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程羽蝶捺著性子坐在她的紅色日本轎車內,不時盯著前方的商業大廈。
她已經整整枯坐了一個小時。她一向沒有等人的耐性,但這回為了邱浩唐,說甚麼她也得等下去。
究竟是甚麼樣的女人,會教邱浩唐為之神魂顛倒?
她自皮夾中抽出照片,細細凝視著照片中的人影。其實,葉夢荷嚴格說起來,倒也不算甚麼絕色美女,甚至比不上她。
絕不是她在自我膨脹。事實上,程羽蝶的美是那種會發光、會令人炫目的美。
「得天獨厚」——正足以形容她。
程羽蝶擁有上帝的恩寵,集美貌、聰慧及良好家世於一身;若真要說她缺少了點甚麼,那就是耐性和好睥氣。
是的,程羽蝶的確有些任性、跋扈,但與她諸多優點比較起來,實在是瑕不掩瑜,那小小的缺點並無法遮掩她耀眼的光芒。
她將照片收入皮夾,猛然抬頭,卻乍然見到葉夢荷自大廈中走了出來。
程羽蝶那雙水盈盈的大眼睛,因專註而微微瞇了起來。葉夢荷比她想象中嬌小了一點,但整個人看起來非常舒服,白白凈凈、眉清目秀,十分順眼。
她一邊客觀地評論一邊看著她緩步走至一片林蔭下,靜靜地等候。程羽蝶也暗暗陪著她等。
大約十分鐘后,一輛白色日本汽車在她身旁停了下來。葉夢荷立刻展顏一笑,優雅地上了車。
程羽蝶無法看清駕駛座上的人究竟長甚麼樣子,但至少她能確定,那百分之百是個男人。
一股憤怒夾雜著興奮,同時閃現於程羽蝶心中,她知道自己是來對了。
她發誓一定要探清葉夢荷的底,絕不讓任何用情不專的女人得以靠近邱浩唐一步。
她立刻趨車跟了上去。
***
程羽蝶已經連跟了葉夢荷三天,每一天的情形全大同小異。那輛白色轎車總是準時來接葉夢荷下班:有時他們會轉到超市去購物,然後直接回到葉夢荷的公寓去。
程羽蝶幾乎已斷定,葉夢荷根本不值得邱浩唐去愛。眼見她和那不知名男子親熱的模樣,以及同居的事實來看,邱浩唐註定又將再受一次傷。
想到此,怒氣立刻像野火般在她體內蔓燒開來。
她氣葉夢荷,更氣那不知名的英俊男子;雖然他的外在勝過邱浩唐,但在她程羽蝶的心目中,天底下沒有任何男人能擁有像邱浩唐一般豐富的內涵。
他既溫柔又仁慈,他有權利得到全天下最好的一切,包括女人。
只要她程羽蝶活著的一天,矢志絕不讓任何朝三暮四、用情不專的女人得以接近邱浩唐。
為了邱浩唐,程羽蝶發揮了由始以來少見的耐性和謹慎,決定進一步窺探虛實。
若沒有確切證據,浩唐是絕不會輕言放棄葉夢荷的。
而要想一探虛實,最好的辦法便是混進葉家!她可以以推銷為名,甚至假裝是找錯門的……反正任何方法都行。憑她程羽蝶,會有甚麼事難得倒她?見機行事一向是她的專長。
她下了車,朝葉夢荷的公寓走去,但在樓梯口便被人攔了下來。
「你到底想幹嘛?」這不客氣的質問,來自葉夢荷那英俊的同居人口中。
「你是甚麼意思?」程羽蝶惱怒地仰首瞪著他,強自鎮定地反問。
祈威粗黑的濃眉因不悅而緊蹙。「別裝了,你已經接連跟蹤我三天,到底有何企圖?」
她因這男人的犀利而詛咒。她已經夠謹慎的,沒想到還是被他識破。
「別開玩笑了,憑甚麼說我跟蹤你?難不成這條路、這幢公寓全是你的?」程羽蝶學著他的模樣皺著眉,不甘示弱地反唇相稽。
「你分明是強詞奪理!這三天來你始終等在『立祥』的樓下,然後開始跟蹤我。你究竟想幹甚麼?」祈威黑幽幽的眼眸中,充滿了質疑。
這男人看著她的嫌惡眼光,彷佛她是個邪惡女巫似的,這令程羽蝶火冒三丈。她長這麼大以來,還不曾受過這種待遇,其它男人見了她,哪一個不是唯唯諾諾、逢迎討好?
