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來了——別按了!」
聽見門內傳來於立不耐煩的咆哮聲,方語彤更使力的猛按著電鈴彷佛那小東西跟她有仇似的。
門終於開了。她看見於立鐵青著臉,活像剛從地獄出來一般;一向時髦的髮型如今像稻草一樣雜亂無章,加上一夜未修的鬍髭,使他看起來更顯狼狽。
「你幾時學會這麼粗魯的叫門法?我還以為世界末日到了!」他比兔子還紅的雙眼中略帶埋怨。「你知不知道!現在任何丁點的聲音對我這種宿醉的人而言,都尖銳得像在打雷!」
語彤非但不同情,更不感愧疚,甚至能感受到一絲報復后的快感!而且……她還想狠狠的教訓他一頓!
這會兒,得罪她的換成了無辜的鐵門——用力一推,鐵門發出的砰然巨響連自己都給嚇了一跳!
只聽見於立發出痛苦的呻吟,抱著頭就往屋裡沖,而且一路直衝向浴室,接著,傳來他「精彩」的嘔吐聲。
語彤隨後進屋;剛踏進門檻,就被於立的皮鞋絆了一下。她嫌惡的皺起眉頭。一向窗明几淨、溫馨浪漫的小套房就好象剛被颱風侵襲過似的,衣服、鞋襪和報紙飛散各處;
桌上、地板上堆置著空的飲料罐和吃剩的食物………筱帆如果看到自己費心布置的小屋被糟蹋成這個德性,不曉得會有多傷心!
語彤心中的怒焰更熾。於立明明在生活上、甚至肉體上都毫不客氣地享受筱帆所付出的一切,但他卻始終拒絕交出他的心。
於立終於步出浴室,他顯然稍微整飾了一番;淋過寓換掉皺巴巴的衣服,雜亂的頭髮也恢復以往的服帖;但他的雙眼仍布滿了血絲,臉色則蒼白得像鬼。
他癱靠在床邊,以氣若遊絲的音調想博取同情。「語彤,能不能給我泡杯熱茶解解酒?我現在眼冒金星,整個屋子好象不斷在我眼前打轉!」
語彤完全不吃他那套,反而落井下石。「當然好!
只要你敢喝,我不但會替你泡上一大壺熱茶,還會在裡面加滿砒霜!」
「你可真有同學愛。」於立悻悻然地瞅著她。
「人長得這麼美,卻有那麼毒的舌頭。」他以受傷的眼神看著她,可憐兮兮地嘆口
氣:「你不肯替我泡茶,至少替我拿兩顆頭痛葯來,好不好,語彤?」
「少把你對其他女人的那一套拿來對付我!只有蠢女人才會被你那種不入流的甜言蜜語所迷惑!』語彤氣鼓鼓地瞪著他。「而且你要搞清楚,我可不是白筱帆,我不會任勞任怨像個小媳婦一樣來侍候你這個臭男人!」
於立蹣跚地走向櫥櫃,拿了兩顆頭痛葯吞下,才以略帶無奈和嘲諷的語氣開口:「總算提到主題了,你今天肯撥空來看我這個臭男人,絕不僅是為了數落我不自量力喝得爛醉如泥吧?最主要的任務,還不就是打抱不平。代友親征,來討伐我這個該死的負心漢,對嗎?」
「你打算怎麼對筱帆交代?」她兇巴巴地質問。
「我為什麼該給她交代?」於立一臉無辜。「我跟凱蒂之間清清白白,是她自己疑神疑鬼,不分青紅皂白就打翻醋罈子。語彤,你也要把這筆帳記在我頭上嗎?」
「好吧,就算這一切全是誤會,但筱帆總是女人,這會兒就是拉不下臉;你去哄哄她,接她回來,不就天下太平了嗎?」倔強的語彤雖從不認為女人是弱者,從不認為女人有權利用「天生弱者」的角色來博取同情、贏得勝利,但她知道筱帆可不是這麼想的。
「我絕不會主動去接她。」他狀似漫不經心的外表下,卻有著不動搖的決心。「筱帆是個獨立的個體,擁有絕對的自由意志來做任何選擇,我不會硬要把她綁在我身邊。
如果她覺得待在你那邊比較好,或者想搬出這裡獨立生活,我尊重她的決定。」
「這是你真正的心聲吧?」她以責難的眼神看著他。
