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將軍!」嬌喝一聲,笑漾了容顏。
「姑娘忒聰慧,不過十數日便有如斯進步,劍淵佩服。」
「西門劍淵,你大客氣啦!」初雲爽快地說,「要不是你教我,我還不知道有這麼好玩的東西呢!」
「姑娘覺得有趣,是因為姑娘能了解個中玄妙,若尋常人學起來,可能就不覺如此吧。」
「嘿嘿……是么?」初雲乾笑兩聲,每次聽西門劍淵說話,少不得一個累字。
「姑娘可有興緻,再戰一回?」笑容溫煦,西門劍淵問道。
「不了不了!」素手猛搖,她說得飛快,「你不是這裡的頭兒么?總不能老讓我霸著你,旁人會不高興。」
「這姑娘就毋須擔心了,既然在下是西門世家的少主,旁人便無可議論。」他將她面前的茶杯重新注滿。「況且,姑娘是客,主人盡心招待貴客乃分內之事。」
「我不算你的貴客啦,你們要招待的,是……是他,我是順道跟來的,已經夠不好意思了。」看來,待了個幾天,她多少也學會了客氣話。
「順道又怎樣,劍淵當你是貴客,你就是貴客。」西門劍淵微微一曬,「更何況,皓燕兄有事正忙,劍淵替他照顧姑娘,也是應該。」
他的話,讓她想到垚冰,心頭不由得一酸,臉上立刻堆起遮掩的笑,轉了話頭:「西門劍淵,我想出去走走,棋,咱們明幾個再下吧。」
「那好,劍淵……」
明眸一眨,搶下了話:「劍淵就不必陪了,姑娘我呀,會照顧自己的。」
「哈哈哈哈哈!初雲姑娘真性情,講話著實快意。」西門劍淵知道她在調侃自己,忍不住為她的直率朗笑出聲。
呵、呵呵、呵呵呵——管它什麼快意慢意,現在,她只想出去透透氣兒。
「好吧,那我差人備轎去。」
「噯噯噯,別備什麼轎。」初雲急急阻止,前幾天貪新鮮坐了一回,在裡頭搖來晃去的,當真難受得緊。「我有自己的馬,騎馬出去就行了。」
「這樣……那好吧。」見她那模樣,西門劍淵已然明了,「不過,讓在下找個人為姑娘帶路,這樣可好?」
「好,就這麼著。」舉杯仰頸,一口飲盡茶液,初雲興高采烈站起身來。
在他面前,第一次有人喝茶喝得如此豪氣,這人,還是個姑娘家。西門劍淵笑著搖搖頭,輕嘆了氣,神情卻帶了寵溺。
「有什麼不對么?」他怎麼還坐著?
「沒什麼。」斂斂心緒,西門劍淵跟著站了起來,笑容依舊溫和雍然,「姑娘隨劍淵來。」
※※※
「往城南去,就是有名的大雁塔了。」西門劍淵為她找了個熟悉掌故的隨從,恰好能應付初雲一籮筐的好奇。「據說唐朝時候有位三藏法師,曾到西邊兒取佛經,法師取經回來后,仿了西邊廟塔的模樣,在慈恩寺里蓋了這大雁塔。」
「真的么?」圓眸一亮,初雲興奮地輕呼出聲,「我是打西邊來的,剛好可以去驗驗,看它蓋得對不對!」
沒想到兩人兩騎,才到了慈恩寺門口,就見到一群人狼狽向外奔逃:「快快快,快去報官!有人在廟裡頭打起來了。罪過、罪過啊……」
「小姐,咱們別進去吧,改天再來。」
「好,反正塔蓋在這裡,跑不掉。」初雲答得利落,沒必要去勝渾水。
正當她準備勒馬掉頭之際,不安的感覺墓地湧起,驚得她眼皮直跳,結結實實打了好幾個寒顫。
「小姐,怎麼了?」隨從發覺初雲沒跟上來,回首卻見她愣在當場。
不安,像暴雪紛落,迅速積深,初雲不明白是什麼緣故,但莫名的驅力讓她毅然決然下了馬,人就往廟裡飛快奔去。
她知道,倘若不去探探,因在心槽的厚雪肯定會來場大坍崩。所以,無論如何,得去瞧瞧,一定得去瞧瞧!
沒想到,這一望,裡頭竟是——「咦?偷羊賊?!」
「皓燕,納命來!」使劍的藍衣男子,招招凌厲,進攻不曾稍緩,「在這密閉的大殿,諒你輕功再高,也很難施展得開。」
「哦?你連這點都算進去了?聰明!確實聰明!」垚冰側身閃過一劍,表情仍舊微微帶笑,眸底卻出現未曾有過的凝肅。只對了三招,他便確定眼前這位使劍高手,功力不下於他,甚至……在他之上?!
