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客廳里,電視是打開著,雙人少發上窩著一對男女;女的將身子窩進男人的懷裡,讓男的摟著她。

男人的下巴抵著女人的發心,她的背靠著的是他心臟的位置。

錄影機還在播映著,驀地,女人笑了,發出長長的滿足聲--

「哦--」周昭瑞蹭著江牧的胸膛,發出長長的滿足聲。「好好--」

「好幸福喲。」江牧替照瑞將她所要說的接了下去。「昭瑞,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看到電視上有親嘴、做愛的場面,你就擺出那一副陶醉、痴迷的模樣行不行吶?」他的下巴點了點,蹭著她柔順的發。那樣的口吻沒有責備、沒有不耐,有的只是無限的寵溺。

周昭瑞將眼珠子往上移,看著江牧,很堅定地搖搖頭。

「不行。我就是覺得那樣緊緊相擁、緊緊倚偎的畫面很美、很浪漫,而且我為什麼要隱藏我的感覺?你知不知道將感覺強憋在心裡,那會很難過的耶。」義正辭嚴地說完自己所堅持的,周昭瑞又將頭靠回江牧的懷裡,一邊享受江牧的體溫,一邊看她心愛的日劇--神啊,請多給我一點時間。

錄影機繼續放映,熒幕上出現金城武赴美的生活。看到這,昭瑞又抬起頭來看著江牧,正經八百地問他:「阿牧,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歡看『神啊,請多給我一點時間』的哪個場景?」她詢問的眼眸閃著幸福的光彩。

江牧知道那光彩是為了什麼綻放光芒。

昭瑞是那種很居家的女孩,只要有一點點的感動,她就可以過得很幸福。

他寵弱地揉揉她的發心,回答:「知道。就是啟吾在紐約拍家庭錄影帶的這一幕。」

因為昭瑞第一次看這部日劇的時候,就不停地在他懷裡尖叫,不停地在他耳邊叨念著:「噢!啟吾這個時候最帥了。」

爾後回帶再看的每一次,昭瑞會非常執著地綻放微笑,然後抬起頭來問他:「阿牧,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歡看『神啊,請多給我一點時間』的哪個場景?」

再來,鐵定又問:

「那你知道為什麼嗎?」

「那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很有默契地與昭瑞在同一時間開口,問出她的問題。江牧嘆了口氣,開始背誦千古不變的答案。「因為那時候的啟吾有居家男人的味道。」

當下,昭瑞笑得好幸福,攤開雙手,就給江牧一個大大的擁抱,窩進他懷裡,大大的讚美他。「阿牧,你好聰明哦,我都不用開口,你就能明白我心裡所想的,你好像我肚子里的那條蟲。」

江牧皺著眉頭敲了昭瑞額際一下。「不要把我講得那麼噁心,什麼不好像,竟然教我像你肚子里的蛔蟲!這種話實在不是個二十七歲的女人能講的。」

「為什麼?」

「因為二十七歲已經很老了,難道你就不能成熟一點嗎?別老是像個小孩子一樣,說著漫無邊際、讓人摸不透的話。」

「我就是我,為什麼我二十七歲就不能說我要說的話?」

「因為二十七歲再說那種不正經的話會讓人覺得你輕浮、不可靠。」

「會嗎?」昭瑞眯起眼,瞅著江牧看。「那阿牧你會覺得我這樣很輕浮、很不可靠嗎?」

「不會。」江牧毫不考慮地回答。昭瑞在他心目中永遠是三年前初見她時的模樣,不曾改變。

昭瑞抿著嘴笑了開來,收回眼神,又倚回江牧的懷裡。「這樣就夠了。只要阿牧不覺得我輕浮、不可靠,這就夠了;我才不想去在意別人怎麼看我。」因為在別人的舌頭下找尊嚴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所以她只要江牧那就夠了。