他以為自己長得還算不錯,就如此張狂?
她不按牌理出牌,唇邊突然漾開一抹嬌媚的笑靨。「好吧!我說。因為本姑娘看上你了,想追求你。」
這一招,果真教祈威目瞪口呆,當下說不出話來。
「我的回答能讓你滿意嗎?」一抹惡作劇的嘲弄,使她那雙眸子更顯得晶亮。
好半天,他才勉強擠出這麼一句:「你在開甚麼玩笑?」
「哈——你也知道那是天大的玩笑?」她翻臉的速度北翻書還快,火辣辣地瞪著他。「除非我瘋了,才會看上你這超世紀大丑男!」
祈威開始相信,他是真的遇上瘋子了。
但……這女孩實在漂亮得不像個瘋子。
此刻正瞪著他的那雙眸子,是他生平見過最生動、最靈活的一雙;而那胡言亂語的小嘴,卻出奇的迷人且性感;因生氣而微微上揚的鼻樑,直鋌而優雅;還有那白皙如雪的肌膚,柔嫩得似乎掐得出水來……眼前的女孩,完美得猶如上帝的傑作。但他懷疑,上帝在製造她的過程中,一定忘了給她一顆聰慧的大腦和謙卑的心。
斂住游移的心神,他終於找回一貫的冷靜。「我不管你跟蹤我究竟有何意圖,反正我警告你,立刻停止這種舉動,否則——」
「否則怎麼樣?」她截斷他的話,完全不把他的威脅當一回事。「報警抓我?天啊!我做了甚麼?」怒火使她口不擇言:「我既沒有把你按在牆上,強行剝你衣服,甚至連你一根寒毛都沒碰到,你到底要告我甚麼?」
這就是程羽蝶,一旦被激怒,便會流露出她任性、無理的一面。
「你——」祈威已經氣得快說不出話來。
「祈威?」葉夢荷急步下階而來,顯然是被他們倆的爭吵聲所引來的。「祈威,怎麼回事?」
他惱怒地瞪著那美麗卻瘋狂的女孩。「這三天來,她始終跟蹤我們,天知道她到底想幹嘛?」
葉夢荷默默打量著正惡狠狠瞪著祈威的女孩,和聲詢問:「小姐,我們認識你嗎?有甚麼事,你不妨直說,我們大家可以設法解決。」
程羽蝶轉而迎上她和煦的眼神,心中兀自盤算著:葉夢荷的公寓就在樓上,她距事實就只差一步之遙,偏偏被這可惡的男人給破壞了!如果要她就這麼放棄,不是太可惜了嗎?