「不交出《絕天神鑒》,那就交出你的命吧!」藍衣男子冷哼一聲,劍招迭變,愈見精奇。
受制於地點,垚冰無法盡展身手,在彼長此消的情況下,險象環生。
在外窺探的初雲,小手緊緊抓著窗榻,額際涔涔地滲出了冷汗。雖然她不懂武功,看不明白往來的對招,但——她是懂他、明白他的!
從他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初雲很清楚,如今垚冰面對的,不是輸或贏的挑戰,而是死或生的決斷。
「能做什麼?我能做什麼?快想!快想啊!」
怎麼辦?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問號的撞擊越來越強,她根本無法定下心神思考,腦中亂成一片,理不出頭緒啊!
於是,只能看著、眼睜睜地看著……
就在電光石火的剎那,血光一閃,有人受傷倒地。
那人,是垚冰。
「不——」初雲驚吼出口,哪管心亂不亂、想不想得出辦法,人就往殿門衝去,雙手猛捶:「開門!快開門吶!」
「快開門吶!」慌了、急了,初雲整個身子拚命往厚重的木門撞去。
一次、兩次、三次……儘管肌骨作疼,她還是不願放棄,終於「砰」地一聲,她沖入了大殿,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卻是……
那把劍正對垚冰左胸,迅捷地刺入、拔起,鮮紅瞬間染遍了白色衣襟。
「不……」神魂一轟,此時此刻,她的眼底僅收得下躺倒在地的他,別的——沒了!全沒了!
藍衣男子瞅了她一眼,語調平板冷冷道:「要替他收屍,請!」
初雲恍若未聞,失魂落魄地往垚冰那兒走去,一步、一步,又一步,甚至那藍衣男子和她擦身而過、出了大殿都沒反應。
「不會的……」跌坐在他身旁,她怔怔痴盼,口裡猶自喃喃道。
明明他的表情平和如常,甚至還有戲謔笑聲在耳的錯覺,可,那雙眼卻再睜不開、那軀體卻再動不了……
他們,不是生死夥伴么?他怎麼會連句話都不留,就……就這樣走了?
淚雨紛落,想痛哭、想吶喊,卻連嗚咽都哽在喉里。初雲始終維持這樣的姿勢,最後,眼一黑、身一軟,人厥了過去。
她頰邊灼燙的淚,交疊著他胸前灼燙的血。生死夥伴,終究,只落得一場血淚交融?
※※※
當她自昏寐中醒轉,已經人在西門世家,而垚冰亦如是。在西門劍淵的安排下,偏廳轉為一室素白,成了暫時停棺的靈堂。
「小鬼,你別難過了,人死都死了……」
「烏塔,閉上你的嘴啦!」老達測眼一瞪,低聲喝斥。
「我……我說的是事實啊!」烏塔無辜得很。
鄂溫雷看了他倆一眼,徑自上前,溫聲向初雲道:「留這兒難過,跟咱們一道回西邊去吧!」
「大鬍子,謝謝。」初雲微微一笑,目光巡過車隊夥伴,「烏塔、老達,還有大伙兒,謝謝。」她的神情相當平靜,但字字說得堅決:「可我要留在這兒!」
「留這兒做啥?跟咱們一道不好嗎?」烏塔忍不住怪叫,「雖然你變成了女孩兒家,咱們還當你是好夥伴吶!」
好夥伴?初雲乍聽這三字,心尖兒不由得冷冷一顫!那位曾和她說好要做「生死夥伴」的人,如今,棄她而去了……
「烏塔,彆強迫她了。」鄂溫雷替她回了話,「她不跟咱們回去也好。這兒有西門爺罩著,總比跟咱們回西邊穩當。」
「可是……」他捨不得小鬼嘛!
