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喜乎?悲乎?人給他了,心也給他了,偏偏……又是心甘情願的,但會不會到最後才發現,自己什麼都不剩了?
晁暖站在浴室里,看著鏡中一絲不掛的自己,細細地審查著身上的每一處,第一次她覺得對自己的身材不滿意。
一向認為自己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晁暖,突然發現自己就算什麼都沒缺,頂多也只是過得去而已,但以後可不是她覺得可以就可以了,還有一個人的意見要比她重要的多,如果舫認為她的身材不值一顧又該怎麼辦?她恐怕連「修改」的本錢都沒有。
她沒忘記這將是他們的新婚之夜,而裸裎相見是難免的,若是他一切結婚的細節都備齊,卻偏偏省略了今晚的這個步驟,那她受傷的可就不只是自尊而已。
因為身體一向並不很好,進而影響她青春期的發育,不到一六0的身高使她顯得嬌小玲瓏,雖然該有的都有了,但尺寸顯然全是縮小版的,連最重分量的胸、臀部位也堆不出多少脂肪,看起來平板板的,有衣服掩飾的時候還能利用一點手段補救,一旦褪去所有的束縛,她的「沒有」就變得相當明顯了。
惟一還算得上水準的大概只有這一身白晢得像是可以擠出水的皮膚,這也是她僅有的自豪了。
晁暖嘆口氣,套上準備好的睡衣,心想,現在煩惱這些都太遲了。
站在水雲舫的房間里,晁暖心中的緊張只有不斷的加深,她從一開始就被告知婚後必須住在他的住所,卻直到婚禮的前一天才真正走進這棟高級住宅大樓,那時因為過於忙亂,沒有心情觀察這個即將成為她的家的地方,此刻獨自站在這個房間,心裡更是七上八下。
她想,舫這些年真的很成功,光是看他能負擔得起這間高級地段的大坪數住宅就可一窺分明,加上講究的裝潢及傢具,少說都要上千萬,這可不是隨便平常人都能擺闊得起的。
這是他們的新婚夜,而晁暖卻只能緊張地站在房中,手足無措地盯著那張雙人床。
當水雲舫回房時看到的就是這幕景象。
因為不想讓氣氛顯得太緊張,所以水雲舫將主卧室讓給晁暖,自己則到另一間浴室將自己整理好之後才回到房中。
自從決定與晁暖結婚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一直處於虛盪的狀態,完全沒有靜止的跡象,只能照著本能反應安排每一件事,幸好他還有一個能幹的秘書,不然他搞砸的絕對不只是一個婚禮,連(滄實珠寶)都可能因為他的恍惚而陷入前所未有的財務危機。
對於娶晁暖為妻這件事,水雲舫從頭到尾就沒有任何疑慮,也許這十三年裡他一直刻意不讓自己想起她,但晁暖的身影卻從未自他的腦中、心中剔除,從他第一次抱住她時,就已經決定了他的歸屬,絕對不會有第二種結局。
而現在,看到她罩著一襲純白的棉布睡衣,就像一個等著為他獻身的天使,一股猛烈的欲潮如海嘯般狂涌而來。
「暖。」
水雲舫的聲音讓晁暖猛然回頭,「舫……」
水雲舫一步一步地拉近兩人的距離,僅僅只是這樣看著她,就已經讓他的緊繃幾乎到了極限狀態,到這個時候,他亦無法再否認晁暖對他的影響,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其他女人能像她這樣引發他的反應。一直到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時,水雲舫才停下腳步,「暖,你會害怕嗎?」
晁暖覺得頸背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由於水雲舫低沉得幾乎可以穿透她的聲音。
搖了搖頭,「我不怕。」她的眼中儘是對他的信任,「只是有些緊張。」
「是嗎?」水雲舫一手輕輕地撫過她柔嫩的臉頰,「我也很緊張。」
「真的嗎?」晁暖不敢相信他也會這麼說。
「對你,我從不曾言不由衷過。」水雲舫依舊流連在她滑若凝脂的肌膚上,而晁暖就像一隻受到主人寵愛的小貓,自然地以臉頰摩娑著他溫暖的掌心。
「我知道。」她知道不管他有多少恨,從重逢到現在,他從未對她做出任何可以用「報復」這兩個字形容的事,沒有欺騙、沒有傷害,惟一有的只是讓人心慌意亂的冷淡。
水雲舫沉浸在她眼中毫無保留的信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被激起了,他壓低聲音地說:「如果你再這樣看我,恐怕我就要控制不住了。」