只要有江牧,那就夠了--

「阿牧你說,你會不會永遠留在我身邊?」她昂起小巧清秀的臉,眨巴著空靈的眼眸問江牧。

江牧點頭。「會。」

「永遠都不離開?」

「對。」

「就算是日後你娶了妻子,生了小孩,你還是會這樣寵我、疼我、愛護我、憐惜我?」昭瑞又問她每次來就每次問的問題。

而江牧能答的答案永遠只有一個。「對,不管日後我是娶了妻,還是生了子,我江牧絕對不會丟下你周昭瑞這個大麻煩。」江牧立誓。

昭瑞又窩回江牧的懷裡,說著千篇一律的滿足。「阿牧,你好好哦;你在我心中的地位真的已經遠遠地超過了『啟吾』;告訴我,聽到這樣的話,你有沒有很感動?」

「有,有很感動。」江牧這個時候通常能做的只有點點頭,很無奈地接受昭瑞的讚美。

「那你有沒有很愛我?」她專註地問他,眸中有期待。

「有,很愛,非常愛。」

聽到了答案,她笑且鍥而不捨地追問:「怎麼愛?」

怎麼愛?!「呃,就是……會很疼你、會很寵你。」

「會把我當做寶貝一樣地對待?」昭瑞挑了她最在乎的一個不安問道。

「對。」江牧點頭。「會把你當做寶貝一樣地對待。」江牧說得極順、極溜。其實這種噁心吧啦的話,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會說得很不自然;但,自從跟昭瑞分手后的這一年來,每回昭瑞抓到機會,就會不時地以嚴肅口吻或者是以不正經的態度問他這些問題,因此一年下來,他的臉皮已經被昭瑞的問題給磨得很厚了。

對昭瑞,他自認為自己早已棄械投降,是萬般沒轍了,所以每一次他都只好任著昭瑞去瘋去鬧,只是--

江牧抬頭,看了看掛鐘。

「昭瑞,時間不早了,你不回去嗎?」

「不要。」昭瑞窩在他懷裡搖頭,聲音悶悶的。

「怎麼了?是不是家裡出了問題?」

「沒有。」

「那為什麼不回去?」

昭瑞噤口,不說話。

昭瑞不開口,江牧就沒再問,他不想勉強昭瑞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而現在昭瑞如果只是想靜靜地躺在他懷裡與他窩在同一張沙發里看「啟吾」,那麼,就這麼吧,他順從她。

昭瑞的眼珠子直直地固定在熒幕上;其實她早已無心在電視上,她的思緒卻已飄離,想到了昨天晚上,振宇的求歡不成。

「阿牧,我問你喲,你當初為什麼會想要跟我做愛?」她想從江牧這裡得到振宇的心態,或者是--知道男人們普遍的想法。

江牧別過頭看著昭瑞的側面。

昭瑞的眼珠子還是定定地看著電視,像是這個問題只是不經心地提起,但江牧卻十分清楚這樣的昭瑞是認真的。

江牧想了一下,回答:「因為想抱你。」

「為什麼會想抱我?」

「因為愛你,所以就會想擁有你的一切,包括心靈的、身體的。」

昭瑞想了一下,點頭,狐疑地又問:「那是不是每對男女朋友都得經過這一關,想抱彼此、想擁有對方的全部?」

當下,江牧明白昭瑞的難題了。

「振宇又跟你要求了?」

昭瑞點頭。振宇他昨晚不只求歡還求婚,而她被振宇的要求給嚇壞了,所以連家也不敢回,直接投奔到江牧這裡來,以避開振宇的緊迫盯人。

看昭瑞心煩的模樣,阿牧知曉了大半。「你沒給他任何承諾是不是?」

昭瑞又點頭。

江牧喟嘆了一大口氣,說出他的想法。「昭瑞,如果你真的想將自己交付給你現在的男朋友,其實--你不用管我的感受的。」畢竟他與昭瑞的那段情在一年前已經結束,現在的他們是朋友,不是戀人。

昭瑞又將頭點了點。「我知道,知道我想做什麼,不必考慮到你會不會吃醋,會不會不舒服,只是--阿牧,好奇怪,我跟振宇交往了快一年,竟然沒有一點想抱他的慾望。」

「振宇很好。」江牧看著昭瑞的發心,輕撇嘴角說出他對溫振宇的看法。「振宇他人帥、善良,對你百依百順,很少富家子弟能有這樣的執著;昭瑞,有時候你不能太孩子氣,畢竟男人是不擅長等待的。」

江牧疼寵地揉揉昭瑞的短髮。「如果你真愛振宇,那麼你該學著怎麼去珍惜他,而不是刁難他。」

珍惜他!刁難他?

