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D

鍾軒和李俊從來沒有鬧過矛盾，但是他心裡一直記著同學徐亮告訴過他的那個秘密。

高一時，徐亮和李俊初中時就是同班同學，一直非常要好，就像親兄弟似的。可是，後來不知怎麼鬧起了彆扭，如水火一般誓不兩立。高二時，文理分班，徐亮去了理科班，鍾軒、李俊等幾個分到了文科班。一天早晨，上學的路上，徐亮和鍾軒碰上了，倆人邊走邊聊。後來，聊到了李俊，鍾軒勸徐亮，大家同學一場，別為點小事鬧得跟仇人似的，不值得。

徐亮一聽，罵道，他算什麼玩意兒，我才不搭理他呢。一天到晚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挖空了心思利用別人，跟他爸一樣。

後來，徐亮跟鍾軒說，高一剛開學沒幾天，李俊就給高琳寫紙條，想要搭伴兒。後來，高琳把紙條還給他了，警告他，今後不許再給她寫紙條。否則，她就把紙條交給老師。

鍾軒從沒聽高琳提起過這件事，驚訝地問，真的？

徐亮信誓旦旦地說，我要是騙你，我是王八蛋。

鍾軒不屑地搖了搖頭，他為李俊的不自量力感到可笑，卻又為自己獲得了高琳的芳心而感到驕傲。

他現在想起這件事，不由自主地問道：「高一時，李俊給你寫過紙條？」

「你怎麼知道的？」高琳問道。

鍾軒狡猾地說：「你跟我說的唄。」

「胡說八道。我沒跟你說過。是誰告訴你的？李俊說的？」高琳追問著。

「徐亮告訴我的。」

「你現在怎麼想起問這個？」高琳不解地問。

「沒事兒！」停了一下，鍾軒說道：「嫉妒唄。」

高琳用手掐了鍾軒肋骨一把：「無聊。人家都在嫉妒你，你卻反過來嫉妒人家。真是吃飽了……」

「餓的！」鍾軒經常這麼接高琳這句話。燦爛的夕陽下，他們灑下了一路的歡笑聲……

時間飛快，十二月的一天中午，高琳風風火火來找鍾軒，平常他們都是一起到離得不遠的學生食堂吃午飯。吃飯的時候，鍾軒和班裡的幾個同學坐在一起，高琳坐在他的身邊，他總覺得高琳好像要說什麼，可欲言又止。

吃完飯，出了食堂，鍾軒和高琳走到不遠處的一個大花池子旁邊，他兀自在貼著白色瓷磚的矮牆上坐了下來。他瞥了一眼站在眼前、若有所思的高琳，沒有吭聲。

兩個人默默地僵持著，誰都沒有先說話，鍾軒有些煩躁不安。

「出什麼事了？你怎麼不說話？」他不耐煩地責備道。

高琳囁嚅著說：「我媽想讓你這個周日去我們家，她想跟你談談……」

「談……，」鍾軒緊張得有些結巴，「談什麼？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她就說讓你去！」

鍾軒等著高琳，想從高琳臉上得到一些確切的信息，他覺得凶多吉少，但還是下了狠心：「談談就談談，……，豁出去了。」

「放心吧！我爸媽一定會喜歡你的。」高琳信心十足的樣子不知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

鍾軒站起身來，拉著高琳的手。兩個人順著那條馬路，來到高琳的他們學校。他目送著高琳走進了樓門口，才轉身一路小跑兒著回去上課了。

周日上午的登門拜望，鍾軒感覺非常不好。當高琳打開單元門迎著他，並把他帶進裡面的一間寬大明亮的卧室時，他的心裡咚咚咚地敲著鼓，他一點兒底氣都沒有了，他的目光幾乎一直都與地面保持四十五度角，斜視著地面，他也搞不清自己是害怕還是羞愧。高琳媽媽中等身材，微微有些胖，微胖的方臉龐上，那原本秀麗的圓眼睛射出的光卻使人有種被灼傷的感覺。高琳的媽媽沒說幾句客氣話，就開門見山地問這問那，尤其是張軒父母的工作啦，職務啦，工資啦，哥哥姐姐的情況啦，還有家裡的住房啦，等等，這些都是他自認為的短處和心底的痛處，他都支支吾吾地回答著，就像一個在警察面前的小偷。高琳幾次要打斷她媽媽的問話，可稍過一會兒，高琳媽媽就又開始了盤問。快到午飯時間了，高琳的爸爸和高琳的哥哥才回來。他們只是對主動打招呼的鐘軒支吾了一聲，便不再吭聲。鍾軒說出來時媽媽囑咐，讓他回家吃午飯，他要回去了。高琳的父母也不謙讓，就讓高琳送客了。

