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望月堡一掃這些日子以來的陰霾,因堡主的歷劫歸來而重現蓬勃的生氣,全堡上下皆瀰漫著歡欣鼓舞的氣氛.

在一番整裝后,冷傲霜正領著桑慕綺三人朝大廳走去.

對穿慣研究的白色長袍的汪富貴而言,對身上一襲斜襟長衫還頗能適應;而高大的谷揚,穿上古裝后更顯英挺,瞧他昂首闊步,頗顯自得其樂………惟獨桑慕綺,她可就不同了.

只見她一路叨念不休,毫不淑女地提起裙袖,像以前一樣大步地走著.對這一身的輕紗羅裙,她只覺得好象套了個麻布袋在路上走,礙手礙腳的,簡直麻煩透頂!

一個不慎,桑慕綺踩到了笆己的裙袖,一個重心不隱,眼看就要摔倒了;所幸,冷傲霜眼明手快及時扶住了她.

「小心點.」他柔聲叮嚀.

「還不都是你!」桑慕綺卻以一連串的埋怨響應他:「硬要叫婢女替我梳妝打扮,還軟硬兼施地逼我換上這一身衣服.我平常脂粉不施,而且只穿牛仔褲,你瞧瞧………」她一臉嫌惡地址址衣裙.「這像什麼樣嘛!簡直就像猴子穿新衣一樣,真是不倫不類!」

她的比喻把汪富貴和谷揚都給逗笑了,惟獨冷傲霜反對地直搖頭.

他的眼神忍不住逗留在她身上,在他眼中換了一身輕紗羅裙、挽上青絲、薄施脂粉的桑慕綺,有股說不出的特殊風韻;她白晢的臉蛋、小巧的五官,尤其是那雙活靈活現的瞳眸,簡直可愛得就像是失足墜落凡塵的仙子.

他英俊的臉龐忍不住漾開一抹笑意,難得幽默地暗忖:當然,只要她肯閉上那張漂亮的小嘴,止住她那喋喋不休的抱怨,一定會更加迷人.

「不,我倒覺得妳看起來脫俗清麗,而且非常漂亮.」冷傲霜真心地讚美.

在谷揚強憋著笑,喉嚨發出古怪聲響的情況下,桑慕綺又羞、又窘地低斥:

「口密腹劍!」

但她心裡其實是甜滋滋的,還故意以輕咳聲來掩飾她忍不住上揚的嘴角.

冷傲霜接著勸道:

「慕綺,我知道妳不習慣,但就請委屈點吧!難道妳忘了,當我們出現在望月堡大門時,守衛看見咱們一身裝扮時目瞪口呆的樣子嗎?妳總不希望待會我將妳引薦給大家時,讓大夥對妳瞠目結舌、議論紛紛吧?」

冷傲霜的溫言軟語並沒有讓她止住喃喃不斷的抱怨,直到踏入大廳的剎那,那震耳欲聾的恭迎聲令她震懾地閉上嘴巴.

「賀喜堡主!平安歸來!」

只見偌大的廳堂上整齊地立滿了人,宏亮的恭迎聲簡直快掀翻了屋頂,而他們眼中真切的愉悅,充分表現出對冷傲霜的愛戴與擁護.

桑慕綺意外地瞪大了眼睛.然知道冷傲霜是一堡之主,但實在沒想到他會是那麼一個有財、有勢,而且頗受敬重的大堡主!

她調皮地咧嘴一笑,雖然冷傲霜少說也統管了百人以上,但還不是被她桑慕綺吃得死死的.看來,她想在望月堡呼風喚雨絕非難事,想到此,她臉上的笑容不禁漾得更大了.

冷傲霜首先請他們三人在主位右側的雕花木椅上落座,才闊步上前,便面對殷殷企盼的眾人們朗聲說道:

「感謝各位弟兄!這次我能歷劫平安歸來,全靠這三位朋友鼎力相助,他們可說是傲霜的(救命恩人)!希望他們在堡內作客的這段時間,各位能好好款待.」

「是!堡主.」眾齊聲稱是,氣勢令人難忘,望月堡顯然是個相當重紀律的地方.

