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空才微微泛白,鎮北王李睿已在書房批閱公文。
這是他自從十二歲即位為王,就養成的習慣。人們畏懼他的冷酷,震懾於他嚴厲的統治手段,但都不能不承認,他實在是個天生的統治者。
當年他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就以無可匹敵之勢,一手掌控了西北十八大將,殺了企圖一手遮天的王府參軍,奪回了已逐漸旁落的大權。
在他鐵腕統治下,西北這個各族人混居、極難治理之地,各行各業蓬勃發展,社會秩序井井有條。周遭外邦也懼於他的威勢,不敢前來騷擾侵犯。
人們對他的敬畏懼怕之中,也包含了無限的崇拜和愛戴。畢竟他把百姓從顛沛流離、飽受外族和盜匪的欺凌中,拯救了出來。
他的手段雖然嚴酷,但無人不認為,其實這是上天賜給西北地區的福氣。
李睿正專心地在書房批示著公文,突然房門被推開,明月像風一樣卷了進來,臉上掛著淚珠,悲傷地哽咽道:「大哥,顧嬤嬤呢?顧嬤嬤到哪兒去了,我到處都找不到她。」
李睿放下手中的公文,見明月梨花帶雨的樣子,心疼萬分。
把她摟抱在膝上,他細心地為她拭去淚珠。
「乖!別哭。昨晚有人帶口信過來,說顧嬤嬤的兒子生病了,所以她連夜趕回去了。」他神色不變地說。
明月深信不疑,她仰起頭,有點著急地問:「顧嬤嬤兒子生什麼病?嚴重嗎?
李睿不動聲色地繼續說:「聽說是中風癱瘓,顧嬤嬤可能得留在家裡照顧她兒子,不能回王府了。」
「什麼?中風?顧嬤嬤,她好可憐!」她傷心地哭泣起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嗎?」
李睿嘆了口氣,「月兒,別傷心了,我已經派人送去足夠的銀兩,你的顧嬤嬤一家人不會受苦。別哭了,你哭得我的心都碎了。」他捧起明月的小臉,憐惜地低頭吻去她臉上的淚珠。
突然明月像想起什麼,急切地說:「大哥,我們把顧嬤嬤一家接到王府來,這樣我們就可以派人照顧她兒子,我也可以常常陪在她身邊,安慰她,你說好不好?」
李睿一愣,沒想到她會有這種想法。
「路途遙遠,我怕病人會吃不肖,萬一病人出了什麼意外,我們怎麼對得起顧嬤嬤?」他搪塞道。
「不會的,我們王府不是有一輛大馬車嗎?就是我常坐的那一輛,病人躺在裡面會很舒服,根本不會有影響,再說我們還可以派大夫隨途跟著,怎麼會有問題?」明月固執地堅持。
李睿還是搖頭,「他們一家人已經在當地住習慣了,不會願意來的。」
「會的,一定會的。顧嬤嬤不會捨得離開我!」她抬頭,仔細打量他的神情,「還是,你根本就不打算去接顧嬤嬤?」
李睿給她問得措手不及,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明月看他不答,不覺傷心萬分,含淚轉身跑出書房。
李睿焦急地追過去,一邊在心裡暗暗惱恨,沒早點打發走顧嬤嬤。
他沒想到明月對這個老女人,竟這麼依戀,他忍不住有些嫉恨。他才是應該佔據她全部感情的人,除了他外,任何人都不能分走她的感情,哪怕是一丁點都不行。
看來春蘭、秋菊也得想法子打發她們走,她們已經跟明月過於親近了。
以前他疏忽了這點,他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他趕到明月的房間,果然如他所料,明月正傷心地趴在自己的床上哭。
兩個侍女春蘭、秋菊,則在她身邊低聲安慰她,一見他進來慌忙行禮。
在他眼神的示意下,二人雙雙退出房去。
「還在生大哥的氣?』』他想把她的身子扳過來,明月卻不肯理他,甩開他的手。
李睿嘆了口氣,「大哥怕了你了,好,我答應你去接顧嬤嬤一家人過來。」
「真的?」明月一聽這話,停止了哭泣,馬上爬起來。
他溫柔地摟過她的身子,「大哥什麼時候騙過你?不過她們一家人願不願意來,我就不敢保征了。」他心裡迅速盤算著。
「顧嬤嬤肯定會來的。」明月甜甜笑著,滿懷信心地說。李睿微笑不答。
