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玲瓏放下手退開一步細細打量自己的傑作,滿意地微笑,俯身拾起放在床邊的一個金絲銀線的包袱,拿到桑律呂面前道:「這是一件銀狐裘的披風,關外風大天寒用它是再好不過。」

桑律呂狹長的鳳眸幽深地注視著她,薄唇微微上勾,「真的不去送我?」

玲瓏輕笑著搖頭。桑律呂笑容微斂,拉過她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下輕柔的一吻,目光深沉直直看進她眼底深處,手指輕輕滑下她面頰的邊沿,輕聲道:「等我回來!」

玲瓏笑得燦爛嫵媚。桑律呂緩緩地放開她,深視一眼,一轉身頭也不回推門而去。

鏢局門外早已候立了一干人等,長長的隊伍沿街逶迤綿長,每一輛鏢車上都插著一小面桑字金旗,金旗迎風獵獵而舞,長長的一排看去煞是威風好看。粗壯的鏢師們如同即將奔赴戰場的鬥士,個個精神飽滿,氣態昂揚。送行的桑夫人又哭了個稀里嘩啦,緊緊地拉住小兒子的手不肯放。

桑羽翔無奈地直翻白眼,故作鎮定假裝瞧不見圍觀眾人眼裡的暗笑,眼睛不時地瞄向鏢局大門。大哥怎麼還不出來,再纏綿也該有個限度,又不是再見不著了,都快日上三竿了,到底還走不走?

眼尖地見到打扮得玉樹臨風的大哥大步從門裡邁出,不由喜得心花怒放。

桑律呂走近撩衫單膝跪地,「娘多保重!」羽翔亦跟至身側跪下。

桑夫人哽咽不能語,哭倒在身旁管家娘子的懷裡。兩人起身微撣身上灰塵,屬從立刻將馬牽至。一個利落地蹬鞍上馬,桑律呂威風凜凜、神情肅穆,凌厲的視線掃視一周,看的眾人均是一凜,大手揚空一揮,立即有人大聲傳報:「起──鏢──」

一聲接一聲雄勁有力的起鏢號沿鏢隊依次傳遞,「軲轆轆」沉重的輜車在牲力的拉動下和眾鏢師的吆喝聲中緩緩起動。羽翔邪邪一笑,大呼胸中一口悶氣,終於重見天日了!京師也罷,關外也好,最好這趟鏢能多走個一年半載,讓他好痛快地紓解一年多來蟄居家中的苦悶。一個瀟洒的飛躍跨上馬背,一拉韁繩追上行在最頭裡如天神一般的大哥。申豹不離須臾緊緊護隨左右。冬日的朝陽明媚,威武大旗迎風招展,桑家鏢隊浩浩蕩蕩踏出征程。

鏢隊在前門剛一出發,寂寥的後門外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也「軲轆轆」地在青石板路面上滾動,在清晨薄涼的空氣里也開始了它一天里新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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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涼鎮

北風呼嘯,利如刀割。塵土飛揚的大街上嘈雜而繁亂,各色人種混雜其間,絲綢、皮草、陶瓷隨地而設,間或也有人叫賣名貴的香料和珠寶,邊關的貿易熱鬧繁榮。沉重的輜車聲傳來,街上行人紛紛退避,自動給逶迤綿長的桑家鏢隊讓出一條可行的道路。長長的隊伍中桑律呂在前,桑羽翔押后,桑字金旗兀自閃閃發亮,滿隊的人皆有風塵寒累之色。

桑律呂勒韁大手一揮,一陣吆喝和馬蹄雜沓、車轆吱扭聲中,鏢隊緩緩停在悅來客棧門前。這家客棧被馬路一分為二,南北相對而立,是整個木涼鎮最大的一家客棧,也是鏢隊今晚決定歇宿的地方。寒風透骨,眾人疲累難當,見到客棧都不由面露喜色。

桑律呂騎在馬上,微眯眼打量一下落日斜暉里灰影拉得很長略顯髒亂的客棧,劍眉不由微蹙了下。轉頭對馳近的羽翔點一下頭,羽翔勒韁回馬,大聲吩咐道:「卸鏢!」群聲響應,粗壯的鏢師們跳下車馬鬆散鬆散筋骨,手腳麻利地解繩卸箱。客棧的掌柜帶著一班夥計滿臉堆笑地迎出門來,一面呼喝夥計幫忙,一面打疊著邀請眾人入內。

