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那之後，凌聿璽每天都會來探訪，也會固定送上一盆玫瑰，不知不覺間，她的窗邊排滿了紅艷的花朵，一開始的孤獨似乎也早已消失不見。
凌聿璽總是在送上玫瑰之後就轉身離去，不曾多做逗留，彷佛只要像這樣隔著一段距離，看到她安好就已經足夠了。
但相較於凌聿璽的無欲無求，藍雪惟反而變得焦躁不安，她希望他能留下來、陪她說說話，而不是在放下花之後就立刻離去，彷彿這只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課、只是某種義務的行為。
藍雪惟身上發生的事，很意外地沒有任何媒體前來採訪，其實理由無他，正是魏家的，「魏氏航空」與凌家的，「天凜企業」聯手壓下新聞，所以沒有任何媒體知道藍雪惟是最後一個受害者，自然也不會有人前來打擾。
與其讓藍雪惟面對鎂光燈的追逐，不斷重複想起那一夜的恐怖，他們都一致認為這樣的平穩日子比較適合她。所以也沒有刻意告訴她，讓她多有介懷。
既然知道凌聿璽為自己做了那麼多，終於，她忍不住開口留住他——
「等一下！可不可以……陪我說幾句話？」
聽到她這麼說，凌聿璽吃驚地停住腳步。
這一段時間，他不時與藍恬霏聯絡，關心藍雪惟目前的狀況，所以他知道，就連與她青梅竹馬的魏子又都被排斥，所以凌聿璽早已做了心理準備，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成為例外的那一個。
但她現在卻開口了。
凌聿璽幾乎無法壓抑心中的波濤洶湧，他甚至不敢立刻開口，深怕自己一開口就會顯露情緒，進而嚇到她。
過了幾秒鐘，他確定自己已經平靜下來，這才慢慢地開口道：
「你想要聊些什麼？」
他咧出完美的微笑，像是沒看到她外露的手臂上有著一塊塊的青紫痕迹。
那些是犯人的暴行所留下的，在經過數日的休養后，那些瘀痕看起來比剛受傷時更加青腫可怖。手臂都如此，更別說藏在衣服底下、犯人主要攻擊的傷口了！
凌聿璽暗暗捏緊拳頭，恨不得立刻衝到看守所再狠揍那個混蛋一頓。
他發現自己近來明顯有暴力傾向。
幾乎只要是與藍雪惟有關的，他就會忍不住想揍人，幸好那個犯人已經被關進警察局，否則凌聿璽無法保證自己不會擅動私刑。
「……你要一直站在那裡嗎？」藍雪惟慢慢地問道，即使她開口將他留下，但他還是站在門邊，完全不打算進門。
「我怕會嚇到你。」
凌聿璽還是微笑著，但藍雪惟赫然驚覺到他的受傷，雖然他的笑容似乎沒有改變，但是她卻看到了那底下的小心翼翼——
他在顧慮她，只因為擔心她再次受到傷害。
「我聽恬霏說了，你現在還很怕跟男人接觸，就連跟你青梅竹馬的魏子又也無法靠近你，所以我站在這裡就好了。」
他口氣平常，彷佛僅是講述一件日常小事，而非指出自己被她所排斥。
藍雪惟眨眨眼，突然感覺到眼睛熱熱的，好似淚水即將湧出，同時，那一晚凌聿璽英勇拯救的行動亦再次浮現眼前。
為了她，他奮勇揮出拳頭，擊退了恐怖的強暴犯，如果不是他的話，說不定她根本無法好好地待在這裡。
一想到這兒，對他的恐懼就顯得相當可笑。
如果連他都不能信賴的話，她還能夠信任誰呢？
她仔細地瞧著這個掛著溫柔笑容，模樣溫和親切的男子。
打從第一次見面以來，他總是對她這麼笑著，不管她曾對他如何的無情拒絕，或者是乾脆擺張臭臉怒目相對，他的態度都從沒改變。
他總是很有耐心地對她、總是以最柔軟圓滑的態度相應……相較之下，藍雪惟覺得自己就像個孩子般幼稚無禮。
他明明長得很帥，性格又好得不得了，身邊應該也有許多女生愛慕他吧，為什麼他偏偏會看上她這個老是沒給他好臉色看的人呢？
藍雪惟好奇著，開始有了一絲想要了解凌聿璽的念頭。
「別在意，過來這邊坐吧。」她招招手，指向床邊的陪病椅。「如果連救我的英雄都不敢接近的話，我未免也太忘恩負義了吧。」
她苦笑了下，這或許也是自己重新走出去的重要一步，永遠畏縮在病房裡，總有一天她會完全排拒人群的。