然而,明月的希望註定會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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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以後,當明月接到顧嬤嬤的親筆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顧嬤嬤信中寫明,不想再回王府的意願。
明月看了又看,她確信,這是顧嬤嬤的親筆信。她的淚水忍不住在眼眶之中打轉。
一直以來,顧嬤嬤就像母親一樣,照顧她,愛護她。但——她畢竟不是她的親生女兒,有什麼權利去向她要求更多感情?她的淚水頓時如斷線珍珠不停滑落。
李睿一直在旁邊密切觀察她的一舉一動。他見明月的表情,表面不露聲色,心裡卻暗暗高興。那個老女人不會再一直佔據她的心了。
果然,明月含淚抬起頭,「哥哥,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你了。」
李睿走過去,緊緊摟住她,低聲說:「別難過,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別的人會有自己的生活要過,不會一直陪著你。不要緊,你還有哥哥,我說過,天荒地老,也不會和你分離。」
明月依在他懷裡,含淚點點頭。是的!她還是幸福的,她還有哥哥。
雖然這樣想,明月情緒還是一直十分低落。
這天,李睿下令派兵戒嚴北郊草原,驅逐閑雜人等,準備帶明月外出散散心,希望大自然的美景,能解開她的愁緒。
臨出門前,明月還意興闌珊,但當她下了馬車,對著一望無際的青翠草原,只覺得心曠神恰,煩惱盡去。她開始高興地在草原上奔來奔去,忙著摘采草地上的各式花朵。
李睿站在一邊,微笑地望著她。看她終於恢復了愉快的心情,心裡大感欣慰。
明月喜悅地奔到他跟前,抱著滿把的鮮花靠著他,一邊眺望著無際的草原,一邊喃喃道:「要是我會騎馬就好了。迎著風,飛馳到草原的盡頭,一定很痛快!」
「月兒,你真這麼想騎馬?」李睿低頭問。
明月噘起小嘴,嬌嗔地怪道:「想有什麼用?你又不讓人家騎。」
她一直想學騎馬,李睿卻怕她會遇到危險,堅持不讓她學。
李睿聽她這麼抱怨,忍不住微笑。他回過頭,作個手勢。
遠遠跟在後面,暗中保護著他們的王府侍衛,立刻跑了過來。
李睿走過去,對他們吩咐了幾句。那幾個侍衛領命而去,不一會兒,牽來一匹純白的駿馬。
他牽著馬,來到明月跟前,見她滿臉羨慕的表情,不禁好笑。
他走過去,抱起明月輕盈的身子放在馬上。
明月驚喜交加地望著他。
他飛身上馬,一手摟住明月,一手抖開韁繩道:「你這麼想騎,待會兒可別害怕!」
「我才不會呢!」明月喜悅地高聲道。
「抱緊我,坐穩了!」他抖開韁繩,白馬邁開四蹄,向遠方奔去。
這下明月可算是嘗到騎馬的滋味了,但卻遠沒有她想像的浪漫。每隔一秒鐘就一次劇烈的顛簸,她隨時都像會被甩下馬去,嚇得她只能死命地抱住李睿。
「哥哥,騎慢點嘛!」她要求。
「你不是說飛馳才痛快嗎?」李睿沒放慢速度。他感到明月的小手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腰,溫軟的身子緊緊地貼著自己,心頭充滿了甜蜜的幸福感。
他只想持續這種醉人的依偎,根本不想慢下來。
明月見他不理自己,沒辦法只好緊抱住他。
這匹馬速度異常,一陣急馳已奔出去幾十里。李睿害怕明月身體受不了,終於放慢馬速,讓馬慢慢行走。
「月兒。」他溫柔地拾起緊偎在懷裡的明月的臉,見她神色有些蒼白,深深後悔剛才自己的私心。
明月見馬慢下來,這才呼了口氣,忍不住抱怨道:「哥哥,你騎這麼快,我骨頭都要散掉了!」
「對不起,我的小月兒!」他低聲地說,嘴唇輕輕摩挲著明月白皙的耳側,雙手不由自主緊摟住她。
「哥哥,我喘不過氣來了!」明月伸手使勁推他,有些詫異地抬頭看向他。
他這才微微鬆開她。
「那邊有一條小河流,下來休息一下吧!」他抱著明月躍下馬來,任明月一蹦一跳地朝河邊跑去。他牽著馬,慢慢地跟在後面,半天平復不了心中突涌的情愫。
他苦澀地感覺到,要一輩子不碰觸她,其實是一個自欺欺人且根本不可能的笑話。
然而得到她又不會失去她……這似乎只能是個神話,除非——除非能讓明月愛上他!