為什麼刀覺得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口氣有淡淡的無奈。

昭瑞突然昂頭看著江牧。「阿牧,當初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很無奈?是不是覺得我很任性、很無理取鬧?」

江牧的臉黯了下來,他坐正身子,推開昭瑞,舉步踱開來。

他背對著昭瑞,緩緩地開口勸道:「昭瑞,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別再去追究,你該珍惜的是現在。」

「可是我……如果不愛振宇呢?」如果她跟振宇真的不是男女之情,那怎麼辦?

「不愛他,那又怎麼會交往這麼久?」

「或許我只是寂寞,只是--習慣有人愛我。」

她從小被寵慣了,她需要一個能處處順著她的男人。「振宇是寵我、疼我沒錯,但--我發現我跟振宇有很多價值觀都不相同。」那樣的感覺讓她沒有安全感,像是自己與振宇隨時隨地會為了小事而絕裂。

「如果全世界每一個人的價值觀都與你相同,那麼這世上還有什麼事物是有趣的?」江牧從煙盒內敲出一根涼煙,點燃它,深吸一口,然後長長吐出,將自己瀰漫在白霧茫茫里。

這個時候的江牧彷彿離昭瑞好遠好遠,這樣的江牧讓昭瑞想起一年前,她還跟他在一起的時候。

那時候的江牧就像這團迷霧一般讓她看不透他內心的想法,反倒是成了朋友之後的江牧好多了,她任性,他雖也包容;但,偶爾會對她說教,不再是一味地忍讓。

或許--她與江牧之間真的比較適合當朋友。

只是當朋友。

昭瑞突然甩甩頭,不願再想這些煩惱事;她佯裝開朗,笑笑地起身,伸了個大懶腰后宣布:「我今天晚上要睡在這裡,可不可以?」她站在遠處問他。

江牧捻敢煙,一掃眉宇間的皺紋,轉身、回頭,又是那個對周昭瑞極盡包容的好男人。

「我去拿你的睡衣。」他舉步欲往他的房裡走去。

昭瑞擺擺手。「不用了,我知道放在哪兒。」

以前,她就常常來江牧這過夜;江牧見她常來,所以有一次就備齊了她的衣物與盥洗用具,等她來的時候可以用;那時候,她以為溫柔的江牧會是她情感最後的依歸;但--他們分手的原因就種在他們戀愛蜜月期的某一個晚上。

那一天,江牧的前任女友來找他,見到江牧就往他懷裡鑽,哭哭啼啼地跟江牧哭訴她的抱怨,說她現任的男友是如何地不體貼,是怎麼樣地傷她的心--那個讓江牧摟在懷裡哭的女人,完全漠視了昭瑞的存在,當著她的面分享江牧的懷抱。

