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門鈴聲就像是來自遙遠的梵音般的幽遠,語彤只渴望將自己疼痛難當的身軀埋葬在溫暖的大床上。寧願就這麼死去,永遠不再醒來!

但門鈴聲卻愈形尖銳,執意要將在溫暖天堂和生死邊緣掙扎的她給喚醒。語彤忍不住咬牙低咒——到底是誰和她有這麼樣的深仇大恨?!連她想安靜等死的願望也要硬生生的被打破!

她勉強撐起虛軟的雙腿,艱難地走向大門;冰冷的地板逐漸喚醒她迷濛而痛苦的意識。原來昨天的頭痛不適並不全是伴隨母親而來的,而是病毒也湊上一腳來凌虐她。

她終於聽出了向書祁按門鈴時特有的節奏,而他清亮好聽的嗓音也隨之透門而人。

「語彤,你在嗎?語彤?」

她原本虛弱得幾乎停擺的心,瞬間瘋狂地跳動起來。

她猛然拉開大門,而他就像是駐守在天堂門口的那尊金碧輝煌、全身透著奇特光暈的天使……向書祁衝了進來,欣喜若狂地將她擁進懷裡,以感性的嗓音在她耳邊輕訴:「我好想你!」

他溫暖的懷抱無異就是她尋找已久的天堂,充滿了馨香和夢幻,填滿了她空虛的心靈、撫慰了她痛苦的身軀。

但她卻在下一秒中使力推開他,以濃濁的鼻音埋怨:「我鼻塞得幾乎無法呼吸,你這樣緊緊抱著我,是想加速悶死我嗎?!」

向書祁焦急地□尋她臉上那不自然的紅潮,伸手探向她的額頭。「你在發燒!」

「是啊!既然有病魔折磨著我,你就行行好別吵我了,行嗎?」

他的回應竟是一把抱起她,輕易得像是抱個洋娃娃一般,毫不費力直走向她最隱秘的臥房。

「你在幹什麼?放我下來!」她的抗議相當薄弱,甚至沒有浪費一絲力量掙扎,因為她已經虛弱得沒有力量與他抗衡——當然,這是她在替自己找借口。

向書祁輕柔的將她放進舒適的大床裡,仔細地替她蓋上溫暖的被子。「你吃藥了嗎?

看過醫生了嗎?」

「看了。」她扯謊。他的關懷宛如一股暖流,溫暖了她發顫的身軀,但她卻刻意不悅的埋怨:「男女授受不親,你怎麼可以進我的臥室,而且這麼親密的……照顧我,你到底有沒有一點羞恥心?」

向書祁不理會她的埋怨,委身坐在她的床邊,眼裡滿溢著擔憂。「我看你把屋子裡所有的花都照顧得生意盎然,除了你自己。你不怕我難過嗎?我寧願那些花全枯死了,也不要你有丁點的損傷。」

他的柔情有如潮水般淹沒了她,語彤在沉淪前企圖作無謂的掙扎。「你能不能別像個老母雞似的在我身邊叨念不休?難道我連安靜養病的權利都沒有嗎?」

「好吧。」他溫柔的輕輕拂開她臉上的髮絲。「我不說話,就靜靜坐在這裡陪你。:』然後趁她如此虛弱的時候,一點一點偷走她的心——她搖頭。「你走,我不喜歡人家盯著我看,尤其在我生病的時候。」

「你需要我的。」他突然抱起她,趁她還來不及開口抗議前,將溫熱的開水灌進她乾渴、灼熱的嘴裡,又溫柔地將她放回去。

「不需要。」她嘴硬,卻差點抑不住發出舒服的呻吟聲;那種感覺就像在沙漠中跋涉千里,終於找到綠洲一般令人滿足。

「不要白花力氣跟我爭辯,我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的。」

他輕輕按摩著她抽痛的額,帶來另一波舒適的感覺,但他窩心的話卻更有效的減輕了她身體上的疼痛。語彤強裝出木然的表情。「隨便你,反正我現在也沒力氣抓起掃把趕你出去。」

她臉上的紅潮更加深了,但不是因為高燒,也不是因為憤怒,而是一股超乎想像的愉悅。她太高興,高興他固執得不肯離去,高興他像個老母雞似的忙著照料她!

原來,有人關心的感覺竟是如此美好……實在無法不讓自己沉陷於他那深如大海般溫柔的情潮中。

語彤緊緊閉上眼,不讓他看見她的雙眸中自然流露出的渴望和感動。

在她額際輕探的手漸漸停了下來;即使她閉著眼睛,也感覺得到他的臉和她的只有咫尺之隔!因為他溫熱、清親的氣息輕吐在她的鼻間,在語彤睜開眼睛的剎那,他溫暖的雙唇正吻上了她的……她融化了!他那飽滿。柔軟的雙唇彷彿通過了電流在瞬間即溫暖了語彤冰冷的身軀,進而要將她整個人化成一攤水……當他企圖加深這個吻,語彤終於恢復了自製。她猛然彈坐而起,使盡吃奶的力氣狠狠摑了他一巴掌——「對於一個發著高燒的病人而言,你的力氣實在不校』臉頰上的灼痛卻掩不去他眼中款款的柔情,一巴掌換一個令人心悸的香吻,值得!實在太值得了!

「你是個小人,你竟然趁我病弱得無力抗拒之時佔我的便宜……』裙彤如銅鈴般的眼眸中淨是一片迷侗,而非憤怒;她應該聲嘶力竭指控的,但她顫抖的嗓音卻比耳語大不了多少。她顯然還未自這個教人激動的深吻中恢復過來。

她的指控燃起了他的愧疚感,但更多更深的柔情很快的取而代之。他以熾熱的眼神凝視著她。「情難自禁,真的!即便是挨了你一耳光,我也不後悔。」

她那迷濛的雙眸無法自主地盯著他看,而且將目標鎖定在他那可惡卻又性感得令人無法抗拒的雙唇上。她的心思像拔河般展開一場拉鋸戰。那是她的初吻,最珍貴的初吻!

她應該將這個鹵莽冒失、奪走她初吻的男人劈成兩半?還是該為他所帶給她這種美好的感覺而感謝他?