總管葉清鼎對著他們三人抱拳相敬,豪氣干雲地說道:

「三位不但是堡主的救命恩人,更是望月堡上下所有人的大恩人!」

汪富貴忙不迭地搖頭,客氣地說道: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這也算是我們與冷堡主有緣吧!恐伯我們還得在堡內叼擾好一陣子,煩請各位多多照顧了!」

「這位是汪富貴汪博士……」發現眾人不解的眼神,冷傲霜立刻改口:「他是位學者,滿腹經綸、知識淵博,想多增長見識的弟兄,可以利用時間多向博士請益.」

「不敢當!不敢當!」

汪富貴謙虛地直搖頭,卻忍不住喜上眉梢.在另一個時空──台北,他是別人口中異想天開的神經病;在這裡,他竟是個受人推崇的老學者………他有預感,自己一定會愈來愈喜歡這個地方的.

冷傲霜繼之轉而介紹起谷揚:

「這位谷兄弟是位滿腔正義的官差大人…………」

谷揚介面:

「那都過去了!跟你們紮實的拳腳功夫比起來,我就像三歲小孩一樣沒用.」他興緻勃勃地接著說:「所以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學功夫),請大家多多指教!」

「谷兄弟太客氣了.」葉清鼎了身旁的兒子一眼,謙稱道:「小兒千雪雖然武藝平庸,但倒可以陪谷兄弟過過招,互相切磋、切磋.」

「真的?」谷揚大喜過望.

葉千雪笑道:

「在下樂意奉陪!」

本來就好動的桑慕綺等了半天,還等不到冷傲霜將自己介紹給大家,早捺不住性子在座位上欠動不已,而且頻頻發出聲音以引起他的注意.

冷傲霜根本不可能忽略了她,而且由其它人異樣的眼神中不難看出,她不僅吸引了他的注意,還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

冷傲霜終於說:

「而這位姑娘是───」

「我叫桑慕綺.」她急急打斷,然後大剌剌地走上前來準備自我介紹一番.

誰知她積習難改,因步子跨得太大,一腳踩在自己的裙襬上;這一絆,她纖細的身子就這麼失速地直往下栽,快得連冷傲霜都來不及阻止,只見她重重地仆倒在地,發出很大的聲響,然後一動也不動,就像一隻飛得太快而不小心撞上牆的小鳥一樣.

除了冷傲霜焦急地驚呼外,滿室鴉雀無聲…………直到谷揚隱忍不住的狂笑聲,才打破了這難堪的靜默.

在冷傲霜的攙扶下,桑慕綺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一張粉臉紅得幾乎著了火;惱羞成恕的她一心只想發泄,而谷揚理所當然成了她的出氣筒.

她掙開冷傲霜,毫不淑女地提起她累贅的裙襬,露出勻稱的小腿闊步走向谷揚不由分說地,一揚腿就狠狠住他的腳脛踹去.

谷揚痛呼,她卻仍不覺滿意,一雙噴火的雙眸死瞪著他,嘴裡怒氣沖沖地謾罵:

「該死的王八蛋!笑什麼笑,牙齒白啊你,信不信我打得你滿地找牙?」

這陣騷動讓一向守紀律的望月堡徒眾們再也無法保持靜默了,一個大姑娘家竟當眾掀起裙襬,且裸露出白晢的小腿,像潑婦罵街似口出穢言、動手打人………這行徑也只能以(驚世駭俗)來容了.看得大夥是目瞪口呆、咋舌不已、異論紛紛,就連老成持重的葉清鼎也訝異地瞪大了眼睛;而葉千雪看著她的眼神,就好象是見到了害人的怪物一樣.

冷傲霜無奈地搖頭.基於某個原因,他一直希望堡里的弟兄能喜歡桑慕綺、接受桑慕綺,甚至進而尊敬她的,沒想到會有如此糟糕的開始.看來,就算學個十年,她也永遠學不會溫柔賢淑的那一套了!不過………

他的唇際緩緩泛起一絲笑意………不過,這不正是桑慕綺之所以異於其它女子的特殊之處嗎?