「筱帆跟你在一起八年,你到現在還不肯娶她,甚至連心都定不下來,這就是你所謂的自由意志?於立,別用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來掩飾自己的錯誤,這根本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語彤,我知道你和筱帆是手帕之交,但畢竟我跟你也有八年的交情,你別那麼偏心好不好?也應該從我的立場和想法來考量。」於立突然收起一向玩世不恭的笑臉,流露出一抹失落。「你根本從來沒有真正在乎過我的感受。」
語彤按捺住脾氣,面對他而坐,盡量以平和的語氣開口:「好吧,那麼就請你好心的告訴我;你對這件事到底抱持著什麼立場和想法?」
他沉吟了半晌,才擠出句等於沒有回答的回答。「感情是不能勉強的。」
「老實告訴我,你愛不愛筱帆?」
在她迫人的盯視下,於立不自在的避開她的凝視,心虛的尋找推託之辭——「語彤,別扯這些了!我宿醉未醒,頭疼欲裂,你就行行好放過我吧!」
「少來!你要不回答我,我就直接拿鐵鎚敲碎你那可惡的腦袋!」語彤火爆的威脅,仍不放鬆的繼續追問:「你對筱帆難道連一絲絲的愛意都沒有?」
「或許有一些……感情存在。」他由原先的不確定,一變而為斬釘截鐵的口吻——「但還不夠深到能讓我甘心為她放棄自由,而將一輩子的時間全交託給她。」
他的話令語形氣憤難當,卻並不意外。於立的放蕩、花心,恐怕是沒有任何女人能改變得了的。「我看你這輩子永遠也學不會忠實,學不會付出真心,你只想自私的遊戲人生!」
他笑吟吟地否認:「不,你錯了。如果我遇到一個真正能讓我動心的女人,我就會成為一個最忠貞不貳的好男人。」
她嗤之以鼻。「或許等到地獄結冰,才會有那麼一天吧,你根本不把女人當一回事!」
「誰說的?如果你肯接受我的感情,我一定會乖乖跟在你身邊做只溫柔的小綿羊。」
他再次露出玩世不恭的招牌笑臉,讓人分不清他的話究竟是真是偽。
「少開這種無聊的玩笑!」語彤怒叫。
「是你一直把它當成玩笑,我可不。」他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認真。「你知道嗎?
當初我真正想追求的人是你,偏偏你就像個悶葫蘆似的完全不開竅;如果當初是我跟你配一對,或許早定下心來娶你為妻;搞不好,現在已經有兩、三個小蘿蔔頭了!」
語彤只猶豫了短短一秒的時間,潛意識裡立刻下了決斷:當他是無聊的笑話。「你少在這裡製造新的糾葛,我們現在要解決的是你和筱帆之間的問題。」
她生氣地拿起散放在身旁的衣服擲他,而且相當滿意自己的投擲的準確性。於立撥掉臉上和頭上的衣物,極其無奈地聳聳肩。他已經很習慣語彤以這種方式逃避他真心的表白,甚至已經接受永遠得不到伊人芳心的結果以另一個角度來想,這樣也好,他既不用因為一棵樹而放棄整片森林,更可以終日穿梭於花叢間,何樂不為呢?
「你究竟挑剔筱帆哪一點?」她真的不懂,筱帆除了偶爾較任性、較多心以外,既漂亮又賢慧,於立到底對她有什麼不滿的?
「無論我跟她之間的關係有多親密,但我們仍是兩個獨立的個體,而她卻時時刻刻想跟我粘在一起,完全不給我一點自由的空間。」他忍不住埋怨,深覺自己像只失去自由、被關在籠子里的鳥兒。」
「你有沒有想過,那是因為筱帆太在乎你!」
「我知道她對我好,但那對我而言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常常讓我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她隱約可以了解於立所想表達的,因為「自我空間」不也是她自己極力想爭取的嗎?
