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半小時之後，姚京京挽著索羅的臂彎翩翩來到，很輕易地找到戚少商和傅依綠。

今天姚京京穿得很簡單，緊身深藍牛仔褲，搭上剪裁合身的白色襯衫，故意不扣上胸前兩顆扣子，露出性感的鎖骨，以及在燈光下閃爍光芒的美麗單鑽項煉。臉上的妝化得很精緻，顯然精心打扮過。

她坐下后，戚少商笑笑地說：「你這休閑風走得未免太隆重。」立刻慘遭姚京京一個白眼。

戚少商跟索羅打了個招呼，然後向傅依綠介紹這是JOYAE最棒的設計師。索羅很快就開始稱讚傅依綠的穿著和氣質，說她是少見的美女，傅依綠樂到快翻了。

索羅是熱情的法國人，丟到哪都不怕生，很快地，他跟傅依綠就聊了開來。正好依綠剛從美國回來，兩人溝通無礙。

熱騰騰的食物端上桌，夜色、美食和兩側伴隨的美女，讓索羅的眼睛都笑眯了。

只有姚京京和戚少商沒話可說。

這是什麼情形？本來是兩對約會，怎麼到後來變成索羅和傅依綠的相見歡？而她和戚少商早就認識了，反而變得很沉默。

姚京京用手上的筷子無聊地撥弄碗中食物，她沒啥食慾，偶爾索羅跟她邀酒，她就喝個幾口。

戚少商看了她一會兒，把盤子推到她面前。「試試這裡的蝦餅，味道還不錯，沾醬也挺特別。」

「我早就吃過了。」她不客氣地回絕。

她很氣自己，明明可以跟索羅好好約會，培養一下感情，幹麼又要過來這裡？一過來又聽到戚少商笑她打扮得太用力，她正在記恨。

對於她的挑釁，戚少商當作沒聽見，他跟索羅幹了一杯酒，索羅問他和傅依綠的關係，戚少商說他們是朋友。

今晚就讓傅依綠好好滿足一個女人的虛榮心吧，她難得這麼有女人味，而且索羅又那麼會講話。

不過，最重要的是讓索羅轉移目標。姚京京無論對哪個男人態度比較好，都是為了要利用對方。何況不管她心裡怎麼想，他就是不喜歡看到她對別的男人獻媚。

「明明是男女朋友幹麼不講？」姚京京質問他。

她覺得他莫名其妙，哪有一個男人會放任自己的女友跟別人聊得開心，自己卻在一旁悶不吭聲？

戚少商回她一句。「那是我的事，你幹麼這麼在意？」

說得也是。姚京京撇撇嘴，想想不對勁，又說：「你該不會是怕JOYAE的總代理權被我搶走吧？」

聽她這麼說，他愣了半秒，然後搖搖頭。「你心機太重了。」

我是怕你被別的男人搶走，你到底懂不懂？

算了，以前不懂，現在不懂，以後他也不奢望她了解什麼。死心吧，戚少商，他在心裡自嘲。

「你心機才重。」姚京京不屑地嘖了一聲。

為了總代理權，她可以和索羅約會，而為了阻止她，戚少商竟可以把女友往外推。為了工作可以無所不用其極是沒錯，但比起心機，她覺得戚少商比她恐怖。

「隨便你怎麼想我這個人，我不在乎。」他毫不在意地說完，把目光移向台上的Live演奏，不再理會姚京京。

此時的索羅正拉著傅依綠在台上跳舞，現場氣氛很熱，那裡兩個人玩得不亦樂乎，這裡的兩個人則氣氛緊繃得像戰爭。

姚京京氣得牙痒痒，不懂為什麼之前自己還真的差點就相信他，現在她正在後悔。

從那天戚少商在她家門口問她「如果，我是那個人，你會不會愛我」，她就開始莫名其妙地愈來愈在意他，而說過這話的人卻愈變愈冷淡，怎不教人生氣？！

「戚少商！我一定要從你那裡搶到總代理權，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桌位上只剩她和戚少商兩個人，姚京京發狠說起氣話來。「索羅喜歡我，吃完飯我們還會在一起，說不定是一整夜！」

