個人,個性非常的謹慎,對每一件事情的考量都兼具情與理,不容許悖情違理的事情發生,可說是非常重原則的人,不過有一種特殊情況另當別論。」

「另當別論?難道趙師父一喝醉,就會喪失理智到處亂打人?」這種人她在醉顏樓見得可多了。

「不是,而是他會……哈哈哈!」哎哎,一想到,她就想笑。

「快說嘛,別吊我胃口了,大嬸!」

「好啦、好啦!別催了!記得有一次,我替他煮一隻醉雞,『醉雞』顧名思義就是加了大量的酒去做的料理,你知道他吃了之後出什麼狀況嗎?」

「什麼狀況?」她快好奇死了!

「他竟然當眾調戲起我來!」大嬸不好意思地揮揮手。「像個下流胚子似的,說有多不正經就有多不正經!弄到後來,大伙兒才知道,原來他對酒會過敏,一喝酒人就性情大變,真是個有趣的臭小子!」

「嗯!的確很有趣耶。」她清了清喉嚨,笑吟吟地應了句。

「謝謝大嬸告訴我這麼多,我不妨礙你做事了,我先走了。」

她文靜地向她鞠躬示禮后,便優雅地步出廚房,而事實上一張俏生生的臉孔上,眼睛已經笑到都彎了。

對酒過敏是嗎?那不敬上他一杯,豈不太失禮了?

★★★

當晚

「你哪裡不舒服?」趙恭介坐在看診室的小桌前,詢問前來就診的姑娘。

「哎,這教我如何啟齒呢?」心寬體胖的姑娘蹙眉說話了。

「趙師父是位公子,我又是位未出閣的姑娘,這種事我很難說出口。」

「姑娘但說無妨。」他態度嚴謹,卻不失友善地引導她。

胖姑娘期期艾艾、為難地看著趙恭介。「我……其實事情是……是……」

「是什麼?別緊張,慢慢說。」

「是……是我已經連續七天沒上茅房了!」一股腦兒地傾吐而出,胖姑娘抓起絲絹就往臉上遮,尷尬不已地在椅上扭動起來。

趙恭介是很有修養的君子,聽完她的話笑都沒笑一聲,正正經經地在藥方子上寫下幾個字。「姑娘平常都吃些什麼食物?」他繼續問道。

她怯生生地說:「食物方面都是我娘在準備,她準備什麼我就吃什麼,香菇雞、烤雞、燒酒雞、油炸香酥雞、四物雞、淮山熟雞……」

全部都是雞?趙恭介怔然皺眉。這樣是不行的!

他端起手邊慣喝的烏龍茶,好整以暇喝了口,接著問道:「青菜呢?」

今天的茶喝起來怪怪的,味道有點突兀,該不會是壞了吧?

「腌黃瓜、腌嫩姜、腌青蔥、腌小花豆等等。」

這會兒全都是腌漬物?難怪無法正常排泄,他搖頭。

「水果呢?吃不吃新鮮的水果?」

問完話,他心想茶難喝,一口灌進去好了,別浪費。明天再上市集去買斤新茶葉好了。

「水果的話我偏愛香蕉、甘蔗,舉凡甜度比較高的水果我都喜歡,可是因為最近一季出的水果都不夠甜,所以個把月沒吃了,為此,我還清瘦了不少!趙師父,你問了這麼多、說了這麼多,我到底要不要緊啊?」她好生擔心。

「要不要緊……」手中的茶杯重重落桌,趙恭介擰起了眉頭,頓了頓才開口:「你的身體很健康,我……」他驀地眨眨眼睛,搖晃起頭部,覺得視線有點模糊。

「趙師父,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頭有點暈。」他試著坐正,直視她。「姑娘……我開幾帖葯讓你帶回去服用,六、七個時辰就會有效果,但你一定得多吃蔬菜水果,從飲食上改善,不然治標不治本──」話才說了一半,他霍然失去意識,伏倒在桌上。