「語彤,你不要繼續拿這種夢幻般的眼神看我,否則我又會再度失控。」向書祁極力壓抑自己如潮般狂熱的情潮。

她迅速移開視線,感覺自己臉紅得似乎快要著火。

「為什麼?」

向書祁不解的柔聲反問:「為什麼會再度失控吻你?」

「不!你為什麼喜歡我?」她迅速改口:「不,你為什麼故意這麼熱烈的追求我?」

「不,不是故意。」他輕聲反駁,眼裡的溫柔似三月的春風。「而是情不自禁,我說過了,你就像塊磁鐵,緊緊吸引住了我。」

「怎麼可能!」她飄浮不定的心緒像大海中的一葉孤舟。「打從我們初次見面的那一刻起,我表現得一直很……不友善,我們兩個總是針鋒相對、明爭暗鬥,你甚至以惹我生氣為樂,不是嗎?怎麼可能會情不自禁的喜歡我?難道……難道你是故意想讓我陷進去,再甩掉我?」

「絕不是,我向書祁絕不是那麼卑鄙的男人。」他以堅定無比的眼神鎖住她的,濃濃的深情盡在不言中。

「剛開始,我對你確實只感到好奇,甚至以挫你的傲氣為樂。但愛情就是如此奇妙,在與你針鋒相對中,愛苗竟悄悄滋長,而且速度之快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我真的深受你的吸引,我喜歡你真實率性的情感流露,帶點倔強、傲慢、犀利,卻掩不住你的可愛、神秘……甚至——一種吸引人的脆弱。」

語彤只能傻愣愣地盯著他看,久久無法反應。她可以相信他眼中真摯無欺的告白,卻很懷疑他口中所形容的那個人會是自己嗎?她不是一個諏嵉礁頤鎸Ω星櫚吶人;?nbsp;時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

「語彤,我真的覺得我們倆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衷心感謝上天巧妙的安排。」

他露出耀眼的笑容。「當然,我更該感謝婉婷阿姨居中的撮合。」

向書祁一腳踩上地雷,無心的一句話卻讓自己被炸得粉身碎骨!他愚蠢的提起朱婉婷,就等於是宣告了自己的死刑。環繞在方語彤身邊如霧般的迷惆盡數散去,她彷彿被兜頭澆了盆冷水,整個人完完全全清醒了!所有的感動和軟化在眨眼間如泡沫般消逝無蹤!

「誰跟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語彤用力推開他,像只刺謂般再度武裝起自己。

「我告訴你,我跟你就像兩條平行的直線,永遠不會有交集!」

「你總是不肯傾聽自己心底真正的聲音。」他輕輕歎了口氣,無奈地輕扯唇角;他看起來有點失望,卻沒有絕望。「時間和真情會讓你有所變,我們拭目以待。」

「我沒有力氣跟你耍嘴皮子,請你走吧,我要休息了。」語彤仰起下巴,努力對他築起心中差點倒塌的冰牆。

「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就讓你一次。」不理會她冷漠的拒絕,向書祁執意地扶她躺下,細心的替她蓋好被子,嘴邊綻開一抹調皮的笑容。「為了遏止我自己再度情不自禁的偷吻你,我決定到客廳去冷卻一下。你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只要喊一聲,我馬上過來。」

「即使天塌下來,我也不會喊你!」語彤將嫣紅似火的雙頰藏在棉被裡,企圖藉此隔絕他那挺拔而惱人的身影的糾纏。

但她心裡比誰都明白,那一點用也沒有!向書祁的一切早已深植在她的心靈深處……******「爸!」方語彤忍不住發出愉悅的尖叫,飛奔進父親的雙臂中。「爸,真的是你!我好想你——」忘了長途跋涉的疲累,方昱文滿足的緊抱著懷裡的女兒。「我的寶貝!」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通知我去接機?」她興奮的話語像連珠炮似的,一邊拉著父親往屋裡走。「你還要回美國嗎?什麼時候?我可不依……爸,我好想你,你能不能不要再回去,留在台灣……」被冷落的曾瓊雅只得無奈的替她關上大門,像個毫不起眼的隨從般尾隨他們父女倆進屋。

語彤將父親安置在舒適的長沙發裡,自己則像個小女孩似的膩在他身邊,貪婪的渴求父愛的慰藉。

方昱文輕擁著女兒;溫文儒雅,依舊英挺的臉龐帶著同樣的笑容。「臨時決定的,來不及通知你。突然給我的寶貝女兒一個驚喜不好嗎?美國那邊的研究已經暫時告一段

落,至於什麼時候回去、或者不回去,都還是未定的變數。」

「爸,我不相信您真能適應美國的生活步調。」語彤黑白分明的瞳眸中閃動著愉悅和調皮的笑意。「像您這麼具中國傳統風味的男人,怎麼忍受得了美國那種生活環境?

光說吃的東西,您喜歡清粥小菜之類清淡的口味,吃得慣熱狗、漢堡、牛排那類高熱量的食物嗎?」

「剛開始確實頗難適應,我的胃腸本來就不好,水土不服之下更是三天兩頭問一次毛病;所幸瓊雅來了!

她對我而言無異就像個救星,每天不嫌麻煩的親自下廚替我張羅吃的,讓我在遙遠的異鄉還能不時嘗到家鄉道地的口味。」方昱文輕撫女兒的髮絲,柔聲輕責:「瞧你這個丫頭,見到爸爸太過高興,卻忘了禮貌!」

語彤循著爸爸視線看向一旁的曾瓊雅;她的臉上仍掛著微笑,一抹有保留的微笑。

「對不起,瓊雅阿姨。」

並非她不喜歡曾瓊雅,相反的,她應該為她照顧爸爸而心存感激;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卻無法真心接受她與爸爸如此親近的事實。或許,她是在吃醋;或許,她心底深處仍藏有一絲希望,希望……有一天,爸和媽能夠再復合;即使這個願望成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卻始終無法完全捨棄。

「語彤愈大愈漂亮、愈來愈像爸爸了!」曾瓊雅毫無芥蒂的露出慈藹的笑容。

她和朱婉婷是兩種截然不同典型的女人。她沒有朱婉婷的耀眼和自信,朱婉婷卻也不及她的溫柔和平易。

「我倒覺得語彤比較像媽媽。」方昱文臉上滿溢著驕傲。「母女都是標準的美人胚子。」

曾瓊雅強擠出短暫的微笑,垂眼以掩飾其中無法壓抑的妒意。

語彤自覺不及媽媽出色,但顯然在爸的眼中,她是無與倫比的。她更緊緊的偎在父親的身邊,享受著被嬌寵的幸福;在她茫然。掙扎的成長歲月中,在她努力鞭策自己以符合母親期望卻受挫時,是他無私的愛支持著她度過一切難關。

「爸,我希望您別再到美國或其他任何地方去,留在我身邊,我才不至於這麼孤獨無依。」

「小女兒撒嬌了?」曾瓊雅微笑的取笑她。「這話要讓你媽聽到,她準會抗議,她可是自詡是個最善盡責任的好母親呢。」

她的話無意中刺痛語彤心底的傷感。太多的約束對她而言只是一種壓力,造成她們母女無法和平相處的一種壓力。但她不會把這種內心感受告訴瓊雅阿姨,就當是對媽媽的忠貞感吧。

「語彤,你媽好嗎?」方昱文的眼中自然流露出一抹柔情。

「當然好。」語彤暗暗替父親感到不平。媽霸道的決定了他們之間的婚姻關係和未來,爸非但毫無怨言,還一心牽掛著她。「一樣忙著追尋目標,一樣的朝氣蓬勃、永不倦擔」「昱文,你何必擔心她呢?在我以為,婉婷是那種不需要任何男人也能活得多姿多彩的女人。」曾瓊雅的神情複雜難解,似乎帶有讚美、羨慕,卻又有一絲嫉妒和嘲諷。

「大概是吧。」方昱文的笑容裡蘊藏著一抹失落。

語彤靜靜地打量著父親。他實在是一個愛家、愛妻子、愛孩子的好男人,放棄他,恐怕是媽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吧!她知道爸爸曾因婚姻失敗而深受打擊,離婚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便拋下一切隻身赴美……她懷疑,他心中的傷痕痊癒了嗎?是瓊雅阿姨為他療傷止痛的嗎?