為了,他她已經失去了所有,所以他也不忍心要她連最後的自我也失去.但他深信,時日一,久堡內的弟兄也會像他一樣,學會欣賞並喜歡桑慕綺絲毫不矯揉造作,而且是最自然、率真的一面.

@@@

看出了葉家父子眼中充滿的疑問,一待安頓好博士三人,冷傲霜立刻召化們父子兩人至書房裡商談.

「傲霜,幸好你沒事,否則我真萬死皆不足惜!」一向內斂的葉千雪終於忍不住激動,緊緊地擁抱住他.

謹守分際的他,在人前總與冷傲霜維持著主僕的距離,只有在人後,才能盡情流露出兩人之間如手足般深厚的情誼.

「不是你的錯,事情來得太突然.當日若不是你拚死掩護我,或許我早落入賊人之手,任他們予取予求了.」冷傲也緊緊回擁了他好一會才放手.

葉清鼎極其寬慰地看著這兩個孩子,他風霜的臉上布滿了濃濃的感情.

「幸好你們倆都沒事.」接著又問:「傲霜,當日你逃離茶棚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十多天來,你夕身在何處呢?」

「當日黑衣人對我窮追不捨,我被逼至斷崖邊,因身上的藥性發作而不支跌入山崖,本以為自必死無疑,沒想到卻遇上了不可思議的異象───一道飄渺剌眼的白光就這麼一路將我帶到了台北…………」冷傲霜道出了一切.

「台北!?」葉清鼎滿臉疑惑.怎麼他也算閱歷頗豐,打從年少時便跟著老父踏遍大江南北,足跡廣布五湖四海,直到在望月堡落地生根,但卻從未聽過「台北」這個地方.

冷傲霜試著解釋:

「清叔,這件事我一時也說不清楚,總之那是個我們所無法理解的國度,在那兒有許多神奇的事物、生活習慣,甚至連文化禮教也與咱們截然不同───」

葉千雪忍不住打岔:

「你就是在那遇上桑姑娘一行人的?」

他了解葉千雪,更看透他眼中對桑慕綺存在的那抹不以為然,其實,他知道自己也無法怪葉千雪,畢竟桑慕綺方才的行為確實也夠嚇人的了.

「在台北時,若非他們三人傾力相救,我恐怕再也回不來了.」他和聲提醒:「千雪,我剛說過了,慕綺所生的環境與咱們截然不同.那地方似乎極鼓勵人們表達自我,甚至無分男女,所以慕綺偶爾會出一些世俗禮教所無法接受的行為舉止.雖然她是率性了點…………」他很快接著說,眼神一片溫柔.「但我知道她是個心地善良、極富正義感的好姑娘,希望你們大家能盡量以平常心來看待她.」

「嗯.」葉千雪只好點頭.

「清叔,我失蹤十多天來,堡內多虧有你,我很高興知道這裡一切無恙──」

「並非真的一切無.」葉清鼎靜靜地截斷他的話,臉色立即沉鬱了下來.

「清叔?」冷傲霜輕鬆的心情一掃而空,重重的陰霾立刻籠罩心頭.

葉清鼎終於黯然地道出:

「凌家慘遭滅門………………」

冷傲霜驚聞色變,彷佛突遭利劍所剌,心窩一陣揪痛,僵愣在原處,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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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城內最負盛名的「月紅樓」,那兒可是男人心目中的「聖地」,尋芳客的「世外桃源」,自然也是良家婦女的「禁地」.

但對改換了男裝的桑慕綺而言,這卻是個剌激得絕捨不得放棄的冒險,而且讓她樂在其中.

她現在總算了解為什麼古今人外的男為何都愛來這種風月場所原因了,既有動聽的音樂、香醇的美酒佳肴,又有鶯聲燕語、溫香軟玉的女人可抱,就像古代帝王一樣享受,真是快活似神仙!

