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可恬,你這兩天好像特別沉默耶。」室友之一的藍雪惟問道。
「是這樣嗎?我倒覺得可恬一直都是這樣很少講話的啊。」正巧從旁邊經過的原昕嬡靠過來。她歪頭想了想,從大學認識以來,苗可恬從來就下是多話的人,哪裡有突然變沉默的道理呢?
「可是可恬前陣子明顯變得比較活潑,也比較多話了,所以現在……」藍雪惟皺皺眉,她也是在上大學后才認識可恬,四年下來,可恬寡言的形象深植人心。
因此,前陣子突然變得活潑多話,才會引起藍雪惟的注意。
變活潑是好事,藍雪惟也樂觀其成,不過可恬這兩天又變回以前的模樣,讓藍雪惟擔心是否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事,只是在想新的花飾罷了。」看著兩個室友各執一詞,苗可恬勉強拉起一抹微笑,掰了個理由希望能就此打混過去。
藍雪惟與雙胞胎妹妹在大學畢業后,就在東區租了個店面經營服飾店,而那家店的所有商品都是她們自己設計、製作的,從服裝到搭配的飾品,應有盡有。
同是設計者的身分,藍雪惟應該能接受這個理由吧。苗可恬暗暗祈禱著,因為藍雪惟的心思細膩,只要她不起疑,其他人應該也能瞞得過。
雖然她們六個室友情同姐妹,但苗可恬實在下想跟任何人提及梁法剛的事,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明這段充滿秘密的戀情,也下曉得要怎麼解釋,明明是她自己提出分手,卻又如此後悔?
一想到當她說要分手時,法剛大受打擊的表情,苗可恬就幾乎要心軟了。
可是她又奸害怕,如果哪天法剛死在她面前,她一定會崩潰的。她擁有一個很普通、很平凡的幸福家庭,所以她從小也希望自己長大后能組成一個幸福家庭。
法剛無法提供,所以她要求分開有什麼不對?
可是……可是為什麼她會如此難受呢?
如果現在不是在室友的面前,苗可恬一定會放聲大哭的,所以她突然有一絲慶幸,幸好沒有在她們面前哭泣、不用讓她們為她擔心。
藍雪惟皺皺眉,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都不再追問。
「可恬,如果真有什麼煩惱,一定要告訴我們喔。就算沒辦法幫你解決,但我至少能夠聽你訴苦,不要把事情悶在心裡。」
藍雪惟認真說著,最後才勉強讓原昕嬡拖走,還苗可恬一個清靜的空間。
苗可恬很感激她的認真,但自己真的什麼都不能說,所以也只能對不起藍雪惟的擔心了。
苗可恬雖然期望過著平靜的日子,但不過數日,這小小的願望卻被破壞了——
藍雪惟在自家店裡,被一群黑衣人強行擄走,而且對方擄人後又不要求贖金,讓眾人一頭霧水之際,卻也更加擔心她的安危。
「嗚嗚,早知道我就算是拼上性命也不該讓那群人帶走姐姐……那群人究竟是想要什麼?為什麼還不趕快打電話來要錢呢?」藍雪惟的雙胞胎妹妹藍恬霏哭得肝腸寸斷,從小她們兩姐妹就沒分開過,更別提遇上這麼大的危險了。
當時她們只以為對方是想擄人勒索,藍雪惟為了保護妹妹,便自願跟對方走,結果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們卻始終等不到對方的聯絡,也讓眾人不由得擔憂起藍雪惟的生命安全。
警方雖然再三保證會儘力搜查,但一點進展也沒有的狀況下,更讓所有人的心都涼了半截,苗可恬也擔心不已,偏偏自己又無能為力……
忽地,苗可恬想起了一個人。
如果是「他」的話,或許能幫得上忙。
苗可恬遲疑著。上次的不歡而散后,他們就沒再聯絡過,現在去找「他」,真的可以嗎?
雖然苗可恬心中有許多的猶豫,但一看到藍恬霏哭泣的模樣,再想到自己與藍雪惟之間的友情,不管有多少的不妥,都只能先撇到一旁了——
苗可恬站在梁法剛工作的辦公大樓前,緊張地連續吞了好幾口口水。
這還是他們不歡而散后,第一次到他的辦公室插花的日子,她抱著花材,神情不安地向櫃檯通報。
不同於苗可恬原先以為的,粱法剛可能會不准她再進他的辦公室,她如往常一樣順利上了五樓,而塗秘書也如往常一樣領她進入辦公室。
苗可恬看到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頓時心底二涼。
以往她來插花時,梁法剛幾乎都會待在辦公室等她,結果今天他卻沒出現,是因為不想見到她嗎?
