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為什麼我只能在鏡外默默的望著你?
如果你明白我是如此愛戀著你……你會不會走出那面幻鏡,與我相見……在極度驚惶中,林秋棠滿身大汗的醒了過來。
又是這個夢?
扭亮床頭燈,秋棠疲累的營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床沿,她抓起毛巾,抹著臉上汗珠。
這個夢境,已經先後出現過四、五次了,不知何時開始,好像是大一,或是大二吧!每隔一段時間,她總會夢見這座鏡子,而每次,都是在極度倉惶中醒過來。
細細回想一下,秋棠敢確切的肯定--她以前絕沒見過這面鏡子,即使是新竹的老家,或遠住在南部鄉下的外婆那兒,也沒有這樣的一面鏡子。
然則,為什麼每次夢見的,都是同樣大小。同樣造型的那面鏡子呢?
真令人費解!
一轉眼,秋棠看到書桌上,一個圓形的小鏡子,那是她在地攤上員的便宜貨,一個才十塊錢,但是。在這種時候.這面鏡子,看來竟他有點詭異……調開眼光,秋棠轉望桌上鬧鐘,此刻,正是午夜三點半。
想到明天早上還有課,秋棠放下茶杯,重新鑽入被窩中。
她不敢捻熄床頭燈,她怕在黑暗中,那張黑白各半的臉,會在腦海中,更加鮮明的蹦出來,也許就在眼前晃蕩,那……想到這。秋棠吞了一口口水。努力的避免回想剛才的夢境,想催使自已趕快再入睡……※※※
一陣吵雜的電話鈴聲,驚醒了秋棠,伸出手,她在床頭柜上一陣摸索,終於找到了話筒:「喂--」
「哈啰!我是歐中豪!」
「呃!」秋棠翻了個身,眼望桌上鬧鐘,嘴裡冷冷的應著。
「早上的『東洋近代史』,你不想上了?」
「哎呀!」秋棠叫了一聲,已經快八點了,鐵定會遲到的。
「要不要搭我的車?」歐中豪介面說。
頓了一下,如果是在平時,秋棠可能要考慮,但今天……「你在哪?」
「你家樓下。」
「好,,我五分鐘後下去。」
掛上電話,秋棠迅即忙碌起來:穿衣、漱口、抹臉、戴隱形眼鏡。
不到五分鐘,她已抱著書本。直衝下樓。
一輛灰色保時捷,在太陽下閃閃生輝,歐中豪身著鱷魚牌灰色紳士服,倚在車門邊,手支著頭,酷味十足的望著秋棠。
秋棠倒吸一口氣,裝作視若無睹,很快的走近歐中豪,低眼望腕錶,說:「趕得及嗎?」
「沒問題!」歐中豪帥氣的為秋棠拉開車門,再拉拉上衣前襟,才坐上駕駛座。
車子飛快的向前賓士,歐中豪一面對身旁的秋棠說:「今天是個仔日子!」
秋棠抬頭望望天上的太陽……「能載你,是我的榮幸他是這輛車子的榮幸。」
秋棠不語,雙眼直直的瞪著前方,忽然,她看到遠遠的前面,有兩個手持紅色棍棒的警察,一面吹口哨,一向舉起棍棒。作出停車的手勢……「我今天要載著你,繞校園一圈……」歐中豪依然側著臉,眼中帶著欣喜的表情。
「看!看前面,有警察。」林秋棠指指前方。
歐中豪聞言,忙將視線放正:「哎呀!糟糕……」
「怎麼啦?」秋棠緊張地問。
「我的駕照沒帶出來……」剛才的欣然氣氛一掃而空,歐中豪頓時有即將冒汗的熱感……「那……怎麼辦?」
這時,距警察位置,已不足百碼。歐中豪降低了車速,誰知,警察卻向他們作出「通行」的手勢;同時,另一隻手指著路旁,作出「停車」的手勢……歐中豪和秋棠雙雙轉望路旁,原來有六個年輕人,分別騎著三部摩托車,在警察示意下,個別停下車。
一踩油門!歐中豪輕哼一聲:「我說嘛,今天是好日子,不可能曾遇上倒楣的事。」
轉變得太快了吧?秋棠盯住歐中豪:「你怎不帶駕照?」
「忘了。」歐中豪撒謊。前幾天夜裡,他喝酒開車,駕照被公路警察給扣押了。
半小時不到,車子已到學校。剛好趕得及上課。下了車,歐中豪叫住秋棠:「下午有課嗎?」
「沒有。」
「我請你吃中飯?」
「不用,謝謝你的好意。」
「我送你回去?」歐中豪介面又說。
「不必麻煩,」林秋棠笑笑:「下午我還有事,拜拜:」
校園周遭,早有人投來不尋常的眼光,秋棠擺擺手,很快走了。
歐中豪和他的保持捷,在校內是出了各的,秋棠可不想引來眾人的焦點。
※※※
下課鐘聲一響,學生們三三兩兩的分散開來,許多人早已匆匆踏出教室。
坐在後排的許美貞,一面收拾桌面,一面叫道:「秋棠!等我一下。」
秋棠早收拾好,聞言,她閑閑的轉過頭,望著手忙腳亂的許美貞,笑道:「好啦!快點!」
不一會,兩人各抱著書,雙雙踏出教室。
「叫我等你,是想告訴我什麼嗎?」秋棠經瞟了美貞一眼。
「別這樣看我,這可會勾走我的魂。」美貞若有所指的說。
「噫!你今天不太對勁。」秋棠站住腳,訝然地問:「幹嘛一開口就是教訓人的口氣?」
「我問你,令天早上,歐中豪是不是開車載你來學校?」
秋棠點點頭,心裡卻怪道:消息倒傳得很快!