相較於她這假男人的放縱,一旁的葉千雪就像柳下惠一樣,斷然地拒絕美女相伴,自生著悶氣,氣得臉色鐵青.打從桑慕綺在上百名弟兄面前,在大廳堂上跌倒后,就執意穿起男裝,這會兒更得寸進尺地跑到女人根本不來的青樓放縱情色,實在太不象話!

眼見她左擁右抱,露出色迷迷的賊笑,兩手還不規矩地在那些青樓女子的身上亂摸,逗得她們咯咯嬌笑、花枝亂,葉千雪再也忍不住說話了.

「桑…………」他及時吞下「姑娘」兩個字,只為避免引起騷動,改口說道:「桑公子,咱們該走了.」

「走?要走你自個走.」桑慕綺反對地冷嗤.

轉眼來望月堡已經快半個月了,冷傲霜整天忙著追查凌家的事,根本沒空帶她出來玩,當然,這些日子她就像在蹲苦牢似的事實上也沒那麼糟,至少她吃香喝辣,又有人服侍得好好的,但日子實在乏味得讓她整個人都快生鏽了.

這下好不容易使了點計、撒了個小謊,騙得葉千雪帶她出瞭望月堡、進了城,要不是怕迷路,她發誓,她會立刻將那像蒼蠅一樣煩人,不斷在她耳邊嗡嗡叫的葉千雪甩掉,享受真正的逍遙快活.總之,這會進了這麼好玩的月紅樓,除非玩個過癮,否則她才不會乖乖跟他回去呢!

「咱們出來很久了,該回去了!」葉千雪重複,語氣上己透出強烈的不耐.

「要走你自個走!」她又一樣地響應,甚至忍不住加以埋怨:「你們望月堡的人,個個生來就一副棺材臉,冷冷淡淡不愛搭理人,而且怪裡怪氣的,讓人渾身不自在到了極點,我才懶得回去!」

怪?若要說怪,她桑慕綺才真是怪得教人無法忍受的一個.

她總有滿腦子的怪想法、怪點子,嚴重破壞堡內的規矩和紀律,搞得底下的人不知該拿她怎麼辦,只好遠遠地避開她.若不是冷傲霜要他確保她的安全,這會他早拋下她,避之惟恐不及了.

桑慕綺執意不聽,他卻只能憋著滿炙子的氣,眼不見為凈地端坐一旁看著「她」左擁右抱、尋歡作樂.他仰首灌盡杯中酒,相信要應付這難纏的桑慕綺,他還需要更多的酒呢!

「看來,這位公子喜歡咱們月紅樓的酒,更甚於咱們姊妹呢!」一名酒女嗲聲嗲地自嘲,引得其它姑娘咯咯地嬌笑.

桑慕綺白了葉千雪一眼,調侃道:

「放心!有問題的不是你們,而是他!」

「可不是嘛!」另一名姑娘討好地附和,千嬌百媚地猛向桑慕綺灌米湯:「可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桑公子您一樣,風流倜儻又有情趣,懂得咱們姊妹的好.」

葉千雪不屑的冷嗤清清楚楚地傳進她耳里,當下她就發誓:不給葉千雪一點顏色瞧,她就不叫桑慕綺.

她古靈精怪地轉轉眼珠子,忽然腦中靈光一閃,使壞地一笑.

「真的?怎麼妳們月紅樓的姑娘愛的只情趣,而不是白花花的銀子嗎?」

她將幾個酒女拉得更近,特意壓低嗓音說道:

「老實說,我有的也只有情趣,其實囊空如洗,不像那木頭似的葉公子,他苛包裝得滿滿的都是銀兩呢!他那個人最愛假正經了,其實比誰都色、都花,妳們誰能伺候得他舒舒服服的賞錢肯定少不了.」

幾個姑娘一聽,原來是自己看走眼,將真正的財神爺給冷落了,忙不迭地捨棄桑慕綺,一窩蜂朝葉千雪圍了上去.