不忍見父親陷入自憐的情緒中,語彤岔開話題:「爸,我先把您的行李拿到我的臥室安頓好,然後我們上街購物,看我們這個家還需要添購戰什麼。」

她不知道爸媽如何分配財產,只知道爸將他們共同居住二十多年的大房子留給了媽,自己這會倒成了無殼蝸牛。

「不了,語彤。」方昱文柔聲婉拒屬出瞭解的笑容。

「我知道你真心想攸留我這個老爸,但你這裡對我們而言太小了點。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自私的干擾你目前獨立的生活。我在美國常擔心你……擔心你無法適應我和你媽離婚後的生活,但現在看到你這麼精神奕奕,看到你替自己佈置了這麼一個舒適的小窩,爸覺得相當欣慰。」

「可是爸……」

「語彤,別操心。」曾瓊雅輕輕地打斷她。「我和你爸已經決定,我邀請他搬進我坐落在天母的家。在美國期間,那房子一直有按時請人打掃,這會隨時都可以搬進去,而且我那房子非常大。」

語彤想開口反對,卻找不到反對的理由。他們在美國相互扶持生活了一年多,沒道理回台灣就必須改變,況且……或許爸和瓊雅阿姨之間的關係早已超乎她所知的?

「好吧。」她只好同意。「不過,爸,您一定要常常來看我。」

「當然。」方昱文寵愛的摟著她,朗笑道:「這會我們父女之間隔的只不過是幾條街。而不是太平洋。」

曾瓊雅也跟著綻放出輕脆的笑聲。「是啊!在美國的時候,他一提起你就恨不得插翅飛回來,這會還有什麼能阻止他來探望你這唯一的寶貝?」

正當語彤沉醉在父親慈愛的呵護之中,廳門卻毫無預警地被推開——朱婉婷宛如突然來襲的一陣狂風驟雨,將一屋子的歡聲笑語全吹散。

方昱文鬆開女兒,熱切的迎向她。「婉婷!」

乍然面對離異一年未見的前夫,朱婉婷並非不激動,但曾瓊雅的存在卻澆熄了她所有的感覺,只除了全然的憤怒和她不願承認的嫉妒。

朱婉婷避開他的手,將下巴抬得半天高。「你好,『方先生』。」

「媽……」語彤以祈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實在害怕她會把氣氛弄僵。「爸才剛下飛機,就立刻趕來看我。」

「是嗎?」她完全不在乎女兒懇求的目光,只想把心裡的不快感宣洩出來。「我來得可真不是時候,沒打擾到你們一家三口共享天倫之樂吧?」

「媽!」方語彤無奈的呻吟,只有白癡才聽不懂她話裡嘲諷的意味。

方昱文不解地搖頭。「婉婷,你怎麼這麼說呢?」

朱婉婷把頭抬得高高的,斜眼著矮她半個頭的曾瓊雅。「如果打擾了你們,我很抱歉,但至少我有權利來看我的女兒。」

曾瓊雅回予她一個友好的笑容。「婉婷,咱們姊妹倆好久沒見了,你怎麼就顯得這麼客套、生疏。」

朱婉婷緩緩綻開笑顏,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我可不夠資格與你以姊妹相稱,我該怎麼稱呼你呢?……『方太太』?」

「婉婷,你誤會了!」方昱文急切地解釋:「我和瓊雅……」「你們之間如何完全不干我的事!」朱婉婷故意裝出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樣,但她冒火的雙眼卻洩露出另一種情緒。

「我和昱文還沒發展到那種地步。」曾瓊雅試圖以無辜的笑臉來掩飾她的譏諷,但一點也不成功。「婉婷啊,你如果好奇我和你前夫的關係,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問,何必用這種方式臆測呢?」

「你們還沒結婚嗎?」朱婉婷誇張的瞪大眼睛,一副快被嚇昏的模樣。「『方先生』,你真是出人意料啊!

食古不化的老學究竟然跟上了時代潮流,學起年輕人同居試婚?真教人『敬佩』!

但是……你不怕這種行為會影響你百年樹人、教育英才的高尚形像嗎?」

方昱文殷切地凝視著她。分開這三百多個日子以來,他沒有一天不思念她;即使此刻面對她的冷漠和譏諷,仍化不開他滿腹的深情和愛意。「婉婷,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朱婉婷再將攻擊的炮火轉向曾瓊雅。「我說『方太太』……哦,不,『曾小姐』,你的『功力』實在退步不少,就我以前對你的瞭解,你死纏爛打的功力可是無人能及的,這會怎麼會讓方昱文成為你手下的漏網之魚呢?」

「媽,拜託!」語彤拉著母親的手,盡量壓低聲音:「別讓爸和瓊雅阿姨這麼尷尬,我拜託你理性點!」

「你這個胳臂往外彎的不肖女!」朱婉婷同樣壓低嗓音,卻堅決的掙開她的手。

「婉婷,你是怎麼啦?」曾瓊雅直勾勾的迎祝她那蘊滿怒火的雙眸。「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心裡有什麼不痛快不如直接說出來,我可不記得自己幾時招惹你來著,瞧你冷嘲熱諷的,嘴巴還是像年輕時一樣鋒利。」

「是啊,有的人一輩子也改不了個性。」她的眼光像兩支利劍直射向她。「就好比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搶奪不屬於你的東西。」

「我究竟搶了你什麼東西?」曾瓊雅臉上的笑容愈來愈掛不祝「我夠資格與你爭嗎?

幹嘛貶低你自己,你朱婉婷高高在上、目空一切,誰有資格與你匹敵?更何況是我曾瓊雅。」

朱婉婷火辣辣的回嘴:「你是不夠資格,你只配撿我不要的!」

曾瓊雅以滿溢著嘲諷和刺探的眼神瞅著她。「你連這種雅量也沒有?你不懂得珍惜的或許正是我渴望擁有的。說真格的,眼見你這麼激烈的反應,我真要以為你是開始後悔起自己所放棄的。」

「我朱婉婷從不知道什麼叫後悔!」她強硬地宣稱,一再漠視自己真正的感覺。

「夠了!媽——」方語彤忍不住介入她們的唇槍舌劍之中。她懂得這兩個女人話中真正的含意,誰不懂呢?