「唉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
「花花公子?」秋棠笑了,介面說。
芙貞前後左右看一眼,低下聲:「他的車子,不知載過多少女孩子,也許還載過酒女、妓女……」
秋棠知道美貞一向熱心,就是受不了她口沒遮欄地,秋棠截口說:「那關我什麼事?」
「是不關你的事,你幹嘛讓他載?」美貞自顧說下去:「記得他等在教室門口好幾次,你都不理他,為什麼最後還是抗拒不了?」
「拜託,比我媽管得還嚴。」秋棠淡淡地說:「我是擔心上課遲到,才搭他的車,下不為例,可以嗎?別再撈叨了。」
「我是替你著想!」美貞嘆了一口氣:「早上有許多人看見你由歐中豪的軍內出來,你也知道,噴火女郎力露露不好惹。」
這時,她們走出教室迴廊,踏入校園,校園中間,有一座水池,池上飄了幾片荷葉,池邊數棵楊柳,雖因時序進入秋季,有些楊柳葉已泛黃,但仍隨風擺款的垂在地面上。
「我知道。我們不要再談這件事了,好不好?」
看一眼秋棠,美貞無言的扶扶眼鏡。兩人走到池邊坐下來,美貞將書放到一旁,說:「對了,哪天陪我到廈門街。」
「做什麼?」
「我想找個衣櫥。」
提到傢具,秋棠想起了鏡子的事,便問:「你知道,夢見鏡子,代表什麼意義?」
聳一下肩膀,美貞說:「很據美國科學家的分析,一個人睡覺時,通常會作各種各式的夢……」
「少用科學家來唬我。」秋棠甜甜一笑:「我這個夢有點恐怖的,也很奇特,而且已經連續出現五次……」按著,秋棠便細細的描述夢中情景。
美貞攏著眉心聽完秋棠的敘述后,思考了一下,才說:「一般說來,夢境和事實都是相反。譬如說,夢見撿到錢、糖果,那表示今天會損失金錢;相反的,夢見糞便,表示今天會有收入。至於你這個夢,一再地發生,的確不可思議……」
「對啊!而且,每次都是在非常駭怕的時候就會驚醒過來。」
「若是依照常理,你每次都感到很駭怕,那應該是表示你很喜歡這面鏡子才對!」
「可是,醒過來后,我並不感覺自己很喜歡那面鏡子啊!」
美貞聳聳肩說:「我曾看過周公解夢的書,書上說:鏡明者吉暗者凶。想想看,你夢見的鏡子,是明?是暗?」
「這個……」秋棠搖搖頭,只記得鏡面有層層波動,至於明暗,她已記不清楚。
美貞輕快地將手一揮:「別太在意,現在什麼時代了?走吧!到我家吃飯去。」
「我想去書店逛逛……」
「午飯總要吃的吧!」美貞執意說:「到我家吃,我再陪你去書店。」
「美貞!每次都到你家吃飯,實在不好意思……」
「你再說這種話,我可要罵人了!搞不好哪天我跑到新竹去,還要你照顧呢!走吧!」美貞誠懇的說:「再客套就變成虛偽了。」
盛情難卻!秋棠只得跟著美貞走。
※※※
何光建坐在草坪上,倚在一棵樹榦旁,腿旁一本『人體工學概論』,被冷風吹掀開來……何光建長相平凡,既不帥,也不酷,身材也不修長高姚。認真說來,他的外表並不足以吸引女孩子,但是,每次的團康活動、聚會、聯誼會等,他卻是最受歡迎的人物。
一陣風台來,樹上的枯葉凋零幾片,隨風飛舞……何光建拉拉身上土黃色的夾克,抬起手,看看腕錶,約定的時間到了,竟不見人影。
他轉頭望望四周,不遠處的人行道上,學生三三兩兩的走著,談笑著……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細碎的奔跑聲,逼進何光建,按著,許美貞率直的大嗓門響起:「抱歉!有事情耽擱了……」
光建挑起左邊眉毛,盯著腕錶:「還好,沒超過一個鏡頭。」
美貞微喘,一把將書散丟到草坪上,自己也坐了下來,接住胸口:「不來了啦!人家才遲到二、三十分鐘,不到一個小時……」
「又沒人怪你!」光建收起平放的腿。
美貞刻意笑得柔婉……上了大學后,若著女同學們常被男孩子們邀請,或有約會,她心裡總是十分的羨慕,表面上,她裝得毫不在意,其實……尤其是同年級的系花兼好友--秋棠,更是三天兩頭的拒絕那些男生,甚至還為此煩躁不已。美貞總會有著莫名的失落感,為什麼自己都沒人追求?
