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開門、關門,過恩曦下一個動作就是利用輔助杖探路而行。不知是不是還在為了他的不聽勸而生氣,昀曦連送他到樓下的意願都沒有。不過今天還算是幸運的,以往為了怕他出事,過昀曦都是直接打電話回掉對方的邀約的。
緩緩地轉過一個又一個彎。然後,他就撞上了一堵堅硬的牆。
痛!摸摸被撞痛的鼻子,過恩曦嘟嚷著。他總算明白哥哥不讓他一個人出門的原因了。
老覺得周遭有雙異樣的眼神一直在註釋著他,不安地扭了扭脖子,伸手拉了拉衣服下擺,他的襯衫是不是穿反了?總覺得怪怪的?
遲疑了一下,敏銳的指尖立即撫上了那道牆,仔細探尋著出路。他蹲下身,摸到了一種類似皮革的東西,滑滑硬硬的,形狀有點像是鞋子,他繼續向上觸摸,這次是棉質的休閑長褲和窄瘦的腰身(他是撞邪了不成……),包裹在T恤里的是肌肉盤結的小腹及堅實的胸膛(可是現在明民辦公助是大白天的……),透過掌心傳來的是溫暖的氣息及平穩的心跳(見鬼了……典雅而細緻的下顎,形狀優美的唇,不會吧……開始冒冷汗……)
摔不及防地,他的手指被輕咬了一口,嚇得過恩曦趕緊縮回了手。
「小恩遲到了喔!」男人輕柔的語調由頭頂竄進耳膜。
景威、是景威!聽到那溫柔的語調時,過恩曦幾乎溶化在他的耳鬢呢喃中。
過度的喜悅讓他忘記了先前的恐懼。他捉住沐景威的手,身子靠了上去,享受著他的寵溺。
「這麼想念我呀!」吻上他的發,沐景威突然笑得有點邪惡,摟住他腰的手倐地收緊,「我們不是昨天晚上才見面,激情擁抱過嗎?」
聽見他語氣里的促狹,過恩曦紅著臉駁斥:「還不是你用卑鄙、無恥的手段……」
「你不也自願投懷送抱了嗎?」微微上彎的薄唇,似乎早料到他的反應,沐景威有趣的望著他氣惱的神情。
「你下流!」過恩曦漲紅了臉罵道。若是被昀曦看到他被一個男人抱在懷中,口中還說著輕浮的話語,自己一定會被打死的。
想到一向嚴肅的哥哥,讓他緊緊捉住沐景威胸前的衣襟不放。
「是、是!我是非常的下流。」
沐景威說完便開心的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再將他拉進自己的懷裡。面對可人的秀色,若不是顧慮到小恩會因為眼睛看不見周遭而過度驚嚇,使他不敢輕舉妄動,否則以他的衝動,早就為所欲為的欺負他了。
鎂光燈下的沐景威溫文、有禮、冷靜,換句話說,他就是難以親近。漫長的十六年間,他一直習慣將自己的心境掌握在雙眼所能看見的範圍之內,包括親情、友情及愛情。直到過恩曦的出現,才讓他砌築多年的心牆崩毀得如此快速。因為他的小恩寶貝是個開朗卻不逾矩,識大體又有分寸的可愛戀人,除了這些可愛的優點,難得的是他還是個淡而不黏,善解人意的好伴侶,又因為眼睛看不見的關係,更遠比一般人還要來得敏感、纖細。面對如此細緻的過恩曦,也讓沐景威毫不隱藏自己對他的寵愛。
「那個……」十指撫上他細緻典雅的下顎,挺直而高傲的鼻樑,過恩曦試探性地開口。
「什麼?」回過神來,沐景威有點心猿意馬的。
「對不起,我不是有心要這樣說您的。」他的眼睛沒有作用,只能以指尖的觸感去推斷男人現在的臉部情緒反應,「您是笑了,還是生氣了……」
「我為了什麼而生氣,你倒是說說看啊?」沐景威有些好笑的,這個小笨蛋又開始鑽牛角尖了嗎?
