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月上柳梢頭,周訪煙將寒梅送回寒家時,時間已經不早了。

兩人並肩走在路上,月光照出他們長長的影子,寒梅一時興起,跨上前一歲,踩住周訪煙的影子,嘻笑道:「中!」

周訪煙眯起眼,玩興大起,立即往旁邊躍開一步,從寒梅身前繞過,一腳踩住寒梅的影子,也喊了聲:「中。」

這是孩童時候常玩的擊影遊戲,這兩個不認輸的,一方挑起戰爭,非要拼個高下不可,當下兩人便在街道上追跑起來,既要踩中對手的影子,又要護著自己的影子不能讓對方踩中,攻防之間,都需要相當的注意力和心神。

周訪煙比寒梅高,腳步跨的比寒梅大,原本應佔上風,但他的影子範圍也比寒梅的廣,寒梅擅玩這些孩子把戲,一時之間,兩人倒也難分軒輊,一個比賽反應敏捷與否的遊戲因而演成為體力競賽。

聰明的人知道該適可而止,寒梅跑得又累又喘,首先舉雙手投降停止戰局。

「不玩了?」周訪煙停下追逐,調氣一會兒便不再那麼喘。

寒梅喘氣道:「不玩了,不玩了……才怪!」驀地,她沖向他,一腳踩中他的影子,卻一時重心不穩,撲進他的懷裡。「哈,中,我贏了!」

「你用手段,不算。」周訪煙穩住她的身子,她腳步不穩,是真的累了。

寒梅可不這麼認為,「兵不厭詐,怎麼不算?」

「是嗎?你低頭看看我們的影子,到底是誰踩著誰的?」周訪煙笑春指指地上重疊的兩條長影,寒梅踩中的同時,也將自己的影子送上門。

寒梅低頭一看,懊惱的低叫了聲,往後躺去,將自己的重量全轉嫁給周訪煙。

周訪煙不得不摟住寒梅的身軀。見她一點男女之防的自覺也沒有,他不禁嘆道:

「你還是像個孩子一樣。」

寒梅聞言一愣,「像個孩子不好嗎?像你,從一開始認識你到現在,從來都不見你像個孩子過,倒像個小老兒。」

「我沒說像孩子不好。」推開她,他跨步向前。

只是,寒梅若永遠不長大,他與她之間便永遠只能是青梅竹馬的玩伴身分、師徒身分,甚至是兄妹的關係,不可能有進一步的逾越。

他喜歡寒梅的純真,但也希望她能有長大的一天。

寒梅不知道周訪煙此刻的心理,只因不喜歡被拋下,她追上前拉住他的手。「等我。」

「等你?」周訪煙停下腳步,她的手立即竄進他的厚實掌心中取暖。

「對,等我,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握住她的小手,感覺到掌心中的滑膩。「好吧,等你,可是你也要加快腳步才行。」總不能老是讓他在前頭遠遠的等她。

「嗯。」寒梅發覺她相當喜歡兩人親昵的氣氛,「你牽著我的手,我牽著你的手,永遠都不可以放開……」她低低呢喃,弓起彎彎的笑眼。

「什麼?」周訪煙沒聽清楚寒梅在低喃什麼。

「沒什麼。」看到一隻獃頭鵝而已,轉進巷子,就到家了。「到了,送到這裡就好。」

周訪煙看了不遠處的燈火一眼,放開她的手。「也好,你進去吧。」

「嗯,你要不要進來喝杯茶或者……」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你爹見了我,又要逼你嫁給我了。」他笑著催促寒梅,自己也轉身離開,一襲白衣隱沒在夜色當中。

寒梅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頭一陣悵然。

掌心猶似留有他的餘溫,熨貼在胸口,許久許久捨不得放下。

或許她當初真的不該拒絕嫁給他的,拒嫁的話已說出口,再想嫁他,豈非要她上周家求親了?