爸爸臉上極其無奈且深受傷害的神情,使她決定要阻止這一切。

「爸,你剛下飛機一定累壞了,先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再去看你,好嗎?」

「可是,你媽媽顯然誤會了一些事,我想跟她解釋……」方昱文不捨的看著朱婉婷。

「沒用的,爸。」語彤握了握他的手,催促道:「有機會再說吧,爸。」

曾瓊雅也勸道:「是啊,昱文,坐了那麼久的飛機,你又興奮得睡不著覺,這會一定累了。」她故意笑吟吟的接著說:「我家環境清幽。鬧中取靜,你一定住得慣的。」

方昱文無奈地點頭,眼光仍停留在妻子臉上。「婉婷,你心情不好,我先走了,我會找時間去看你。」

「不必,方先生,我跟你無話可說,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狂烈的怒火在朱婉婷身軀裡燃燒。

一想到他和曾瓊雅在一起的情景,她就像座隨時會猛烈爆發的火山!

曾瓊雅略帶得意和挑釁的展顏一笑。「再見了,婉婷,雖然你有一條既毒又尖銳的舌頭,但畢竟我們是近三十年的好朋友,我不會介意的。」

朱婉婷發出極不淑女的冷嗤,咬牙切齒地大叫:「語彤,拿香水來驅散一屋子的羊臊味!」

在母親暴跳如雷的謾罵下,語彤匆匆送走父親和曾瓊雅,再寒著一張臉進屋面對她。

「媽,你有必要這樣嗎?你最自豪的淑女風範和高貴氣質到哪去了?」

「你敢教訓我?你這個吃裡扒外的不肖女!」朱婉婷將一肚子悶氣發洩在女兒身上。

「你心裡只有你爸爸,根本沒有我這個媽存在!」悟彤不服氣的回嘴:「你要我怎麼做?

盲目的抓起菜刀替你攻擊瓊雅阿姨?媽,你和爸婚姻破裂是你們的事,你不能妄想將我一分為二,你要求我絕對的忠眨那爸呢??nbsp;

「如果有一天你爸爸娶了曾瓊雅那狡猾的女人,你會怎麼做?」朱婉婷怒火沖天的質問:「改口喊她媽?

或者乾脆忘了我才是生你的人?」

語彤毫不畏縮的迎視著她。「你是我媽,這是永遠改變不了的事實,但如果瓊雅阿姨真能帶給爸爸快樂幸福,我就會真心接納她。」

「是,我知道你一定會!」她覺得寂寞、孤立無援,她以一貫的憤怒來掩飾自己的脆弱。「我到底造了什麼孽,竟會有你這樣的女兒!你根本是以氣死我為樂,愈是我痛恨的,你愈會去做!」

「不是這樣!」語彤以同樣憤怒的語氣反駁:「而是你總想主宰我,從沒想過我要的是什麼、渴望的是什麼,只是霸道的要求我遵循你的方向走。」

「你和你爸爸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污點!」朱婉婷愈罵愈氣,嗓音尖銳刺耳。『你們父女倆同樣的頑固愚蠢!

永遠聽不進我的話……」

「你未必永遠是對的。」語彤不勝其煩的打斷她,一古腦兒的將心底壓抑已久的不滿宣洩而出。「事實上,你錯得離譜!你以為自己是上帝、是天上的神,你總想主宰我和爸爸的人生,將我們當傀儡般的任你操控。你永遠弄不明白,你所想追求的未必是我們想要的,你並不比我們聰明或者高明到哪去,你只是比我們貪心,比我們霸道而已!」

朱婉婷張口結舌的瞪著女兒,以著震驚的口吻怒斥:「你竟然敢出言辱罵生你的母親,你好……你不怕造天譴!」

「就算天打雷劈我也認了。」語彤的心中宛如決堤而出的洪水,翻騰不止再也無可抑遏。「我受夠了!我再也不要聽你自以為是的建議和忠告,我真的受夠了!」

「你——」

朱婉婷揚起手,在面對女兒無畏、甚至挑戰的眼神時猶豫了一下,她轉移攻擊的目標,手一揮,推翻了置於矮櫃上的盆栽,花盆破裂的聲響阻止不了她的怒火,她還想砸更多更好的東西,直到她滿意為止。

「住手!」語彤衛護著另一株盆景,以阻止母親盲目的破壞。她所有的耐性都隨著精緻花器的破裂而瓦解。

「要砸回去砸你那品味超卓的屋子,不準再動我屋裡任何一樣東西!你以為我為什麼堅持非要搬家離開你?我連做夢都渴望一個屬於自我的空間,我絕不容許你破壞它!」

「你竟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朱婉婷停在半空中的手,顫抖得猶如風雨中的樹葉,她淚如雨下。「枉費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你,你竟然是這麼一個大逆不道的女兒!早知道如此,我會在你一落地時就活活把你掐死,現在也不必忍受你的不孝和忤逆!」

「隨你怎麼說,只是不要說給我聽。」她無法感到愧疚,此刻不能,她已經被逼至崩潰的邊緣。「我求求你走,讓我安靜一下。」

「我會走!」朱婉婷又氣又傷心的哭喊:「我再也不會管你,就當做我沒生下你這個女兒一樣!你會後悔的,有一天你會為自己這麼對待生養你的母親而得到報應的!」

「你以為我在乎?或許只有死這條路才能真正擺脫你的操縱。」語彤說著氣話,但這一刻,她真的有股想自我毀滅的衝動。

朱婉婷忘了哭泣。語彤眼中異樣的神色令她擔憂,但她不改以往的作風,以諷刺的口吻想嚇阻止她的傻念頭。「尋死是弱者的行為,你別真以為一死百了,要有本事就證明沒有我你會活得更好,有本事就闖出一番作為給我看!」

「夠了,拜託!」語彤什麼都不在乎了,只想安靜的一個人獨處。「我求求你走!」

「好,以後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來!」

朱婉婷怒沖沖地奪門而出,隨著鐵門發出的砰然巨響,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教人窒息的靜默。

語彤彷彿不堪負荷的頹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出神地盯著被破壞的盆栽,她的淚一滴滴落在依然盛開的花朵上……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呆坐了多久,直到輕微的開門聲驚醒了她。語彤一把抹掉滿臉的淚痕,重新武裝起自己。

「拜託,媽,你就不能讓我安靜一下嗎?」她嘶聲抗議。

「是我。」向書祁挺拔的身影走進她的視線之中。

「我媽給你我的鑰匙?」她尚未熄滅的怒火此刻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她怎麼敢!」

向書祁平靜的解釋:「婉婷阿姨來找我,我知道你們母女之間發生了爭執,不管怎麼說,她還是關心你的,她央求我來看看你。」

憤怒的火焰燒去了她的理智!語彤像只被搶去地盤的狗兒般叫囂。「她妄想主宰我的人生還不夠?更進而找你這個劊子手來侵擾我的生活,戕害我自由的意志,難不成你們想聯手逼死我才肯罷休!」