她飛快地轉著腦筋,一個念頭瞬間襲上心頭。或許,她應該化阻力為助力,藉此登堂入室,好一探虛實?而那叫祈威的該死傢伙,活該成為被她利用的一隻棋子;他將成為她混進葉家的籌碼。
程羽蝶立刻收斂怒焰,裝出十足委屈的模樣。「我說出事實原委,你真能夠幫我嗎?」
「我一定儘力而為。」葉夢荷立刻允諾。
「好吧!那我就說……」程羽蝶成功地在三秒之內,強擠出淚水來。「他花言巧語欺騙了我,又始亂終棄!」
「誰?」葉夢荷完全摸不著頭緒。
「還會有誰,當然是祈威!」她適時擠出一串串豐沛的淚水,更強化了效果。
「我?」祈威震天的嘶吼隨之響起。他終於確定,她是個瘋子;即使再美,仍是個瘋子。
「我知道你不會承認,哪一個小偷會承認自己是賊?」程羽蝶先聲奪人,毫不猶豫地對他做出不實的指控:「想當初你追求我的時候,濃情蜜意、溫柔呵護,甚麼噁心肉麻的話全說了,一旦把我騙到手,就……就翻臉不認人……」她泣不成聲,將這「可憐」的角色扮演得入木三分,這都該歸功於她天生的演戲細胞。「我每天等啊、盼啊,就盼著你來看我,誰知你嘗到甜頭了、膩了,人就像泡沬似的消失無蹤,完全不顧我的死活!」
她投下的這一枚炸彈,真可謂威力十足,震得葉夢荷和祈威灰頭土臉,無法反應。
葉夢荷完全出於震驚;而祈威則充滿了憤怒。這可惡的女孩正對他做出一項非常嚴重的指控,一項他根本沒做的指控;而且他知道,她是故意的,這是個陰謀!
「這……小姐,這中間一定有誤會!」葉夢荷只能勉強擠出這麼一句話。
程羽蝶絕然地搖頭,反以「同情」的眼神看她。事實上,她一點同情心也沒有,更沒有絲毫愧疚感,甚至巴不得能繼續興風作浪,最好鬧到最後,能讓他們以分手作為收場。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就像我一樣不敢相信自己會如此盲目地看走眼,把感情投注在一個花心的臭男人身上。但那是事實,他騙了我們兩個!」
「我跟祈威?」她顯然誤會了,葉夢荷急著解釋:「我們不是你以為的——」
程羽蝶一徑打斷她,而且猛加油添醋:「我相信他騙了不只我們兩個,一定還有其他跟我一樣可憐、無助的女人,因他而心碎——」
「夠了!』祈威再也難以忍受地吼了出來,狂猛的怒火令他那張英俊的臉寵變得僵硬且陰沉。「你這滿嘴胡言亂語的瘋婆子!」
「你才是!」她以不輸於他的音量尖叫:「你這個滿嘴花言巧語的臭男人!」
一股深沉的無力感,徹底擊垮他僅剩的耐性。遇上這種無法與之講理的女人,再多說些甚麼也是白搭。
「夢荷,別理她,我們上樓去,她根本是個神志不清的瘋子!」
眼見他拉著葉夢荷就要走,程羽蝶出於本能反應,衝動地朝著他那張剛毅的臉,狠狠摑了一巴掌——那巴掌之響,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不安伴隨著靜默急遽攀升。
有那麼片刻,程羽蝶以為他一定會回手打她。他的臉色因怒火而漲得通紅;冷硬如冰的眼神卻射出兩道懾人的寒光,幾乎將她凍結;而他緊握著雙拳的模樣,讓她有股想轉身逃跑的衝動。
但她甚麼也沒做,只除了繼續火上加油刺激他。
「你打啊!你回手打我啊!反正我的心都被你一手搗碎了,還在乎這小小肉體上的傷害嗎?」一貫的任性,讓程羽蝶從不知道「害怕」為何物。
葉夢荷擋在他們之間,強自鎮定地勸說:「你們兩個都冷靜點!我們可以平心靜氣地談啊!」
「沒甚麼好談的!」那瘋婆子的力道可真不小,臉頰上火辣辣的刺痛,令他更像頭受傷的大熊般暴躁。他對著程羽蝶嘶吼:「立刻給我滾!否則我立刻把你丟出去!」
「你不如殺了我來得乾脆!」
她豐沛的眼淚就像自來水似的說來就來,那梨花帶淚的模樣真可謂楚楚動人,彷佛方才動手打人的潑辣女子是另外一個人。
「反正我已經毀在你手上,再也沒臉見人了……為了你,我跟家裡決裂,現在又遭你遺棄,我再也無處可去……」程羽蝶決定再投下另一枚威力更強大的炸彈。「我不如帶著肚子里可憐的孩子一塊去死好了!」
「天啊!」葉夢荷急急攔住她。「小姐,你……」
「沒錯,我懷孕了,而且請你別問我『孩子是誰的』這一類污辱人的問題,可以嗎?」她的臉頰上猶掛著淚痕,但她的語氣卻驕傲得有如女王。
「當然,那孩子是『我』的!」他充滿諷刺地瞪著她。
祈威感覺自己似乎正處在一場永遠醒不來的夢魘中。他不但被誣指為始亂終棄,更被她硬栽成肚裡孩子的父親。
這到底為甚麼?她為何會在成千上萬的男人中,獨獨挑中他?