她也曾勸過筱帆,不要把愛情當做生命的全部,而能把注意力分散於別的事物上,或許她就不會那麼在乎於立了!甚至還能開拓出另一片天空。但筱帆始終將她的建言當成是愛情「門外漢」的長篇謬論。
她的痴情卻被人當成束縛,而且很可能永遠也等不到她所企盼的婚姻,語彤不免為筱帆的處境感到憂心。
「於立,你自始至終都沒有娶筱帆的打算,對嗎?」
「對。」他毫不猶豫的承認。「我不會娶她。」
「你想過把這個決定告訴她嗎?」
「我不是以行動來表達了嗎?我遲遲不肯娶她,她就該明白了,不是嗎?」
「哈,你表達得也未免太『徹底』了點。」語彤忍不住嘲諷。「你不打算娶她,卻跟她形同夫妻般的同居在一塊,你教筱帆怎麼能不心存希望?你明明知道筱帆對你的愛,在她的心目中,你是她這輩子唯一的男人。」
「語彤,我跟筱帆之間是兩廂情願,我並沒有強迫她;況且,我們都是成年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於立振振有詞為自己辯駁。「現在都什麼時代了,你以為我們還活在遠古時代,只要看到女人的小腿,甚至足踝,就一定得娶她為妻?」
他這種不負責任的論調教語彤氣得咬牙切齒。「你既然不要她,為什麼不明白的提出分手,給她自由?」
「我在等著她主動。」
「為什麼?你這是在浪費她的青春!」
「我不想讓筱帆把一切罪過都推到我身上,我更不想落個負心漢的罪名。」他說得理直氣壯。「而且萬一我提出分手,筱帆受不了打擊跑去自殺,這責任是不是又要由我來背負?我現在的做法就是一個字——拖,拖到她放棄希望、離我而去!」
語彤怒不可遏的破口大罵:「於立,你真是一隻自私自立的沙文豬!得盡便宜還賣乖,小心天理不容,你會得到報應的!」
「那麼,我更該把握時光盡情享受,等到死到臨頭的時候再來煩惱吧。」他顯然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依舊嬉笑以對。
語彤激動的掄起兩個抱枕,左右開弓的砸向他,然後趁自己還未氣得喪失理智之前,氣沖沖的奪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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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語彤輕輕推開房門;筱帆還是躺在同樣的地方,同樣哀怨的神情,甚至同樣的姿勢。彷佛在她離開的這幾個小時中,她連動都沒動過,而她身邊的食物也早已變冷、變干。
方才被於立所點燃的怒火,一瞬間再度爆發。「你到底想鬧到什麼時候?如果你想慢性自殺餓死自己,我建議你不妨速戰速決,免得折磨自己連帶折磨我!看你想割腕、上吊、還是吞食安眠藥?如果你連準備自殺工具的心力都沒有,吩咐一聲,看要刀子、繩子、或者安眠藥,我都會替你準備!」
筱帆的淚似斷了線的珍珠,滑滿雙頰。「連你也開始嫌我,我真的那麼讓人討厭嗎——」「上帝保佑!如果你再像尊化石一樣動也不動、連話也不說一句,不用等你餓死自己,我早已經控制不住的把你給活活掐死!」與其看她像尊活死人似的,語彤倒寧願應付她的眼淚。
「於立為什麼這麼對我?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所付出的卻完全得不到響應?」筱帆悲憤地質問,彷佛這一切全是語彤的錯。「我從凱蒂家跑出來,他沒有來追我,我不回家,他甚至連問都沒有問一聲。八年的感情……難道我在他心目中連一點份量都沒有?」
「事實是如此。」語彤選擇實話實說。
「不!」她一徑地搖頭,推翻自己的話,脆弱得想抓住這段已經殘缺不全的愛情。
「於立不會,他不會!
他不會這麼對我!」
「誰說不會?這已經是擺在眼前的事實,你還要逃避多久?」她認為筱帆現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當頭棒喝!
「你說謊!」她不再奄奄一息,怒火點燃了活氣。
「你不要我住在這裡,我可以走,你何必說這種傷人的話騙我!」
「是你在自欺欺人!」語彤一心只想將她從桎梏中解救出來。「你真的丟盡了我們女人的臉,為一個渾蛋透頂的男人尋死尋活,你到底有沒有一點骨氣!」
筱帆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狗,瘋狂得只想反撲傷人。
「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你冷酷無情得像座冰山,根本沒有男人敢接近你!你懂什麼叫愛情!」
「我是不懂,但至少我不會為了一個男人將自己搞得要死不活!」
筱帆激烈的回嘴:「那是我的事,不要你管!」
「是啊!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冷酷無情到讓你待在這兒、侍候你,然後看你臉色、被你辱罵!」語彤白皙的雙頰因強烈的怒氣而燒得通紅。「我絕對不會再勸你任柯一句話,更不會喀咳嚕嗦的纏著要你吃東西,要死要活都不干我的事,只要你別死在我的屋子裡,觸我霉頭!」
壓抑已久的憤怒,猶如山洪暴發般一發不可收拾!