晁媛偏頭看著他,疑問道:「這個時候你還需要控制什麼呢?」
一句話,僅僅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就讓水雲舫完全失去控制,他原本就沒打算當個君子,她是他的,他要這個事實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毫無疑問。
他低頭吻住她,那是一個猛烈、毫無保留的吻,然而,兩個人之間除了唇的接觸之外,其餘的部分依然保持著原來的距雛,但延燒起來的火焰已迅速地蔓延至兩人全身上下。
晁暖沒有閃避也沒有退卻,她怯怯地迎接他的親吻,雙眸亦依照他曾有過的吩咐清靈地大睜著,其中盈滿了對他的信任。
只是一個吻,水雲舫卻覺得自己像是燒了起來,這個吻是他多年來一直渴望的,連他都忘了自己想了多久,因為他一直刻意遺忘這股渴念,但是現在,他再也無法忽視這股需要了。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有這樣瀕臨失控邊緣的時候,過去的十幾年,當身邊同性同伴將追逐狂蜂浪蝶作為畢生職志時,他情願留在家裡靜靜地泡一壺荼。讓心裡所有的情緒沉澱下來,女人對他來說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存在。
他其實也不是沒有試過,那些自詡為酒肉朋友的花心大少,看到身旁居然有一個自願當隱士的他,看不過去之餘便起鬨計畫,要毀掉他這個世紀末最後的處男,甚至乾脆把他綁到飯店裡,和一個頗具姿色的現代花魁關了三天三夜,然而儘管他也無意固守貞操,卻怎麼都無法對那豐胸隆臀的艷女產生「性」趣。
最後那個「波濤洶湧」、尺寸驚人的花魁在百般挑惹不成,而自己明明不行、卻又一臉無所謂的雙重打擊之下氣急敗壞地衝出飯店,在臨走之前還放話說要告知所有的姊妹淘,以後絕對、肯定、打死都不做他的生意!因為就連那個號稱「聖人無法擋」的花魁都敗戰而退,那批狐群狗黨只好放棄要他「正常」一點的念頭。
然而,只有他知道自己不是不行,雖然活到這把歲數還沒有性經驗的男人恐怕只有自小生活在廟裡的和尚可以比擬,但他很清楚自己要什麼,所以沒必要把精力浪費在不相干的女人身上,他等著命運將她交到自己手中,全副心神都放在這份即將到來的期待上,其餘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不重要的。
每當午夜夢回時,一個清靈的身影就會不斷盤桓在他最甜美的綺夢中,那時的反應是最真實的,也讓他知道全世界的女人不勝枚舉,而他只要一個。此刻,這個女人就在離他極近的地方,水雲舫再也忍不住不碰她,他再也不會放她走了。
再多的仇恨都不曾讓他對與晁暖實行夫妻之實這件事產生任何疑慮,因為他實在太想要她了,想到他幾乎懷疑自己是怎麼度過沒有她的這些年。他從沒想過要以將她冷落深閨的方式來報復,就算心中有恨,他依舊無法對她殘忍。
「媛……閉上眼睛。」他有太多說不出口的話,也只能以行動來表達。
晁暖聽話地閉上雙眸,他的吻已經讓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憑著本能做出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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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水雲舫自絢爛中回過神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也幾乎有過短暫的昏迷,儘管只是原始的生理衝動,但他感覺到的絕對不只是這樣,那是他們兩個人全心的結合,沒有任何字眼能夠褻辱。
他是愛著它的,這個事實從他見到她起就沒改變過,就算他原本可以自欺欺人,但在經過這一夜之後,一切都不會相同了。
他從不後悔在面對許多挑逗他的艷色佳人時總是保持無動於衷,因為他心裡早就住了她,他沒有辦法在愛著晁暖的同時,又對其他女人做出只該對最愛的人所做的事,這麼多年的等待是值得的,他依舊可以自豪地面對她的純潔。並給予同等的尊崇。
但是,晁原趁著父親意外過世奪取公司的事實依舊沒有改變,他能夠忽視這一點,專心地愛著她嗎?