「你會去嗎？」戚少商平靜地問著。

「當然去。」姚京京冷笑。

其實根本沒這件事，可是她想讓他生氣。

對，她就是這樣的女人，誰教戚家當年要毀了她，現在她自甘墮落，也全都要怪戚少商。

「你陪索羅一夜，也不代表他就一定能幫你要到總代理權。」戚少商聲音略顯急促。他想客觀地說出重點，平靜的表情卻開始崩塌。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折磨他，讓他心疼，她就是想讓他覺得欠她，不論怎樣都還不完。

「那又怎樣？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姚京京一臉無所謂地說。

其實她心裡很快樂。誰能讓戚少商失去控制？只有她姚京京！哈，折磨一個人，折磨肉體不算什麼，最殘忍的就是折磨他的精神。

如果可以，她不只要拿到JOYAE的一切，還要把戚少商一起搞瘋。

戚少商望著她，心裡決定要給自己一次機會，不然這輩子他肯定活在後悔中。

他突然伸手橫過桌面，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龐，輕得像蝴蝶停留的力道。她怔怔地看著他的舉動，周遭彷彿瞬間變得寂靜。他凝望著她的目光溫柔且堅定，不像戚少商會有的表情，她嚇到了，慌亂地想把頭別開。

「無論如何你都要定JOYAE就對了？」戚少商終於開口了，而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反應。「那你陪我一個晚上，我把JOYAE的一切全給你。」沒想到自己的聲音會這樣平穩，好像練習了幾百次似的。

姚京京恍惚了好久。他的話她聽得很清楚，知道自己應該打他一巴掌什麼的，但她卻動也不動了。

他認真的眼神里壓抑著脆弱，雖不明顯但她可以察覺，因為戚少商不曾有過這種表情。她顫抖著，而且騙不了自己竟然心疼他。

「你……你在耍我？」姚京京好不容易才出聲。想想不對勁，可是這種事應該不是開玩笑的吧？

戚少商嘆了口氣。以前是因為他沒勇氣，怕認真把心意說出口，只會把彼此的關係弄得更惡劣，只好用開玩笑的口氣。沒想到她竟因此全誤以為他在耍她？感覺真無奈。

「我沒耍你，我是說真的。」放手一搏吧，他沒有時間了。「你考慮一下。」

他們對望著，同時一曲浪漫的探戈結束，索羅和傅依綠回座。兩人很有默契的移開視線，戚少商開始笑著稱讚兩人的舞姿曼妙，讓他的目光都離不開舞台，換來傅依綠得意的大笑。

又來一曲探戈，索羅伸手邀請京京上台，她心不在焉，索羅喚了好幾聲，她才回頭。

在傅依綠起鬨下，姚京京不得已讓索羅牽著手上台，索羅很會帶舞，雖不至於讓她出糗，但音樂的節奏太熱情，害她的心跳亂七八糟。怎麼一首曲子的時間如此漫長？

總感覺到戚少商的視線隨著她轉，讓姚京京的四肢不聽使喚，像個機器人，在最後一拍轉身時，她果然看見戚少商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瞧，那眼神是那麼熱烈，她驚慌得差點跌跤。

下了台回到位子上，索羅開玩笑地說，京京的表現讓他很失望，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跟他跳舞時，沒有看著他的眼睛。

