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鬼
入住廢屋的當晚,夜已深,薄薄的窗戶紙上有樹木婆娑倒影,夜風一吹,樹影便左右搖晃。頭頂瘦瘦的月牙高懸,與燦爛群星,風姿綽約的俯覽人間。
而我卻沒有心情欣賞這樣的風月佳期,蜷縮在屋子的一角,手裡抓著一根木棒,由於過分用力,指關節已經泛白。腳邊放著一盞油燈,由於燈油添得太滿,火苗細小,只要風一吹便會熄滅。雖已過三更,但我雙眼圓睜,在門與窗子之間來回移動,不敢有一刻的鬆懈,生怕什麼東西趁我鬆懈時闖入,將我生吞活剝。
「喵嗚~~~」門外傳來一聲嘶啞貓叫,我渾身一激靈,全身汗毛倒立,只因貓叫的背後似乎隱藏著極輕的沙沙聲。遍地野草不知是因為風還是怎地,相互摩擦,出類似人類腳步的響聲。我的心驟然提至嗓子眼兒,喉嚨乾涸,唾液已經忘記分泌,我空咽了一口空氣進肚,又將木棒緊握了握。
「喵嗚~~嗚嗚~~」那隻野貓還沒離去,繼續在屋外徘徊,同時出低壓的咕嚕聲。我雖沒養過貓,但從書上看過,貓是陰間的使者,是鬼魂來回陰陽兩地的嚮導。
我不由得想起春桃日間的警告,這裡曾經住過人,如今是生是死還不知道…
如果你是人,那萬事都好說;如果你是鬼…我裴緋衣自認沒有害過人,冤有頭,債有主,把你關在這裡的是鳴司,我和你一樣都是受害者,千萬不要為難我。
我在心裡一遍遍的默念,同時誦起哈貝里交給我的經文,「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哆,毗迦蘭帝…
誰知我剛念道一半,那盞在明滅邊緣掙扎的油燈忽地熄滅,徒留給我一室的黑暗。
緊接著,一股強風吹來,那扇搖擺不定的木門「嘩啦」一聲向內大敞,微涼夜風夾雜著地上塵土與枯葉朝我襲來,打得我睜不開眼,我急忙伸出一隻手臂遮擋,透過指縫我朦朦朧朧的看到門口站著一個黑影,黑影又高又大,完完全全遮擋住那抹慘淡的月光…
它一步步朝我走來,我感到寒意流遍我的四肢百骸,全身血脈瞬間冷凝成冰。我想爬起來逃跑,奈何身體彷彿已有千鈞之重,連動動手指都費力十足。
完了,我死定了…
我恐懼的閉上雙眼,心裡做好了等死的準備,木棒滾落在地,咕嚕咕嚕,一直滾到「黑影」的腳下,被它一腳踩住。
※
等我再睜開眼,幽暗的房間已被燈火點亮,通紅的火苗在油燈里一跳一跳的,照得屋子暖暖的,微涼的空氣里隱約有股香甜氣息。
我不經愣在原地,這還是剛才那間鬼影重重的廢屋么?
我下意識摸摸身下,咦?怎麼軟軟的?
當即反射性的坐起,我不是坐在地上么?怎麼會到床上來?而且這些軟軟的褥子是從何而來?
正當我納悶之時,從裡屋傳來一陣細碎腳步。骯髒的布簾被人撩起,從布簾後走出一個瘦弱憔悴的長女子。女子雖然面容憔悴,但眼睛很明亮,加之一身粗布衣,顯得很有生氣。
她看到我吃驚的表情,溫和啟唇,「你醒了?」
「嗯,」我茫然的點頭,心中還在思量剛才到底生了什麼事…
我記得油燈被風吹滅,記得木門被人推開,記得一個碩大的黑影出現在門口,還記得我閉上眼睛絕望的等死。可是這些記憶與眼前的現實無法連接,難道我已經死了?
我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哎喲,好痛。」痛得我眉頭深鎖,眼睛眯起。
「你是人是鬼?」我指著女子的鼻子問道,那神秘女子聽了忍不住捂嘴一笑,「你說呢?」
見我一臉的茫然,她又道:「假如我是鬼,你還能完完整整的躺在這兒么?」她說話的聲音雖然有些低沉,但很好聽,宛若玉石相扣。
「可是我聽說這的主人是…」我望著她蠟黃憔悴的臉,即便如此那張臉也顯得頗有幾分姿色,腦子裡再度響起春桃的話語,「難道你就是王爺的廢妾?」
此話一出,女子的臉片刻沉了下去,柳葉一樣的彎眉低垂,一雙杏眼半合,嘴角落下,以默認作答。
她默認后,我忽覺自己太唐突,如此輕率的提及她的傷心事,絲毫不考慮她聽了心中該是怎樣的酸楚。
「嗯…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支支吾吾的道歉。
「沒什麼,都是陳年往事了。」她忽而收回視線,饒有趣味的看著我,「延香居已有多年沒有人來過,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我是新入的婢子,得罪了桂姐被配到這裡種花…」我忽覺口渴,四下張望尋找水罐。
「哦,原來是這樣。」女子聽了顯得甚是落寞,她輕輕的嘆了口氣,幽幽道:「我還以為他想起我了呢…」
「那個,請問有水么?」我尋不到水罐,只好硬著頭皮開口詢問。
「有,你等一下。」女子從床邊坐起,一路小跑跑到門外的大水缸,從裡面舀出一瓢清透的井水,然後又灑了一小撮白色粉末,讓井水裡的雜質沉澱。
「水來了。」我端起那瓢清水,咕嘟咕嘟一口氣將整瓢灌了下去,灌完滿足的呼出一口氣,「謝謝。」
女子含笑搖頭,示意我不必客套。
「你叫什麼名字?以後我們也算同命相憐的鄰居了。」我用手帕擦擦嘴角,感激的問著。
「我叫幽若。你呢?」
聽到這個名字,我怔了怔。幽若?我還記得在棲霞堂驪姬氣急想要動手打我時,小牧只是說出這兩個字就讓驪姬的火氣疏忽間煙消雲散。
那時候的我恐怕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天,我會和「幽若」做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