不,他沒有辦法,這十幾年的恨已經太深刻了,不是說忘就能忘的,但他對晁暖的愛卻是根深蒂固,連最強烈的恨都無法抹滅這份早已烙印在他心頭的感情,他該怎麼在愛與恨之間取得平衡呢?他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兩種極端的情緒,因為他無法不恨晁原,他也無法不受晁暖,這完全相反的感情巳快要將他撕成兩半了。
他只能緊緊地擁著沉睡的晁暖,思考著今夜之後,他又該用何種面孔來面對她呢?他無法對她採取任何報復的手段,那只是他將她留在身邊的借口,但他也無法敞開心胸給她全心的愛,因為他的心已經被更沉重的恨給蒙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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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生、向生,你還好嗎?」
晁原憂心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好友,他怎麼也想不到前不久還與他高聲談笑的人,這會兒竟然因車禍送入醫院急救,而他卻是因為帶女兒來醫院檢查才及時趕上,這是多麼諷刺啊!
由於妻子與女兒都由於心臟病先後出入過醫院幾次,這裡可以說是晁原最痛恨的地方,偏偏又出了這種意外,教他怎能不感到痛心呢?
水向生吃力地睜開雙眼,在他眼前的是好友與妻子,「雲舫呢?」優秀的兒子一直是他最大的驕傲,但他還能看得到兒子的未來嗎?
「他已經趕來了……」
水向生看見妻子強忍的淚,試圖用輕鬆一點的口氣說道:「別太難過了,我不會有事的。」他言不由衷地安慰妻子。
因為他確實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一點一滴地流失,他知道自己傷得很重,事實上,他也很訝異自己還能醒得過來,不過他得珍惜這個機會,因為他放不下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水向生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晁原,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有什麼事就說吧。」晁原極力甩開好友正在交代遺言的感覺,雖然醫生也說希望不大,要他們盡量讓病人說說身後的交代,只是他沒想到向生自己已經察覺他們都沒有發覺有一個纖小的人影正安靜地坐在病房的一個角落裡,絲毫不表現出自己的存在,晁暖知道大人們正在談十分重要的事情,她是絕對不能打擾他們的。
「晁原,我希望你能接下整個(原生珠寶)。」水向生的語氣異常的平靜,就像在閑話家常一般。
「你在說什麼啊?」晁原已經夠不安了,實在無法接受他像在交代後事的模樣。「不要胡思亂想,好好養傷,公司是少不了你的。」
水向生固執地看著他,因為他運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聽我說,晁原,我知道自己的情況,有些事如果不說就來不及了。」
晁原挫折地低咒了一聲,「要說就說吧。」他心想,他聽不聽是另一回事。
水向生浮起一抹無力的微笑,「晁原,我的話你一定要聽進去,否則你會後悔的。」朋友做了這麼多年,他會不知道晁原在想什麼嗎?