那時候,她才明白她受不了江牧對任何人都好的習慣,那樣的江牧讓她沒有安全感,讓她……讓她覺得自己對江牧而言並沒有特別的意義在,她只是他友好的女性朋友之一罷了。

那種「只是」、那種「罷了」的感覺很恐怖,因為它們漸漸地侵蝕她的自信心,而開始懷疑江牧愛的不是她,懷疑他們倆之所以在一起只是剛巧她需要愛,剛巧兩人的感情都空白--

他們愛情的分裂起因於此,漸漸地,她的脾氣變得暴躁、多疑,她每次見到江牧對別的女人笑,她就開始發脾氣。

她對江牧愈來愈壞,愈來愈挑剔;到了最後,別說甜蜜了,有時候她甚至連看江牧一眼都覺得心煩。

她知道江牧人好,有問題的人是她,知道自己若夠聰明的話,該改掉的是她的個性,而不是結束她跟江牧之間的感情。

但,她不想改,只想要江牧委屈地遷就她;最後兩人無法妥協,他們走上分的的路。

分手的時候,她霸道地要求江牧不許丟掉她的東西。她很自私地只想離開江牧身邊、不想跟別的女人分享他的溫柔,但卻不要江牧將她忘掉。

一年來,江牧也總順著她的心意,將她以前的東西留下,而與江牧恢復朋友關係后的她便更囂張了,只要是受了委屈,他的家便是她順理成章的避風港。

昭瑞吐出一口氣,移開眼轉往江牧,若有所感地問他:「江牧,你覺不覺得我們兩個還是當朋友比較好?」

江牧雙手插在口袋,高大的身子倚著牆,悶著沒開口。

在他深邃的眼中,看不見他複雜的情緒。

昭瑞走近江牧的身邊,立在他跟前要求著。「阿牧,我,我們兩個會是永遠的朋友,好不好?」她知道她的要求過份了些,但,如果江牧會走、會離開她身邊,她會心痛得受不了的。

江牧將頭抬起,抿著唇,給昭瑞一抹縱容的笑。

「好。」他答應了。只是這樣的允諾有他的言不由衷與無可奈何,而昭瑞永遠不會懂。

昭瑞伸出小指頭,賴著他。「那我們打勾勾。」

江牧伸出他的小指,勾上昭瑞的。

昭瑞彎著兩眉眼,笑得好開心,又窩進江牧的懷裡,昂臉問他。「那……我肚子好餓,你煮什麼給我吃?」

「冰箱里有冷凍水餃,柜子里有泡麵。」

昭瑞邊聽,眉頭擰得更緊。

「我都不喜歡。」

江牧單手拍上她的額。「小姐,將就點。」

「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她嘟著嘴跟他耍賴。

以前,她每次肚子餓,不管多晚,江牧都會特地跑到夜市買她愛吃的東山鴨頭給她解饞。

江牧不看昭瑞眼中的企求,只是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別忘了,我們現在只是朋友。」而這樣的朋友關係是她想要的,不是嗎?

「是友好朋友,是最最要她的那一種。」所以江牧可以像以前那樣寵溺她,她不會介意的。

江牧板下臉來。「冷凍水餃、泡麵、不吃,你可以三選一。」如果她真要兩人只是朋友關係,那昭瑞就不該破壞規則,他們該安安分分地當朋友,逾越的要求不能有。

「這麼神氣?一點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昭瑞扁著嘴巴,扮上委屈模樣,圓滾滾的眼珠子轉了一圈之後,才將就地開口。「就泡麵吧。」

江牧到柜子里找出一包牛肉麵丟給昭瑞。

「啊--」牛肉泡麵從半空中跌到她懷裡,昭瑞單手接住泡麵后直哇哇叫:「你不幫我煮哦?」

「你沒有手?」

「有呀,可是……」昭瑞又是一臉耍賴,像小貓似地蹭到他懷裡。「唉喲,不管啦,你得幫人家煮啦,人家煮的又不好吃;你怎麼可以這樣見死不救,要我屈就泡麵,人家已經夠委屈了,現在還要人家自己煮;剛剛還說什麼會疼我、寵我一輩子,騙人。」昭瑞掄起拳頭,很大力地捶了江牧厚實的胸膛一記。

堂堂男子漢被個小女子栽贓成這個模樣,江牧也只有搖頭舉白旗的份了。

他過昭瑞手中的泡麵,很認命的答應她。

昭瑞揚唇,賞給江牧一個笑,然後離開他厚實的胸膛,俏皮地說:「我還要加一顆蛋。」

「知道了。」

「那我先去洗澡,我等你。」她故意將話說得曖昧,想看江牧會不會臉紅。

很失望地,江牧早就習慣照瑞對他的言語輕佻,是理都不理昭瑞的曖昧,徑自轉進廚房內洗手做羹湯。

江牧盛了水,轉開火,將泡麵撕開來等水開。

他望著手中的泡麵,想起昭瑞第一次在他這裡吃面的情形。

還記得昭瑞說過:她小時候,父母常不在身邊,所以家裡而四個姐弟到了晚上最常以泡麵裹腹;長大之後,很自然地她便養成非逼不得已不吃泡麵的習性。

非不得已就不吃泡麵的習性!

江牧又瞪著手中的泡麵發獃。

水開了,他突然的把火轉滅,丟下已撕開的泡麵,很認命地出門,去幫那個小麻煩買宵夜。

這算什麼?江牧其實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讓昭瑞去屈就她不喜歡的東西,他--真的辦不到。

************

為了怕昭瑞餓,江牧自認為自己夠快、夠神速地從夜市擒了一袋的東山鴨頭回來;但他怎麼也沒想到等他回來的是昭瑞的呼呼大睡。她就倒在他床上睡得香甜,手裡還拿著啃了一大半的乾麵。

這丫頭,真是那麼懶,就煮開水、泡個面,她都不願意!