苗可恬心底翻滾著千頭萬緒,想法一個比一個還糟糕、還負面,她今天是為了雪惟來求救,所以非得見到法剛不可啊!
「苗小姐,有什麼需要的就請交代我,沒事的話,我要出去工作了。」塗秘書一如往常地說完這句話,然後轉身欲走。
「等、等一下!」想也沒想地,苗可恬喊住塗秘書。
「有什麼事嗎?」塗秘書挑了挑眉,顯然很意外苗可恬會叫住她。不過這也是當然的,自從苗可恬到梁法剛的辦公室插花以來,她從未要求什麼。
「我、我想見法剛。」吞吞口水,苗可恬請求著。
「梁先生出去開會了。」塗秘書推了推眼鏡,聲線平板地說道。
「拜託你,我一定要見到他才行。有、有緊急的事情。」苗可恬再也顧不得其他,迭聲拜託著。
「這……」塗秘書大皺其眉。
雖然她依稀知道苗可恬與梁法剛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但梁法剛已經交代過,暫時不想見到苗可恬,所以她現在的請託,對塗秘書而言只是麻煩。
「我知道這不合規定,我只是受雇來插花的,但我現在真的有很要緊的事非見法剛不可,拜託你幫幫忙吧。」
「苗小姐,你既然知道不合規定……」
塗秘書正想找借口打消苗可恬的想法,一個男聲卻突然出現了。
「塗秘書,你可以出去了。」
「梁先生?」塗秘書一臉驚訝。
「法剛!」苗可恬笑逐顏開。
「塗秘書,你可以出去了。」梁法剛走到辦公桌后坐下,再次命令道。
「……是的。」既然主管都這麼說了,塗秘書也只能照辦。
塗秘書退出辦公室后,整個空間立刻變得靜悄悄地,苗可恬忐忑不安地看著梁法剛,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找我應該不會是希望複合吧?」梁法剛苦笑,他完全想不出苗可恬想見自己的理由,前幾天的對話仍印在他腦中,無法抹去。
他本以為,這一次她肯定會斷然離去,梁法剛甚至做好了今天她下會到辦公室插花的心理準備,結果她卻出現了,而且還急著見他?
究竟是發生什麼事?
「我想請你幫忙……請你、請你發揮你在黑社會的力量幫助我!」像是豁出去似的,苗可恬大聲說道。
她一直避免去想梁法剛是黑道份子,但今天卻非得藉助黑道的力量,讓苗可恬怎麼想都覺得可笑。
「你不是很討厭黑社會嗎?」梁法剛不解。
「我的室友藍雪惟前幾天被人擄走了,我們本來以為對方是想要錢,可是幾天下來,對方完全沒有聯絡,所以我才想拜託你幫幫忙,找出那票人。」苗可恬一口氣把事情經過托出。
她沒有時間再猶豫了,現在只能祈求梁法剛願意幫忙。
「藍雪惟?你是說這兩天鬧得很大的那個新聞?」梁法剛皺眉。
藍雪惟是知名音樂家的女兒,她的男友又是「天凜企業」的直系子孫,再加上一個「魏氏航空」的小開當青梅竹馬,三方面的力量加起來,這則新聞自然是炒得沸沸揚揚,再加上家屬提出高額獎金尋求線索,將整件事鬧得活像是八點連續劇。
「就是那個新聞,你有沒有辦法找到雪惟的下落?」苗可恬著急地說道:「我們都很擔心她的安全,但對方始終沒有來電要求贖金,我很怕她會出事。」
一想到藍雪惟總是第一個發現她心情不好的人,再想到前幾天她溫柔的詢問,苗可恬說什麼都不願失去這個朋友。
梁法剛看著她急切的表情,心底卻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不是她的好友被人擄走,她是否就不會再來見他了呢?
