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可恬?可恬?」

藍雪惟連喚了好幾聲,苗可恬才勉強回過神來。

「怎、怎麼了嗎?」苗可恬強打起精神,竄入鼻間的消毒水味道讓她想起自己正身在醫院,陪著住院休養中的藍雪惟。「需要什麼東西嗎?」

「我覺得你比較需要點什麼吧。」藍雪惟皺眉,不懂好友為什麼又變得消沉。

昨天衝出病房時,不是還精神得不得了、一臉開心的嗎?怎麼才隔了一天,就又慘白著一張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還好吧?昨天是發生了什麼事?」藍雪惟關心地間道。

「什麼事都沒發生……」苗可恬垂頭喪氣地說道。

她期待的事情一件也沒發生,所以她也不算說謊吧。

「啥?」藍雪惟可不覺得她的表情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但苗可恬不想說話時,任誰也沒辦法從她嘴裡挖出東西,所以藍雪惟也莫可奈何。

「我們看電視吧。」

為了轉移話題,苗可恬逕自打開電視,畫面一閃,正好是新聞台。

因為現在的新聞台總是二十四小時持續播放,所以有時還真讓人搞不清楚台灣真的有這麼多新聞值得拚命報導嗎?

苗可恬直覺想要跳過新聞台,改轉別的頻道,但畫面兩側的跑馬燈卻吸引了她的視線——全台最大規模的黑道獵捕行動,卧底警員身受重傷!

「這個好像是現場連線報導耶。」藍雪惟說道,對這則新聞也很有興趣。

苗可恬放下遙控器,攝影鏡頭有些晃動,顯見攝影記者是扛著攝影機追著話題中的人物跑,鏡頭內有一個眼神兇狠的男子在重重警力的戒護下坐上警車,畫面中還有一大堆的記者入鏡,試圖從男子口中挖出一字半句。

畫面再一閃,又回到攝影棚內的主播身上——

「方才畫面中的男子就是這次落網的主嫌之一,綽號阿賜的章恩賜,他是台灣最大軍火販子的左右手,也是此次圍捕行動中唯一存活下來的嫌犯。此次代號獵狼行動的圍捕,動員了上百名的優秀警力,仍造成無數傷亡……」

苗可恬愣愣地瞪著畫面,整個人已經嚇傻了。

她簡直不敢去想梁法剛是否牽連其中。

這一回警方如此大規模的掃蕩,肯定很嚴重,假使法剛也在這一波的掃蕩名單里,那他現在是否安好?

苗可恬想也沒想,立刻抓起手機撥打他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因為他總是那麼神秘,甚至連手機號碼也不肯給她。

她暗暗祈求著,就算接電話的人是塗秘書也好,只希望能聽到法剛平安無事坐在辦公室工作的消息。

「喂!」

接起電話的女子口氣不善,彷彿疲累不已,完全失去耐心。苗可恬嚇了一跳,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塗秘書的聲音。

「我、我是苗可恬,法剛在辦公室嗎?」雖然被塗秘書的聲音嚇到,但苗可恬仍是硬著頭皮詢問。

「……你不知道嗎?」

塗秘書的口氣突然緩了下來,但聽在苗可恬耳中卻是心底警鈴大響。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剛剛才看到新聞,我很擔心法剛,所以……」

苗可恬的話還沒說完,塗秘書那冷淡平板的聲音已緩緩說道:

「我勸你先把新聞看完。幹部級以上的人全數死亡,只剩下電視上那個阿賜,我們現在懷疑是阿賜通風報信,否則怎麼可能連老大都死了,阿賜卻還活著。」

苗可恬不知道塗秘書為什麼會告訴她這麼多,但她現在卻害怕得連手機都快抓不穩了。

「求求你讓我跟法剛說話,只要一句話就好了,我不會再打過去的。」

「我不是說了嘛!梁先生死了!」

塗秘書像是突然崩潰了似的,原本平板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而高亢,幾乎要刺破苗可恬的耳膜。

「他已經死了!死了你懂不懂啊?!我們兩個現在都不用爭了,因為他已經不在了!」說著,塗秘書開始哭泣。

苗可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上電話的,塗秘書的哭聲像是敲響了喪鐘,讓她不得不相信梁法剛已經死亡的消息。

「可恬,你剛剛在跟誰講電話?怎麼了嗎?」藍雪惟關心地問道。

苗可恬搖著頭,跌坐在藍雪惟的床沿上,她現在腦袋好亂,根本什麼話都說不出、什麼事也無法解釋。

法剛死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死?

