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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後。

日光煦煦,雲淡風輕,成都只有在夏季才能讓人心情開朗。

一大清早,市集里漫著吵雜聲,一個瘦小的女孩輕巧地穿梭在人群中,幾個商婦出聲招呼道。

「杏兒,出來買東西啊?」

江杏兒點頭,有禮貌的回道:「是啊,羅大嬸。」

「妳娘還好吧?」賣水果的羅大嬸又問。

想起她娘,江杏兒眼彎了。「好多了,這幾天還下床來幫忙呢。」

魚攤的范大娘忍不住插話,「人家說得好,人活著就要動,整天躺著都躺出病了。」

「沒錯沒錯!幸虧有妳們這雙好女兒,我說江大娘是出運了。」羅大嬸轉了話尾,「梨兒嫁了好人家,現在就輪到妳了。杏兒,妳想嫁給怎麼樣的人呢?羅大嬸幫妳找。」

「找什麼找?」范大娘打斷她,「像杏兒這樣乖的丫頭,當然是嫁給我們家阿牛啦!杏兒,妳聽大娘說,我家阿牛人老實,也沒什麼壞習慣,最適合妳啦……」

聞言,江杏兒只能傻笑。這幾年她什麼也不想,只是守著娘,守著江家,守著她的織布機,連小夥子也沒認識一個,現下忽然說要嫁人,光想她就頭痛。自從姊姊出嫁后,幾個舅舅阿姨老拿她的終身大事來討論,弄得她聽也不是、逃也不是;現在好了,就連上街買東西,也躲不過大夥的關心。

她為難的笑道:「謝謝大家的關心,杏兒還小,成親的事還是再緩緩吧。」說完,付了銀兩,拾起食籃,急急地轉身離開,一不留神撞上了來人。

她伸出左手摀著發紅的鼻子,漂亮的眸里含著淚,一抬頭,發現對方十分高大,她不得不後退兩步,這才瞧清楚對方––高大的男人有一雙黝黑的眼,還有滿臉的鬍子,讓人瞧不清他的長相。

江杏兒自責地道:「真是對不住。」都怪她不小心,被她這樣一撞,任誰都要吃痛的吧。

男子哼也沒哼,直到街角傳來叫喚,「大哥!在這裡!我找到了!」

「知道了。」男子這才轉身朝聲源走去。

江杏兒朝男子離去的方向看去,忽然瞧見一個面貌清秀的青年,腰間系著一塊玉佩,那熟悉的樣式、漂亮的色澤,好似她懷裡的……她急忙追了上去,但卻遲了一步,兩人早已走遠了。

江杏兒皺皺鼻子。她會不會看錯了?那麼遠的距離,任誰也瞧不清楚,日頭又這麼大,肯定是她眼花了。算了,下次有機會再瞧仔細些,現下還是快些回去開店吧。

用膳時刻,江家麵館依舊生意興隆。

兩個月前,江梨兒因為有孕在身,不便工作,跑堂的江杏兒因此接手當起了大廚,而外頭招呼客人的工作就交給新來的蘇大娘。蘇大娘身形微胖,但手腳利落,工作沒幾天便十分上手,加上個性豪爽,很快就同褚綠雲成了好姐妹。

也許債務還清,加上喜事連連,讓褚綠雲的心病解了,身子也舒爽許多,人也年輕了好幾歲,不再終日倚榻唉唉喊疼,江家姊妹見狀自然開心。

午時一過,將麵館收拾乾淨,接下來就是江杏兒自個兒的時間。十七歲的江杏兒雖是花樣年華,但是比起年輕小夥子,織布機對她來說更有吸引力。

早年江杏兒織錦是為了家計,可這幾年下來,她也織出了一些心得,加上錦雲織坊的主人方錦娘是她娘幼時的姐妹淘,對她疼愛得緊,拿手絕活全都傾囊相授;許多罕見的織法、織圖,只要江杏兒想看想學,她絕不藏私。

這幾年江杏兒的手藝在成都城算是小有名氣,不管是花街的姑娘們、大戶人家的閨秀們,無不希望她能為自己裁衣織裙。

江杏兒的好,方錦娘自是明白,她知道等自己百年之後,能承其衣缽的,也就只有杏兒了。

方錦娘年輕時曾到京城拜師學藝過,也待過一流的布莊,加上她聰慧又努力,還自創過許多織法,聽說還曾風靡一時,後來不知為何離開了京城,帶著大批錢財回到成都,開了一間織坊,沒幾年功夫,錦雲織坊便成了成都數一數二的織坊。