銀光一閃,桑律呂撩麾下馬,幾月的風雪兼程,銀狐裘披風竟未見半分零亂,仍如剛穿時那般柔軟溫暖,從心而身,整個人都暖陶陶的,根本無懼於刺骨的邊關風雪。反而更令他思念那溫潤江南笑如春花的慧黠女子。思念,桑律呂唇勾一抹苦笑,原來是這般苦澀而甜蜜!他想著心事在眾人的尾隨下跨入客棧大門。

一杯溫熱的酒水在手,桑律呂暗呼一口寒氣,羽翔一進入便一屁股大咧咧地在他對面坐下,端起一碗熱酒一飲而盡,用袖一抹,暢意地舒了口氣。

隨後的鏢師們陸陸續續地進了來,在一樓廳里隨意地揀位便坐下,大著嗓門說笑斥罵著,小二們忙忙碌碌地上炭盆、熱水酒,一盤盤的鹵牛肉率先上了桌。大伙兒喝酒猜拳,廳里頓時熱鬧起來。

來了這麼個大主顧,掌柜的半分不敢懈怠,親自侍侯在桑氏兄弟桌邊。

「客官這麼冷的天出門,是要出關嗎?」

「正是。」羽翔一笑,「不知掌柜的有何見教?」

「哎,客官說笑了,見教哪裡敢當!」掌柜的呵呵笑著搖頭擺手,「不過,客官來得真是不巧,正趕上這幾天有暴風雪,前面有個狹石口,是出關必經之地,風雪最為猛烈,一到這種天氣,就是神仙也過不去,說不得眾位得等風雪停了才能過。」羽翔暗舒一口氣,偷偷拿眼看一下眼睫低垂的大哥。

「狹石口?」滿廳的人聽了這話都靜了下來,互相看了幾眼,心中皆有幾分竊喜,沒日沒夜地行了這幾個月的路,合該能好好地睡個舒坦覺了。桑律呂也抬了眼,問掌柜地道:「這暴風雪能下幾天?停了之後峽口能過嗎?」

掌柜的見問,忙打疊了精神回話:「看這幾天的氣候,不是今兒晚上就是明天,這場雪必下,而且還不小,少說也得下足三天,狹石口的風雪最大,便是停了雪也積的高了,峽口甚長,找人疏通還得要個三五天。客官怕是有段日子不能走了。」

羽翔皺眉,「過這狹石口要多久?」

掌柜的捋須想了下,道:「若是一身輕便,腳程又快,半晌兒的光景也就出來了。可是客官人多車重,沒個大半天兒是出不去的。便是現在就走,弄不好趕上了暴風雪,狹石口又窄又長,沒什麼可擋蔽的東西,實在是兇險得很。」

掌柜的聲音甚大,講給滿屋的人聽:「咱們這兒雖比不上京城的大客棧,但吃的、用的、玩的應有盡有,各位客官盡可放心地住在這裡,不必急在一時去冒不必要的風險。」

「除了狹石口就沒有其他的路了嗎?」羽翔摸摸幾日未理已長出毛碴兒的下巴,思量著問道。

「有是有,但荊棘從生,狼蟲虎豹多得很,這樣大的風雪天兒也不好過,又繞了遠道兒。客官不如等風雪過後道路疏通了再走,又安全又便利。」掌柜極力勸道。

羽翔點點頭,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大哥,沖掌柜的擺擺手,「這兒不用你侍侯了,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但凡能填飽肚子,儘管給兄弟們上,別打量爺們兒沒錢付賬。」

掌柜的喜笑顏開,諂笑道:「客官又說笑,就您這打扮哪像沒錢付賬的主兒,得,您候著,這就馬上給您上菜。」打了個千兒走到後面吩咐去了。

眾鏢師見二當家如此豪爽,都不由歡呼一聲,景況比之剛才又熱鬧了幾分。羽翔轉動著酒碗,看向桑律呂隨口道:「這倒霉的天氣!」

桑律呂冷視他一眼,「若不是你一路上再三拖延,此時早已出了關了。」淺啜一口酒,不由微微皺眉,放下酒碗轉又言道:「不管怎樣,走鏢要穩,看這天氣,掌柜的說得也不差,停幾天就停幾天,讓弟兄們好生看護著鏢車,莫在這裡失了手。」