眼淚不知何時落下,當苗可恬回過神時,她已是淚流滿面。

「法剛……法剛……」她泣不成聲,怎麼也無法相信所愛的人已經死亡。

新聞又回到現場連線畫面,在現場的記者熱切地報導著。

「各位觀眾,剛剛醫院方面聲明,他們絕對會儘力搶救該名卧底警員。該名警員的姓名、階級都不詳,但據聞此次能夠一舉破獲此軍火集團,該警員功不可沒,現在醫院外頭也有不少民眾圍觀,希望能為該警員加油打氣。請看看稍早該名警員送進醫院急救時的畫面——」

苗可恬漠然地聽著記者的報導,但這些對她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她現在只想知道此次行動的傷亡名單,讓她看看法剛究竟在不在裡頭!

「可恬……我覺得電視上的醫院,就是我們現在住的這一間耶。」藍雪惟皺皺眉頭,因為她是住在高樓層的單人病房,所以任憑底下怎麼喧鬧都吵不到她,不過她還是從新聞畫面認出醫院。

那又如何呢?

苗可恬抬頭看向畫面。忽地,有個東西吸引住她的視線!

畫面拍得很亂,但勉強可以辨識出有一名男子被救護車送進急診室,畫面很快就被迫中斷,因為院方已將男子送進手術室里急救。

即使男子身上用不少東西遮掩五官,避免讓他的身分曝光,可苗可恬卻認出來了——那個人是法剛!

絕對沒錯,那個人絕對是法剛!

苗可恬不知道自己憑藉的究竟是何種自信,因為擔架上的男子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面目,擔架上滿是鮮血,足以想見圍捕時有多麼危險。

但苗可恬還是認出來了。

因為她曾經兩次看到法剛滿身血污的模樣,她敢說,這個被送進醫院的男子就是梁法剛!

「雪惟,新聞說這個被送醫的男人是誰?」苗可恬問道,渾身顫抖。

「說是卧底警察,他現在身受重傷,生命垂危。」藍雪惟覺得很奇怪,不懂苗可恬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苗可恬點點頭,雖然下能理解法剛怎麼會從黑道份子變成卧底警察,但至少他還活著,雖然命在旦夕,但他現在還活著啊!

「你剛剛說……電視上的醫院就是我們現在這一家?」

「嗯。」藍雪惟雖然不懂好友此刻的表情為何變得好奇怪,但藍雪惟還是乖乖點頭,希望能得到解答。

「雪惟,不好意思,請你先自己待在病房裡,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苗可恬站起身,剛剛的消息讓她重新得到活下去的力量了。

「可恬,你要去哪裡?!」見她要走,藍雪惟大驚失色。現在外頭應該已經亂成一團,她現在是想要去哪兒啊?

「我要去見我所愛的人。」

急診室里坐滿等待治療的病人,以及陪伴他們的家屬,苗可恬坐在他們當中,心急如焚地直盯著急診手術室的大門。

她不斷祈求上天,希望能讓法剛撐過這一回。

代表手術中的紅燈始終亮著,不時有護士進進出出,拿著一袋袋的血漿與所需的器械,她們的動作迅速,足以想見手術的狀況危急。

不時有記者想要闖入急診室採訪,但全都被門口的警衛擋住,而那些擺明是想看熱鬧的圍觀者也被二請出了急診室。

苗可恬身邊的人來來去去,警衛也反覆巡視好幾回,務求將無關者趕出去,但不管警衛經過多少回,卻始終沒有人要她離開。

也許是因為她的臉色太過蒼白、表情太過憂心,所以沒有人懷疑她坐在急診室中的意圖。

手術持續進行著,不知過了幾個鐘頭,一名護士走到眾人面前大聲說道:

「對不起,在場有A型或O型的人嗎?我們現在的血液庫存不足,希望請符合的人踴躍捐血,讓我們為這個英勇的卧底警察盡一份心力。」

在場的人大多都已經知道這則新聞,聽到是電視上那個卧底警察需要用血,立刻有許多人紛紛捲起袖子,樂意捐血。

苗可恬也是其中一份子。如果法剛需要用血的話,她願意把全部的血都給他,只求他能活下來!