姚京京笑著怪他，說是因為他太迷人了，害她今天有失水準。

再一首探戈，她用最自然的態度轉頭望著戚少商。「嘿，換你跟依綠秀一下嘍。」

依綠擺擺手，嚷：「不行啦！我好累，喝了酒又運動，快喘不過氣了。你跟戚少商去跳一段吧！」

素羅馬上跟著起鬨，大喊「GO！GO！GO！」硬要把他們推上台。

戚少商站起身，大方地對她伸出手。姚京京抬頭看他，只見他目光溫柔地對著她笑，她感覺到臉龐一片熱燙。

明明已經騎虎難下，姚京京還是拒絕了。「不行啦，我累了。」

戚少商挑眉看她，她裝作沒看見，拿起筷子挾菜吃，說自己肚子餓。

被她拖延半天，曲子結束了，換上的是慵懶的藍調，代表夜已深，樂團差不多該休息了。

他們決定走人，叫服務生來結帳，四個人搶著要付，最後姚京京搶贏了，她掏錢動作這麼快，是為了想速速離開。

索羅是讓姚京京從飯店載來的，說起來理當讓她再載回去。可是戚少商說他順路，而且索羅喝醉了，他可以背他上樓。

索羅嚷著自己沒醉，硬要鑽上姚京京的車，被戚少商硬是抓了回來，推進自己車裡。

姚京京發動車子準備回家，玻璃窗外，戚少商正敲著，她按下車窗，蹙著眉看他，心裡千頭萬緒。

「你考慮好了，再打電話給我。」既然決定了，就要做到底，除非她拒絕。他這次是卯起來了。

姚京京什麼話也沒說，他讓她精神緊張，而且呼吸困難，她只能望著擋風玻璃，表現出一副急著回家的樣子。

「記得開慢一點。」他笑著摸摸她的頭，像對一個小女孩。

「嗯。」她頭皮發麻，隨便敷衍。

放下手煞車，她重踩油門，加速離去。

天啊！戚少商那傢伙，到底在說什麼？！

她急忙逃離現場，好好地平靜一下心情。她想起他當時的神情，他並沒對她有半絲輕蔑，相反地還對她非常尊重，而且，甚至好像很怕被她拒絕……

她握著方向盤，雙手顫抖。

回想與戚少商相識以來，他動不動就惹她生氣，她也常常對他發脾氣，他應該是要討厭她的，可是剛才，她好像從他的眼神里讀到不可思議的東西──

他、他好像喜歡她是吧？

她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她跟戚少商是最不可能的兩個人，就算天下的男人全死光了，她也沒考慮過要和他在一起。他對她來說，不是男人，是仇人。

可是怎麼搞的，她一面發抖、一面覺得開心。她是怎麼了？！

姚京京頭還在發暈，沒注意到後頭有輛車緊追不捨。

等到她察覺不對勁，從後視鏡看看車號，才發現他竟是劉小開。她加速，決定趕快回家。

後面的車也加速跟著，兩輛高級轎車在市民大道上賓士，嚇壞不少路人。

姚京京雖然技術不錯，但再這樣開下去，難保不會出事。她放慢車速，打算乾脆停下車跟他說清楚。

「你幹麼要追著我的車？這樣很危險你知不知道啊？！」她關上車門，對劉小開斥喝。

一看到劉小開的樣子，她有些微驚嚇。他原本是溫文儒雅型的男人，被她甩了之後竟然完全變了個樣。

劉小開也跟著停車，他走下車，面容憔悴，看見姚京京走來，立刻激動不已。

「是你不聽我解釋，又不接我電話……京京，我為了你什麼都可以不要，甚至讓所有人瞧不起也沒關係，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劉小開抓著姚京京手臂，歇斯底里地咆哮。「如美說你是為了要得到店面，才答應跟我交往的，是真的嗎？」

姚京京用力甩開他，冷漠地說：「我沒有利用你，是相處之後覺得不合適。」

當初她看中的第十四間分店，剛好屋主是連鎖電信業的小開劉尚民，他喜歡她，答應把那間分店收掉，然後把房子賣她。

等到她開支票付了款后，她就不想再理他了，她不喜歡太纖細的男人，感覺不可靠。不，最重要的是她對他根本不來電。

「不，你騙我，騙我把房子賣給你，欺騙我的感情，才交往兩個禮拜，你就不聽我的解釋跟我分手，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他萬般痛苦地吼著，引起路人側目。從來只有他甩女人，沒有女人甩他，他無法忍受。而且在所有女人中，他最喜歡的就是京京了。真沒想到她現在竟然連他的電話也不接，他好恨。

姚京京覺得丟臉，她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事了，跟她交往過的男人分手后，都會自討沒趣地離開，哪像他，像個瘋子一樣。

「隨便，你覺得我騙你就是騙你吧，以後別再打電話給我就對了。」說完，她甩甩長發準備離開。她打開車門，坐進去發動引擎。

劉尚民急急追上來，不讓她關車門。「你說，你要我怎樣對你，你才會回來我身邊？」他看起來像快哭了。「京京，你知道我好愛你。」

「我們是不可能的。」姚京京殘酷地說著。「你不要再纏我了，我要回家睡覺。」為了杜絕後患，話講絕一點是沒錯的。

上次他傳了個簡訊，說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就覺得很倒楣，今天還讓他在路上追著跑！以後再也沒有這種事了，他真的很煩。