空氣在不安定的騷動著。

喜鵲一早便在右窗邊的梅枝上啼叫著,下場是吃她一顆石頭。

左窗邊則棲了一隻老烏鴉呀呀叫,下場同樣是吃她一顆石頭。

吵死人了!寒梅根本不管鳥兒是報喜還是報憂,只要打擾到她清眠者,一律趕無赦。

喜鵲和烏鴉雙雙被趕走,本想繼續爬回床上睡回籠覺,房門卻被急促的敲著。

「小娘子,快起來,有大事發生了!」

寒梅睡眠不足的起床氣正要發作,聽見門外人的叫喊,火氣不翼而飛。

連忙打開房門,見是一向替她梳洗的丫頭,她問道:「什麼事?」

「今天一大早,從京城來了好多官爺,現在統統到周家去了,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好多人都跑去看了,老爺剛剛也趕過去了,要我來叫你。」周家向來和寒家交好,連寒家的僕人私底下也和周家的僕人有來往。

寒梅聽著,不覺皺起秀眉,奔回房裡匆匆梳洗,又如旋風一般的到馬廊牽了一匹馬,急驚風的往周家去。

到底是什麼事?寒梅在往周家的途中一直感到相當的不安。

一到周家,隨便將馬丟在一邊,穿過重重圍觀的人牆,想到裡頭去問個清楚。

好不容易穿過人牆,一陣如雷的鞭炮聲突然噼哩啪啦的響起,沒心理準備,又來不及捂耳朵,寒梅先是被嚇了一跳,而後耳朵聾了半晌。

怎麼回事啊?

抬起眼,遠遠望去,只見周家的人聚在廳堂,大家都跪著,一位藍袍官爺站在最前頭,而後周訪煙接過那官爺手上的黃卷子……

「謝主隆恩。」周訪煙接下聖旨,眉心始終都結的像解不開的連環結。

周氏夫婦也同兒子一樣,眉心鬱結著。

一切儀式完畢,跪著的人都站起來,道賀聲一波接一波如潮般的湧來,周家三口只得強作歡顏的接受道賀,直到官差和圍觀的群眾逐漸散去……

「老爺,怎麼會這樣?」周夫人愁容滿面。

周濟民也同樣嘆氣連連的搖頭,「或許是當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有人不小心想起了訪煙,在皇上面前奏了一下吧。」十年前掛冠回鄉,原以為可以就此遠離官場是非之地,誰知道仍舊是躲不開。

人群漸散,寒梅衝進周家大門裡,見人人愁雲慘霧,不禁關切道:「怎麼了?」

周夫人見寒梅來,將事情告訴她。

「皇上下了聖旨,賜訪煙同進士出身,授官翰林學士,要他即刻進京面聖。」這在外人聽來或許是好消息,但對他們來說,卻是大大的災難啊。

「啊,推不掉嗎?」寒梅眼波交纏著他的身形。皇上賜官是何等殊榮,照理說她應該替他高興,但,「即刻進京」豈不代表她要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見到他了?

寒梅不了解周家對官場的恐懼,卻明白自己不願與周訪煙分別,上回他離開,他們足足分別了七年,這回他赴京去,他們又得多久以後才能再見?

「傻寒梅,聖旨都下了,君無戲言,哪裡推的掉呢?」若能推,他們也不必這麼煩惱了。

「不要……」寒梅轉又望向他,難過的低喃。

知道事已成定局,不進京一定不成,雖不樂意,也莫可奈何。周訪煙倒是早已接受事實,並且馬上冷靜下來。

而皇上的聖旨不若寒梅的泫然欲泣令他動容。「寒……」

寒梅滿腔是即將離別的情緒,顧不得他人的眼光,她衝上前抱住他的腰,大聲哭泣起來,「不要走,不要走,我不要你離開!」

周訪煙伸手,擁住寒梅,雖不明白她何以反應如此激烈,卻也實在捨不得離開她,捨不得她的淚水,他緊緊特地擁進懷裡,汲取這一時半刻的溫暖與心動。

大夥的情緒原就相當低落,聽寒梅放聲大哭起來,緊繃的心情也壓抑不住的藉由垂淚、低泣抒發出來,一時間,屋裡的人統統抱在一團,哭的一塌糊塗。

一些尚未離開的鄉里鄰人見狀,無不感到奇怪,皇帝老爺賜官是多麼風光的一件事,不殺豬宰羊好好熱鬧慶祝一番,反而個個哭的如喪考妣,活像家裡死了人,若是喜極而泣,那麼這家表現歡喜的方式也未免太奇特怪異了些。