桑慕綺幸災樂禍地看著葉千雪湮在這堆胭脂粉中,手足無措不知該拿這群青樓女子如何是好的慌張樣;無論他是言相求或義正辭嚴,都無法將那些像糖一樣黏著他的姑娘從身上推開,急得他一張俊臉活似煮熟的蝦子一樣的紅.

他那副狼狽樣,教桑慕綺樂不可支,徑自享受起桌上的佳肴酒釀……突然,隔壁廂房隱隱傳來一陣悅耳動聽的琴韻,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讓她將葉千雪和那票忙著獻殷懃的酒女都給忘了.

隨著悠揚的琴聲,她不自禁地哼唱了起來,連續劇里常演青樓女子多半懂得琴、棋、書、畫等等的才藝,看樣子,果真不假.如此動聽、柔和的琴韻,就連根本沒有半點音樂細胞的她,也在不知不覺深深被吸引了.

她正陶醉之際,突聞一陣嘈雜,悠柔的琴聲戛然而止………

***

柳如嫣一顆心宛如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震驚地看她最心愛的琴被張大富硬生生地摔成兩截.

不待她反應過來,那滿腦肥腸、一身俗氣打扮的張大富已一把抓住了她孅細的手腕,露出一臉淫穢的邪笑,色迷迷直盯著她瞧.

「以後妳用再彈琴了,只管陪大爺我開暢飲、尋歡作樂,只要妳(弄)得大爺我服服貼貼,我一定重重有賞!」

他意有所指的淫穢言語,引得手下的隨從們起鬨地大聲吆喝.

柳如嫣拚命地掙扎,她因驚慌而微微顫抖的嗓音卻仍透著堅決:

「如嫣雖然身在青,但只獻琴藝娛人,平日潔身自好,望張大爺自重!」

「我呸!」他不屑地冷嗤,尖刻加以嘲弄:「誰不知道妳們青樓娼妓一雙胳膊萬人枕,妳少在那裡假清純、假正經了,我大富可不吃妳這一套!妳要的是什我還不知道,妳放心,等(完事)之後,我一定會包給妳一個大大的紅包.」

他涎笑,手一使力,便將柳如嫣扯進懷裡成了瓮中鱉,他那像豬頭似油膩膩的臉孔迫不及待地湊向她.

她抵死不從,扯開嗓門尖叫:

「放開我!來人啊!紅姨,救救我………」

早得到通報的老闆娘月紅,正巧走進廂房,只見她彷若沒事人似的搖曳生姿,臉上堆著諂媚的笑臉道:

「哎喲──我說張大爺啊!瞧瞧您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輕點力嘛,小心弄傷我們如嫣一身細皮白肉的.」

她嘴裡說著,整個人就往張大富懷裡靠去,趁勢將柳如嫣自他手裡拉了開來.

「我對妳這個老鴇可一點興趣都沒.」張大富一把推開月紅,趾高氣昂地自懷裡抽出幾銀票,重重往桌子上放,粗聲說:「這裡有五百兩,足夠買下如嫣姑娘的初夜了吧,大爺我今晚替她開苞!」

「紅姨………」柳如嫣乞求地低喚.

月紅安撫地看了她一眼,其實心裡早有了決定.別說這區區五百兩不看在眼,就算是五萬兩,她的答案還是「不」.

打從她十四歲就被繼父賣入火坑,受盡壓迫,因此她太了解身不由己的苦.在她月紅樓賣身的姑娘全出於自願,因為,這種逼良為娼的骯臟事她可干不出來;更何況,柳如嫣因環境所迫而進了月紅樓,卻仍守身如玉、堅不低頭,更激起了月紅的敬佩和疼惜.