梁法剛不敢去想那個答案,因為事實總是殘忍的。
「法剛,你可以幫得上忙吧?」苗可恬怯怯地問著,好怕他會搖頭。
「這件事對我有什麼好處?」閉閉眼,梁法剛冷酷無情地問道。
看著苗可恬慌亂的表情,梁法剛心底不由得一股氣直往上竄,想到她一逕為旁人憂心,甚至願意來見他,梁法剛就覺得火大。
「那個女人與我非親非故,我為什麼要因她得罪他人、擋人財路?無端為自己增加仇人?」
他的聲線平緩,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冰珠敲在苗可恬心上。她忍不住渾身顫抖,確信自己被他討厭了。
瞧瞧他現在的模樣,彷彿渾身是刺的刺婿,拒絕任何人的接近,豎起全身的武裝,將試圖親近者扎得遍體鱗傷。
梁法剛從未這麼對待她。
在苗可恬心中,他永遠都是那個表面冷淡,實則熱心助人的大英雄,但現在他卻收起那一面,改以冷酷的模樣面對她。
即使苗可恬早已做了心理準備,但實際遇上時,仍是悲傷不已。
她寧可一輩子都不再與梁法剛見面,也不想讓他用這種態度對待她,因為這樣比什麼都更傷她的心。
苗可恬覺得自己好可笑,明明一切都是她自找的,為什麼還要一副受害者的模樣?她早該明白他絕對有權這麼做的啊!
因為不是所有人在面對前女友時,還能展現出絕佳的風度。
「如、如果說是為了我呢?」苗可恬很痛苦,卻仍是拋開自尊說道:「我不會再任性、不會再要求你退出黑社會、不會再多說一句話……這樣可以嗎?」
梁法剛沉默了,沒想到她會為了朋友做到這份上。
「這是你的承諾嗎?」
苗可恬知道自己正踏進一條不歸路,但她仍是閉上眼,用力點了點頭。
看著她痛苦而掙扎的表情,梁法剛很清楚這決定對她而言是何等的困難,但他沒有出聲安慰她,只是說道:
「那麼,交易成立。」
苗可恬不曉得梁法剛究竟做了什麼,但兩天之後,藍雪惟就平安獲救了。
關於梁法剛的行動,藍雪惟是一問三不知,至於另外兩個跟著梁法剛一起進行救援的男人,則是絕口不提發生了什麼事。
「子又哥,連你也要瞞著我嗎?」站在藍雪惟的病房外,苗可恬不高興地試圖從魏子又嘴裡挖出一點內幕消息。
魏子又是藍氏姐妹的青梅竹馬大哥,現在正與藍恬霏交往,所以對她們這幾個女生都很熟悉,大家也是把魏子又當成大哥哥看待。
「你的男朋友是什麼人,你不是很清楚嗎?」魏子又不答反問。
苗可恬啞口熊言,有些心虛地不敢再追問下去。
她似乎有些了解為什麼魏子又,和雪惟的男友凌聿璽不肯說明救援經過,因為那肯定不是適合她們聽的經歷。
「可恬,你是真心想跟那個人交往嗎?」身為大哥哥,魏子又不得不勸。那男人跟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他只會給可恬帶來不幸。
「我……」苗可恬張口欲言,最後只是苦笑,不語。
看她的反應,魏子又也知道她不可能回答了。
「答應子又哥,要好好保護你自己。」感情的事很難說,如果真的愛上了,那旁人也無法阻止,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她保護好自己。
「嗯。」苗可恬點點頭,卻不曉得自己能否做到這個承諾。
「那我該回去上班了,雪惟就拜託你照顧了。」
在與魏子又告別後,苗可恬轉身回到藍雪惟的病房,雖然歹徒並沒有傷害她,但多日的束縛仍是在她身上留下一些傷痕,加上被擄期間飲食不正常,所以她有一些脫水的現象,必須住院休養幾天。
「可恬,我覺得我今年一定是犯太歲,因為我又住院了。」見苗可恬進來,藍雪惟苦中作樂地說著。
「出院后要不要去行天宮拜拜,消災解厄一下?」苗可恬順著她的話說。然後她注意到藍雪惟手裡拿著一個小本子忙碌地畫著。
「你在畫什麼?」
「一些設計圖,還有在我被抓的這幾天想到的點子。」藍雪惟頭也不抬,飛快畫出一個又一個草圖,她畫得很急,彷佛不馬上把這些圖畫出來不行。「恬霏回去幫我拿大簿子了,你今天還得上班吧,要不要先回去工作?」
知道苗可恬是為了她特別請假,藍雪惟有點過意不去。
「你在被抓的期間還有空想新點子?」苗可恬目瞪口呆,這種受害者絕對是全世界僅有的。至於工作已經得到老闆的諒解,她就算晚一點出現也無妨。
「怎麼可能啊,我當時嚇都嚇死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著如果我死了會怎麼樣?我還有好多的事情想做、還有好多的設計圖要畫、還有好多好多的衣服在我腦中等著被我做出來,我怎麼可以在那個時候死掉呢?!」
藍雪惟突然變得很激動,險些折斷手中的筆,顯然仍受到那段經歷的影響。
「雪惟你還好吧?」苗可恬有些擔心。
今年雪惟的運勢的確不大好,之前遇到暴徒,結果差點被侵犯,加上現在又被綁架,也難怪雪惟會情緒不穩。
不過,任何人若遇上這些事之後,都不可能馬上回到日常生活吧?