「因為我老是任性而為,又對您說了那種不禮貌的話……」
「然後呢?」沐景威不禁莞爾。
「不要老把我當成好像長不大的小鬼啦!氣死了,不跟你說了。」嘟嚷著,過恩曦孩子氣似地在他的懷中獨自生起悶氣。
「你想太多了。我疼你、寵你、愛你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生你的氣呢?」牽起他的手,沐景威將他帶進電梯里。「小恩今天穿這樣也很好看。顯得很有活力,只是穿反了,所以扣子才扣不上。」
襯衫,牛仔褲,剪短的發服貼地躺在他的額頭上,風一吹就露出整張秀雅白凈的臉,眼睛很漂亮,笑起來很甜,只是他弄錯正反的穿著使他失色不少。
「啊!」難怪他不時聽到耳邊傳來的竊笑聲。
隨即,他穿反的衣服被脫下,他聽到布帛特有的摩擦聲,然後他的雙臂被抬高,柔細的觸感包裹著他的肌膚,男人隔著布料劃過他肌膚的手指,讓他顫慄。
「沐先生……」
「景威,我記得已經允許你這麼叫我了。」
「那怎麼行……」
看到過恩曦認真而複雜的表情,沐景威輕輕捏了捏他的臉頰。「為什麼不行?我希望你這麼叫我。」
「可是……」
「叫我景威會讓你覺得討厭的話就直說。」
「我、我……」
不知該說什麼的過恩曦雖然覺得這樣喊有點無禮,也想出言婉拒,但是此刻腦中一片空白的他,完全想不出一個可以推拒對方好意的理由。事實上,男人的體貼及溫柔,讓他已不知不覺地陷入他的濃情蜜意中。
「沒關係的,來,試試看,我要親耳聽你叫出來。」捧住他小小的臉,沐景威『啾』地一聲吻在他的鼻頭上。
「這……」這叫他怎麼說得出口?
「小恩。」看著他逐漸轉為迷惘的臉,沐景威愈發疼愛他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過恩曦才怯生生地開口:「我不是同性戀啊!您也不是……」
「我只對你有這種特別的好感。」
「您喜歡我嗎?」
「你還要我怎麼證明才會相信呢?」沐景威微笑地給了他無數次的吻。
柔細的肌膚,性感的唇,水汪汪的眼睛,想到小恩真的不知道許多人貪戀他的容貌和名氣時,沐景威更確信他們之間有的是發自內心的真誠。他是第一次真的打從心底要給這個戀人,即使短暫卻是真心真意的愛情。
「哪裡……您喜歡我哪裡?」過恩曦沒有懷疑,只是想求證。
「全部!」
「那麼景威,你可不可以買白吐司給我?什麼都不加,二十五元的那種。」
「啥?」沐景威當場楞住了,似乎是為某人的驚人之語而使大腦停止運轉。
由他的穿著來看,家境應該還算富裕,卻老是說著一些和外表不符,甚至出人意料的話語,而他不加矯飾的語氣,更不像是在開玩笑……沐景威不禁搖頭苦笑,他都已經準備刷爆好幾張信用卡了呢!
「天啊!你怎麼這麼愛吃白吐司啊?」
剛步出麵包店,沐景威便迫不及待地問,口氣和動作雖是誇張,卻絲毫沒有半點的不耐與責備,仍舊小心呵護地帶他過馬路,將他抱上車裡。
深怕他會覺得自己不懷好意、輕浮或莽撞,沐景威很小心的將他安置在自己身邊,不碰他也不動他。
在他居住的大樓下的麵包店裡,竟漸漸成為每次約會的第一站,也是一切歡笑的起點。
「你只要白吐司就好了嗎?要不要吃火腿、蛋,還是牛奶之類的。」
「我在家裡喝過了。」過恩曦肯定地說著。
「真的嗎?真令人吃驚!」看他一副纖弱的樣子,沒想到食量還真大。
「不要講得好像在喂小豬啦!」他不滿地,鼓起的臉頰圓滾滾的,更加可愛了!