今早,接到同班同學傳過來的字條時,美貞簡直不敢相信,美術系的何光建居然會約她?雖然在社團,他們早已相識,但如此慎重的約她,還是頭一次。縱使何光建長得極其……不怎樣,但是--沒魚蝦也好。許美貞為此,遠忐忑了一整個上午,然而偏是在這緊要關頭。系主任竟然找她談話。
美貞偷看一眼何光建,他正低著頭。不知想些什麼。美貞看一眼他腿旁的書,問:「你們的美術系功課不重吧?」
「怎麼說?成績達不到標準,還是會被當。除非……」
「除非怎樣?」
「學科方面,當然得下功夫死背;術科方面,則要多畫些抽象畫。」
「抽象畫?」美貞更不懂了。
光建聳聳肩,「嗯!我自己著不懂,別人也著不懂。搞不好,連教授也著不懂,分數可能會高一點。」
美貞差一點狂笑出聲。但她立刻警覺到,這可是她第一次約會,而且還是單獨跟男生在一起,無論如何,都得表現一下淑女風範,於是,她壓抑著聲音,「啊!啊!啊!」的笑著,還以手掩著口。
何光建怪異的著著她,她反問:「怎麼啦?」
「笑聲有點怪,不像平常的你。」
美貞不答腔,只秀氣的抿抿嘴。她常看秋棠這樣抿嘴,好看極了……「其實,我應該去念社會學,我恨本不適合當藝術家。」光建有感而發的喟嚷著。
「你可以轉系呀!」一頓,美貞介面又說:「一個成功者,是靠三分天才和七分努力。世界上,沒有天生的藝術家、科學家、文學家,不是嗎?」美貞又扶了鼻樑上的眼鏡,恢復她平日一貫熱心,率直的個性。
光建淡淡一笑,話題扯遠了,事實上,他今天約美貞是另有目的……「聽說,你們的系花凡心大動。」
美貞一忙,緩緩疑問道:「秋棠?你聽誰說的?」
「大家都這樣傳言……」
「傳言些什麼?」美貞饒有興味地望住何光建。
「你跟她走得最近,應該問你才對。」光建裝得毫不在乎的反望美貞。
「你先告訴我,別人都說些什麼?」
「嗯……都說冰山美人為了保時捷,開始解凍,思凡……」
許美貞乍然變色,她沒想到,人言如此可畏,話一傳開,白的都會變成黑看到美貞的臉色,光建一顆心簡直落入了谷底,他淡然一笑:「如果『保時捷』能使冰山美人解凍,告訴你,我家有一座高爾夫球場!」
美貞會意不過來,臉色再次轉變:「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家有一座高爾夫球場,只不過,是玩具的。」
哈哈大笑了一陣(此刻,美貞早已忘了所謂的淑女風範),美貞才說:「你以為秋棠是這種人?」
光建並不回答,只望著她。
「其實那天早上,秋棠睡晚了,擔心上課遲到。歐中豪剛好路過,順道載她一里,沒想到,謠言這麼可怕。」
「只是這樣而已?」
美貞用力點點頭:「不說你都不知道,平常下課時候,我們教室門口--總會排了一列男生,環肥燕瘦、高矮不等,都是來等秋棠的,可是,秋棠卻從不理他們,就連正眼也沒看過他們一眼!」
光建的心復甦了,他笑道:「虧你還是哲學系的,環肥燕瘦不是用來形容男生的……」
「無所謂啦!你沒看到有些女生,頭髮削得像男生那麼短?有些男生則蓄留著長發?」
「反正你怎麼說,怎麼對。」
「嘿!等等!」美貞用心望住光建:「你剛才的口氣……難道你對秋棠……」
「哎!你說什麼嘛!」光建略略聳肩:「我只是好奇,秋棠真的會看上歐中豪,那她該小心方露露……」
「嗯!我早告訴過秋棠了,校園內,誰不知道歐中豪跟方露露是公認的一對。」
「對了!美術館正舉辦第七屆國際版畫及素描雙年展,這個禮拜六,找秋棠,大家一起去……」
「啊!真不巧,周末我已經約了秋棠,陪我去廈門街……」
「好呀!我也正想買個書架,讓不讓我跟?你們約幾點?」光建熱切的說。
「你的美術展呢?不去了?」
「改天,或者禮拜天去。」
望著光建發光的臉龐,美貞心底流過一絲暖意,這就是開始嗎?這就是愛嗎?
原來,『愛』是這麼甜絲絲,蜜流流的感覺。
張開雙臂,展開心翼,許美貞告訴自己:愛,要及時把握,千萬別讓它--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