「嗯。」羽翔有些心虛使力地點頭諂笑道,「大哥放心,走了這麼多年鏢了,弟兄們自有分寸。」

桑律呂起身,道:「就是因為走得多了,所以才要格外小心。你在這裡照看著,我先上樓。」轉身在小二的援引下上客房去了。

羽翔嘴張了張,心中暗自嘟囔:如果不是為了還人情,哪個喜歡這麼慢吞吞地走路,還要三不五時地承受冰凍至極的冷眼。何況尾巴還捏在他人手中,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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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被掌柜的料中,還未過亥時,如席的大雪夾著呼嘯刺骨的北風打著旋兒地就下了來。不一會兒的工夫,里裡外外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銀白色的一片,大雪下得昏天黑地,漫說在外面,便是在加了炭盆的屋裡,厚實的被褥下,也凍得人直打寒戰。

這場暴風雪足足下了三天整,在第三天子時的夜裡方停了歇。疏通的工作已近尾聲,明晨一早鏢隊便可重新啟程。若趕得快些,也能在預定的時間抵達目的地。不知是天氣太過寒冷,還是明日會有諸多煩心事,今晚桑律呂很難入睡。外而寒風漫卷著碎雪在天地間盤旋飛舞。

桑律呂倚窗而立,無視大雪初晴窗外銀裝素裹的妖嬈,一管洞簫在手嗚咽的簫音在暗寂的夜裡益顯曠遠,和著北風脈脈悠悠隨風而散,在玉樹瓊花的世界里猶如天籟之音。對面客棧的一個窗戶里燃起一盞油燈,一窗的昏黃在銀白色雪光的映襯下令人倍感溫馨。行雲流水般的琴音乍起,叮叮咚咚恰恰暢緩了洞簫的寂寥。琴簫聲一高一低互為應和,猶如合奏過千遍般音色絲絲入扣。曲調高轉處琴聲高亢,簫音悠揚;低徊處琴聲幾若難聞,簫音婉轉若泣。

桑律呂原本是意興闌珊隨性而奏,在聽聞琴聲乍起時,簫音略有一滯,爭鬥之心忽起,隨即曲調攀升,但不管高低,窗內人都仿若知他心意般,琴音始終都如影隨形與他相契相合無半分滯澀,清遠脆涼的琴音和纏綿低咽的簫聲應和得天衣無縫。相惜之心大起,一個曲調高拔后,簫聲余余渺渺漸歸於寂,琴音亦隨之黯淡,一個清音微撥,琴聲全無。天地間一片寂然,連風也不再旋舞,彷彿也在細細品味猶在天地間回蕩的曲音餘韻。

桑律呂心情舒暢,一掃剛才的陰鬱,一陣朗笑,推窗抱拳揚聲探問:「尊駕好技藝!在下杭州桑律呂,但不知閣下高姓大名?雪地知音,桑某相求一會。」

風卷殘雪越窗而入,對面窗內一片靜默,窗色一暗,油燈已被捻滅,兩窗間只余北風飛轉,天地又重歸於寂,好似剛剛一切不過是午夜乍醒的美夢,令人惘然不知所以。

桑律呂劍肩微蹙,低睫沉思,唇角微微勾起一笑,星眸抬起,冉冉射放晶光。關窗熄燈薄笑著退入屋裡。

對面窗內黑暗,炭盆里的微光映照下,略微能看清些屋內的陳設。琴架邊的小几上一燈尚余煙裊裊,顯是剛熄未久,黑影處一人端坐琴架前,雙手仍輕按在琴弦之上。

聽到對面傳來的關窗聲,唇角上翹,勾起一縷輕笑。輕旋起身,轉身走向床榻,略微地舒展腰身,脫下狐皮襖子,正要退靴上床補個好眠,忽覺一股寒氣襲身,一雙緊鉗的手臂從后環抱住腰,整個人被往後拉緊貼住一具暖熱修長的身軀。

她微驚,但當聞到身後傳來的熟悉體息,不由慢慢放鬆全身,徑靠在他懷裡,汲取他身上的熱源。唇邊緩緩揚起溫柔的笑意,手臂輕抬,輕撫深埋頸間頭顱上柔軟的雲發,柔聲問:「怎麼知道的?」