「啊!趙師父!」這突發的狀況,活活將胖姑娘嚇得花容失色,身子一翻轟然跌倒在地。

「救……救命啊……失事了!」

她怕得兩腿發軟,想要放聲喊叫,偏偏聲音全卡在喉嚨出不來,嗚嗚咽咽根本聽不清楚她在鬼號什麼。她實在不敢相信,大夫醫治病人,醫到一半自己竟奄奄一息地昏厥了過去,萬一她被當成謀財害命的女殺手,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來人呀……快來人啊……趙師父昏死過去了……」她已經爬到門邊,就快能開門出去了。

「咦?啊啊啊!」冷不防的,她被人由肩膀抓住倏地抬站起。

「你想上哪兒去,小美人?」眼前站的人正是剛才昏過的趙恭介,這……這怎麼一回事?

「趙師父,你……你沒事了?」

「我怎麼會有事呢?」他嘴角漾著一抹邪邪笑意,手指輕佻地撫了她肥嫩的臉蛋一下。

胖姑娘當場呆若木雞,僵成一尊木頭人,錯愕地看著他。只見他笑容瀟洒,微含邪氣、略帶輕浮,尤其是那雙眼睛,魅惑得彷彿只要多看他一眼,就會被他攝走靈魂!

這人真的是趙師父嗎?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我要回去了,天、天、天色已暗,不、不、不快點回去,我娘會擔心!」

趙恭介凝視著她驚恐的面容,哼聲一笑,出手就托起她的下巴。「回去?進了我的地盤,就是我的獵物,怎麼能讓你就這麼走呢?」他哼聲低笑,故意再貼近她一些。

「不要!」她嚇得尖叫出聲。

卑鄙!這個人面獸心的無恥之徒!他平日威嚴有禮、氣宇非凡的形像全是謊言,這才是他的真面目!

趙恭介斜著嘴角,輕佻調侃地道:「你的尖叫聲倒還滿好聽的,真能撩撥人心啊!」

「變態!」啪!一記大巴掌。

趙恭介的反應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不痛不癢,反而咧出更加深沉的魔魅容,結實的長手突然向她兩腕襲去,作勢要將她的雙手高舉過頭困住她。

「你!非──非禮啊!」

喊叫之際,她很大力地朝趙恭介肚子一推,急速地轉身拉開房門,沒命逃出看診室,一路奔出莆子堂,委屈受辱的淚水就像黃河氾濫成災一樣,哭得涕泗縱橫。

她再也不要來了!齷齪、骯髒的壞東西!

趙恭介慵懶的嘴角微微勾起。「唉,可惜。」

「咳!」早在門外恭候多時、來得及在他的茶水中動手卻,卻來不及進去讓他「非禮」的雙雙,這會兒正站在門邊,故意裝出那種嬌滴滴的模樣,低咳一聲地說:「趙師父,今天我的頭有點疼,能不能麻煩你替我診斷一下?」

她的臉頰微紅,低著頭,純美得像朵小白花。

「進來吧。」他以下巴比比房間裡頭。

「是。」

現在的趙恭介絕對是惡魔,甚至比她見過的任何人都還要風流狂放。雖然她尚是完璧之身,對男女間的事似懂非懂,更甚至有種莫名的不安,不過有他引導絕對沒問題。

然後,等明天一早時,她就可以揪著自己衣衫,微露香肩,側坐身軀,萬分嬌嫩地說:趙師父,我以後就是你的人了,你一定要好好對我,把我迎娶進門。

哎呀,不來了!光用想的,她就已經心猿意馬,等會兒真開始時,她該怎麼是好?咬著下唇,她愈想愈快樂,一股期待隱隱由心中升起。

趙恭介關上房門,傾身凝視她,優美的雙掌滑過她的臉頰擱在她的肩上。

「趙師父……」她迎上他,露出很美、很美的神情。

他對她淺淺而笑。「我……」

「怎麼樣?怎麼樣?」

「不行了!」宣告一句。他霍然倒進她的肩頭,高大的身軀瞬間壓在她身上。

他太重了,雙雙哪堪支撐得住,尖叫一聲,重心一失,兩人就這樣摔落在地。

怎麼會這樣?!別逗了!