之前因為褚綠雲的身子差,方錦娘常常差人將織圖送到江家讓江杏兒看;現在褚綠雲的身子好多了,又有蘇大娘陪伴,江杏兒便常往錦雲織坊跑,有時一待就是一個下午,還要方錦娘催促才肯離開。

這天,江杏兒爬上木梯想要取架上的織圖,結果一不小心就這麼摔了下來,架子倒了,她的腳踝也扭了,還弄得滿身是灰塵。

方錦娘聽到聲音,急忙跑來,就見江杏兒忍著腳疼,將地上的織圖一一拾起。

「杏兒,妳還好吧?」她擔心地問道。

「對不起,錦姨,我太粗心了,不知道這些織圖有沒有摔壞。」這些織圖都有些年月了,要是損傷了該怎麼辦?

「傻孩子,那有什麼要緊!這些織圖全都在我腦子裡,大不了再繪一份就是了。倒是妳,腳都扭了,人家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恐怕要休息一陣子了。」方錦娘拍拍她身上的灰塵,「別拾了,讓錦姨自個兒來。」

「這怎麼成!」江杏兒當然不同意。「這都是杏兒的錯,請讓杏兒撿吧!」江杏兒固執地撿拾地上的織圖,裡頭有她見過的,也有未曾開封過的,她邊撿邊看,撿起最後一張織圖時,圓圓的杏眼忽地睜大。

「好美的織圖!」她忍不住讚歎,「這是最上等的緹花織法……」她仔細瞧著上頭錯綜複雜的紋路,發現從頭到尾只有兩種顏色,可經過仔細計算與特殊織法竟形成深淺不一的色澤,變成一幅畫……「是的,這是一幅畫,這……這是錦姨年輕時的模樣!」

方錦娘嘆口氣,她就知道杏兒瞧得出來。那張圖她一直放在最上層,連她自個兒都忘了,沒想到會在這時出現。

她大方的回道:「是,那是我年輕時畫的。再加上綉工,一定會更好吧?可惜,只織了一半……」那時的她滿腦子都是夢想,但夢想還未完成,心卻碎了。

「為什麼?」江杏兒不解,這樣好的織圖如果完成該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她細細瞧著織圖,等了許久都沒等到方錦娘開口,於是喚道:「錦姨……」

思緒飄遠的方錦娘這才回過神。「怎麼?」

「那……織錦呢?」江杏兒又問。

「不在我這兒。」方錦娘搖頭。「這輩子怕是見不著了。」

「怎麼會呢?那上頭可是錦姨的圖樣,不見了多可惜!」再說,還沒完成的圖樣也不可能賣出去,那是到哪裡去了呢?江杏兒還想問,卻瞧見方錦娘眼裡的淚光。「錦姨……您怎麼哭了?」她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人老了就會這樣,光想到過去心就酸了。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方錦娘搖頭,小心地將織圖折好,遞給江杏兒。「天晚了,帶回去看吧,別讓妳娘擔心。」

聞言,江杏兒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了。

「糟了,我答應給小桃紅送舞衣的……」小桃紅是個好客人,人美又客氣,給的工錢也高,要是耽誤人家,她會很愧疚的。

收好織圖,江杏兒告別方錦娘,拎著包袱,急急地往迎春閣奔去。也因為太過匆忙,她渾然沒發現身後有人跟著。

來到迎春閣後門,應門的小廝見是江杏兒,不禁嘀咕,「就是妳!桃紅姑娘不知道差人說了幾次了。妳們這些織工到底有沒有良心啊,拿了錢都這樣辦事的嗎?不要不緊的,哎,急死人了!」

江杏兒自知理虧,趕緊賠不是,「不好意思,小三哥,都是我的錯,請您帶路吧!」

小三這才轉身,帶著江杏兒來到小桃紅的房間。小三重重地敲敲門板,房裡傳來一個嬌嫩的聲音,「是杏兒姑娘來了嗎?」

「是的。」小三回道。

不一會門開了,小桃紅的女婢曉彤探出頭,「謝謝小三哥費心。」她將一錠銀元寶放在小三手心,小三笑得眉眼都彎了。

小桃紅一向大方,這是迎春閣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有禮就有人情,迎春閣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想幫小桃紅做事,所以連那幾個當紅的花娘也要讓她三分。

小三趕緊將銀元寶收進懷裡,「小三謝謝桃紅姑娘。」說完立刻退下。

曉彤點頭,將江杏兒迎進房裡。江杏兒一進門便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還看見一個女子拿著一根管子似的東西貼著眼,坐在窗台上,不知在看什麼。

「小姐,杏兒姑娘來了。」曉彤輕聲道。

聞言,小桃紅轉頭笑道:「杏兒姑娘,妳終於來了,我等了好久呢。」已是華燈初上,可小桃紅卻穿著樸素、臉上脂粉未施。

雖然不是頭一次見面,但每回來江杏兒都會失神一會;那長相、那舉止,比起她所知道的任何一家閨秀都還要端莊美麗,哪有一點風塵味。她搖搖頭,有禮地道:「抱歉,桃紅姑娘,我來晚了。」

小桃紅一點也不生氣。「沒的事。反正,我也不一定要今兒個穿。」眼前這個小姑娘如果好好打扮,應該也是個美人吧?