江牧又好氣又好笑地走近昭瑞身邊,收拾她手裡的乾麵屑。

走進昭瑞,才發現在床頭一張她留給他的便條。

江牧拿起來看,只見昭瑞在便條紙上寫著:

小氣,小氣,說好要幫人家泡麵的,又黃牛,討厭!

在討厭後頭,昭瑞還畫了個鬼臉。

江牧將昭瑞留給他的便條紙收進一個盒子里,裡頭有他與昭瑞兩年來的書信情話,有他們第一次去看電影的票根,他們第一次過情人節時,昭瑞給的卡片,還有……他們曾經的點點滴滴。

「砰」一聲,江牧關上盒蓋,也關上了回憶。

他極有自知之明,明白他與昭瑞之間是回不去從前了。

江牧站起身,替昭瑞蓋好被子之後,將房裡的燈轉暗,走出去、關上門,打了個電話到周家去。

電話嘟了兩聲,馬上就被人接起。

「喂,請問找誰?」一記清亮的女聲揚起。

「我是江牧,你是予諾?還是品心?」

在周家有兩隻夜貓子,一個是專跑社會版的文字記者,家老二周予諾;另一個是專職寫作的周家老三,周品心。

周品心在電話那端,一邊趕稿,一邊講電話。「我是比較漂亮、比較乖、比較聰明的那一個周品心。」

江牧在電話這頭朗朗笑開來。

周家姐妹就是這副德行,平時面對外人總是一副酷酷、冷冷的模樣,然而,一旦與她們熟稔,周家三姐妹沒一個是正經的。

「我以為在周家比較乖、比較聰明的是你們家老四,品尊。」

「唉,那小子是死讀書,比IQ,我跟予諾、昭瑞隨隨便便派出一個都鐵定贏得過品尊那個臭小子。」

周品心在電話那端一邊自吹自擂,一邊還可以寫稿;直到她定到一個段落,畫下句點、擱下筆之後,周品心才以背靠椅,展開一個慵懶舒適的姿勢坐著。

「江大哥,昭瑞是不是在你那?」她問。

「嗯。你大姐說她今晚不回去,要留在這過夜。」

「嗯哼。早猜到她會跑你那去。」昭瑞就是那樣的性子,每回遇到了難題,就跑到江大哥那裡躲。

「只是,江大哥,這樣好嗎?你跟昭瑞都已經分手了,昭瑞還老是去打擾你,這樣真的可以嗎?」

「可以。」他曾答應過昭瑞,他會寵她一輩子的,所以小小的叨擾,小小的牽挂,他真的能接受。

江牧對昭瑞的縱容讓人瞠目結舌,有時候身為昭瑞的妹妹,品心都禁不住的要懷疑。「江大哥,你到底喜歡昭瑞什麼?」

不是說昭瑞不好,而是昭瑞對於她熟識的人,她總是不分老少地任性,要人縱容她的脾氣;她與予諾、品尊是自家人,容忍昭瑞自是沒話說,但,江大哥能遷就昭瑞到這個地步,可以想見江大哥真的是很愛昭瑞。為什麼愛昭瑞?

為什麼能縱容昭瑞到自己都為自己叫屈的地步?

其實總是的答案一直很明朗的印在江牧的心坎里,他對昭瑞的愛存在於昭瑞孩子氣的執著。

外人看昭瑞總覺得昭瑞任性得很無理取鬧,然後他們卻始終忽略了在昭瑞任性的表象下,有她執著的一面。

比如說--

昭瑞很愛小孩,是那種不管認不認識,見到小孩就要把人家抱起來親的女孩,但她卻不溺愛。

記得有一次,昭瑞為了讓一個亂丟垃圾的小女孩撿起垃圾,她不惜扮上後娘臉孔,嚇那個小女孩說她要報警、找警察,直到那個小女孩哭哭啼啼地撿起了垃圾,她才去哄她。

再者,昭瑞雖容易生氣,但卻很善良。比如一個朋友背叛了她,讓她覺得自己被遺棄時,她是那種會很火很火,想將那人挫骨揚灰,但最後卻去日行一善,再告訴自己她很偉大,不需要跟那種爛人生氣的女孩。