「那該怎麼講呢?你倒是說說看啊!」沐景威饒富趣味地看著他。
「都是為了您,我最討厭喝牛奶了。」過恩曦借題發揮,撒嬌似的埋怨著。
「真的是為了我嗎?謝謝!我好高興哦。」伸手拿過他放在膝蓋上的白吐司,沐景威迅速地幫他打開了封口。
接過男人放在手心的一片白吐司,用手指確認他的形狀后,過恩曦微紅的雙頰,慢慢地浮現一圈迷人的酒渦。
被他純稚笑顏所感染的沐景威也跟著漾出了笑容,纖長的手指順著發梢輕柔地滑過他的頸項,看似不經意,實則是有意的試探。
身體一顫,過恩曦的雙頰竟莫名的發燙起來。明明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可情感的流露卻不是自己所可以掩飾的。
突然,『碰』的一聲爆竹巨響,讓過恩曦頓時僵直了身子,手中的吐司也掉了下去。他的臉色逐漸轉為惶恐及無助。
因為看不見,所以對周遭的反應也就愈形強烈,稍微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讓他有如驚弓之鳥般亂竄。雖然明知沐景威就在自己身邊,只要伸手就可以觸碰到,但見不著男人具體的存在,仍讓過恩曦感到無比的焦急、害怕。
「景威,在哪……我看不到你……」急促的語氣有著說不出來的懼怕。
將顫抖的身子攬進懷中,沐景威好想告訴過恩曦,只要有他在,他毋須如此擔心、受怕,任何不好的事他都會替他擋在門外。
「乖,沒事了。只是小孩子的惡作劇而已。我就在你身邊,不會有事的。」
緊抱住男人環在他胸前的手,這樣,過恩曦就安心了。
重新拿了一小塊吐司送進他嘴裡,沐景威誘哄道:「你吃吃看,很好吃的唷!別看白吐司普普通通的,它也是有味道的。」見他開心地咀嚼著口中的白吐司,沐景威著實不解。精緻美食吃慣了,平淡無奇的白吐司實在引發不起他的胃口。
「怎麼樣,好吃嗎?」
「好吃!」吞下最後一口麵包,過恩曦笑得好滿足。
「愛情呀……就該像白吐司一樣……」他一語雙關的,「平淡中卻又帶有一絲味道,一成不變的形式中卻又蘊含了無限的可能……你看,同樣二十五元,你買了這包看似無味的白吐司,我卻買到了這塊料多味美的火腿麵包。」
「那麼那個白吐司和火腿麵包到底有什麼關連啊?」他問得傻氣。
沐景威在心底一聲哀號。天啊!任何事只要一碰上這個遲鈍的寶貝,他就栽到深不見底的地下深淵去了。「好了!吃完東西后,我們也該上路了,趁著現在還早,我想帶你到另一個地方。」說完,他伸手探向他的腰際。
「你、做什麼……」過恩曦驚駭地大叫,毫無預警的碰觸讓他直覺地拉扯著沐景威的手。
「只是要幫你綁上安全帶而已。乖,我不碰你一根汗毛的。」
「那麼你要帶我到什麼地方?」男人的關心和保證,透過手指清楚而直接地透到他心底,讓過恩曦不再那麼懼怕。
「我將心遺落的地方……」
在散逸著微妙氣氛的朦朧情境里,沐景威那似呢喃又似告白的聲音回蕩在過恩曦耳際……
其實,經過這段日紫的相處,沐景威的溫柔和體貼,讓他不再那麼排斥兩人身體上的接觸。雖然有時他的言語輕佻,動作又輕浮,卻不致讓他有太過粗魯的感覺。當聽見別人稱讚沐景威時,他甚至會以身為他最眷顧的人而感到驕傲、滿足。