方才小三的話讓江杏兒好緊張,現在聽小桃紅這樣一說,她才鬆了口氣。「謝謝桃紅姑娘,這是妳的舞衣。」江杏兒將帶來的包袱打開,正想取出裡頭的衣裳,燈火突地熄滅,四周一片黑暗。

「這是怎麼了?」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屋裡,江杏兒有些慌。

「曉彤,快點燈!」小桃紅鎮靜地道。

「是的,小姐!」

就在江杏兒的眼睛快要適應黑暗時,忽然有人扣住她的頸子,她想出聲呼救,口鼻卻被人緊緊摀住,然後,她便沒了意識……

頭昏昏沉沉的,手腳也好重……四周似乎有什麼事發生,雖然聽不清楚,但隱約有聲響。

「……就算你跟過平南,那也已經是過去的事,犯不著再找迎春閣的麻煩!」

「渾話!要不是小桃紅這賤人,二爺也不會如此!居然還敢說什麼賣藝不賣身,出來混的就是要給人糟蹋,裝什麼清高!今兒個我方六一定要讓這婊子好看!」

雖然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但最後那段話讓江杏兒起了雞皮疙瘩。她勉強自己睜開眼,看到兩條人影在不遠處對打,然後,有一個人倒下了,另一個人則朝她走來。

一個滿臉鬍子的男人走近她,不帶情緒的問道:「妳醒了?」

那雙冷如霜的眼讓江杏兒沒來由的冷了起來。奇了,現在不是盛夏嗎,為什麼她會冷到發抖呢?忽然想到方才那番對話,弄不清楚狀況的江杏兒急忙大叫,「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妳弄錯了,小桃紅!」

男人搖頭,正想要摀住那張吵死人的嘴,江杏兒急忙抓住男人的手臂,用力咬了下去,直到口中充滿可怕的血腥味……

男人伸手在她身上點了點,江杏兒再度陷入昏迷。

這時幾個人跑了過來。「大哥,事情解決了嗎?」其中一個問。

「嗯。」算是吧。至少,他救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若寒,把那人拖去官府。」

「好的。」名喚若寒的男子立刻走向倒在一旁的漢子。

「我們也該走了。」另一個人說,「不過,小桃紅又該怎麼辦?」

大鬍子回道:「帶她去揚州。」房平南生前結交不少惡人,要是放她在這裡恐怕會有事,到了揚州再給她一些銀兩,讓她在那裡過新生活。

小個子少年開口:「大哥,可是––」

話還沒說完,一個中年男子便打斷他,「湘蓮,不許多話!」

少年聞言低下頭。「知道了。」

江杏兒迷迷糊糊地醒來,覺得有些頭重腳輕。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會覺得整個屋子都在晃?她抱著頭努力坐起,這才發現自個兒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這是哪裡呀?

好一會她才想起之前發生的事。她記得最後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滿是鬍子的臉,還有那雙寒冰似的眸子,當那人逼近自己時,她還咬了對方一口……惡,她口中好像還有血腥味。接下來呢?她忽然低下頭。呼,幸好衣著完整,應該沒有發生什麼事。

也是,如果真有什麼事,她還能好好的坐在這裡嗎?想來是有人救了她吧?擰著眉準備要下床,一個不留神差點摔在地上。「天啊,這房子真的會動!」

一陣笑聲傳來,「笑死人了,真是沒見識的鄉下人!」

江杏兒聞言轉過頭,瞧見一個白衣少年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嗤笑道。少年臉色有些慘白,隨著一陣劇烈的搖晃,立刻低頭朝身下的桶子吐了。

江杏兒定定地瞧著他。這小子是怎麼回事?明明病了還這麼囂張。

少年抬頭,狠瞪她一眼。「看什麼看!像妳這種鄉下人,搞不好連暈船是什麼都不知道。」

暈船?船?!她正在船上!?有可能嗎?江杏兒正想發問,又聽到少年的嘔吐聲,她先別開頭,才道:「小公子,請問一下這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少年冷哼一聲,高傲地抬起下巴。「這是宋家的商船,我們正在江上。至於妳為何在這裡……難道妳都忘了嗎?桃紅姑娘。」