「趙師父!你醒醒啊!」她抱住挨在她身上的人,急切地拍著他的臉。「起來!別睡啊!」

重如巨石的身軀睡得死沉沈,一動也不動。什麼「微露香肩」?什麼「側坐身軀」?再等個一百年吧!

★★★

明州的市街上,一如往常人來人往,攤販人潮交會其中,閑逛買賣串門子,一片繁榮熱鬧。趙恭介身著一襲白羅衫,頭戴烏紗帽,一般讀書人的標準打扮。

「張大娘早。」

沿途經過緞子樓,他便十分客氣地向老闆娘打招呼,正在向老闆娘購買布料的三姑六婆們,一見到他出現全部驚呼起來,不約而同全將視線撇到一邊去,故意挑選布料。

「呃……早!上街買東西啊?」張大娘有些不自在地寒喧著。

「出來買茶葉,家裡的茶葉壞了。」

「呃……是嗎?那你請慢走。」

趙恭介有禮的拜別後,便往茶莊走去。不料他一離開,緞子樓那一窩女人馬上嘰嘰喳喳、竊竊私語,輕視的嘆息聲此起彼落,一聲大過一聲。

「嘖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你們看看!你們看看!穿起衣服來人模人樣,沒想到居然是個好色之徒!虧我還一直當他是正直的好青年,成天念著我家那口子要學學人家,沒想到,哎喲!」

「可不是嗎?如果不是東街胖妞勇敢地把她昨晚的遭遇講出來,我們還不知道要被他騙多久!」

「對呀,竟然巧妙的以外表遮掩,讓人察覺不出他的惡行。」另一名徐娘半老的婦人加入陣容。「真是不知羞恥!做出那種事情來,今天還敢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樣上街買東西,就只有他做得出來了。」

「就是嘛,沒有廉恥……」

「令人難以想像……」

「想不到……」

街上每個人都在對他詆毀慢侮,特別是老一輩的人更是正大光明指著他的背影就責罵了起來,儼然已當他是下三濫的偽善者。

趙恭介多少感覺到了,可等他一回頭,要看清楚、聽明白時,大伙兒又一副沒事樣的,這真令他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就在他買茶葉走出茶莊,身後又是一陣指指點點時,昨晚去看病的胖姑娘正好與他面對面遇上。

「是你?!」胖姑娘按住胸口,心差點停住。

他自然而然地佇足她跟前,好整以暇地問:「姑娘,昨晚你的藥方子沒拿,怎麼就走了呢?」他記得今早起來時,昨晚為她開的藥方子就放在桌上。

「不……不要靠近我,你要是敢再越雷池一步,我……我就叫救命!」胖姑娘始終警戒著,恐懼地拉開後腳,一副隨時要逃逸而去的架式。

「姑娘?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趙恭介關心地問。

「走……走開!昨晚你在我身上占的便宜還不夠嗎?為什麼還要在大街上攔阻我的去路?」她哀號地斥責著,用不著他進犯,她已經一止一步往後退。

「我占你的便宜?」怎麼回事?

「你休想否認!各位街坊鄰居,昨晚他趁著四下無人,看診室里只有我跟他兩人,便對我調笑戲弄,現在卻有膽做沒膽承認,你們快來替我評評理呀!」

趙恭介立時也不禁惱火起來,事關他的名譽,豈可遭她胡亂抹黑。

一個背身揮袖,他悻悻然地將手盤於後腰上。「姑娘,趙某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行得正、坐得穩,從來不做昧於良心之事,說我占你便宜,你簡直在污辱我的人格!」