書祁不理會她的指控,走向廚房,找了個類似花器的小水盆,又折了回來。

語彤繼續她的攻擊。「我瘋了才會再給你機會接近我!向書祁,無論你有什麼不可說的理由,我都不會給你絲毫機會的!你不必再白花心思,你走!留下我的鑰匙,然後滾出我的視線,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向書祁依舊不理會她,只是安靜的將花移植到他找到的小水盆裡,仔細的整理它,替它澆水……「你可惡!你們一樣的可惡……」得不到任何回應,她尖銳的嗓音愈來愈小,愈來愈無力,最後消聲於安靜的空氣之中……語彤靜靜看著他熟練的照顧著那株被破壞的植物,她的心卻奇跡似的得到了安撫,她的混亂和痛楚奇跡似的消失於無形。

「她砸了那盆花……」語彤的嗓音不再尖銳高亢,而是低沉沙啞猶如暗夜裡悲哀淒涼的曲調。「我媽每次生氣就會用砸東西來發洩,當我知道她和我爸離婚的事之後,我也如法炮製的砸毀了我自己的房間。」

她微頓,綻開一抹自嘲的短暫笑容。「但最後我發現,砸毀一切也改變不了什麼,甚至得不到任柯安慰,於是我發誓,絕不再重蹈我媽的覆轍。」

他的安靜使她有機會盡情宣洩內心的混亂和她從不願正視的恐懼。「在你執意將這些花塞進我的屋子之前為什麼它空洞得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擺飾?因為我害怕,我害怕自己會變得像我媽一樣,我怕這些無辜的東西會成為我洩忿的工具,所以我不要它們……我不要像我媽一樣,我不要有任何跟她相像的地方。她愈想改造我,我愈想反抗。」

他停下一切動作,靜靜的看著她。語彤驚覺自己透露了內心不曾與他人分享的秘密,再次想武裝起自己。

她精緻的臉龐冷若冰霜。「你為什麼還在這裡?你為什麼拿這種眼神看我?」

「我餓了!」他極突兀的冒出這麼一句。

語彤匪夷所思的瞪大了雙眼!他竟然枉顧她的感受,只在乎自己的肚皮?她張開嘴,正想詛咒他的無心和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罪行,但她的嘴又緩緩的閉上,一抹隱忍不住的微笑差點跳出她美麗的唇邊。

無論她肯不肯承認,向書祁顯然比她所知的更瞭解她;他知道,此刻若流露出一絲同情或者妄想安慰她,她只會崩潰,只會生氣得將他推得更遠。

「你吃過一種以鳳梨為主的披薩嗎?」他雙眼亮晶晶,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

她轉怒為喜。「夏威夷披薩?」

他點頭。「還加了火腿和鮮蝦,味道相當特殊,我們叫外賣送來吃吧?」

「好,不過不加鮮蝦。」

「加蝦。」他堅持。

她比他更堅持。「不加。」

「猜拳?」

她搖頭。

「怕輸?」

語彤接下挑戰,不出五秒,爆出勝利的歡呼。

她不僅為自己贏得了一個不加鮮蝦的夏威夷批薩,還贏得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難怪你喜歡廚房裡的工作,你穿圍裙的模樣相當出色。」方語彤大刺刺地坐在餐桌前,盯著向書祁在爐火前忙碌的身影,不時調侃、取笑他一番。

他自得的一笑,關掉火,將熱氣騰騰、香味四溢的廣東粥端上餐桌。「可以動筷了,嘗過以後你會更佩服我過人的天賦。」

語彤享受著美食,佐以他與眾不同的幽默和風趣,不時綻出銀鈴般輕脆的笑聲。無論她肯不肯承認,向書祁已然成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存在她心中的圍牆隨時都有傾圮倒塌的可能。

門鈴聲在這時突然響起,向書祁自告奮勇前去應門;不一會兒,他和白筱帆走了進來。

語彤笑著招呼:「嗨,筱帆,吃飯沒?要不要嘗嘗向書祁的手藝?」

「好。」白筱帆委身坐在她身旁。

「來,道地廣東粥,我以人格保證絕對好吃。」他殷勤地替她盛了一碗。

「筱帆,你知不知道凱蒂被公司分派到日本受訓三個月?」

她點頭。

「我想這樣最好,換個環境,凱蒂會愈早忘記喬治﹒李那渾球帶來的傷害。」

筱帆再次點頭,無意識地撥弄著碗裡的食物。

語彤吃完最後一口粥,仔細打量著她。「瞧你心不在焉的,怎麼了?」

筱帆放下湯匙,幽幽歎了口氣。「於立真的和那個『純情』的小舞女舊情復燃了。」

她以沉鬱卻平靜的口吻接著說道:「那女人大大方方打電話來找於立,不像以前總是偷偷摸摸;我問過於立,以平和的方式問過他……」她鄭重的強調:「我發誓,我真的是以非常非常理性的態度跟他溝通,但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我,他和那女人是朋友,然後理直氣壯地說,即使是我也無權干涉他交朋友的自由。」

語彤瞠目結舌,一時無法反應;她驚訝的不是於立放蕩的行徑,而是白筱帆那一臉的平靜。換作以往,她這會兒早已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筱帆不尋常的鎮定反倒教她無所適從。

筱帆看穿她眼裡的驚訝和疑問,輕聳了聳肩。「我已經為於立層出不斷的風流韻事哭夠了,不想再浪費我的眼淚。」

語彤以新的眼光看她。「有個性!這麼說你完全看開了,準備放棄於立了?」

她搖頭。「我只是試著以較理性的方式去思索,我和他之間的問題究竟出在哪?」

「於立就像只『勤勞』的蜜蜂,習慣到處採集花蜜。」

她覺得這是唯一的原因。

「說真的,經過我上回努力的改變之後,我和於立之間緊張的關係改善不少;有時候,我們甚至又回到當初熱戀時那種甜蜜的感覺。」短暫的笑靨一閃即逝,筱帆那漂亮的柳眉微微蹩起。「我覺得,他至少有點在乎我,但他又似乎不斷在抗拒什麼,我甚至覺得他是故意要讓我察覺他在外面的行為……我真的愈來愈無法瞭解於立,愈來愈不懂得男人!」

「我懂,因為我是男人。」一直靜默不語的向書祁突然插進話。「正因為我是男人,所以我知道該如何整治那位叫於立的仁兄。」

「那你倒說說看。」語彤懷疑地盯著他,希望他能說點有建議性的道理出來。

向書祁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筱帆的柔情就像一隻項圈,而於立就像只急於掙脫項圈的狗。你愈施加壓力,他只會反抗得更劇烈。他想在被你套牢前做最後的掙扎。」