翌日,周訪煙在家人的送行下,往赴汴京吳興到汴京,走水路相當方便,大約要花上半個多月,近二十日的行程天數。

寒梅失眠一夜,也哭了一夜,一大早起來,雙眼紅腫的像核桃似的,臉色蒼白憔悴,怕送行別離傷心難過,本不想到碼頭送周訪煙,但不去送他,再要見他,不知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猶豫了許久,寒梅最終還是快馬賓士,赴到碼頭只是行船已遠,寒梅趕到時只來得及見著遠處江帆。

「他走了?」寒梅躍下馬,拉著馬韁繩問。

「嗯,沒見到你,訪煙很失望。」江帆漸遠,周濟民轉過頭道。

送行的人陸續離開碼頭,周夫人走到寒梅身邊,從懷裡拿出一件東西交給寒梅,忍著淚道:「這是訪煙要我交給你的,你收下吧。」

寒梅接過那東西,原以為是一條手絹,握在手裡才發現他真正要給她的是包在手絹里的東西,翻開白紗繩子,裡面靜靜躺著一顆殷紅可愛的豆子,結實澤圓微扇,晶瑩如珊瑚,沒見過這種東西。

「這是……」

周夫人好奇的湊過來瞧,「老爺,你來看看,這是什麼東西?」連她也沒見過這種紅色的豆子,想她相公博學多聞,該會見過才是。

周濟民聞言也湊過來看,一見周訪煙給寒梅的紅色豆子,不禁笑了出來。

「這是嶺南才有的東西,俗名紅豆,不過更多人喜歡稱它作相思子。」

周夫人恍然大悟。「訪煙哪裡弄來這種東西呀?」偷瞧一眼寒梅,只見寒梅已臉紅

起來,便好心的不再逗她。隨後她想到一件事,抓著周濟民,笑吟吟地問:「老爺啊,當年你怎麼沒有給我一顆紅豆呢?」

周濟民聞言,暗叫不好,連忙賠笑道:「夫人,你若喜歡的話,我馬上差人到嶺南去買一籃子回來。」

「不用了,已經太晚了。」

周夫人不理周濟民的討好,逕自拉著寒梅離去,留下周濟民開始怨起時下的年輕人怎麼會有這麼多相思不相思的把戲,昔非今比,可苦了他嘍。

汴京

時節由荷花初開的夏天漸漸進入百花凋零,銀雪皚皚的清冷冬季。

原本皇帝欽點的翰林周訪煙、在大宋天子的賞識下,不到半年便破格提升為秘書丞。

破格耀升已為人津津樂道,短短几個月、由無名小卒成為皇帝身邊的當紅人物更教人眼紅,據說皇帝甚至想把公主許配給他,這麼好的運道,哪有不令人嫉妒的道理。

這周訪煙是什麼來歷,頓時成了朝中官僚與城內達官顯貴好奇與猜測的話題,消息傳到了民間,竟連茶館說書人的口中也聽得見被神化的周訪煙的故事。

京城內一家茶樓的客人此刻便圍繞在一張桌子的四周,聽一個消息來源頗神通廣大的「消息通」,大刺刺地談著這名傳奇人物的事迹。

「這周訪煙到底是什麼來歷啊?」有人等不及他慢郎中似地說頭回,話才開場,便直接問出心中的疑惑,同時也道出在場其他聽眾的心中話。

「各位別急呀,聽我慢慢道來……」消息通清清喉嚨,慢吞吞地開口。

「嘖,快說快說,別廢話了。」有人不耐煩的起鬨。

「是啊、快說吧,別吊人胃口了。」

消息通只好依聽眾要求,直接開門見山。

「這周訪煙啊,其實是十年前當權的周丞相的獨生子。」

「那麼他是靠父蔭嘍?」飛黃騰達是人人心中的大願,自然好奇周訪煙是用什麼方法在短短的半年之內做到的。

「不不,周丞相十年前就辭官回鄉去了,怎麼會是靠父蔭呢?」不弔人胃口,他繼續說道:「這周訪煙啊,九歲時應先帝詔,參加神童試,先帝親自考試三天,點為第一,若不是周丞相以兒子年紀尚小為理由,堅持不要兒子入朝,讓先帝打消了念頭,要不然本來當時就要封他官職的,哪還等到現在。」