程羽蝶拭去淚水,佯裝堅強。「我告訴你,祈威,我並不是一個會苦苦糾纏男人的女人,我只是要把話給說清楚。」她深深吸了口氣:「你放心吧!我再也不會來找你了!」
話一說完,她便作勢要離去;當然,她才不是真的想走,只不過想「操兵演練」《孫子兵法》之中的一招——以退為進。
而這招果然奏效!葉夢荷再度抓著她不放。
「小姐,我不能讓你就這麼離開。」
「對於我這個情敵而言,你真好心。」她幽怨地瞪了祈威一眼。「但我不是一個會死皮賴臉、裝可憐以博取同情的人,既然他不肯負責任,我何必拋卻自尊,死抓著他不放。」
葉夢荷沒有費神解釋她和祈威真正的關係,只是一徑直視著他,語氣中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強硬。「祈威也不會讓你就這麼離開的。」
祈威以毫不閃爍的眼神迎視葉夢荷。「你相信她對我的指控?」
她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反問:「你真的忍心讓她就這麼走?」
葉夢荷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溫柔嫻靜的,但當她一固執起來,就連上帝都改變不了她的決定。祈威知道自己只有妥協的分,他不得不讓那邪惡的小女巫暫時得逞。
「你決定怎麼做好,就怎麼做吧!」他無奈地嘆氣,認命地投降。
葉夢荷滿意地點頭。「很好,我想先帶她回家再說。」
程羽蝶眼眸一亮,看來她是成功在望了!
她非常努力試著隱藏心中的得意,並立刻垂下視線以躲避祈威犀利的瞪視。
「先進屋裡再說,好嗎?」葉夢荷溫柔地哄勸。
「不要……」程羽蝶故作姿態。「你瞧他那副不甘不願的嘴臉!」
祈威注意到好奇地不斷探頭探腦的鄰居,沒好氣地低咒:「要不要進去隨你便!難不成要我請八人大轎抬你進屋?」
「走吧!」
在葉夢荷的哄勸下,她終於「不情不願」地隨著她上樓。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葉夢荷溫柔地詢問。
程羽蝶斜睨了祈威一眼,做作地挖苦:「他知道,如果他還沒忘記的話。」
假如他知道,也一定會設法忘記有關這可惡小女巫的一切,甚至她的名字,但……他根本甚麼也不知道,又要如何遺忘?
他竟能讓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懷孕?
祈威忍不住仰天長嘆;要不是這女人真的瘋了,就是這世界整個全亂了!
「程羽蝶,你可以喊我羽蝶。」
她清亮的聲音飄進他耳際,他默默復誦著她的名字——羽蝶。
他不禁不平地抗議;這樣瘋狂的女孩,不該有如此詩情畫意的名字,更不該有如此動聽悅耳的嗓音,尤其不該……擁有如此天使般完美的容顏。
***
以她的胃口而言,卻能擁有這麼纖細、苗條的身材,實在是一大奇迹。
瞧程羽蝶大快朵頤的模樣,他實在難以想象她平坦的小腹,如何能裝得下那一大堆食物?