他的比喻相當有趣。「我的建議是,你索性放開緊著項圈的繩子,轉身尋找另一隻可愛的小狗,不再回頭看他一眼,那麼他就會回過頭來舔你的腳趾頭,渴望引起你的注意。」

筱帆一臉茫然,似乎更加迷惑了。「書祁,你是在開玩笑嗎?」

「不,我倒覺得這是個不錯的點子。」語彤沉吟的贊同他,換來他一個滿足的笑容。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也去結交其他的男人來氣死於立。」

「我不要其他男人,我只要於立。」筱帆眼裡淨是對他難捨的濃情蜜意。

語彤翻了個白眼,強忍住罵她沒志氣的衝動,耐著性子解釋:「並不是真的叫你去跟別的男人在一起,而是拿他當幌子,一個能引起於立警覺到他即將失去你的幌子。」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向書祁頻頻點頭。

筱帆嘟起漂亮的紅唇,抗議得直搖頭。「不行,不行,萬一於立真的藉此要求分手,怎麼辦?」

語彤投給她一個殺人般的眼光。「那麼,那種男人根本不值得你留戀。」

向書祁跟著附和:「這是個值得一試的方法,否則繼續下去,你和他早晚會走上分手之途。」

「好吧。」筱帆終於點頭答應,但她還有別的疑慮。

「不過,我該到哪裡去找一個肯配合我演戲,卻不會真愛上我的男人呢?」

「這倒是個問題……」語彤沉吟的支著頭,把她所能想到的人選篩選過一遍,卻找不到一個真正適合的人。

她抬頭求救的看著向書祁——腦中突然靈光一現,黑白分明的瞳眸像寶石般發出耀眼的光芒。

「就是你。」看穿他眼裡的拒絕,語彤先聲奪人。

「不要搖頭,就是你。」

筱帆皺起的眉頭漸漸展開,綻開一抹釋然和愉悅的笑聲。「如果是書祁,我會非常樂意演出這麼一場戲,畢竟,我相當喜歡你的友善、親切,而且……你長得很帥。」

「他帥不帥跟這個計劃毫無關係。」語彤不耐煩的提醒她,繼而以獵人般緊迫盯人的眼光瞪著他。「點子是你出的,由你出任『男主角』最恰當不過。」

「不。」他一徑搖頭,委屈地抗議:「這個要求太過分了吧!那會使我成為一個搬石頭砸自己腳的大笨蛋。」

「好人做到底。」語彤話中帶有明顯的威脅。「如果你還想踏進我屋裡一步,你最好點頭。」

「不。」他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我不能讓自己成為一個畏懼強權的男人。」

他非比尋常的堅持令她束手無策,而筱帆則像個被虐待的小媳婦般,安靜地坐著聆聽他們之間的爭執。

她安撫的輕拍筱帆的背。「你把粥吃掉,我和向書祁到客廳獨處幾分鐘,很快就回來,我保證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半推半拉的,他們一起來到客廳。

方語彤交握著雙臂,以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眼神瞪著他。「開出你的條件。」

他笑了,一臉詭計得逞的勝利笑容。「你愈來愈瞭解我了。」

「廢話少說。」他的笑容刺激著語彤脆弱的神經末梢。「別露出那種像白癡般的傻笑,你可還沒贏!」

他眼裡綻出充滿自信的光芒,顯示他認為自己已勝券在握。

「一個正正式式的約會,一個溫馨、浪漫的燭光晚餐。」他露出陶醉的嚮往微笑。

「你必須盛裝赴會,展現出最美的一面;而且這其間,你不但不能大聲罵人,不能發脾氣,還必須溫柔、服從、愉悅的享受我的陪伴。」

在語彤還來不及破口大罵之前,他溫和地開口威脅:「你最好從現在開始就表現出你的找猓好讓我相信你是真的有心想爭取我的合作。?nbsp;

語彤吞下已到舌尖的話,活像被人硬塞了十顆鴨蛋般嘔得要死!但為了自己對筱帆的承諾和義氣,她只有強忍住想一掌摑掉他臉上那龠兮兮笑容的衝動。

「如果你接受這些條件,我保證會盡全力扮演好這個角色,幫助筱帆挽救她的愛情,怎麼樣?」他極有技巧的催促她做下決定。「只是一頓晚餐嘛,你到底怕什麼?怕自己會情難自禁臣服在我腳下?」

他的激將法果如預期般發揮了效用,語彤不得不吞下他放出的餌。「成交!」

「成交!」他似乎已經聽見她心牆粉碎的聲音。

「天啊!瞧我做了什麼?我竟然塑造了一個足以威脅我絕色美女頭銜的你!」白筱帆誇張的尖叫。

方語彤凝視著鏡中的自己,她的驚訝並不亞於筱帆。

她茫然的眨眨晶亮的雙眸,「她」確實是個美女,一個令人心動的美女,一個連她自己都認不得的美女!

筱帆將她齊耳的短髮抹上摩絲,全往後梳成一個小髻,不但展現出另一種風味,還凸顯出她精緻、典雅的五官。在她的堅持下,筱帆省去了粉底和腮紅;其實語彤不需要這些,她雪白如玉、如凝脂般的肌膚勝過任何品牌的粉底、腮紅;筱帆只替她塗上淡淡的眼影和素雅的口紅,卻意外收到畫龍點睛的效果,塑造出一個清新自然卻又亮麗無比的美女,一個會讓男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的美女。

筱帆翻遍了她整個衣櫥,挑了一套凱蒂一年前送給她的生日禮物。語彤從來沒有穿過,因為嫌它太過盛重、太過性感,是一套兩件式的裙裝,全黑,和雪白的肌膚形成明顯的對比;內裡是一襲肩帶式的小洋裙,及膝的長度露出她修長的小腿,傘狀的裙擺在她每次移動時,舞出弧度優美的浪花;洋裙外面罩著一件同色系的小外套,不但可以遮掩她裸露的肩頭,若隱若現的更引人遐思,營造出一種性感又嬌俏動人的效果。

白筱帆就像個神奇的魔術師,在她身上製造了不可思議的奇跡。

「書祁的眼光絕無法從你身上移開的。」筱帆預言,相當佩服自己化腐朽為神奇的功力。

「這完全不像我……」語彤輕輕吐出這句話,似乎深怕稍一大聲,便會震碎這魔法所創造出來的幻像,她又會變回衣衫檻樓的灰姑娘。

筱帆似真似假的開玩笑。「如果你一向如此,我們絕不會成為朋友,我從不跟比我漂亮出色的女孩站在一起,那會徹底傷了我的自尊。」

語彤猶豫了起來。「這樣會不會太過盛重?我可不想讓向書祁以為我急於取悅他。」

「當然不會。」筱帆安撫的哄勸。「你有責任使他的夢想成真,這是你欠他的。」

語彤不以為然的反駁:「是你欠他,不是我。我是為了你才答應他這種可笑的條件。」

「如果他要求的是我,我會興高采烈享受這個夜晚;跟一個這麼帥的男人共享浪漫的燭光晚餐,我實在想不出你有什麼理由抱怨!」她嘲謔地輕笑。「好嘛,就算真的這麼痛苦,也請你勉為其難,想想我這個快因愛而心碎的多年好友份上,就硬著頭皮去忍受這鈔酷刑』吧,拜託!」

她還來不及答話,門鈴就響了,語彤的心跳瞬間加快。兩頰發燙,她不想去開門,她只想緊緊鎖上房門,跑去躲在衣櫥裡。

但筱帆不給她逃跑的機會,一路拖著她前去開門。

當門打開的剎那,當她和向書祁四目交接的剎那——一道明顯的電流貫穿過他們兩人身上,造成了雷霆萬鈞的震撼力!