正因為深刻感受到自己莫名的恐懼心，所以藍雪惟才希望能逼自己去面對。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凌聿璽也不再拒絕。
他先是將門整個打開，然後才慢慢地走向藍雪惟，動作刻意放慢，讓藍雪惟可以看清楚他每一個動作，而大大敞開的房門，則表示他不在乎隨時可能會有人經過這裡，因為他絕不可能對她做壞事。
藍雪惟注意到他的細心，也更進一步知道自己是被他小心疼寵的。直到他走近時，她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有一些奇怪的傷口。
「你的手是怎麼了？是受傷了嗎？」
因為之前兩人總隔了段距離，加上凌聿璽老是半隱身在門板后，所以藍雪惟從沒注意過他的手，如今近距離一瞧，立刻引起藍雪惟的注意。
她眯起眼，總覺得那些一塊塊破皮后又癒合的傷口似乎有些眼熟，她覺得自己知道答案，那些形狀彷彿是……
一剎那，藍雪惟腦中的印象忽然全部連結起來。他手上紅腫的痕迹與範圍，與她幾乎布滿全身的拳痕瘀青相當接近！
「那是打壞人時留下的傷嗎？！」拳頭指節有不少的破損及瘀痕，那顯然就是曾經重擊過某些物體時所留下的傷，所以才會跟她身上的傷痕相似。
只不過一個是打人的一方，另一個則是被打的一方，所以藍雪惟一開始才沒有立刻認出來。
「啊，這個啊……只是些小傷而已，快痊癒了，你不必在意的。」凌聿璽只是隨便瞄了一眼手上的傷痕，滿不在乎地說道。
能夠親手懲治那個惡人，這點程度的傷他根本不在意。
凌聿璽一邊說著，一邊儘可能不著痕迹地藏起手，希望別再讓藍雪惟看見，進而又想起那一夜的事情。
即使凌聿璽表現得滿不在乎，可藍雪惟卻完全無法忽視，加上又注意到他小心翼翼地不讓她瞧見他的傷疤，這讓藍雪惟大受衝擊。
她輕輕捧起他的右手，心疼地以指尖撫摸那一個個傷口。什麼對男性的恐懼，在這一瞬間完完全全被拋到九霄雲外。
為了她，他才會受傷的。
即使凌聿璽說這只是小傷，但那破損紅睡的指節卻說明了一切。再說受傷的可是手指，攸關日常生活起居，他這幾天應該會覺得行動不便吧。
「對不起……但也謝謝你……」藍雪惟握住他的手掌，微微顫抖的手說明了她的激動，也說明了她的感激。
「如果是為了你，我一點也不在意，我很高興能在你危急的時候幫你一把，但我也非常愧疚，居然不能夠搶先阻止這件事發生，讓你擔心受怕了。」凌聿璽苦笑了下，把那一天他本想厚著臉皮，去接送她下班的事托出。
藍雪惟聽完后，微微垂眸，一臉平靜的表情讓人看不出她真正的想法。
凌聿璽苦笑了下，果然她還是不願意接受他的感情。
雖然當初真的只是誤認，可畢竟是曾與她的妹妹交往過，無怪乎她會不願意跟他交往。尤其她倆又是雙胞胎，在心底留下的疙瘩恐怕又更大了。
即使他並不是變心或劈腿，但是甩了藍恬霏總是不爭的事實。
近來他時常與藍恬霏電話聯繫、交換藍雪惟的病情進展，雖然不曾遭受藍恬霏的刁難，卻不代表藍雪惟就會因此而接納他。
正當凌聿璽的心情沉入谷底，卻聽到藍雪惟輕輕開口道：
「……等我出院的那一天，你願意來接我嗎？」
凌聿璽驚喜地抬起頭，看到藍雪惟唇邊揚起一抹淺淺微笑，那是她遇襲至今第一次綻放出的笑。
對凌聿璽來說，也等於是她第一次對他微笑。
他彷彿見到太陽從層層烏雲中探出頭來，藍雪惟終於不再一逕地排斥他，這個微笑的價值彌足珍貴。
出院的那一天，凌聿璽果然依約前來接人，一見到他出現，原本還有些惶惶不安的藍雪惟立刻咧出直比陽光燦爛的笑容。
他真的來接她出院了！
藍恬霏見狀，忍不住取笑道：
「姐，你笑得很開心嘛，這麼高興能見到聿璽嗎？」嗯……看樣子在姐姐住院的這段日子，這兩人的交情變得很不一樣嘛。
「才、才沒有咧……」
被妹妹這麼取笑，藍雪惟立刻察覺自己的失態，氣弱地反駁著。
畢竟凌聿璽是妹妹的前男友，不管怎麼說，她都不應該對他太過傾心，否則未免太對不起被甩掉的妹妹了。
即使現在妹妹已經與子又順利交往，但藍雪惟還是覺得不妥。說她古板也好，說她不知變通也罷，反正她就是覺得還是該與凌聿璽保持距離。
之前與請他來接她出院的約定，就是一個大大的錯誤。