「周訪煙這麼厲害啊?」九歲就被皇帝老爺點為神童,想他九歲時還不曉得在哪邊抹鼻涕咧。

「還不只是這樣,想必大家都聽說皇上相當賞識他,不僅賜官賜第,還要招他為長公主的駙馬呢。」消息適滔滔不絕地道。

「是啊,這下子有名利富貴,又有嬌妻美眷,不知要羨煞多少人哦。」有人萬分羨慕的道。

「可惜他拒絕了。」消息通不知打哪兒弄來的消息,得意洋洋的公布這尚未流傳開來的大事。

「什麼?拒絕了?」一群聽眾難以置信的叫了起來,這周訪煙是腦袋壞了嗎?還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一個皇室公主耶!世間所有的男人里,能有幾人有機會娶到一個公主?而他竟然拒絕不要?!

「為什麼拒絕?他已經娶妻了嗎?」大夥開始紛紛臆測周勸煙推拒掉皇家親事的理由。

「不,據說周大人還沒娶妻。」消息通被眾人圍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他為什麼拒絕,各位別問我,因為我也不曉得,只能跟各位一起猜。」

消息通話一出口,立刻引來一陣噓聲,原來「消息通」也沒有真的很靈通嘛!

「他拒絕娶公主,豈不是擺明了不給皇室面子,那皇帝老爺是不是氣炸了?」人們隨即又想到這個現實的問題。

「氣喔,怎麼不氣?」消息通又道。

「可是沒聽說他被貶官會殺頭的風聲啊。」是他們消息太不靈通了嗎?

「這就是他不簡單的地方了,據說皇帝老爺非但沒給他『好看』,也沒讓他『難看』,反而還大加封賞他呢。」

可神了,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啊?」

「關鍵在於皇太后。」消息通得意洋洋地說,彷彿春風得意的就是他本人一樣。

「他去找皇太后說清?」不然關皇太后啥事?

消息通搖搖手指:裝模作樣的道:「不,不,不,這位仁兄,你又猜錯了——」

「那位仁兄」當場賞他一記拳頭,讓他滾到桌下去,「少廢話,快說!」

消息通頓時因人們旺盛的好奇心,成為被「嚴刑逼供」的對象。

消息通從桌底下探出頭來繼續道:「是皇太后的病,周訪煙周大人醫好了連宮中太醫都束手無策的怪病啊,身為皇太后的救命恩人,你說,皇帝老爺還會處罰他拒娶公主嗎?當然不會了是不是?再加上當今皇上聖明,求賢若渴,才捨不得因為~件小事就砍了一個人才。」

「原來……」眾人大呼原來如此。

「你們想想看,一名文官竟有能力治好連太醫都要舉白旗的怪病,這周訪煙的能耐還真不簡單啊。」

「的確了不得,不過他又是怎麼有那一手好醫術的,還有他到底為什麼不娶公主啊?」人們將談論別人傳奇的事迹當作茶餘飯後的娛樂,聽罷果然如傳奇一般的軼聞軼事,對於不了解、不明白的,仍充滿了探究的好奇。