桑律呂從她香頸間抬頭,星眸晶閃著溢心的喜意,在她耳邊低喃道:「開始或許不知,但卻不經細想。高山流水,知音難覓。陌生人間合奏又怎會感覺如此熟捻親密心意相通,放眼天下,堪稱我桑律呂知音的又有誰呢?」

玲瓏輕笑嗤他:「自大!」

桑律呂輕拉她轉身面對自己,外面雖有雪光比尋常明亮,屋內炭盆火苗躍動,練武之人視覺亦比尋常人好些,但仍無法看清對方的細緻容貌,只覺手下薄軟清涼,蹙眉道:「怎麼穿得這樣少?」猿臂一展,將她抱起放入衾褥間,仔細地將被蓋好,自己脫去外衣,也脫靴上床躺在玲瓏身邊,將她攬至懷裡,輕輕搓揉她冰涼的手臂。

傾聽著耳邊穩健的心跳聲,感受身邊人純陽剛的男子溫熱氣息,玲瓏唇畔勾笑,身子更向他懷中偎去,閉目靜靜享受他細心的體貼。

「什麼時候來的?」桑律呂在她頭頂蹙眉發問。

「剛到不久。」玲瓏輕簡回應。

「為什麼來?」

「辦事。」

桑律呂微嘆,薄唇淺勾一抹笑意,「真想你的回答是因為想我。」

玲瓏睜眼,從他懷中抬起晶亮的杏眸,桑律呂垂目與她四目相接,指尖輕划她細巧的眉峰,深情低語:「我想你!」

玲瓏紅唇溢笑,露出白亮的貝齒,目光中閃現狡黠之光,巧笑道:「我知道!」

桑律呂笑,再次拉她入懷,低雅的男音在耳畔輕起:「困了嗎?」

玲瓏手掩唇小小打了個哈欠,微微在他懷中點頭:「嗯!」

律呂輕吻她鬢邊的秀髮,柔聲道:「睡會兒吧!」

玲瓏在他懷裡找到最舒適的位置,如饜足的貓咪般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喟,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桑律呂薄唇上翹起極好看的弧度,寵溺地吻一下她光潔的額頭,心裡感覺前所未有的豐盈喜悅,彷彿只這樣摟抱著她,便擁有了全天下人所有的幸福。他輕輕斂合雙目,摟著心愛的人兒,隨她一同沉入香甜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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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蒙蒙亮,鏢隊在客棧門前已列隊整齊。桑律呂抬頭望向對面客棧的一扇窗戶,暗灰色的天幕下,窗欞寂寂,絲毫沒有想打開的意思。他失望垂睫,大手一揮,鏢隊起動。桑羽翔不時回首后望,見鏢隊已行再難阻止。過了狹石口,前面不遠就出了關了,大嫂,我已竭盡全力拖宕鏢隊行程,是你自己趕不及,實在是怨我不得!嘴角上浮一記狡笑,籠轡一緊,雙腿一夾坐騎,馬如飛掣般足踏碎雪朝前奔去。

天色漸明,已近辰時,狹石口遙遙在望,兩邊荒山夾峙,入口處甚是狹窄,遠遠看去猶如一條狹長的絲帶穿越亂石莽堆。被清理出的積雪高約丈余,一堆堆放置在狹石口側。荒山野地,雪蠢盈目。

桑律呂警惕犀利的雙眸細掃每一處所在,天時地利不合,若有人居高處以石擲之,整支鏢隊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惟有儘快通過方可保安全無虞。忽見雪堆旁現出兩道黑影。桑律呂手一揚止住鏢隊行進。羽翔察覺有異飛馬奔上前來。

桑律呂蹙眉,朗聲冷道:「青天大道,各走半邊。在下杭州桑律呂,雪下君子還請現身!」鏢師們悄悄地拔了武器在手,神情緊張準備應付突來之戰。北風呼呼旋轉,輕淺的馬蹄濺雪聲傳來,從雪堆後轉出兩匹黑色駿馬,馬上端坐兩人。二人一現,眾人都不由一愣。