月紅再度堆滿笑,軟言軟語地相勸:

「張大爺,你又不是不知道,如嫣可是咱們月紅樓唯一賣藝不賣身的姑娘.每天來聽彈琴的客人,可以從咱們這一路排隊到城門口啦!她可等於是咱們月紅樓的活招牌,張大爺您這……不等是要砸了我月紅的招牌嘛!」手絹兒一揮、媚眼一拋,月紅輕笑說:「您要姑娘,我這裡多得是,無論環肥燕瘦,個個(技藝)高超,包管張大爺您滿意!」

張大富不耐煩地推了她一把,拍案大叫:

「妳少在那啰哩啰嗦,嫌五百兩太少是嗎?好!一千兩該夠了吧?大爺我今天要定她了!」

月紅銀牙一咬,暗暗咒罵.干她這行的,手下少說也養了十幾個盯場的打手,是不怕人惹事生非的;偏偏他這張大富是城裡有名的紈桍子弟,財大、勢,大她招惹不得啊!除非萬不得已,她是不想撕破臉喚人動手的.

她再度討好地迎上前,好言相勸道:

「張大爺,如嫣嫩得很,啥事都不懂,有何樂趣可言呢?我讓春兒來陪您,她可是我這兒的頭牌喔!嘗過的爺兒們全對她讚不絕口,想不想試試呢,張大爺?」

張大富冷冷瞪了她一眼,突然揚聲命令手下隨從:

「把這老鴇架出去!我現在要在這要了柳如嫣,看誰能奈何我?」

「是!」

「紅姨……」柳如嫣無助地哭喊,眼睜睜看著月紅被人架了出去.

「住手!」

月紅忍無可忍,正想翻臉之際,突然聽到一聲惱恕的喝斥,讓她把已到嘴邊的話又給吞了下去,循聲一望──

門邊站著一個白凈斯文的輕男子,一雙噴火的眸子充滿不屑地瞪著張大富看.

桑慕綺闊步走進廂房,咬牙威脅道:

「誰敢碰如嫣姑娘一根寒毛,我桑慕綺准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好打不平的她一心只想救人,壓根沒想到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只消別人多打個幾拳,恐怕就得到閻王殿前報到去了.

力氣沒,勇氣倒不小,她像是柳如嫣的保護使者一樣將她護在身後,瞪著張大富口出譏諷:

「原來是你這隻肥頭大馬的畜生在這鬼吼鬼叫的,破壞我欣賞如嫣姑娘彈琴的好雅緻.」

張大富的一名手下立刻挺身而,出齜牙咧嘴地破口大罵:

「你是打哪冒出來的死傢伙?竟敢管我家少爺的事,不想活了嗎?難不成你瞎了眼,不知道我家少爺是何許人物?」

「你家少爺是誰?」桑慕綺極盡嘲諷地一笑.「該不會正巧是孫悟空的大師弟吧?」

那手下立刻大叫:

「你敢說我家少爺是豬八戒……」

「喂,那是你說的,我可沒說;」桑慕綺先搶白,繼而迸出一串得意的大笑.

張大富惡狠狠地瞪視,教那名手下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像只喪瘃之犬一樣夾著尾巴躲到最後面去了.

張大富像座山一樣地杵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地咆哮:

「你這隻該死的毛猴子,你知不知道我老爹是揚州城的首富,連官老爺都得賣他幾分面子?你如果不想不明不白送命的話,立刻給我滾!」

「哼!就算你老爹是天皇老子也一樣,我桑慕綺最恨你們這種特權、仗勢欺人的人渣!」

「好!有骨氣!」張大富一臉兇惡地呼喝:「來人啊!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猴子給我丟出去,再把柳如嫣給我脫個清光!」

「是!」

霎時,一批爪牙迫不及待地欺向桑慕綺.

「公子……」柳如嫣慘白著一張臉,憂心地看著她.

她隨即扯開嗓門尖叫:

「葉千雪!你該死的躲到哪去了?」

下一瞬間,葉千雪已像陣風似的閃了過來擋在她身前,但一開口就是斥責:

「我告訴妳別多管間事的,妳真是個麻煩!」

她振振有辭地反駁: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嘛!你怎麼連這麼一點俠義心腸都沒有?而且我告訴你,這閑事我管定了,你最好幫我,否則我要少了根寒毛,看你怎向你家堡主交代?」

葉千雪無暇再說話,立即為保護桑慕綺而遭人圍攻.