昭瑞很怪,思想邏輯有時成熟,有時卻單純得讓人覺得她不真切;但,這樣的昭瑞卻教他感動,讓人覺得她是很認真地在過生活。

而憑藉著這份感動,所以他愛他到現在。

而之所以能忍受昭瑞,包容她的一切,卻又是另一件過往了。

還記得,他和昭瑞相識於登山社,那一年他們攀爬玉山,昭瑞不是社裡惟一的女隊員,卻是惟一一個不喊累、一步一腳印靠著自己力量爬上去的女生。

他還記得當年他為了獎勵她,曾爬上山岩為她摘了一朵小白花,而那朵小白花卻在他們交往後的某一天,他去她家,進到她的房裡時,成了她壓在相框里的一朵乾燥花,小心翼翼地被保存著。

他還記得當時他心裡的感動,且這麼多年不曾遺忘。當年,他在心裡暗暗立誓,告訴自己:就是這個女生了。

就是這個女生了--

這就是每他夢裡低回的聲音,是他幾次想遺忘昭瑞卻怎麼也忘不了的原因。江牧陷於回憶里,久久沒出聲;品心知道自己是為難了江大哥。

說實在的,江大哥出於什麼去愛昭瑞,她這個外人沒有立場去質疑;算了!「只要你不嫌麻煩那就好。」

「那伯父、伯母那?」

「你放心,我會跟爸爸媽媽說昭瑞在你那,你放心。」

「嗯哼,那,Byebye!」

「Byebye!」

周品心掛上了電話,她的房門被打開,從外面伸進一張清秀卻顯得英氣的臉蛋。「剛剛誰打來的?」

「江大哥。」

「昭瑞又去江大哥那了!」周予諾怕自己的驚呼聲會吵醒爸媽,躡手躡腳地走進來,關上房門,才放大音量問:「怎麼又去江大哥那了!那個周昭瑞到底知不知道她已經跟江大哥分手了。」

「她就是這副任性模樣,你又不是今天才認識她。」昭瑞雖是家中的老大,卻是他們姐弟四個中最驕縱依賴的一位。

「可是這樣江大哥太可憐了呀。」

「感情的事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沒有誰是可憐的。」周品心是言情小說寫多了,對世間情愛看得透徹,自是明白在感情的天秤上,只有誰付出得多,誰付出得少;至於對錯,真的沒個定論。

周予諾是個衝動派,對於情呀愛的,又是極端的八卦,而現在她關心的是昭瑞的感情依歸。

「品心,我問你,你覺得昭瑞跟江大哥之間還有那個可能嗎?」

「複合?」

「嗯哼。」周予諾點頭。

提到這個問題,周品心就頭痛。

「他們兩個打從戀愛開始,那種忽冷忽熱的狀況你也是親眼所見的;他們兩個甜蜜的時候是不錯啦,昭瑞就像每天活在天堂里似的;但,你也見過他們冷戰,昭瑞吃醋、不安的時候,那簡直只能用驚天地、泣鬼神來形容。我不敢斷定他們倆會不會複合,我只敢篤定地說他們倆的個性要是不改,真的複合了,不管他們現在有多在乎對方,到最後他們還是會再分手。」

「那溫大哥呢?他是不是比較有希望?」周予諾盤腿坐在品心的床上,一副要「開講」很久的模樣。

其實她在雜誌社工作有個好處,就是對那些媒體寵兒有較多、較客觀的認識,至於溫振宇--

「我覺得大哥是難得的企業小開。」這是予諾的觀感。

「因為他沒有企業家第二代的驕傲與自大,懂得怎麼善用他父親打造的人脈去開創他自己的事業。」品心接話。

溫振宇雖是溫氏家族的一員,但卻是「中洋油品」的總裁,對於溫氏企業,溫振宇只有股份,卻沒有真正插手接管。

由此可見溫振宇是自負的、是傲氣的,所以他不屑依賴家族,自己另創事業;而事實最後證明溫振宇果然有那個條件自負、傲氣,畢竟「中洋油品」以短短的三年時間打入國際市場,揚名海外。

予諾補充道:「而且溫大哥不花心,很少企業小開能做到這一點的。」

看看那些社會新聞就知道,男人的事業有了起色之後,是緋聞一個接著一個。唉,有錢的男人就是這個模樣,寡情又風流;當然,昭瑞身邊的那兩位護花使者除外。

「而最重要的是,溫大哥對昭瑞夠好。」說到這,周予諾就要感嘆了。「有時候我都會懷疑,爸媽當初在生我們的時候,是不是故意把較好的基因全傳給了昭瑞;你看,我們明明人生父母養的三姐妹,但,昭瑞就是能先跑出來當長女、長孫女,不僅爸媽最愛她,就連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比較疼昭瑞。