轉天中午，鍾軒從高琳的嘴裡得知，他走後，高琳她們家從午飯到晚上上床睡覺前幾乎一直都是在辯論中，高琳和她媽媽是正反兩方，有時高琳媽媽會裹挾著高琳爸爸表些支持她的言論，高琳則明顯有些勢單力孤。最後，高琳以不吃晚飯為代價把自己關在自己的房間。高琳跟鍾軒憤憤不平地說，他們成家時我爺爺奶奶家有什麼，什麼都沒有，他們不還是結婚了嗎；嫌人家沒房，他們結婚以後不就和我爺爺奶奶住裡外屋嗎，現在不也都有自己的房了嗎。幹嘛到自己這兒什麼都行，到別人那兒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鍾軒第一次看到高琳這麼生氣，軟綿了脾氣勸道，算了吧！都怨我父母沒能耐，……。跟你父母有什麼關係，是她們人性上有問題。高琳怒不可遏。鍾軒唉地長嘆了一聲。高琳兩眼正視前方，堅定地說，我一定要跟她們鬥爭到底。鍾軒一臉感激地看著高琳。

曾經，高琳的父母談戀愛時，因為高琳的爺爺奶奶和高琳的爸爸叔叔姑姑擠在一個大雜院的一間總面積不到22平米的裡外間平房，高琳的媽媽曾嚷著要和高琳的爸爸分手，可冷靜下來一想，還是覺得在輕工局當職員的高琳爸爸人老實、工作條件好，也就把分手作為要挾的口號，喊喊嚇唬嚇唬罷了。最後，在年過三十、青春不再的傷感促使下，從自己父母家那擠擠挨挨的筒子樓嫁到了總面積不到22平米的裡外間平房裡，和高琳的爸爸成了家。

結婚後，夫妻二人經常因為房子吵架。有時，高琳媽媽還和高琳的奶奶吵。稍有不順心，就摔盆打碗，怨聲載道。有一次，高琳的爸爸忍無可忍，動手打了高琳的媽媽一巴掌，可換來的是高琳的媽媽更加肆無忌憚的吵鬧。後來，高琳的爺爺奶奶下定決心，堅持讓他們搬走。高琳的爺爺奶奶親自找到高琳爸爸的單位，求單位領導給他們解決住房，讓他們趕快搬走。高琳的奶奶一邊拉著領導的手，一邊擦著眼淚說，「……他們要是再不搬走另住，我們非得死在他們手上不可。……我們真沒法活了。……求求你們領導，幫幫我們。就算給我們這老兩口一條活路。」後來，單位調劑了一間房子。這樣，夫妻二人和高琳的爺爺奶奶住了一年多之後，搬出去了。高琳的哥哥出生后，不到四個月，被送到高琳奶奶家，交高琳奶奶撫養。等到高琳出生后，也是不到四個月，高琳哥哥不到三歲，夫妻倆把高琳哥哥接走，把高琳交高琳奶奶撫養。直到考上大學，高琳才從奶奶家搬出來，和父母哥哥住在高琳爸爸新分到的兩室一廳。

這次來自高琳父母的反對，對他們二人觸動不小。鍾軒誓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混出個樣兒來，既讓高琳過上幸福的生活，又讓高琳媽媽為自己曾經短淺的見識而感到慚愧。

鍾軒是非常有骨氣的。當初，鍾軒的姥姥看不起鍾軒爸爸，嫌鍾軒爸爸沒出息沒能耐，甚至不許鍾軒爸爸登門。鍾軒九歲的時候，知道了這件事，誓從此以後，再不去姥姥家。從那以後，鍾軒果真再沒有登過姥姥家的門。直到他結婚後第一年，姥姥八十歲的生日，鍾軒的姥姥對鍾軒媽媽和姨舅們說，她特別想小軒（小軒是鍾軒的小名）。二十來個子孫里，她最喜歡這個懂事可愛的小淘氣包。每次提起鍾軒小時候乾的那些又可愛又可恨的事，她的臉上綻滿了笑容。她抱怨鍾軒結婚竟不來請小時候最疼愛自己的姥姥，但她也後悔當初，她讓鍾軒媽媽轉告外孫子，她錯了。希望鍾軒能原諒她。希望在她晚年有限的時光里，鍾軒能多來看看她。聽到媽媽的轉訴，鍾軒含著眼淚點了點頭。周日，他帶上李虹，買了姥姥最愛吃的點心，去看望了姥姥。從此，他只要有時間，總會去看望姥姥，並且幫著幹些家務活。直到結婚後第四年姥姥去世。

鍾軒非常煩悶，他不想讓高琳陷入親情和愛情的痛苦抉擇中，他更不希望自己去干擾高琳割斷親情，他不願意將來落個自私、卑鄙的罵名，他希望高琳的決定是自的、真心的，只要高琳選擇跟自己好下去，他即使上刀山下火海都義無反顧。可是，他絕不會勸高琳為了愛情而放棄親情，親情太可貴了，即使高琳媽媽再市儈，可她那是受世俗的影響，她心裡還是為了自己女兒能有個幸福的將來。這麼想著，他覺得先前心裡被塞滿的什麼東西沒有了，心裡一下子敞亮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