臆測與口耳相傳中,多多少少添了些天馬行空想像的成果,誇張了一些事實,隱去了一些真實,也豐富了他們閑暇時無聊的人生。

茶樓上,人們閑嗑牙、喝茶水,茶樓外,瑞雪初降,兩匹快馬迎著雪花,急馳過街道。

兩匹黑色駿馬在一硃色大門前停下,馬上的人身手利落的翻下馬背,將韁繩交給馬僮后,並肩走進屋裡。

「下雪了。」一身素緞紫袍的男子拍拂去沾在肩上和發梢的雪花,與另一名白袍男子站在屋檐下看著紛飛細雪。

同樣看著降雪,兩人卻有不同的心境。

「這雪下的真美。」白袍男子欣賞著雪花紛飛的美麗景象,由衷贊道。

「美是美,不過下了雪,事情就更不好辦了。」紫袍男子無心賞雪,一心被繁瑣的公事困擾。「外頭冷,進屋去吧。」

說著,拉著白袍男子走進屋裡。穿過重重回廊,目的地是議事的書房。

伶俐的僕人早將坐炕暖好,泡來一壺清香的熱茶。

「你下去吧,」紫袍男子揮子遣退僕人。

「是的,大人。」僕人迅速的退出書房,併合上門。

這名紫袍男子是吏部侍郎孫逢恩。

日前汴京城皇族陵寢陸續被盜,被盜的皇族陵寢個個被挖掘的慘不忍睹,引來皇帝老爺的震怒,立即指派孫逢恩查明此事,限期三個月,此刻他便是為此事在煩惱。

一般王公貴族的墓室因為怕被盜墓,主墓究竟選葬在何處,通常都會放出不同的風聲以混淆耳目,尤其是帝王的陵寢,更要求絕對的保密,因為帝王陵寢必擇龍穴,事關一國的延續與存亡,往往被徵召建築墓室的工匠在工程完成後,就會被迫殉葬在他們自己建的華麗墓穴當中,他們的家人則由皇家從優撫恤。

盜墓賊的手段相當高明,而且為數不少,不但連續在短時間內盜挖了數位開國功臣貴族的墳地,並且將墓穴中的奇珍異寶通通搬個一件不剩,能找到正確的下葬地點已相當不簡單,更何況是將大批寶物安靜無聲的運走——或是藏到了某個官府遍尋不著的地方。

授下盜墓案件以來已經個把個月了,孫逢恩不但遍尋不著被盜的殉葬物品,亦找不到一點盜墓賊的蛛絲馬跡,只抓到了幾個慣竊,卻都只是一些小毛賊,與盜墓事件無關。

捉不到盜墓賊,孫逢恩只好加強京城內外的巡邏與守備,防止再有墓穴被盜,不知是否因此起了嚇阻作用,盜墓賊似乎收斂了些,已經一段時間未聞又有哪個皇親貴族的墓地被盜。但是沒有成果的調查進度仍讓孫逢恩相當焦急,只好對外求援。

在周濟民未辭官前,與孫家是世交,從小就認識孫逢恩的周訪煙當然得義不容辭的協助他調查。

兩人費了相當大的功夫,在孫逢恩明察、周訪煙暗訪之下,總算查出了一點眉目,但因沒有確切的證據,又事關重大的情況下,為避免打草驚蛇,他們對外還是聲稱找不到盜墓賊的蛛絲馬跡。

孫逢恩從書櫃中的暗格里取出一疊搜集來的資料,將之移到周訪煙面前,「你猜的果然沒錯,這不是單純的盜墓事件。」

周訪煙翻看著那疊資料,眉宇微微擰起,原來閑適的心情也消失殆盡。

「依你看,這件事的影響會有多人?」攏起調查的資料,他抬頭詢問。

孫逢恩面色凝重,「足以動蕩國本了!」

「是,弄不好的話,恐怕大宋不保。」

「我們是不是即刻稟告早上?」原本以為只是單純的盜墓案件,只不過盜墓賊膽大了些,犯到皇家來,誰知道案件背後會存在這樣大的陰謀。

「不,不行,我們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八王爺意圖不軌。」雖然查到的事實明確地指出這個可能,但在沒有足夠令八王爺認罪的證據前,仟何打草驚蛇的舉動都是不智的,休說弄不好會被反咬一口,糟一點的情況,搞不好會引起兵燙。

「可是不趕快揭發,以八王爺兵權在握的情況,一旦他起兵篡位,到時候誰也阻止不了。」

「這點你放心,他手上的兵力還不足以幫他另起江山,否則他不需要與海盜勾結,再者,在他尚未找到他要的那樣東西之前,他不會貿然動手,我們還有時間可以防備。」周訪煙冷靜的分析。