「夢荷,你做的蛋餅真好吃!」程羽蝶真心地讚美。
對她這個連荷包蛋都煎不好的人而言,葉夢荷高超的廚藝無疑是一大優點。她暗暗多加了她幾分,至少能確定一點;如果浩唐真有一天娶了葉夢荷,絕不會因為營養不良而早死。
葉夢荷開心地露齒一笑:「既然合胃口,就多吃點,不夠的話,我再多替你弄一些。」
「好!」
瞧她吃得不亦樂乎,祈威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憤怒。
昨晚,她毀了他一向平靜的世界,掀起一場風暴之後,便借口因害喜不適,早早上床休息以躲避他的質問;這會倒不見她有任何不適,反而神清氣爽,活像餓死鬼投眙似的大吃大喝,而他……他卻連一粒芝麻都吞不下去。
沒錯,他嫉恨她的好胃口。她沒道理在將他的生活搞得一團糟之後,還能享有這樣的自得。
「你滿口謊話地誣陷我,就只為了來這裡騙吃騙喝嗎?」祈威再也忍不住地挑釁。
程羽蝶慢條斯理地吞下嘴裡的食物,才以矯揉的嗓音回敬:「這些食物可不全是我一個人吃的,『你』的孩子顯然胃口很好!」
她眼中明顯的嘲諷,刺激著祈威緊繃而脆弱的神經末梢。若不是怕會毀了葉夢荷最喜歡的一套餐盤,他早將盤子砸在程羽蝶那美麗卻可惡的臉蛋上!
「我已經受夠你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地推椅而起,怒氣騰騰地逼近她。「快說出你的目的,否則我——」
「祈威!」葉夢荷拉開了他,充當和事老。「你現在這樣大吼大叫也於事無補啊!等羽蝶心情平靜一點,我們再談吧!」
「可是——」
「別可是了。」葉夢荷再度打斷他,和聲提醒:「上班快遲到了。」
瞧她仍埋首大啖,他實在壓不下滿腔翻騰的怒火。「程羽蝶,我警告你!你別想待在這裡做大小姐,要夢荷伺候你,別以為我會相信你懷孕害喜的那些鬼話!」
「這些碗筷由我善後。」她眨了眨眼睛,惡意地接著說:「我會努力不打破它們,雖然那很難。」
葉夢荷忍不住擔憂地看了一眼心愛的餐盤,忙勸道:「你不用忙,我下班后再洗吧!你好好休息。」
程羽蝶順水推舟,裝模作樣地支著額頭。「你堅持?事實上,我頭有點暈呢!」
頭暈?
祈威匪夷所思。她頭暈,就能像蝗蟲過境,將餐桌上的東西一掃而空;如果她無病無痛,豈不是要在一夕之間吃垮他?