晁原沒再作聲,水向生則繼續道:「如果我過不了這一關,公司所有的股份和營運就全部交給你了。不,還不要說話,先讓我把話說完。」
水向生喘了一下,才調過了氣,見他這個樣子,晁原也不敢再打斷他的話,有些事就算不乘認,也不當改變結果的。
「當了這麼多年的兄弟,我會不明白你的困難嗎?雖然你什麼都不說,但是我知道嫂子和暖暖的痛讓你並不好過,錢的事情我就不多說了,但是我知道一旦我有了什麼意外,該給雲舫的,你一定不會少一分,現在市場的情況也不好,這很可能會讓你顧不了家裡,而我不能讓你這麼做,反正雲舫年紀還小,也缺乏歷練,現在給他什麼都賺太早,不如讓你能沒有後顧之憂地照顧嫂子和暖暖,公司的資產讓你分配我也放心。」
說了一大段話,水向生有些疲倦地看著相守了大半輩子的妻子,「我這麼做你不反對吧?」
她忍著淚、輕輕地搖搖頭,「你想怎麼做我都會支持你的。」
水向生微微笑了,「晁原,你可不能拒絕。這是我最後的一點心意,這筆帳你儘管欠著,該回收的時候雲舫自曾向你討的。」
「向生,不要說了,我不能接受的啊!」晁原低吼道。
「能不能是要由我來說的,現在的情況我會不比你清楚嗎?而且暖暖以後就是雲舫的新娘,我為她打算又有什麼不對呢?晁原,不要固執了,如果你因此覺得對我有虧欠的話,就好好經營(原生珠寶),否則,我死也不會瞑目的。」
聽到「死」這個字,除了水向生之外的每個人都不由自心底頭動了一下,包括一直保持安靜坐在角落的晁暖。
「晁原,你就接受吧,向生的固執不下於你,難道你就不能日他安心嗎?」身為妻子,她必須完成丈夫的心愿,而她也已經決定怎麼做了。
晁原嘆了口氣,「知道了,我答應就是,可以了吧?」
水向生笑了,「我知道這麼說很奇怪,不過,晁原,謝謝你。」他疲累地閉上了雙眼。
「爸爸!」水雲舫趕到了,驚慌的眼神一反平常穩重的神情,就像一個十八歲的少年。
結果,水雲舫只見到了父親的最後一面,水向生還是因為傷重宣告不治,從此天人兩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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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原在夥伴去世后還是不得不一肩挑起公司所有的事務,儘管問心有愧,但這對他確實是極大的幫助,公司的收益在景氣逐漸復甦下亦有所成長,因而晁原又興起了將原屬於水向生的股份還給水雲舫,雖然對他來說還是有點困難,但他相信自己可以撐得下去的。但是,他沒有想到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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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雲舫提起簡單的行李,跟著母親走出家門,望著自出生后就一直不曾稍離的家,他真的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走,父親去世之後這裡就是惟一能懷念父親的地方了,他絕不認為母親能這樣一點都不猶豫地離開。
為什麼?晁原乘機奪走了屬於父親的一切,他可以不在乎的,因為他並非一定要繼承父職,他深信自己一樣可以開創一片天,但晁原又為什麼非要趕盡殺絕不可?難道他們母子的存在礙著晁原了嗎?
「雲舫,該走了。」
母親輕聲的催促讓他轉回頭,卻又忍不住看向另一座並列的建築,他肯定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晁原不久就會回到家,當晁原看到隔壁人去樓空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高興?還是鬆了口氣?怎麼樣都無所謂,因為他不會讓晁原永遠輕鬆自在的!
他在瞬間作了決定,突然,一個窗戶邊的纖弱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不由得在心裡默默地起誓,暖暖,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不,舫哥哥不要走!不要!
晁暖怎麼都忘不了當年水雲舫離開時最後的眼神,那有著堅毅、不屈、以及恨意的神情,直接刺送了她的心,從他的眼神中,她看出了他對爸爸的恨意,也知道其中的原因,如果他發現自己才是罪魁禍首,又會怎麼看她呢?
她不要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她絕對無法承受的!但是,他就要走了。
「不,別走……別走!」
「暖、暖,你在作惡夢,快醒過來。」
水雲舫的聲音穿透了她的意識,將她自夢魘中喚醒。他沒有走!這是晁暖惟一想得到的事,她本能地緊抓著他,「舫,你不要走,不要走……」
「我沒有要走啊!」水雲肪只是輕聲地安慰她,「安心睡吧,我哪裡都不去。」
晁暖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凝視著他,「真的嗎?」
他自問,面對著這樣的一雙眼睛,有誰能抗拒得了呢?何況是從小就被這雙明眸迷得團團轉的他,現在他惟一能想到的事就是先安撫她,他是最見不得她落淚的。
「當然是真的,我說過永遠陪著你的,你不相信我嗎?」過去對她的承諾輕而易舉地從他口中吐了出來,就像他們從沒哎有分開過一樣。
「相信。」
兩人緊緊相擁,只有在褪去了所有防備的夜裡,他們才能如此直接地表露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