成熟、神秘、爽朗又熱情,過恩曦不得不承認,沐景威確實是很有魅力的一個男人,言談之中總帶著一股濃濃的詩情畫意,類似藝術家特有的優雅氣息。那雙男人少有的纖長手指,似乎說明他是一個性格、浪漫兼具的傑出男性。
「真的願意跟我去嗎?你不怕我把你吃了。」沐景威不改愛開玩笑的本性。
「都被你吃了N次了,有差嗎?」過恩曦罕見地挑戰他。
他的寶貝捉住機會反擊了呢!確認他坐穩繫緊后,沐景威熟練地轉動方向盤。
車內散發著清涼的空氣及一股怡人的淡淡熏衣草香,收音機里傳來天氣即將轉變的訊息。
「對不起喔!到了晚上可能會下雨。」沐景威歉然地開口。他是不喜歡下雨,但最擔心的還是不能帶他一起到海邊看星星。
「可是現在天氣好像不錯。」
籍由沐景威刻意搖下的車窗,過恩曦依稀聽到了浪濤拍打海岸的波濤洶湧聲,甚至好聞到了海潮特有的咸濕味,感覺著輕風拂過臉頰的舒暢和閑適,還有身旁沐景威始終不變的關懷、真摯。他就在身邊,真好!
「應該可以看到星星吧!」沐景威半肯定半祈禱地說著。
「太好了。」
「你高興就好。」操控著方向盤的手輕快地打著節拍。
沐景威的世界只有名利、虛偽,幾乎沒有什麼值得他去炫耀和留戀,但他的寶貝小恩,卻猶如彩筆染亮了他的灰暗平淡。每一天、每一刻,他都急切地想要將他封進自己的世界里分分秒秒伴隨著他。他甚至想好了特別為他寫的一首歌,字裡行間,儘是濃濃的深情眷戀。
「啊!」
「怎麼啦?」小小的驚呼聲拉回了沐景威越飄越遠的思緒,他有些慌張地望著身旁的過恩曦。
「這首歌……」像是發現了什麼稀世珍寶似的,過恩曦嘴角一揚,慢慢勾勒起一抹漂亮的弧度。
見他十分專註的傾身聆聽,沐景威順手將音量調大。
熱情的森巴加上魔幻多變的電子弦樂,徹底顛覆傳統弦樂。原來小恩是他的樂迷呀!
「很棒的曲子,你喜歡嗎?」
「喜歡!他的每張專輯我都有喔!我還曾經為了買他在台灣唯一的一場演奏會門票而不告外出,結果被昀曦打個半死。」
「有這麼嚴重嗎?……」沐景威難以置信地問著。「一定很痛吧?」看來他哥哥非常珍惜他,否則不會連家門都不准他踏出一步。
將他帶在自己身邊,原本為的就是想增加兩人相處的機會,讓自己能夠儘快擄獲芳心。
可那個敏感的過恩曦卻惟獨對感情異常遲鈍,完全察覺不出他的用心,要是再讓他知道自己崇拜的偶像就坐在身旁,而且還打算追求他,單純的他一定會嚇得昏倒的。
「當然很痛羅!害我整整三天都無法坐椅子呢……」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有些忿恨不平。
「好了,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只准小恩想我。」
「討厭!景威和昀曦一樣都是暴君。」儘管理智上厭惡不已,但是心靈上卻習慣性地順從兩個男人共有的強硬和專制。
當沐景威的手撫過過恩曦微紅的臉龐時,掌心的溫暖觸感讓他的心有了莫名的悸動,微醺,瞬間,他的心迷惘了……
「怎麼啦!有話對我說嗎?」專註著來往車輛的沐景威緩緩地問著,聲音逕是冷靜而溫柔。
堅定地搖搖頭,過恩曦擔心感情外泄而死命地壓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