筱帆說的並不誇張。向書祁的雙眼確實像生根似的定在她身上,威脅著要將她看穿;

語彤被他看得一顆心彷彿在坐雲霄飛車般,忽高忽低、動盪不安。

他顯然也為了這個約會而費神打扮了一番;雖然他平時也相當注重衣著的品味,但語彤從未見他穿得如此正式。他的襯衫潔白到幾乎會發光,墨綠色的西裝和長褲完全襯托出挺拔偉岸的身軀,而頸上相襯的領帶使他這一身打扮更臻於完美。筱帆說得對,和這麼一個英俊出眾的男人約會不會是酷刑,許多女人會為了想和她交換位置而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醒醒,兩位!」筱帆誇張地揮著雙手,綻開極具調侃的笑容。「快別浪費時間發呆,祝你們有個愉快、浪漫的夜晚。」

在她的催促下,在向書祁充滿紳士風度的挽扶下,語彤以飄忽不實的腳步隨著他走。

經過電梯、迴廊,來到寧靜的中庭,他突然停下腳步,在朦朧的月光下,深情款款的凝視著她。

「你好美,美得超乎我的想像!」他無法自己的沉醉於她所散發出來更勝於星月般耀眼的光芒。

「少肉麻兮兮的,噁心死了!」他的讚美似火焰般燒灼著她的心,她以一貫兇巴巴的態度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他無奈地輕笑,對她搖了搖頭。「別忘了你答應我的第一項——溫柔。」

「好吧。非常謝謝你的稱讚,你也同樣的出色。」

語彤不自在地清清喉嚨,覺得那怪異的嗓音彷彿不是出自自己之口。

「很有進步。」他讚許地一笑,突然輕柔地扶住她纖細的雙肩,再度用熾熱的眼神將她盯在原地動彈不得,如音響般低吟出他內心的渴望。「我想吻你!」

「這並不在你開出的條件之中。』語彤強擠出抗議。

「別忘了你答應我的第二項——服從。」他溫和的提醒。

語彤被他情深款款的眼神蠱惑得心神大亂,只能虛弱地抗議:「那是勒索……」他輕柔地反駁:「是服從。」

接下來的幾分鐘內,她完完全全迷失了。當他溫熱的唇溫柔的攫住她的時……語彤整個腦子一片空白,她不能移動、無法思考、甚至忘了呼吸,她所有的知覺——只專注在他所帶來的那種驚天動地、無可形容的美妙感覺中。

那是一個纏綿、難分難捨的熱吻,那是一個她甘願就此沉淪、永遠不再醒來的美夢。

他繼續加深這個吻。語彤整顆心起了爆炸性的反應,她覺得自己好像是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扁舟,洶湧的浪潮將她掀至浪頂雲端,令她飄搖不定;而他,則是狂風暴雨的大海中唯一的避風港。

他終於結束了這個吻。語彤強忍住要拉回他的衝動,只能虛弱地緊攀著他,以阻止自己心醉神迷地昏倒在他的懷裡。

她如夢似幻的迷濛眼神,再度激起他另一波的渴望。

「我寧願就這麼吻著你,哪兒也不去。」

語彤像剛剛跑完馬拉松似的嬌喘連連。她迷茫的意識還未完全恢復,只能幽幽地吐出第一個躍至她腦中的念頭。「我好餓!」

他爽朗的笑聲打破了存在於兩人之間充滿激情的魔咒。向書祁的男性自尊並沒有因此而受傷,他早該知道方語彤是與眾不同的,他愛的不也就是她那與眾不同的思想和性格嗎?「我也餓了。」他體貼地附和,挽著她走向那輛白色的跑車。

一路上,他不曾再有任何大膽的舉動,只是不斷以眼神向她示愛。語彤的臉紅了又紅,她發現自己這輩子臉紅的次數,加起來還沒今晚的多。

直到進了餐廳,在待者的帶領下入了座,語彤才鬆了口氣。在大庭廣眾之下,可以防止他或自己做出任何逾矩的不當行為。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他露出一抹略帶邪氣的笑容。

「我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吻你的,雖然我很想。語彤,放輕鬆點,你瞧這裡的氣氛這麼美好,我要你徹底實踐答應我的第三項——愉悅的享受我的陪伴,好嗎?」

她環眼四顧,這餐廳的格調、氣氛確實相當不錯;餐桌上燭火搖曳,暖暖的金黃光芒投向他們,但她覺得自己體內有更多的熱力在燃燒。

矢志抗拒向書祁的決心開始動搖,她怎麼可能抗拒得了一個使自己覺得與眾不同、深受愛慕以及被如此重視的男人?既然抗拒不了,何不暫時放下心防,盡情享受這個醉人的夜晚呢?她向自己承諾,就這個夜晚,然後她會再次築起心牆,不讓他得以跨越雷池一步。

「好。」她合作地允諾,綻開愉悅的笑靨。

他們真的享受了一頓非常溫馨、浪漫的燭光晚餐。

在他願意的時候,他可以是一個最溫柔、最體貼的好情人;同樣的,在她願意的時候,她也可以變成一個最甜蜜。最溫馴的小女人。

語彤第一百次因他的話而綻開笑靨,她並不想像個被愛情衝昏頭的小女生似的只會傻笑,但她的理智和自製卻早已背叛她而去。直到一個不速之客的介入,使她終於恢復了點冷靜。

「陳老,好久不見!」向書祁起身向一個已逾花甲之齡的老人問安。

老人笑吟吟地看著他倆。「我可無意打擾你們年輕人約會呀!女朋友嗎?好眼光!」

語彤頷首為禮,沒有浪費心力去解釋。

他又問:「向老還待在東京?你爸爸可真是好福氣,在台灣白手打下江山,連鎖店一家開過一家,又有你這麼傑出、幹練的好兒子繼承家業,這會他老人家才能這麼悠遊自得的享受生活。不像我;年紀一大把了還放不下擔子,就生怕我那不肖兒子會毀了我辛苦創下的事業。」