「希望如你所言。」孫逢恩被這沉重的責任壓的直不起背。嘆了口氣,他道:「訪煙,幸好有你,不然我可能查了半天也查不出個玩意兒來。」

是不是周訪煙發覺減內近來出現了一些奇怪的人,進而追查他們的來歷,發現是東瀛來的海盜,與八王爺有不尋常的往來,這個案件可能就沒辦法水落石出而他也要等著被皇上砍頭。

「只能說是碰巧吧。本來只是要去看看被盜的殉品有無流入黑市,查了幾墓賊到了墓中的寶物卻不販售,其他也沒聽說有這批寶物流出,難道盜墓不是為了錢財,那麼這

件事可真有點蹊蹺了,剛巧聽到行商說最近有一些東瀛人出沒在城中,朝廷明明禁止商人與外國人隨意交易,怎麼會有東瀛人出現在京城內,而且又剛好在墓穴被盜之時,當下就覺得不尋常,沒想到調查之下,會找出這麼大的一件陰謀。」周訪煙皺著眉說。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他們要盜墓?」如果那些東西並不打算在國內販賣的話。事實上,除非要搜集方物,否則誰要殉葬品?多不吉祥!

「王室的墓穴向來不吝惜於殉葬品,墓穴理想必有大量的金銀珠玉。金銀可以就地重新熔鑄,不成問題,我在想了,能是為了購買兵馬在做準備,至於其它連城寶物,交給海上的人處埋就沒問題了。從唐朝以來許多國家就相當喜歡我們國內的絲綢和工藝品,要獲得這些東西的外國商人只能在沿海的幾個市舶司交易,不僅不方便,又要扣重

稅,百姓偷偷在海上和外國船隻交易的其實不少、

那些東瀛人想必除了當海寇以外,也善於貿易……

不過這都只是推測,真正的原因還是得問問當事人才能真相大白。」

孫逢恩聽的唯唯是諾,萬分佩服道:「你懂的還真不少,好像沒有一件事情難得倒你一樣。」

周訪煙笑道:「你不用佩服我,我若不是曾隨我師父走遍大江南北我又哪裡知道什麼是天,什麼是地呢。」

「原來我不知道什麼是天,什麼是地啊。」孫逢恩搖搖頭。想來他確實是膚淺了些,不了解人民習性和地為民情風俗,要做一個好官,談何容易?

周訪煙驚覺說錯話,忙賠罪道:「訪煙失言,請見諒。」

孫逢恩一笑置之,「我該跟你道謝呢,怎麼你反要向我賠罪?」隨後思及尚有事要商議,他又道:「這件事非同小可,依你看,該怎麼做才好?」

周訪煙心知此事馬虎不得,想了一會兒,問:「朝中可有足以信任的將領或掌兵的官員?」

孫逢恩鬱結著眉宇,「現在朝中黨派暗中斗的可厲害,在不確知八王爺是否有同黨的情況下,將此事告訴第三人恐怕不要……啊,等等,我想到一個人了。」

「誰?」周訪煙問。

「兵部尚書耿正耿大人。他與先父是好友,只是近年來疏於往來,不過應該可以信任。要將此事告訴他?」

周訪煙考慮了會兒才道:「等找到多一點證據再告訴他,屆時請他暗中戒備,以防八王爺起兵造反,我們要密切注意八王爺的舉動,若找到足夠的證據,就揭發出來。」

「嗯,目前也只有這樣了,那我最近守備要不要放鬆一點?」

「也好,讓他們露一點尾巴出來,我們才揪的到,不然狐狸可是相當狡猾的。」

「那好,今天工作到此結束,待會兒留下來用個飯吧,」密談結束,孫逢恩起身伸伸腰杆子,順便打開書房密閉的門窗,「啊,雪下的這麼多啦。」

周訪煙從窗外望去,只見降雪初停,但地上與屋檐已積了一層薄雪,將蕭條的秋景入了銀白的冬雪世界。

「雙雙聽說你今天要來,特地下廚要幫你備一桌好菜。」孫逢恩率先走出書房,不忘替妹妹牽紅線。

周訪煙跟著走出房外。聽孫逢恩又說:「只是你連公主都看不上眼了,不知道要怎樣的天仙美女才能做你的妻?」他有意無意地試探著。想知道自己妹妹有沒有希望了該不該繼續痴迷下去?