她跟著眾人排隊,等著做初步的血液篩檢。

輪到苗可恬時,護士小姐面有難色。

「小姐,你的臉色很差,我不建議你捐血。」護士勸道。

「請讓我捐!」苗可恬非常激動。「裡頭那個人很可能是我最重要的人,拜託你讓我也為他盡一份心吧。」

「可是你的……」護士皺眉,頓了下又道:「至少,你先去吃頓飯,休息半個鐘頭再來捐血,你也不希望捐血捐到昏倒吧?」

苗可恬雖然想立刻捐血,但也曉得護士不可能讓她過關,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去吃飯,半個鐘頭后再回來捐血時,面對的仍是同一名護士。

「臉色好多了,現在可以讓你捐血。」

雖然苗可恬希望一次捐五百毫升,但護士不答應,只讓她捐了兩百五十毫升。

事後,苗可恬摸著左臂上的止血帶,想著自己的血是否能用在法剛身上呢?她已經在急診室等了將近十個鐘頭,但始終沒有人出來說明狀況。

她看著依然亮著「手術中」紅燈的手術室大門,猜想著裡頭的情況。

「吃點東西吧。」

一個塑膠袋出現在苗可恬眼前,她抬頭,是一張有些眼熟的面孔。然後,她遲疑地問道:「你是剛剛的護士?」

「嗯。」已換好便服的張月韻坐在她身旁,說道:「我看你在這裡坐很久,捐血之後你都沒再吃東西吧。」

苗可恬點點頭,接過塑膠袋,掏出錢,而張月韻也沒推辭,大方收下。

「你不用再等了,手術已經結束了。」張月韻一臉輕鬆地說道。

「咦?!可是那個燈——」苗可恬大吃一驚,手術中的燈一直沒熄過,而且也沒看到有人被推出來啊。

「那是為了保護那個警察,所以手術室的燈故意一直亮著,手術已經在半個鐘頭前結束,也偷偷把人送到加護病房觀察了。因為如果熄掉燈的話,記者一定會偷跑進來到處找人吧。」張月韻輕笑著。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苗可恬不解,她們是陌生人啊。

「因為我相信你的話。」張月韻指指自己的眼睛,說道:「說來可能很神奇,不過我的眼睛可以看到某些東西。例如人類身上的氣,這個人是不是說謊,我大概都看得出來,你在捐血時說那個人是你重要的人,我覺得你不是在說謊。」

雖然這件事聽起來真的很神奇,但苗可恬卻只是點點頭,不再追問。

因為她跟這名護士非親非故,人家幹嘛沒事騙她呢?

「他的狀況怎樣?手術成不成功?」

「你先把牛奶喝掉,我再回答你這個問題。」張月韻皮皮一笑,她可是個護士吶,怎麼可能眼睜睜看到有人餓得暈倒。

苗可恬雖然心底很急,但還是乖乖拿出牛奶喝光。

確定牛奶見底后,張月韻才慢慢說道:

「聽說取出了七顆子彈,情況一度很危急,不過那人的生命力很強,所以雖然失血很多,但至少手術是成功的。今明兩天是最重要的觀察期,如果沒有術后的感染,他應該很有機會活下來。」

聽到張月韻說他有機會活下來,苗可恬的眼淚又不受控制地奔流而下。

她搗著嘴,好怕自己會忍不住放聲大哭。

她好擔心法剛的情況,一直坐在急診手術室外,腦袋裡轉的凈是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現在好不容易有個人告訴她「法剛很有機會活下來」,教她怎麼不激動?

「我、我可以去見他嗎?」苗可恬著急地問道。

「把麵包吃掉再說。」張月韻再次提出條件。

雖然自己根本吃不下,但苗可恬還是勉強把麵包吞下,只要能夠得到法剛的消息,要她吃再多的東西部行。

待她把最後一口麵包吞下肚子,張月韹才苦笑著說:

「對不起,你恐怕不能見他。」

「為什麼?!」苗可恬大吃一驚,那她剛剛吃這麵包究竟有何意義;:

「現在那個人正受到嚴密的保護,因為媒體的大肆報導,讓他卧底警察的身分曝光,如今肯定有不少人想報復,如果讓人知道他在哪裡,很可能會害死他。再說他還非常脆弱,根本經不起轉院的波折,所以只能把他藏起來慢慢療養。」

張月韻解釋道。

其實就算是醫院裡的護士也不一定知道這麼多,只是張月韻湊巧有些門路,可以比別人多知道那麼一丁點消息。

「是這樣嗎?」苗可恬垂頭喪氣,但轉念一想,至少知道手術成功也安心許多了。「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麼多事,請問你叫……」

「張月韻。」張月韻微笑。「你有親友在這裡住院對吧?」

「咦……是啊,你怎麼曉得?」苗可恬一愣,她怎麼會知道?