書祁謙虛的搖頭。「您老太過獎了,我哪有什麼了不得的才能,所幸家父打下的根基厚,我不過是替他守著罷了。」

「所謂『創業唯艱,守成不易』呀!而且就我聽說的,你做事相當有頭腦、有魄力,把一些同行打得落花流水,教他們說起你來是又贊又妒。」陳老讚賞地猛拍他的肩。

他依舊是~副謙虛的樣子。「或許我的邭獗葎e人好一點吧?」

「年輕有為!年輕有為!」陳老再次拍拍他的背。

「好啦,不打擾你們了,我還約了人談生意,等向老回台北,我再找機會跟他聚聚。」

「好的,您慢走。」

當他一走遠,語彤便迫不及待的問道:「那老人家口中的書祁,會是我眼前的向書祁嗎?」

她那難以置信的表情使他只能報以無奈的一笑。「我知道你眼中的向書祁是一個只會搞女人玩藝兒的娘娘腔,再不然就是個只會粘著你的橡皮糖;不過,顯然的,他對我有完全不同的評價。」

她的視線緊緊鎖住他。「那麼你為什麼不乾脆告訴我,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你?」

「我想你應該知道『品軒』日式食品連鎖店吧?那是家父創下的事業,現在由我在主持。」

她當然知道,「品軒」是將日式餐點引進台灣的先驅者,近來更由餐飲業轉向投資大型超市,那是個相當成功、相當有規模的企業,而向書祁卻擁有這一切!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為什麼寧願讓我以為你是個胸無大志,只想守樁夢園』享受蒔花弄草樂趣的男人?你為什麼一再任憑我無知的以你的事業來取笑你?」

她好迷惑,她不知道坐在對面的他,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男人。「跟你其他事業比起來,『夢園』顯然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你卻花盡心思在上面。」

「『夢園』對我來說,有極其特殊的意義。」記憶像潮水般席捲而來,再一次勾起他的回憶和愛。「我母親愛花成癡,『夢園』是家父送給她的禮物,以減輕自己長年專注事業而忽略她的愧疚。我媽把所有的心思花在『夢園』裡,完全不在乎它到底有沒有利潤可言。『夢園』成了她精神和心靈上的寄託。」

他眼裡閃著動人的光芒,以溫柔得不可思議的嗓音輕訴:「直到她臨終前,曾跪在她的病床邊立下誓言,我會代替她負起照顧『夢園』的責任;不但要讓那些植物得以延續生命,更要教它們長得更茂盛,花開得更美、更燦爛。其實當初的承諾對我而言已無關緊要,我是真心喜愛『夢園』;在那裡,我會覺得更能接近母親,彷彿我們不再是天人永隔,我好像能在每一個角落看見她的身影。除此之外,在我身處詭譎多變的商場之餘,『夢園』更成為我洗滌心靈的一處聖地。」

方語彤只是盯著他看,久久無法反應;此時的向書祁,完完全全迷惑住了她。她發現自己根本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他;他不是她一直所以為的那個胸無大志、樂觀開朗得毫不知人間煩憂的大男孩;而是一個大企業的負責人,一個溫柔、懂得感情的成熟男人。

如果說以前的向書祁有幾分吸引她,此刻的向書祁無異攻佔了她整顆芳心。但她絕不會承認,甚至不會對自己承認。

「對不起……我不曉得『夢園』對你的意義,還一再拿它來取笑你。」語彤招惱意的致歉。

他輕握她置於桌上的柔荑,笑吟吟地建議:「沒關係,只要以後對我好一點來補償我。」

她強忍住已到唇邊的微笑,佯怒地抽回手。「補償?

我還沒拷問你為什麼對我隱瞞一切,到底有何企圖?」

「一來,我不願拿我父親的財富和成就來向你炫耀,二來嘛……」他沉吟地接著道:「我有一種感覺,我富有的家世對追求你不但毫無幫助,反而更會教你避之唯恐不及,對嗎?而且我懷疑,這其中還牽涉到婉婷阿姨?」

向書祁確實很聰明,確實很瞭解她。如果媽知道向書祁擁有超乎她所想像的身價,恐怕會不惜任何代價,甚至不惜一切手段將她唯一的女兒推上他的床,以向他勒索這樁婚事。這就是朱婉婷,她愛名利財富甚於一切。

而語彤將會為了反對她而抗拒這一切,甚至不在乎她所抗拒的是一個令自己心儀的男人。

「沒錯。」語彤不再隱瞞。「你一和我媽沾上點邊,你就完了。她愈中意你,我愈不可能給你半點機會。」

向書祁一針見血地指出事實。「所以你在抗拒我的時候,真正抗拒的不是我,而是你媽。」

「我不在乎這種心態是對是錯,我只知道盡一切力量去抗拒。」她低啞的語調有著無可壓抑的激動。「她快把我逼瘋了!她干涉、控制、操縱我的一切,她自以為是地替我訂定計劃,告訴我『她』要我如何如何……所有的事,完全以她的希望為希望!在她眼中,我沒有智商、沒有思想!她就像從地獄來的惡魔,而我是她手中任其操縱的一個傀儡,你知不知道那種感覺有多可怕?!」

「語彤,我很遺憾你有這種困擾,你們不曾試著溝通嗎?」

她嘲諷地輕輕扯動唇角。「和她溝通,無異天方夜譚。」

「你媽和我們之間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媽替我相中你,你知道那使我有什麼感覺?我好想一腳把你踢到西班牙去。」

「追求你跟婉婷阿姨完全沒有關係。」他再一次嚴正地聲明。「我喜歡的是你,吸引我的是你,婉婷阿姨絕不在我的考量之內。你為什麼不以這種角度來看我呢?

完全摒除掉你媽的希望和愛好,完全無視她所帶給我們的陰影,只純粹注視著我,以我個人的表現來評定我。」

他眼中滿載的深情威脅著要將她淹沒,但語彤仍固執地不肯放棄最後的掙扎。「我不能。我一旦想到——如果我們真有結果,我媽該會有多得意,多以自己為傲,以為她又再一次掌握了我時,我就無法放鬆,我就會氣得再也不想見到你。」

「我相信有一天你會打開心結的。」向書祁就像是個愈挫愈勇。無堅不摧的無敵鐵金鋼,擁有鋼鐵般的意志。「我願意再繼續等待。」

「你是在浪費時間。」他眼裡的執著教語彤幾乎不敢直視。

「這是一場意志之爭,就看誰的耐力夠持久。」他眼裡閃著自信的光芒。「我對自己可是信心十足,我的愛終會有感動你的一天。」

「我相信你很快就會像條落水狗,夾著尾巴逃之夭夭。」她強裝自信滿滿的預言,但這想像竟無法帶給她一絲滿足,有的只是失落……她無法想像少了向書祁的日子,是不是又將變回從前的孤獨、空洞?

這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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