當先一人外罩一件鶴氅,丰神雋秀,清潤雅然。不是別人,正是女伴男裝的桂玲瓏。後面緊跟轉出的馬上坐著一位相貌頗威武的中年男子。裴衡,裴二總管,倒也是舊識。

桑羽翔一怔,有些難以置信。

眾鏢師面面相覷,萬料不到會出現這樣的人物。

桑律呂狹長的鳳眸微眯,眼底射出兩道冰冷至極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慄的視線牢牢膠著在貴衣輕裘、怡然自若的玲瓏身上。

玲瓏紅唇啟笑,對他的怒目瞪視絲毫不以為意。淺笑盈盈,恭手為禮,「姐夫,桑二少爺!」她聲音不大,但因處在石口,聲音隨風而散,鏢隊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大感意外,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桂七少!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人人暗呼一口氣,兵刃又被推回鞘里。

羽翔容色十分複雜,他一路甘冒大險使盡渾身解數拖延鏢隊行進,滿以為緊隨而來的會是那個狡猾奸詐的大嫂,說不定還能看一場夫妻千里相會的好戲,哪知提心弔膽等到的竟是這麼個結果。不過,羽翔從上而下,又從下而上的打量面前馬上之人,這真的是男人嗎?天下哪有人能長得這樣像的沒天理!

桑律呂冷嗤:「這就是你要辦的事?」

玲瓏一笑,手輕輕一揮,裴衡離鞍下馬,緊走幾步來到桑律呂鞍前,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恭敬呈上,聲音沉穩,不卑不亢地道:「請六姑爺過目!」

桑律呂伸手接過,展開一瞧,一把捏皺薄薄的信紙,臉上怒容更熾,「你見過他了?」

玲瓏不以為然地一笑,輕點螓首,「當然。不然怎麼拿得到他的親筆書信?」

「你就不知道他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人?」桑律呂寒怒的聲音里隱含可怕的悸然,她不顧安危只為錢莊拚命更引發得怒氣如烈火般熊熊燃燒。

「我不也安然無恙!」玲瓏語態嫣然,說得十分輕鬆。

羽翔感受到兩人間的暗波洶湧,不由大訝,視線來來回回在兩人之間流轉,那個,那是,原來──羽翔恍然大悟,心懷幾分欽佩、幾分敬畏再以全新的眼光打量一遍玲瓏,嘖嘖點頭。又有些不甘,不問不快地道:「他行蹤詭秘,你是如何找到的?」沒天理啊,憑他桑羽翔尚白吃了一日的苦頭也未得見,憑什麼她一下子就給找著了。

玲瓏淺笑,「這容易得很,他愛財如命,這麼多心愛的寶貝託付給了貴局,就算是兩位同時出馬也必不能完全放心,一定會緊隨左右,暗中保護。恰恰他又有一個不容人錯認的奇特特徵,只要略加留心貴局鏢隊周遭,何愁找不到?況且鏢隊又走得甚為緩慢,哪兒還怕磨他不出?」淺笑盈盈笑望羽翔。

羽翔心上陣陣發麻,不用轉頭,也可以明顯感覺到大哥如刀的視線正一分一分刮割他的面頰。心中惱喪,妖女!還以為是她腳程慢怕追趕不仁,原來是自己一不小心成了她誘人出洞的同謀。放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大哥的心頭肉和一個臭名昭著的大盜相見,大哥不拿劍劈了他才怪!預感到前途晦暗,羽翔心中哀嘆,評罪論級,我也不過是個協從,可是大哥又怎捨得動她?

羽翔正自悲嘆,忽感一物破空而至,直覺性地伸手攔截,觸手處只覺輕飄飄、薄滋滋的,定睛一瞧,原來是剛剛還在大哥手中猶留著餘溫的信箋,不解地看過去,迎視到桑律呂狠冷地一瞪,猛一縮脖差點兒咬住舌頭。

一道寒音傳來:「剩下的事你來處理,辦完后回總局見我!」

桑律呂雙腿一夾,黃驃馬如飛掣般馳出,奔至玲瓏身前連停也未停,銀狐裘披風一揚,黑馬上已不見了人蹤,兜轉馬頭,黃驃馬四蹄翻飛,大逞長健,飛一般去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已縮成了一個小點兒。

這一下變故突起,人人驚詫莫名,難以置信,難道傳言竟是真的?大當家他,他……好半晌裴衡才「呀」地出聲,張口欲呼,忽聽耳近旁有人言道:「放心,我大哥決不會對她怎樣。」