他咬牙暗自發誓,哪怕要付出一切,用盡一切手段,他也要讓明月愛上他,因為這是他能得到她的唯一方法。「哥哥!」突然,河邊傳來明月充滿恐懼的尖叫。
李睿霎時白了臉,衝到河邊。只見明月渾身顫抖地指著河中央。
只見一個女人的屍體正在河水中漂流。
他衝過去抱住明月,把她的頭按向自己的胸前。
「別看,有哥哥在,別怕。」他輕拍明月的後背,安撫她的驚恐,「你乖乖待著,我過去看一看。」
明月嚇得緊緊攥著他的衣襟,不肯放開。
「你別怕,沒關係的。你靠著馬兒站,我一會兒就回來。」他安頓好明月,朝河邊跑去。
他把那屍體拖上岸,翻轉過來。突然一愣,這個少女居然長得和明月有七八分相像!
他探探她的鼻息,這女子居然還活著。他心中頓時轉了無數心思……這個女人也許會很有用。
這時,明月也跑了過來,「哥哥,她還活著?」
李睿沒回答,只是不斷往她口中送氣,過了一會兒,這女子有了動靜,從嘴裡噴出幾口水,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蠕動了一下嘴,發出極微弱的聲音,但沒人能聽清她說什麼,她就又暈了過去。
李睿探采她的脈搏,知道她的命已撿回來了。她不過是極度虛弱才又暈過去。
「哥哥,她活著嗎?!」明月著急地問。
李睿點點頭,看著跑過來的侍衛和明月的兩個貼身侍女,他對明月說:「月兒,你自己跟春蘭、秋菊坐馬車回去,我要立刻帶這姑娘回府,她需要立刻看大夫。」
明月點點頭。見他抱著這女子跳上馬,飛馳而去,明月才帶著春蘭、秋菊坐上馬車回府。
一路上,她沉默不語。
剛才看到哥哥抱著那女子,她心裡很不舒服。
一直以來,她享有哥哥全部的寵愛,以前,他若遇上此類的事,不過是交給手下人去辦,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把她放在一邊。
明顯地,他對這個陌生的姑娘,似乎有著異乎尋常的重視……想到此,她心頭不由自主地鬱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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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回到王府,詫異地發現僕人進進出出地奔忙著,她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些人都在為那剛救回的姑娘忙亂著。
李睿把她暫時安排在外書房的暖閣里,那是他經常讀書的地方,平時除了明月,沒人敢隨意進出,但現在他卻把這姑娘安排進去。一種平生未有過的酸楚感,頓時』在明月心中掠過。
她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振作精神,朝暖閣走去,想去看看那個落水的姑娘,現在怎麼樣了。
她推開門,就聽見王府的太醫正和哥哥在談話。
她剛想出聲招呼哥哥,卻見床上的少女悠悠醒轉。
那少女忽地坐起身,驚恐萬分地打量四周,「你——你們是誰?這兒——這兒是哪兒?」
「姑娘,你莫驚慌,你落水后,被鎮北王爺救回,你現在是在王府。」太醫微笑道。
少女的臉上露出一絲喜色,「這——這是鎮北王府?」
太醫微笑,「是呀!你眼前這位,就是救你回來的鎮北王爺。」
少女這才注意到李睿。見他俊美非凡的臉上,銳利的黑眸帶著笑意,正上下打量自己。
他遠比傳說中的更年輕,更俊美。她不由得心中一陣亂跳,青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
她慌忙翻身下地,拜倒在地含淚道:「民女織素拜見王爺,民女有天大的冤情,求王爺為民女伸冤?!」
「你不要著急,你有什麼冤屈,我一定會為你作主。不過現在你身子虛弱,需要多休息,等你好些了,再把你的遭遇對我細說吧!」李睿伸手扶起她,溫言道。
「多謝王爺關懷,民女已經好多了,求王爺現在就聽民女申述。民女——民女一家人死得好慘,求王爺為民女作主!」少女落淚不止地急切道。
李睿見此情形,知道如果現在不讓她說出來,她也無法安心,於是坐下,沉穩地道:「好吧!你起來說話吧?!」
李睿眼角瞥見明月悄悄離去,他剛想出聲止住她,卻又停住了。
其實明月一進門,他就看見了,卻故意裝成沒發現她,想看看她會怎麼樣。
但見她一會兒看看自己,一會兒看看那姑娘。見自己全神貫注在這個陌生姑娘身上,居然她進來好半天都:沒注意到,臉色就有些變了。見半天沒人理她,她便轉身惱怒地離去。
見狀,李睿情不自禁微笑了。
這是個好的開端,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