語彤端起盛著食物的托盤沖至廚房,一古腦兒的將它們倒進垃圾桶里。之後,她還不覺得滿意,將攻擊的目標轉移至冰箱。
「既然你想餓死,我成全你!我把所有能吃的全毀了,好凸顯你尋死的決心!」
她搜刮出冰箱里所有的東西,瘋狂地往垃圾桶里砸,往水槽里倒,惜由這種瘋狂的舉動來發泄滿心的憤怒和狂亂。
終於……她的食物砸完了,力氣也用盡了,疲累得癱坐在地板上。
筱帆細細的啜泣聲在她身旁響起,她一抬頭,對上她那雙盈滿淚水和愧疚的瞳眸。
「對不起……我就像凱蒂說的,快變成一隻到處亂咬人的瘋狗。」筱帆慢慢滑坐在她對面;不知道是因為餓得站不住腳,還是被愧疚感給擊垮了。「為了於立,我差點和凱蒂翻臉,現在又出口傷你……我真的太過分了,你這麼幫我,我卻對你說出那麼難聽的話。」
「你知道嗎?筱帆,這兩天我實在受夠了你的歇斯底里和眼淚。」語彤故意裝出一副不耐煩的口吻,但她的臉色卻已緩和下來。
「好……我不哭。」她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媳婦一樣,想強裝堅強卻又忍不住掉眼淚。
「不但不能哭,你還得振作起來。」語彤就像是軍隊里的指揮官般,極有威嚴的下達命令。「自暴自棄除了陷自己於萬劫不復之境外,根本於事無補。你現在只有兩種選擇,一是慧劍斬情絲,將於立拋到九霄雲外去;再不然就是不惜任何手段,將於立套得牢牢的,讓他捨不得離開你。筱帆,你要想清楚,就算你把眼淚流干、甚至哭死,於立除了愧疚,仍然不會愛你。」
「你說得對……」筱帆終於了悟地止住眼淚,糾纏她的恐懼頓時像長了翅膀般飛逝而去;語彤一針見血的勸告化成一股力量,重新注入她的體內。她堅決的抹掉滿臉的淚痕,宛如整裝待發的戰士般充滿生氣。「我絕對不再哭了,我要重新振作起來,重新考慮我和於立之間的關係。」
「沒錯。你要改被動為主動,不要一味處於挨打的地位。」她給筱帆一個鼓勵的微笑。
她不斷的點頭,昔日的自信漸漸回復。「或許就是因為我太在乎他,他才會覺得我唾手可得,一點也不珍惜我,我發誓,我——」筱帆突然止住了話,臉上出現一絲怪異的神情。語彤不解地看著她。「你怎麼了?!」
筱帆環眼四顧,眼裡有著歉意。「瞧我,害你把廚房給毀了,還有你自己……」語彤循著她的視線,看著自己沾滿油漬、醬料的衣服和雙手,還有杯盤狼藉、一塌糊塗的廚房,不覺發出痛苦的呻吟。
「我媽總愛數落我沒大腦、意氣用事,瞧我一時衝動之下做出了什麼!我得趁她例行的『突擊檢查』前收拾好,否則到時遭殃的會是我的耳朵。」她兇巴巴的加上一句:「筱帆,你可得幫忙。」
「沒問題……」筱帆臉上再度露出那絲怪異的表情,她顯得欲言又止,蒼白的雙頰漸漸染上兩朵紅暈。「語彤,你真的把所有能吃的都丟了嗎?我——好俄……」語彤毫不淑女的大聲笑了起來。「全丟了,一點都不剩。」
「我餓得全身都沒力氣,一直不斷冒胃酸……」她活像一隻即將餓死的小貓咪,發出虛弱的呻吟,渴望引人同情。
語彤俐落的站起身,一把拉起她。「走!我們到巷口吃面,再叫一大盤滷味。」
她以「驚悸」的口吻數落著:「看你把我的手也給弄髒了!還不快去洗手,然後換掉你一身慘不忍睹的衣服!」
語彤笑得更是樂不可支。她實在很想告訴筱帆,她自己披頭散髮。雙眼紅腫;一整天沒有漱洗的憔悴模樣其實比她還慘;但害怕筱帆真會被自己模樣嚇昏,她決定保持沉默。
就讓最重形象、最愛漂亮的白大美女邋遢一次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