如果真有這種人,苗可恬才要懷疑那個人是不是怪怪的。
「還好。」藍雪惟吁了口氣,調整心情。「其實這次的事讓我有了一個全新的體悟——做人真的要把握當下。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意外會在何時發生,如果抱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那就真的太可憐了。」
藍雪惟重新拿好紙筆,繼續未竟的工作。
「當時我真的好怕,如果再也沒機會見到聿璽怎麼辦?雖然我和他交往了,但我從來沒有開口對他說過一次喜歡。明明我是這麼喜歡他啊,為什麼我從來都沒有主動說愛呢?這讓我覺得好後悔,也在心底發誓,只要能再見聿璽一面,我一定要立刻對他說出『喜歡』二宇,因為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他。」
藍雪惟說到後來,整張臉都紅透了。
她的性格本來就比較容易害羞,像這樣一口一句喜歡,著實不是她做得來的事情,不過,再怎麼做不來也得做,因為藍雪惟不想再留下任何遺憾了。
「所以這些圖稿……」
「都是之前沒畫出來的點子。」藍雪惟抬頭看向苗可恬,微微一笑,「可恬,我看到你的男朋友了,你會不會太小氣了一點?居然藏著不讓我們知道?」
大學四年同室而居的經歷,讓她們六個人之間幾乎是沒有秘密了,誰交了男朋友、誰工作上有不順利都會馬上知道,結果苗可恬竟然偷偷交了男朋友……該罰。
「你什麼時候認識這麼個超級大酷哥?他是做什麼行業的?」藍雪惟儘可能不著痕迹地詢問,因為當時見到梁法剛的衝擊太深刻,讓她很在意這個男人。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普通人,結果這樣的男人竟然還是可恬的男朋友,也難怪藍雪惟會在意了。
同居四年多,藍雪惟從沒看過苗可恬對哪個男生有興趣,就連被追求也是立刻逃跑,所以藍雪惟很擔心她會不會被人騙。
「他在一家公司做主管,我們……」苗可恬頓了下,決定選擇性地吐實。「我們已經認識五年多了,是因為前陣子重新遇上,才又開始交往。」
不能說出實情讓藍雪惟擔心害怕,所以苗可恬選擇僅告知部分事實。
「你很喜歡他嗎?」
幾乎是沒有遲疑地,苗可恬點點頭。
「我是很喜歡他……從五年前就一直喜歡著……」
是啊,她的感情從沒結束過,雖然中間曾有五年的空白,但在重逢的瞬間,那些感情就再一次熊熊燃燒起來。
她一直愛著他,不曾改變。
「可恬?」苗可恬突然發獃的模樣讓藍雪惟覺得奇怪,不由得輕喚一聲。
苗可恬慢慢轉頭看向藍雪惟,她勾起微笑,腦中一片清明。
「雪惟,抱歉我要先走一步了。」說著,苗可恬帶著想通的喜悅走出病房,想要快點去見那個讓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啊啊,為什麼她到現在才想通呢?
她之前的執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害怕面對梁法剛可能會死於黑道火拚的未來,所以不斷將他推出心房外。但事實又是如何呢?
真的跟他分開之後,她就能夠忘卻這段感情,不再擔憂了嗎?
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
否則為什麼她每次提出分手時,總是這麼痛苦?
如果感情可以說放就放,那她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即使沒有黑道火拚,也不能擔保法剛不會出其他意外,只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可能會發生任何的意外,火災、車禍,甚至坐在家裡都可能有飛機掉下來。
所以她根本就是杞人憂天。
苗可恬帶著笑,奔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