裴衡啞然回頭,見到桑羽翔不知何時馭馬走至身側,他在馬上直起身子,望著遠方的黑點興嘆,她是心尖子,大哥只會將手段施在他這個無關緊要的手足身上,唉──早就知道,兩虎相爭,他就是那首當其衝、當仁不讓的首選炮灰。禁不住頭痛,抬手想揉,才發覺手中尚握著一封被捏皺的信箋,悻悻地展開一瞧,不由皺了眉頭,上面只有精簡如龜爬的兩行大字:地點變更,蘇州桂家錢莊。署名冉人皇。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又回歸到了起始點。

裴衡有氣無力地抬手吩咐道:「回頭!」

眾人不解,一張張粗獷的臉孔帶著問詢疑惑地看著他。

桑羽翔薄嘆一口氣,重整精神道:「托主的地點更改,回頭吧!」

眾人互看一眼,眼見二當家心緒不佳,不敢再遲疑,小聲抱怨著驅駕鏢車,漫長的鏢隊在正午冷薄的日陽下,漫漫雪地上沿著來時的轍痕緩緩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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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來客棧里,門「砰」的一聲在身後被人用力甩上,「這就是你的報復?」

玲瓏放下鶴氅回身,望著一步一步逼來的俊逸男子輕展一笑,「算是補償吧!」

「還真是好大的補償!」桑律呂冷哼。

玲瓏巧笑,「你很在意嗎?」

「你又何必這麼拚命?那是贓銀你不知道嗎?再說桂家人也不值得你這樣做!」桑律呂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只為她無怨由的付出心痛莫名,幽深的眸底滿是憐惜。

玲瓏的心怦然而動,被人憐愛的幸福感填得胸腔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笑道:「朝廷昏聵,法旨朝令夕改,對於維護朝廷的正義我區區一介小女子,實在既無心又無力。冉人皇雖是愛財的賊盜,所劫掠者大多也算是不義之財,遠比那些巧取豪奪的財富來得光彩。這麼一大筆金銀財寶,藏入深山豈不暴殄天物?我也不過是想法子讓它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罷了。至於桂家,」身子軟軟地輕偎進他懷裡,閉目輕喟,「不管怎樣,他都是我親生的爹爹!我決不能棄他不顧。」抬眸以晶亮亮的目光注視著他,深情低訴:「律呂,我,想你!」

桑律呂身子一顫,全身如同浸入了一汪春水裡,心頭小鹿突突亂跳。便是剛才洶湧了再多的怒氣,也因這一句話而消散無蹤。不由長嘆一聲,伸手摟緊了懷中的嬌人兒,半是柔情,半是命令道:「我是你的男人,任何事都能與你分擔,不許再做這樣危險的事,知道嗎?」

玲瓏唇角揚起笑,輕應一聲,如貓一般在他懷裡廝磨,每一分的觸碰都一點一點軟化了他如鋼般堅硬的心腸,再也無法對她口出一個重字。無限寵溺地嘆一聲:「你啊,我該拿你怎麼辦?」玲瓏聞言,唇邊笑意益深,心中的溫暖一圈一圈地擴大。

「三年就要到了。」桑律呂眸底閃現柔情的笑意。

玲瓏在他懷裡睜開雙眼,杏眸熠熠浮現深深情意,「願意放我嗎?」

「不放,永遠也不放。」攬腰的手摟得更緊,桑律呂如發誓言般說道。

玲瓏抬頭,雙臂勾攀住他頎長好看的頸項,巧笑道:「那說不得咱們真要做對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同林鳥了。」

桑律呂薄唇微揚,輕悅的笑意深達眼底,「或許是對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也說不定!」

冷陽、殘雪,茜紗窗邊兩個相愛的人四目交接,相視而笑。桑律呂確非完人,他也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桂、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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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放下掃把,伸展一下酸痛的腰肢,抹一把額際的薄汗,從絳霄樓里透過大開的窗戶望向波光瀲灧的西湖,無可奈何地嘆氣,唉──終於知道為什麼絳霄樓無人敢進也能保持纖塵不染。答案就是──自己動手!

桂玲瓏自由進出絳霄樓的第二天清晨,在樓上一番勞累后俯視著西湖諸景發出如是感慨。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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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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