桃紅姑娘!?「我不是桃紅姑娘,我是……」話還沒說完,門忽然被打開了。

江杏兒回過頭,眸子倏地大睜。「你……是你……」是那個大鬍子!還有那雙寒冰似的眼!天啊,她還以為自個兒已經脫離危險了,想不到……她忍不住打起寒顫。

少年一見到男子出現,病容頓時消失,開心地跳向前,對著男子大喊,「大哥,你來啦!」

男子沒開口,但身後的中年人出聲了,「能不來嗎?就算不來瞧瞧你,也得來看看成都的小桃紅長得是啥模樣。」

「爹,怎麼連你也這麼說!」少年不悅地道。「哪,她就在我身後,不過,說是花魁也不過如此。」

眾人目光全都集中在江杏兒身上,她忽然大叫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要叫人了!」

聞言,少年冷笑道:「好呀,妳叫呀,我就不信這江上有誰能聽得見妳的叫喊。」

江上?不會吧!?江杏兒走到窗邊。天啊,她是不是瞧見了滾滾江水了?她不可置信地瞪著水面,頭有些昏了。轉回頭,發現每個人都瞧著她,她忽然結巴了起來,「你們……到底想做什麼?」完了,他們這麼多人,萬一不懷好意的話,她有勝算嗎?

「我們?」中年人搖搖頭。「桃紅姑娘,妳恐怕弄錯了,我們不是壞人。這是蘇州宋家的商船,我們全是宋家人,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會對妳不利的……」他以為他們怎麼樣也算是正義那一方。

又叫她桃紅姑娘!?江杏兒打斷他,「請先等一下,我不是小桃紅。」

不是?怎麼可能!穿著藍袍的男子問:「如果妳不是小桃紅,為什麼方六要抓妳呢?」方六的目標應該只有一個。

「搞不好是被方六砸了頭,弄壞了腦子。」少年尖刻地道,一邊不客氣地打量著江杏兒,先前的病樣已消失無蹤。

這算什麼?她平白無故被帶到船上來,居然還要被如此對待!「我真的不是小桃紅!我叫江杏兒,是個織工,我到迎春閣是給小桃紅送舞衣的。」

聞言,眾人全看向大鬍子。「這是怎麼回事啊?震東。」

「是啊,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大鬍子眼睫半斂,道:「應該是燈滅時,方六弄錯了,將她誤認成是小桃紅了。」

想來也只有這種可能了。那天夜裡,他們瞧見方六潛進迎春閣,便跟在他身後想一探究竟。

「你是說我們救錯人了!?」少年自顧自地說著,「也對,成都名花怎麼可能長成這等模樣。」

少年的話一點也傷不了江杏兒,她本來就覺得小桃紅國色天香;再說,她也不覺得自己不如人。

聽著眾人熱烈的討論,她總算弄清事情的始末;原來她是被這群人救了。只是,瞧著這江面,眼前最重要的恐怕不是真相,而是她要怎麼回家。

她打斷眾人的討論,客氣地道:「非常感謝各位的救命之恩,要不是各位伸出援手,杏兒恐怕已經沒命了。只是,我娘見我沒有回家一定非常擔心,請問這船何時靠岸呢?」言下之意是她想早點離開。

大鬍子淡淡地道:「船到揚州就會靠岸。」

「你說什麼!?」揚州!?她是不是聽錯了?

另一個男人試著同她解釋,「杏兒姑娘,真的很抱歉,我們有急事要到揚州去,在我們辦完事之前,可能無法送妳回成都了。」

「那也沒辦法,早先以為她是小桃紅,怕房平南的手下又找麻煩才決定帶她走,誰知道她是個假貨,而且睡得像豬一樣,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呢。」少年插嘴,「再說,跟著我們吃好穿好的,有什麼不好?」

江杏兒的臉色刷白。難不成她還得感謝他們嗎?就算吃好穿好那又如何?金窩銀窩都比不上她的狗窩!她寧可在成都守著她娘和小飯館,也不要待在這種地方!

看到她發白的臉色,中年男子世故地道:「是我們不對。這樣好了,船上有信鴿,就請杏兒姑娘修書一封,我會差人將信送至府上。雖不能立即讓妳回家,但能讓令堂安心些,不知杏兒姑娘意下如何?」

江杏兒好生氣。就算要她答謝他們的救命之恩,也犯不著跟著他們到揚州去吧?可現下江大浪大,難道要她跳水不成?她抿抿唇,道:「謝謝大叔,杏兒立即寫信。」

娘一定很擔心吧!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何況現在她人在船上,總不能跳船吧?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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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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