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搶琴(2)
那個晚上讓冉琳琳很難忘,因為她看到了一個秘密生裂變的過程,過程中的各種衝突與糾纏讓她觸目驚心。她忽然在後來跳出過一個念頭,那就是人與人都是這個樣子,爆只不過是早晚而已,快慢而已,有些一直沒有爆的,只不過當事人死了,沒有捱到那個時刻罷了。
展唯更加實際,她和若寒陪著翟晨說話。她們找了一個屋檐,很高很大上面長滿了草的那種。其實這個時候陣雨已經退去,外面淅淅瀝瀝地掉著水珠,就像是水龍頭沒擰緊一樣,讓人有些憋悶。若寒先幫翟晨出主意,說你趕緊告訴韓鈞吧,這事只有他能解決。讓他出面去找胖三兒要琴,說幾句好話就行。要不然你們家這關你就過不去。
「不行,」翟晨抬頭望著灰濛濛的天,「不能告訴他,他會跟胖三兒翻臉的,說不定還會打起來。我可不能當紅顏禍水。」
「咳,」若寒撇嘴,「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這些。再說胖三兒和他是兄弟,怎麼可能說打就打起來?」
翟晨正眼看她,表情嚴肅:「絕對不行。你可千萬別捅到韓鈞那兒去。」
說著她站了起來,好像以此表決心似的。展唯仰頭問:「那樂團那邊怎麼辦?你家裡怎麼辦?」翟晨說:「我明早就去樂團找老劉,把小鼓樓解散的事告訴他。家裡……我就跟他們說我把琴放學校了,反正也不是沒有過。能瞞一天是一天吧。」冉琳琳擰著眉毛:「那怎麼行,一把大提琴少說也得幾千塊,哪能說不要就不要啊。」若寒剛要說那把琴是兩萬塊錢買的,就被翟晨把話搶了去。她說:「有用的時候,再便宜也珍貴。現在沒用了,擱哪兒都覺著佔地兒。再說他們又不是不給我了,萬一胖三兒哪天又跟李曉潔臭了,說不定良心現呢。」說著她還冷笑了一下,「哥們義氣,就是這種東西。」
在翟晨已經決意退出樂團的時候,展唯和琳琳卻剛剛踏上這個舞台。對於曾經無數次混跡於各種業餘比賽和表演的她們來說,能夠走進真正的管弦樂團簡直是一個質的飛躍。她們是接到排練通知時還在食堂吃飯,展唯記得很清楚,當時不知哪個喇叭里還放著《恰似你的溫柔》,聽得自己昏昏欲睡。然後白老師甩著剛剛涮完的飯盆靠近她們,絮叨說你們昨兒個訓練怎麼沒去?展唯已經聽岔了,嘴裡的米飯都來不及嚼,說沒人告訴我們要去訓練呀。白老師歪頭問冉琳琳:哎我記著昨天在第二階梯教室前告訴你了呀。我沒認錯人吧?冉琳琳眼睛唰一下就瞪圓了:沒認錯,就是離得太遠我沒聽清,以為您跟我打招呼呢。
不用問就知道琳琳又挨了展唯的踹,但她們心裡都是異常的輕鬆和自信。金子在哪兒都會放光,樂團承認她們的水準,那就說明自己十多年的琴沒有白學。展唯甚至建議兩人都買一雙像樣的皮鞋去,因為她知道金帆樂團是有西式演出服的。事實上她真正心儀這個樂團就是從那套西服開始的,那上面還帶一個紅色的蝴蝶結,看上去可愛死了。
買這種鋪張的行頭還得去隆福寺,那條大街和裡面的隆福大廈百貨雲集,是北京當時最大的購物中心之一。冉琳琳的媽媽在庫房當倉管,據說每周都能看見成車的貨物走進走出,數不盡的繁榮。就拿隆福大廈的一層來說,全是時下最流行的化妝品和飾物,價格不菲而且皆為品牌效應,銷路卻好得出奇。二層三層是服裝和鞋類,也是大廈最擁擠和繁忙的地方。展唯帶著琳琳眼睛都挑花了,終於在售貨員的建議下各自買了雙達芙妮黑色皮鞋。那阿姨還認識琳琳她媽,緊著問她們是不是去相親。琳琳笑著說我們演出要用,阿姨別提多羨慕了。後來下樓時展唯又逛了半小時的化妝品,然後對琳琳說要不你後面庫房看看你媽去吧,反正來也來了。琳琳左手扶著樓梯右手抱著鞋,眼睛盯著地上一小格一小格的瓷磚,悶了半天才說:我還是想拉四重奏。展唯早就料到她賊心不死,因為小鼓樓的兩個琴手沒了,她們兩個正好可以湊上去。她這點小九九,展唯一看便知。
但是她毫不留情地潑了盆冷水。她說你別做夢了,翟晨已經明確表示不拉了,沒有大提,那叫四重奏么?而且咱們兩個水平也不行。再說了,以後誰再為個男的打起來,你能主事嗎?
琳琳美好的藍圖被展唯兩片嘴唇扯碎,只得把所有樂趣寄托在樂團上。但她真正進了樂團以後,才現其中的繁文縟節數不勝數,例如合練時不能穿硬底鞋、頭長短必須統一、要隨時給編曲組遞交心得等等,諸如此類,巨細不遺。儘管琳琳不是一個我行我素的人,但架不住腦子有時不夠用,無意間就違反了好多規章制度。白老師三天兩頭在劇場外面等她,剛開始只是以談心為名告訴她一些注意事項,後來琳琳老是不長記性,白老師也就不留情面了,當著眾人張嘴就批評她,好在琳琳也不掛心,坐在譜台前吐吐舌頭,下回還照犯不誤。為這事白老師還找過展唯,說這冉琳琳上中學時就這樣么?看著挺老實本分的一姑娘,怎麼干起活來跟二青似的。展唯從沒聽人這麼經典地形容過琳琳,憋著笑說您甭管她,她打小就這德行,腦子少根弦。白老師說我不管她就麻煩了!你說說咱們強調過多少回穿演出服排練時不準戴飾物,她每次都弄個熊貓盼盼的圓牌兒別胸前,一按還亮燈,那天在劇場劉參謀還以為誰一邊拉琴一邊抽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