「我堅持。」葉夢荷趕忙保證,而且在祈威還來不及開口前,硬拉著他出門。
一落單,程羽蝶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眼見祈威那咬牙切齒、暴跳如雷,卻又莫可奈何的模樣,實在帶給她莫大的快感。
她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其實她的胃口並不總是這麼好的,今天之所以如此反常,是因為葉夢荷弄的食物真的很可口;而真正最主要的原因,則是因為這「栽贓計劃」竟替她枯燥乏味的生活,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刺激,同時也刺激得她胃口大開。
只不過短短的一夜,她對葉夢荷的印象已在不知不覺中改觀了不少。對於她這個不速之客,葉夢荷所表現出來的溫柔、耐性和包容,連她都不得不折服,也難怪浩唐會對她魂縈夢系了。
而且經過昨晚的偵察,她很高興地發覺了一件事——祈威和葉夢荷並未同房而眠。
當然,這並不代表甚麼,他們很可能只是礙於她的存在,而裝裝樣子避人耳目罷了,一切尚待她繼續探查。
於是,她決定將在這裡再多待上幾天,反正她那富麗堂皇卻空洞不溫暖的家,並不令她牽挂;而她無聊的生活,正需要些改變。
光想到能把祈威氣得像只噴火的恐龍,程羽蝶那雙晶亮的瞳眸不覺溢滿期待的光芒;美麗的唇邊泛開一抹調皮的笑靨……***
「經理,你要的資料我整理好了。」葉夢荷將手中的文件交到邱浩唐桌上,便欲轉身離去。
「夢荷……」邱浩唐急急喚住她,卻又無以為繼。
「怎麼了?」葉夢荷不解地望著他。
在她的凝視下,邱浩唐卻像十七、八歲的小夥子似的,面紅耳赤、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
「今晚有空嗎?」他鼓起勇氣脫口而出,但懷疑自己低啞的語音已湮沒於如雷的心跳聲中;他心跳得飛快,幾乎就要撞胸而出。
葉夢荷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有所保留地反問:「有事嗎?經理?」
「我知道你喜歡古典音樂,有個世界知名的交響樂團來台演出,我正巧有兩張門票,不知道有沒有榮幸邀你一起去欣賞?」他像背書似的,一口氣復誦出早在心裡演練過上百遍的說辭。
他情難自禁地以充滿愛意的眼神凝視著她——夢荷升任為他的秘書只不過短短半年的時間,但她卻已完完全全擄獲了他的心。
感情的滋生與發展,並不完全取決於相識時間的長短,那只是一種感覺,一種無以名之的感覺……事實上,在她未出現之前,曾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刻意地緊閉心扉、逃避感情,直到她的出現,改變了一切。
她清新的氣質、溫柔的性情和甜美的笑靨,在在吸引著他,深深觸動了他的心弦。
她就像是破雲而出、璀璨耀眼的朝陽,瞬間照亮了他沉鬱、晦暗已久的心靈,替他帶來了溫暖和希望;她更像是一彎清流,瞬間滌盡了他心中的恐懼,撫慰了他心中的傷痕,讓他有再愛一次的勇氣。
但,怕只怕……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葉夢荷清楚地看出他眼中的期待和忐忑不安,也同樣清楚邱浩唐對她的感情和追求。女孩家對這種事總是特別敏銳,她也不例外。
邱浩唐是個好上司,也是個善良體貼的好男人,但她卻無法以同等的情意回報他。在她心中有一個男人的影子存在之際,她無法再接納另一個男人的感情付出。
對於愛情而言,她是相當死心眼的,否則也不會一等……就是漫長的十年。
「對不起,我有事。」葉夢荷很下心來拒絕他。
或許,這種作法對他而言才是公平而仁慈的,與其給了他不該存有的冀望之後,再拒絕他,還不如一開始就表明自己的立場,免得他愈陷愈深。
「是嗎?」尷尬讓他變得喋喋不休:「沒關係……我只是隨口問問,我找不到伴一起去,不想浪費這麼貴的門票,所以才想到你……」察覺自己的失言,他猛然打住,又趕緊解釋:「天啊!抱歉,我不是說你是次要人選,我的意思是——」
「沒關係。」葉夢荷試著以微笑來安撫他明顯的慌亂。「我了解。」
邱浩唐懊惱不已地暗暗呻吟。他又在夢荷面前出糗了!為甚麼每一次都這樣呢?一旦面對她,他就像長不大的小鬼似的,又是臉紅、又是口吃,令自己窘態畢露。
深吸口氣,他終於以較為平靜的態度開口說話:「我只是不希望這件事對你造成困擾,我的邀請太鹵莽了,你別介意。」
她搖頭。「我知道你是好意,別放在心上。我出去忙了。」
望著她離去的倩影,他的心感到一寸寸地失落。夢荷對他溫和、有禮的拒絕,他不是不懂,奈何……他對她的感情就像破閘而出的洪水般,再也收不回。
他只能無助地任它繼續為她而翻騰、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