一片混亂中,老闆娘月紅堆滿胭脂的臉上卻隱隱透出一抹釋然,因為,她打消了喚打手忙的念頭,決定讓這兩個小白臉出出鋒頭,來段英雄救美;這樣既能保了柳如嫣,事後她也能把事情全推到那兩個年輕小夥子身上,就不至因此而得罪了張大富,以後連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桑慕綺一把抓起柳如嫣白嫩的小手,將她帶往安全的屋角和聲安撫:

「別怕,那五六個傢伙葉千雪是不會看在眼裡的,我會要他替妳好好教訓那肥頭大耳的畜生的!」

話才說完,廂門外突然奔進了另一批人,桑慕綺暗叫不妙,眼見張大富那原本急得通紅的臉孔一下子轉為釋然,立刻知道那些人也是他的爪牙.

來張大富惹事生非慣了,身邊總跟著一大票的打手,方才他們全在樓下大廳喝花酒,這下聽到騷動,全趕上樓來了.

「快!把那多管閑事的毛猴子給我丟出去!」張大富指著桑慕綺,惱恕地命令.

「是!」

桑慕綺眼見五、六名大漢朝自己撲來,嚇得六神無主,兩條腿像生了根似的黏在地上,只能瘋狂地大叫:

「葉千雪!快來救我───」

所謂「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被十幾個人圍攻呢!葉千雪奮力抗敵,又怎有能力分身去救她呢?

桑慕綺被人凌空架,直衝向窗檯,敢情他們想把她直接從二樓丟下去,活生生地將她摔死?

她嚇得險些人臟麻痹,嘶聲大叫:

「救命啊───」

「桑公子───」

柳如嫣恐懼地尖叫,隨即被一聲破窗的巨響給掩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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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傲霜帶著兩名護衛幾乎走遍了揚州城,卻始終找不到桑慕綺和葉千雪.

忽然間,一道破窗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緊接著有人飛出了窗檯;冷傲霜定睛一瞧,一顆心險些跳出了胸口.天啊!那被拋出窗外,在空中手舞足蹈、凄慘尖叫的,不正是………桑慕綺嗎/

一個蹬足,他人如箭般的狂沖而去,等在樓下一把將桑慕綺抱個滿懷.

「慕綺,怎麼回事?是誰敢這麼對妳?」冷傲霜焦急地詢問.

「冷傲霜!」

桑慕綺發現是他,虛軟地緊抱著他,在他懷中慄慄打顫,看得冷傲霜一陣心疼.

不顧圍觀人群訝異的眼神,冷傲霜輕摟著一身男裝的她,勉強按捺住急切,和聲追問:

「究竟怎麼回事?千雪呢?」

這一提,她才急忙說道:

「他在樓上被十幾個人圍攻呢,你快去幫他!」

「妳留在這.」

他斷然吩咐,緊接著一個早地拔蔥,一蹬足便從她方才被人拋出的破窗口躍了進去,兩名護衛也立刻尾隨而去.

她緊靠著牆,感覺自己因驚嚇過度,這會兩腿就像綿絮一樣軟趴趴的,但她怎也不肯錯過看冷傲霜痛懲張大富的好戲,於是她鼓起力氣奔進月紅樓,跌跌撞撞地往樓上沖.

等到她氣息微喘地奔進廂房,打鬥已結束了,冷傲霜顯然已完全控制了局勢.

方才囂張十足的張大富,這會卻像只唯唯諾諾的哈巴狗似的直陪著笑臉道:

「冷堡主,這完全是誤會!實在沒想到那兩位兄弟是你的人,誤會!誤會啦!」

不待冷傲霜答話,桑慕綺搶著罵著:

「誤會?一個誤會差點就活生生地摔死我?那我是不也可以以牙還牙,叫人也把你丟下樓去,然後說這只是個誤會,就什麼事也沒了?」

愈說愈氣,她胡亂抓起桌上的杯碗茶盤,一股惱地朝著張大富和他的爪牙亂扔,最後還氣不過地抓起重重的圓凳……

還好冷傲霜及時攔住她,取下她高舉的圓凳,和聲勸道:

「算了!慕綺,張少爺既然已經道過歉,那就算了吧!」

她仍不肯善罷甘休,氣憤地嘟嚷:

「什麼算了?動動嘴皮道道歉就放過他?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呀!」

礙於望月堡的威名,張大富再也囂張不起來,立刻自褲腰袋中取出銀兩,討饒地附和:

「小兄弟說的是!這裡有數百兩銀子,就當是我賠給月紅樓的損失和如嫣姑娘的吧!」

「哼!本來就應該!」桑慕綺毫不客氣地搶下銀兩,看著張大富一大票人落荒而逃.