昭瑞從小就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嬌嬌女。

「更可惡的是,我們三個歲數差不多,為什麼昭瑞遇到的男人都很好,能一味的包容她的任性。」說到這,周予諾又有氣了。

「那是因為你的脾氣太直、太火爆,所以才遇不到一個能包容你的。」周品心漫不經心地應著。

說她脾氣火爆!周予諾的臉都氣綠了。「拜託,周品心小姐,你的行情未必比本姑娘好到哪裡去,好不好?!」

「可是我是甘於現況,不急著結婚,但你可不同了;每回看到昭瑞身邊有眾多護花使者,姑娘你就眼紅。」

「拜託,別把我說得像沒人要的老姑婆。」

「你的確乏人問津。」

「喝!這麼瞧不起我,我沒告訴你,我上次專訪那個立委對我青睞有加嗎?」

「說過N遍了。」她都可以倒背如流。「不過你也說了,人家是要你當他的小老婆,而你差點沒把口水吐在他身上做為答謝;隔天人家的秘書助理打電話撤銷訪談,再隔天,聯合報就刊出你的投書。」

「喝!」周品心這會兒又想到。「你投書的時候為什麼用我的筆名。害我的讀者看到之後不停的寫信來問我是不是真認識那個立委,那個立委是不是真的那麼下流,要我當他金屋裡的那個嬌?」

「嘿嘿嘿,我是幫你打知名度,省得你的書老賣不出去唉。」

「謝謝你的雞婆。」

周予諾下床,假假的鞠了個躬。「不用客氣。」

周品心扯著臉皮陪笑,然後朝著予諾將手伸得筆直。

「幹麼?」周予諾輕瞥品心白皙的玉手。

「稿費。」

「幹麼?」

「對分。」

「為什麼?」

「因為你用的是我的筆名,我收一點點『版稅』這不為過吧。」

「一點點!你要的是對分,是五五分賬耶,這叫做一點點嗎?」周予諾大聲喳唬。「而且那稿費少得可憐耶。」

「一個字兩塊錢,這叫做少得可憐嗎?我投短篇小說,一個字零點六塊都拚命掙了,你一個字兩塊錢是天價,天價,你懂不懂啊!」周品心不管。「錢拿來。」她手依舊豎得筆直。

「唉喲,拜託。」周予諾臉一變,矮下了身段,哀求著。「那多久以前的事,人家錢早花光了,你現在才跟人家要。」

「你今天領薪不是嗎?」

周予諾瞪大了眼。「你連我哪時候領薪水你都知道!」

她們各個是吸血鬼、死愛錢,所以她把她的薪水列為最高機密,而品心--「你為什麼知道我哪時候領薪水?」她擺出兇狠的臉瞪著品心,將事情懷疑到--「喝!你偷看我的存摺是不是?」這是她惟一能猜到的。「你怎麼能這麼『啊裂』啊?!」

「拜託,我才沒那麼無恥。」

「那你怎麼知道我今天領薪?」

「周予諾,你不知道你是那種一眼就可以讓人看透的人嗎?你把你所有的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每到初一的時候,你就會去逛街大血拚,一天到晚眉開眼笑,到了十五,你就會節省開支,到了月底,你就嚷嚷著你要減肥、不吃東西,其實你一說減肥、節食,全家大小都知道你的錢又快花光了。」所以說,她今天不跟予諾討錢,哪時候討?

周品心雙手一插,「恰北北」地開口。「錢拿來。」

予諾見硬的不行,又開始採取哀兵之姿,於是矮下身段,求著。「唉喲,品心,你別這樣啦。我們是親姐妹耶。」

「所以說我們才要明算賬呀。」

簡言之,周家人全是為了錢可以跟自家人明算賬的那種人,所以說這就是周予諾從小就不信他們家會有那種抱回來的小孩就是這個原因,因為周家人愛錢的程度是如出一轍,沒個例外。

她投降了。「明天請你吃飯。」這是她最大的讓步。

周品心跟予諾擊掌。「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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