「我說過,我可以看到你身上的氣,所以我知道你有親友正在這裡住院。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病房號碼,等我得到其他消息,可以偷偷給你通風報信。」

說著,張月韻做出一個偷偷摸摸的表情,意外逗樂了苗可恬。

「你這個人還真是有趣耶,為什麼要這麼幫忙我這個陌生人呢?」幸好認識了張月韻這個人,否則她現在的心情一定沉到谷底去了。

張月韻臉上掛著縱容的微笑,嘆息似的說道:

「因為有些人就算想要幸福也辦不到,所以我總覺得能幫一個是一個,你我今天能在這裡相遇也算有緣,希望你能夠得到幸福。」

苗可恬不懂她的哀傷是從何而來,卻也只能祈禱張月韻口中想要幸福卻得不到的人,總有一天也能得到屬於他自己的幸福。

苗可恬慢慢走回藍雪惟的病房,她心想,自己這麼匆匆忙忙地離去,肯定嚇壞了雪惟。待她踏進病房時,果然見到好幾個人坐在裡頭等她。

「嗨,我回來了。」苗可恬尷尬一笑,室友們居然全員到齊耶。

自從大家出社會之後,因為工作性質不盡相同的關係,所以彼此碰面機會也變少了,好像總要發生什麼大事才會全員到齊。

這麼想來,她突然不見蹤影似乎也嚇壞眾人了。

「還『嗨』咧!你到底跑去哪了?!」性情最為火爆的蘇仲貞首先發難。

「……我一直待在急診室。」苗可恬低下頭,乖乖認錯。

「急診室?你受傷了嗎?!」

一聽到苗可恬進了急診室,所有人立刻拋下不滿,紛紛圍在她身邊,想知道她是哪裡不舒服。

最近她總是臉色不佳,現在仔細一瞧,還可以發現她眼睛底下有淡淡的青痕,看樣子她連睡都沒睡好……

她們這些室友還真是失職,竟然沒半個人發現她的不適,還讓她自己一個人去急診室就醫。眾人自責著。

至於藍雪惟則是聽得一頭霧水,她以為可恬跑出去的理由是為了找人。

「不是的,不是我受傷啦。」苗可恬急忙解釋著。

「那是誰受傷?」眾人不解。

「是、是我男朋友……」苗可恬怯怯地說道。

「男朋友?!」眾人一聽,更是吃驚。「你男朋友現在還好吧?你要不要先去陪他?還是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

在藍雪惟的事件之後,大家雖然都知道苗可恬有了男友。不過,除了藍雪惟之外,還沒有人見過他,所以有人已經開始打著八卦主意,希望能藉「探病」為由,去會會這個拐跑苗可恬的大酷哥。

「我不知道他好不好……」苗可恬說的很為難,尤其好友們疑惑的眼神更讓她不知該從何說起。「其實,他好像就是電視現在一直報導的那個卧底警察。」

「好像?!」所有人同聲質疑。

怎麼會是「好像」呢?這算哪門子的答案啊?!

「我也搞不清楚啦,因為我又見不到他。」苗可恬癟著嘴,哭喪著小臉。「我看電視時就懷疑那個人是法剛,所以我才衝去急診室等手術結果,可是醫院方面好像怕那個卧底警察會被人暗殺,什麼消息都不肯說。我還是因為有個好心的護士告訴我,我才曉得手術已經結束,而那個卧底警察也被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休養。」

「那你為什麼會懷疑卧底警察是你的男朋友?」

某人問出所有人共通的疑惑。

如果知道自己的男友是卧底警察,那苗可恬就應該很清楚受傷的人是不是自己的男友,如果有疑問的話,究竟代表什麼意思?

「……因為我一直以為法剛是黑道份子啊。」

反正都到了這份上,苗可恬也乾脆豁出去把一切全托出。

「……所以我才會這麼懷疑、又這麼擔心,可是我覺得我應該不會弄錯,雖然電視上拍到的畫面只有一點點,但我真的覺得那個人是法剛。」

很少這麼多話的苗可恬嚇壞了眾人,加上她因為憂心過度,講起話來顛三倒四的,幸好大家都是認識多年的朋友,所以也勉強聽懂她的意思了。

聽完她的故事,所有人都嘆了口氣。

「你這個大傻瓜,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呢?」

「是啊,難過的時候為什麼還要一個人躲起來偷偷難過?」

「厚!你是把我們這些姐妹當假的喔?怎麼可以瞞著我們咧引」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抱怨著,但苗可恬甘之如飴,因為她們的抱怨,每一句都是對她滿滿的關心啊。

「對不起。」她笑著說。「還有,謝謝你們,你們果然是我的好姐妹。」

眾人白了她一眼。

「那還用得著你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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