「我們永遠不可能就對了？這是你說的，我會報復的。」他放手，眼神開始不對勁。

她決定再狠一點，讓他完全死心。

「我有男朋友了，現在過得很開心，你趕快再找個對象戀愛吧，我祝你幸福。」

夠感人了吧？分手時講這句話，通常會有Happyending。

然後她關上車門，不等他說半句話，就離開了。

她沒料到的是，劉尚民真的瘋掉了，她開上市民大道后，他也緊跟著追上來，甩也甩不掉，也許是剛好順路吧，她安慰自己猜想道。

可是情況愈來愈不對勁，就在她轉彎要上交流道時，劉尚民加速追撞她，她立刻反射性地急轉方向盤，可是事發太突然，根本就閃躲不及，她馬上把煞車鎖死，白色BMW隨即往天橋下的橋柱撞去，砰的一聲，安全氣囊瞬間爆開，她嚇得花容失色，而後頭的劉尚民馬上駕車逃逸。

天啊，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姚京京走下車，看到爛了一半的車頭，她欲哭無淚，而且嚇到腿都軟了。

剛才她如果沒踩煞車，現在一定慘不忍睹……

她才芳齡二十八，沒有談過真正的戀愛，也還不知道幫了她十年的人長怎樣，這樣就掛了她一定會變成冤魂，愈想愈害怕，生死一瞬間，讓她突然覺得好脆弱。

不知哪個好心人士通報警察，沒多久警車就來到現場畫線拍照，一看情形就知道是有人從後頭追撞，所以錯不在她，只是橋柱受毀，需要有人賠償。警察做筆錄，問她知不知道撞她的那個人是誰，姚京京想了想，搖頭說不知道。

算了吧，他這麼做一定是很恨她，她不想冤冤相報。

事情結束了，車被拖吊走後，姚京京站在街頭想著該怎麼辦，抬頭望著台北市的夜空，今晚星光閃爍，霓虹燈閃爍，路燈迷濛，寂寞的感覺充斥心中，她脆弱得想哭。

她想起那個十年來一直關心她的人，如果知道她現在正站在街頭掉眼淚，他會不會覺得心疼？

拿出手機，她撥了那個號碼，一樣沒人接聽，她又撥了一次，然後死心了。

那個人對她再怎麼好，也沒辦法知道她什麼時候最需要有人在身旁，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從沒見過面的人身上，她這種行為太可笑了。

她打算伸手招計程車時，手機卻響了起來。

「喂。」看到來電號碼，她突然覺得好感動，特別是在這個時候。

「你回到家了嗎？」戚少商苦思不到打電話的借口，只好隨便扯了一句：「今晚跟你說的那些話，如果你覺得很困擾，就忘記吧。」

他手上正拿著另一支手機，看她撥了兩次，可是他不能接。他直覺她可能怎麼了，所以馬上用自己的手機撥給姚京京，一接通就覺得她講話聲音怪怪的。

「我出車禍了。」她擦掉眼淚，裝出沒事的口氣。

聽到戚少商的聲音，她多年來築起的心防幾乎崩塌，如果不是剛才發生了撞車的事，她不可能會像現在這樣，接到他的電話就想哭。

她需要一個人在身旁安慰她，或者給她一個熱烈的擁抱，獨自在商場上打滾了多年，第一次有這個念頭。

「什麼？」戚少商嚇到了，想像自己剛才幾乎可能會失去她，他的腦袋空白一片。「你有沒有怎麼樣？」

他好愛她，沒有了姚京京他該怎麼辦？

戚少商著急的語氣透過話筒瞬間暖和了她的心房，她好感激他適時地打了電話來，而且她特別想看到他，在這時候。

「我人沒事，但車子送修了。」她鼓起勇氣。「如果可以，能不能麻煩你──」

「我載你回家。」他立刻打斷她的話。「告訴我你在哪裡。」

姚京京破涕為笑，他們之間總有別人沒有的默契，是因為認識太久了嗎？報上了此刻所在的位置，她開始專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