他的臉色難看至極,平時對病人的泰然仁和,此刻全消散得無影無蹤,就剩一對豎得快倒插的眉毛,這正是他私底下的個性。

「你還否認?我不管了!我要回去告訴我娘,讓她替我作主!」

胖姑娘含淚地猛一跺腳,不顧三七二十一轉身就要跑,豈料此時,腳板踩滑了一隻小石頭,一陣踉蹌地就要后翻去。

「哎呀!」

「小心。」趙恭介衝上前攔住了她的腰身。

「你!啊!不要臉──」

啪!啪!兩個清脆的巴掌聲,震駭到街上每個人的心。

★★★

紙包不住火,趙恭介失態的原因起由,在莆子堂人多口雜的情況之下,罪魁禍首──月雙雙耍奸計的事兒,在他掛著兩個紅巴掌印,怒氣沖沖從市集回來后,馬上被拱出來。

當下這一刻,他是又羞又氣憤,紅著臉怒瞪著「罪魁禍首」,而「罪魁禍首」──月雙雙則捧著參茶,歪著頭看著他,一副純真的模樣。

「趙師父,喝茶,這是廚房大嬸教我泡的,喝喝看,很提神的。」她眉開眼笑捧著茶到他面前,樣子非常婉約。

突地,趙恭介大聲怒道:「月姑娘,請你交代清楚,為何要這樣做?」

雙雙呆立跟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啊?!」

「不要跟我打啞謎!月姑娘,你的行徑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我待你不薄,你究竟為何要恩將仇報,陷我於不仁不義之中?」趙恭介不接茶,一逕嚴厲地指責她。

她可知道今早在市集時,他有多丟人現眼,全州鎮的人幾乎全誤會他是假仁假義的好色之徒!這輩子,他還從未如此窩囊過!

「如果……你指的是昨晚那杯『大有文章』的茶……」她小心地說。「那你就大大的誤會我了,我才不是那種恩將仇報的人。」

「不是你?」他冷聲問。

你笑得明媚動人。「是我,沒錯。」

「那你還否認!」他會氣死。

她被他的吼聲嚇了一跳,拍拍胸口,趕緊解釋。「我是否認我不是恩將仇報的人,可沒否認茶水不是我弄的。」

「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趙師父,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我要以身相許!」她以嬌美的聲音告知。

趙恭介眼睛倏然大瞪。

身後的院落一堆杯盤摔碎,路過的徒弟則跌了個踉蹌,險些摔死。

「你……你說什麼?」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一張俊容震得蒼白無比。

「我不是知恩不報的人,你救了我,對我有恩,我自然得以身相許。」

「月姑娘,我救你並不是為了要你報恩──」

「叫我雙雙。」

「雙雙姑娘,當時──」

「雙雙,雙雙就好了,別再補上姑娘二字。」

「雙雙!」趙恭介臉色暗得跟黑夜一樣。「當時你倒在路邊,整個人昏迷不醒,不論是誰經過都會出手搭救,況且我是位醫者,更不可能見死不救,你實在不必對此耿耿於懷。」

「艷遇嘍!艷遇嘍!」一狗票人在後頭竊笑縮頭。

「既然……已經露出馬腳,那我就說明白好了!」她老實不客氣地笑云:「我喜歡趙師父,不管你說什麼,我已認定了你,我要嫁給你!」

「你!」他一股怒火直衝而上。「夠了!多謝你的厚愛,但在下實在難以接受,你可以留在莆子堂,可以自由出入,當這裡是自己的家一樣,但有些話必須說明白,雖然我們同住一個屋檐下,但我沒空陪你玩兒女情長的遊戲,你最好快忘了那荒誕的想法。」

什麼嫁不嫁,他可從沒想過要娶她,荒唐!

雙雙突然笑了出來,趙恭介寒毛立時豎了起來,才覺她的眼光讓他害怕時,她倏地喝下一口□茶,在他來不及閃避之前,捧住他的臉一鼓作氣地就給他灌了下去。

「酒?!」他驚訝望向她,只見他撂下這句晴天霹靂的話,再也沒看她一眼,一張臉脹得通紅,飛也似的沖了出去。

雙雙目送他的背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悠悠地說:「可惜,又錯過一次好機會了,這次下的可是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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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雙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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