驚恐受怕的柳如嫣立刻迎向她,眉睫上還掛著淚珠兒.

「桑公子,幸好你沒事,否則我……」

「妳為我擔心得哭了?」桑慕綺感覺自己就像個救美的「英雄」似的,一副意氣風發、驕傲不已的樣子.她露出了「瀟洒」的笑容,緊握著柳如嫣冰冷的小手,輕柔地笑道:「傻瓜,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嗎?不但沒事,還多了白花花的銀子呢!夠妳重新買把好琴了1」

正所謂「男女授受不親」,雖然桑公子的碰觸不像其它男人一樣令她難以忍受,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趕忙抽回自己的手,感到一陣羞怯,雪白的雙頰已染上了兩朵漂亮的紅霞.

她輕吞紅唇道:

「今日多謝公子搭救,如嫣永生難忘!」

柳如嫣真是一個可人兒──嬌柔纖細,楚楚動人;雖然同是女人,桑慕綺也忍不住多看她眼,對她生出一種莫名的好感.

「別客氣,區區小事!我早說過,有我桑慕綺在,絕不讓任何人動妳一根寒毛的.」

「哼!」她的大言不慚,令葉千雪忍不住想剌激她.「如果不是堡主來得巧,別說妳的小命不保,連我都被拖累了!」

桑慕綺嘴硬地反唇相稽:

「你還好意思怪我?保護我可是你葉大衛的責任,結困呢?你讓我被人丟下樓去,我看你該引咎辭職了!」

葉千雪眸中燃著怒火.

「如果妳不多管閑事強出頭,就不會有這些麻煩!」

眼見他們為自己而爭執,柳如嫣尷尬不已,同時也發覺自己似乎有些「厚此薄彼」,忙屈膝行禮.

「多謝各位公子出手相救,尤其是這位壯士……」她直視著葉千雪,誠摯地說道:「為了如嫣,而令壯士遭十多人圍攻,如嫣永遠感激!」

對這溫言軟語,葉千雪仍臭著一臉,冷冷地迎視著她.

「我出手可不是為了妳!」

拋下話,他便轉身走出廂房.

自從她淪落青樓,早看盡他人眼中的輕視與奚落;雖然無力改變,卻仍教她黯然神傷.

眼見她的落寞,桑慕綺好心地安慰:

「妳別理他,他那個人不識好歹、頑固不通,又沒同情心.」

柳如嫣輕輕地搖頭道:

「他總是幫了如嫣,如嫣心存感激.」

「慕綺,我們也該走了.」冷傲霜和聲提醒.

「好吧!」她點頭,卻忍不住埋怨:「難得出來開開眼界,卻讓大張大富那死肥豬給破壞了!」

一聽她要走,柳如嫣忍不住開口挽留:

「諸位公子出手相救,如嫣無以為報,這會就請人備些水酒宴請各位公子.」

月紅立刻幫腔:

「是啊、是啊!咱們如嫣彈得一手好琴,桑公子伙不是愛聽得很嗎?」

她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憑她的經驗,早看出柳如嫣對這白凈斯文的桑公子是動了心啦!

冷傲霜趁桑慕綺還來不及允諾前,搶著婉拒:

「不了,我們還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

說著,他便拉著她朝房外走.

「桑公子……」柳如嫣不舍輕喚,生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

桑慕綺回首一笑,道:

「下回再來看妳.」

他的許諾,令柳如嫣足地綻開了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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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陷望月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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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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