「我的妻不用是天仙美女。」周訪煙淡淡笑道,明白孫逢恩的用意。

孫逢恩聞言一愣,「啊,那……」雙雙有希望嗎?

「這株梅樹長的真好。」周訪煙停步下來,目光被雪地中一株紅梅給吸引。

梅花已經開了嗎?北方天冷的早,江南的梅花還未到綻放的時候吧。

「長的好,不如折一技回去插在瓶子里看吧。」一聲嬌嫩的嗓音從迴廊處傳來,轉眼間步出一位娉婷少女,笑臉盈盈地走到雪地中,縴手攀上梅樹,欲折下生滿花苞的梅枝。

「且慢!」一隻手輕輕格開折梅的纖纖素手,阻止了少女的舉動。

孫無雙愣了一下,不懂為什麼他阻止她折梅,「周大哥?」是因為他說梅花長的

好,才想折下梅枝送他的呀。

「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花要開在枝上才美,姑娘就饒了它吧。」周訪煙半開玩笑的勸孫無雙打消折梅的想法。

他將她比作美人呀?嘻!孫無雙不禁竊喜,「好吧,就聽周大哥的。」

「你們好像都把我當成隱形人了。」孫逢恩不甘寂寞的說。

孫無雙紅著臉道:「哥,你別亂說了!」事實上孫逢恩什麼都還沒說。

「我說了什麼了?」孫逢恩不禁取笑道。

發覺自己失言,孫無雙的臉頰紅的宛如胭脂。

她嬌聲道:「好哥哥,你別取笑人家了。」她眨眨眼,暗示孫逢恩別幫了倒忙。

「好吧好吧,我不開口就是。」唉,小妮子真現實。

孫無雙轉對一旁的周訪煙道:「周大哥,你一定餓了吧,我準備了一桌好菜,請你務必賞光。」

知道推拒不掉,周訪煙只得點點頭,見著孫無雙因他頜首而歡欣的神情,他知道自己必須找個機會讓孫逢恩知道他無意於孫無雙。

半個月前從京城寄出的信,半個月後到江南吳興已經算很快了,兩地信件一來一往,往往收到回信,已是一個月或更久以後的事。

「訪煙來信了。」

周濟民接到兒子的信,夫婦倆爭看信的內容,拆信的手微微顫抖,是生怕信中有不好的消息。

「老爺,你拆快點啊。」

周夫人等的有點不耐煩的催促。

抖顫的手放棄了與信封的搏鬥,將信丟給妻子。

周夫人接過信,也微微顫抖。

「夫人,你快拆呀。」

「少羅嗦。」周夫人橫他一眼,轉身捉來一把剪刀,快刀斬亂麻,「喀嚓」一聲,剪掉信封糊口。

急忙展信閱讀,看到第一句:「爹,娘,孩兒一切安好,請寬心。」夫妻倆鬆了一口氣,才敢繼續讀下去。

首句先報平安已成了周訪煙給家裡書信的習慣,因為雖看不到父母讀信的模樣,大抵也能料到大概情形,所以在書信里,他必會先說明自己仍然平平安安,才開始聊一些其他的瑣事。

讀完了不算長的信,周濟民夫妻倆總算放心了些,但思及這封信是半個月以前寫的,難免又開始憂心忡忡起來。

將信收回信封里,才發現裡頭還有一張見方的紙箋,夫妻倆連忙取出,看見上頭的題字,兩人相視一笑。

周夫人故意問道:「給誰的呀,又沒寫名字、訪煙也真是的。」

「給寒梅丫頭的。」周濟民道。

「你就這麼確定?」周夫人挑眉。「這上頭五個大字該是問咱們家的梅花開了沒吧。」

「夫人,別鬧了,『寒梅著花未』不是寫給寒梅的是給誰?待會兒讓個家人把紙箋送去給寒梅吧。」做老爹的可得幫兒子一把才行。

周夫人嘆道:「寒梅寒梅,就怕梅花都開了,他也來不及摘采。」她要何時才看得到媳婦進門抱孫呢?

「別抱怨啦,今年來不及摘,還有明年啊。」

摘花的人都不急了,他們急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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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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