她不應該這麼冒失地與他約定的……藍雪惟心想。都是她的錯，她居然一時昏了頭，妄想能與凌聿璽拉近關係……完全忘了要替妹妹設想……
察覺到姐姐的突然退縮，藍恬霏一開始還覺得無法理解，但她很快就想通了，便開朗地對姐姐笑道：
「姐，如果你是在意我的想法，那我勸你就省省吧。其實我對聿璽已經沒有任何感情，就算你想跟他交往我也不會反對喔。」
「咦？」藍雪惟一愣，妹妹在說什麼啊？！
不理會姐姐的呆愣，藍恬霏逕自往下說：
「因為從一開始，我和聿璽的交往就是個錯誤。要不是他把我誤認成你，我和他也不會交往。所以說……你根本不必在意的。」
聞言，藍雪惟更訝異了，因為她從沒聽妹妹說起這件事。
她一直擔心妹妹其實還對聿璽抱存舊情。因此不管那份舊情是愛或是恨，都讓藍雪惟覺得自己不該與凌聿璽扯上關係，所以她才會一直拒絕他的追求，將他狠狠排拒在外，深怕自己會對不起妹妹。
「這樣喔？其實我是故意不告訴你的。」
聽到姐姐的懷疑，藍恬霏吐了吐舌，這才坦誠道：
「雖然說聿璽是因為錯認我是你，所以才跟我交往，但知情后我還是有點生氣啊，所以才故意不告訴你，希望你讓他的追求碰壁。我本來都打算好了，要等過一陣子再告訴你實情，因為我不想讓他這麼簡單就追到我親愛的姐姐咩。」
結果哪知道會先發生那件意外，讓藍恬霏也找不到機會開口。但沒想到即使她沒解釋，姐姐還是喜歡上凌聿璽了。
英雄救美果然是最能擄獲美人心的方法嘛。
「你——」藍雪惟啞口無言，沒想到妹妹居然會利用她小小地報復凌聿璽。
「嘿嘿，反正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他可是救了我姐姐的大恩人，感激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還討厭他呢？如果你喜歡他的話，我舉雙手贊成你們交往。」
說著，藍恬霏還當真舉起雙手，笑呵呵地以實際行動證明。
面對妹妹這天兵似的反應，藍雪惟哭笑不得。
原來她的感情可以這麼簡單就被決定嗎？她這個當事人的想法呢？難道沒有人想問問她是怎麼想的？
「行李都收拾好了嗎？我送你回家吧。」
原本在一旁提行李的凌聿璽走過來詢問，不知為何，藍家姐妹一見到他就笑，害凌聿璽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長了什麼怪東西？
「獃子，我姐就交給你了，以後你可要好好保護她。」藍恬霏高傲地命令道。但嘴邊、眼裡滿滿的笑意，還是說明了她真正的心情。
凌聿璽驚喜地看著藍雪惟，卻只見佳人撇頭不肯看他。
雖然如此，那變得紅通通的雙耳還是泄露了她真正的心情。
凌聿璽放下行李，走過去牽起她的手。
她雖然有一瞬間的僵硬，卻沒有甩開他的手，反而慢慢地回握他。
很內斂，也很害羞的表示，但對此時的凌聿璽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他有很多的時間可用，可以一步步誘出她的感情。這一次，他一定要將她牢牢抓在手裡，不再讓他可愛的小天使展翅飛離。
他不會再大意的放她離開了！
第一次的約會，藍雪惟緊張極了，一大早就起床準備，同房的藍恬霏被她行動的聲音吵醒，她揉著眼，不敢相信地看著鬧鐘——
早上六點？！
有沒有搞錯啊？！她記得姐姐的約會是晚上七點吧！
「姐，你弄錯時間了啦，現在是大白天的，約會是在晚上啊……」藍恬霏哀號著，她昨天畫設計圖畫到很晚，在開店前她還想多補點眠吶。
「沒、沒有啊，我想說早點準備嘛，而且還可以再敷個臉什麼的……」藍雪惟心虛地解釋，她以為自己已經非常小聲了，哪知還是吵醒了妹妹。
「拜託……你昨晚已經敷過臉，也做完整套保養，用不著現在又重來一次吧。
多睡美容覺絕對比擦保養品有用。藍恬霏倒回床上睡回籠覺，今晚就剩她一個人開店，她得多睡一點、保持體力才行。
在重新跌入夢鄉前，藍恬霏看到由化妝鏡反射出來的姐姐，一臉緊張兮兮的擔心模樣，顯然已經在為今晚的約會做預演了。
她掛著傻氣的笑容入睡，姐姐的幸福也是她的幸福。
晚上七點，凌聿璽準時來到「天使魔鬼」門口。
一看到凌聿璽出現，藍恬霏立刻把姐姐轟出門約會，她為了交代關店的事情，已經反反覆覆說了好多遍，聽得藍恬霏耳朵都快長繭了。
雖然今晚是她第一次獨自關店，但藍恬霏一點都不擔心，畢竟這家店她也有一半，偶爾一次自己關店能有什麼問題嘛？
依她看吶……其實姐姐是在緊張等會兒的約會，所以才會擔心東、擔心西，希望能夠分散注意力吧。
好不容易才將姐姐趕出去，藍恬霏隔著玻璃櫥窗，看到那兩人緊張兮兮地互道晚安，見外的模樣活像是兩個陌生人似的。
見狀，藍恬霏幾乎忍俊不禁。
他們未免太好笑了吧？！這樣死板板的要怎麼約會啊？
藍恬霏忽然想起自己與凌聿璽的幾次約會，總是沉悶到慘不忍睹，她不由得有些擔心，如果跟姐姐約會時，凌聿璽也是那副悶樣怎麼辦？
她擔心地往外瞧，但那兩人早已不見蹤影。
被妹妹趕出門的藍雪惟咧著緊張的笑容看向凌聿璽。
明明已經見過不知多少次面，甚至在醫院休養時也有許多時間是兩人獨處，但像現在這樣緊張的，卻還是頭一次吶。
「嘿、嗨！」藍雪惟半舉起手，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晚安。」
幾乎是遲了好幾秒鐘，凌聿璽才記起該答話了。
因為他只顧著看藍雪惟漂亮的小洋裝，而完全忘了要打招呼這件事。
他完全不懷疑這件小洋裝是藍雪惟自己設計剪裁的，因為這件衣服充滿她自己的個人風格——
天藍色的小洋裝綴上亮麗的金彩，有一些正式，卻又顯得活潑可人；裙擺並未刻意剪短顯露年輕本錢，反倒是剪成波浪狀，看來搶眼卻又不顯輕佻；她還做了件與之相搭的短外套，抵擋夜風的寒冷。
胸前則挖了一個小洞，露出一小塊雪白的美肌，看似保守的大膽，只露出一點點的性感，反而予人無限回想。
她笑得燦爛，頰上的紅暈絕對不是化妝來的，亮晶晶的眼眸比星子更加亮麗，她的眼底帶笑，像是在說很高興能見到他。
凌聿璽無法不愣住，因為她看起來是這麼的可愛，讓人忍不住想抱入懷中，好好吻上一吻。
「……晚安。」
聽到他再次道晚安，藍雪惟呆了一下。
「呃……你剛剛已經說過晚安了喔。」
「是嗎？」凌聿璽心不在焉地應道，視線完全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看他還是直勾勾瞧著自己，藍雪惟有些不自在，她擔心地看看自己，應該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吧？但他為什麼一直看呢？
「我是哪裡有不對勁的地方嗎？為什麼你一直在看我？」
被人大咧咧地指出，凌聿璽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
「我、不……我是看你看呆了。」凌聿璽發現無論自己解釋什麼都沒有用，還不如乾脆承認。「因為你實在太漂亮，所以我才會看呆了。」
「真的嗎？」藍雪惟喜上眉梢，樂得暈陶陶地。
「這是當然的。」說著，凌聿璽送上準備好的花束。「我不懂什麼花語，但我想送你一束天堂鳥，希望你能夠擺脫過去的陰霾，像天堂鳥一樣展翅高飛。」
藍雪惟又驚又喜地收下花束，但凌聿璽的話還沒說完——
「不過，在你展翅高飛的同時，請不要忘了我的存在，我會一直陪在你身旁，與你一同飛翔、陪你度過難關。」
凌聿璽總是毫不保留地示愛，這讓藍雪惟在害羞的同時，心底也泛著甜。
從沒有人這麼對她說過。以前喜歡過的男生，最後總是選擇了別人，所以藍雪惟還是第一次擁有屬於自己的承諾。
她害羞得無法開口，只能將臉埋在花束中，點點頭，算是聽到了。
知道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內向，所以凌聿璽也沒逼她應話，因為光是沒被拒絕，就已經讓他夠高興了。
「我們走吧？」
凌聿璽朝她伸出手，藍雪惟只遲疑了一秒鐘，也伸手搭上他的。
這就是屬於她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