鄂溫雷攔下他的話:「咱們回別院吧,讓她安靜安靜。」
車隊夥伴離開,穴偌大的臨時靈堂,終於,是他們倆獨處了——她和棺木里的他。
初雲靜靜趴在棺木邊緣,眸光落在遙遠的虛空,涼悠悠地說:「偷羊賊呀,我還沒跟你和好、還沒向你討到答案、還有好多好多事沒向你說,怎麼你就不見了?就這樣在我面前……不見了?」
一想到當日親眼見他死於劍下的情景,便有種尖銳的痛楚釘在心扉。
「如果我聰明點兒、厲害點兒,沒慌到腦袋糊了,也許就能幫你了,也許你就不會……」除了深邃的酸沉,還有濃濃的自責自怨。
「偷羊賊,你會不會怪我?會不會怪我?」一聲聲叩問前在唇邊、浸在瑩湛淚光中、盪在冷寂寥落的空氣里。
霍地舉袖拭凈濕痕,初雲取出了簪子,低頭凝盼,拈了朵笑花,柔嗓低訴:「跟你說,我決定了,我要繼續留在東邊,四處看看,不跟大鬍子他們回去了。你問我怕不怕?怕啊,當然會怕啊!但是你會陪著我的,對不?我知道你會陪著我的……好玩兒的東西還多得很,咱們可以一起去闖闖、一起去碰碰。」
「現在很晚了,你會不會冷呢?」寒風流灌,初雲的身子瑟縮了下,「這樣吧,我唱曲兒給你聽,聽著聽著,就不會覺得難受了。」
檀口微啟,她徐徐輕唱:「親愛的阿哥喲,草原牧羊一個人,阿妹作伴可願意?啊,只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變花園……」
旋律悠悠揚動,目眩神迷間,初雲彷彿看到勻了凈藍的大片天、鋪了碧綠的大片地,那是——他們初遇的景象。
「親愛的阿哥喲,草原牧羊一個人,阿妹作伴可願意……」
※※※
夜黑沉沉,幾頂白燈籠掛在廊檐下隨風飄揚,顯得悲論凄涼,但今晚,西門世家的偏廳肯定不會寂寞。
「如果,我計算得不錯,狐狸今晚該出洞了。」
「這麼有把握?」女子微曬問。
「捏造謠言,說皓燕、玄鷹或青鷗身上懷有《絕天神鑒》,陰謀者意在借江湖之手除去三人,如今皓燕身亡的消息傳遍武林,一般人關切的是《絕天神鑒》的下落,只有陰謀者會掛心皓燕真正的生死。」噙著淡淡笑意,他氣定神閑娓娓說道:「明天,西門劍淵就要葬了皓燕,要探虛實,只剩現在。」
「計劃成得了么?」
他飛快眨了眨眼:「只要你徒兒的腳沒跛、手沒斷,我相信,即使劍不出鞘,由他來應付,該是綽綽有餘。」
「是么?」女子輕輕反問,氣質沉靜如鋼,「只怕他出手稍晚,計劃固然成了,但那守靈人卻不免遭殃。」
她用一句話便讓他的笑臉僵在當場。過了會兒,他才緩緩開口:「我絕不會讓任何意外發生的,尤其,發生在她身上。」
女子瞅著他,秋月似的清皎眸光微現訝異:「認識你這麼久,這是頭一回見你這麼決絕。」
「真的嗎?你要覺得稀奇,哈哈,我不介意收個賞。」劍眉挑昂,又恢復了平素的戲謔。
※※※
三更的夜梆子才響過,一道黑影隨即竄入西門世家的偏廳,然而,時不過須臾,倒變成兩道黑影由偏廳衝出,在室外纏鬥了起來。
「南山派的伏虎拳、鬼鯨幫的游蛇手、雷光堡的七步迷蹤……」在暗處觀戰的女子,將夜襲者所使的武功一一識破,英眉不禁深蹙,「這傢伙的武功雜得很,很難分辨究竟屬於何派何門。」
「不急不急,時候未到。」他繼續注視,仍舊胸有成竹。
纏鬥的兩人互拆數招,漸落下風的夜襲者眼看苗頭不對,趁著對方出招的空檔,虛晃一招,便騰身躍開,沒入黑幕中。
「瞧清楚了么?」他朝女子懶懶一笑,「最後他便的虛招和輕功是……」
「皇龍教的力拔山兮和凌雲霄。」
「嗯,他應該是皇龍教的人。」男子好整以暇地說,「先前他比來弄去的,全是花哨的掩飾。人吶,只有在慌張逃命的時候,才會用自個兒最拿手、最萬無一失的武功。」
女子深沉的目光直眯著他,許久方道:「你和聶颯很像,真要耍起心機來,不知誰勝誰負?」
「曖,好師妹,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我這哪算心機啊?不過就是常常逃命攢下的經驗罷了。說到底,跟你練如灧還有聶颯比起來,我的武功算差了,自然得鑽研逃命的本領。」
「堂堂皓燕說這等話,有人信么?」
這時,藍影閃晃,一個人落在女子身旁,正是剛剛和夜襲者對戰的「打手」亦即當日在慈恩寺和垚冰風雲一戰的藍衣劍客。
「信!師伯的話,我絕對信!」丰姿俊朗,絲毫不掩得意,「我拜的師父,當然是天下最好的嘍!」話邊說,手呢,邊偷偷攀搭上秀肩。
「齊磊,你做什麼?」英銳的視線一眼,肩一縮,練如灧滑開了他的觸碰,「喊我作師父,就不能沒規沒矩。」
齊磊渾似不在意,仍舊膩在練如灧身旁,徑對垚冰說:「師伯大人,還有什麼差事?沒有的話,我可要跟師父練武去了。」
若非師父和他在絕天門總殿遇著了垚冰,師父又決定相助,他可不會白白趟這濁水。
垚冰微曬,徐徐道:「打草驚蛇之後,當然是要……」
「將計就計,以彼之道還治彼身!」黑暗中,傳出冷絕的聲音。
聞聲的剎那,垚冰、練如灧同時心一凝:「聶颯?」
一身黝衣,鷹般的眼神寒若堅冰,緩步踱出的男子全身散放出壓迫感,教人為之屏息,正是絕天門玄鷹堂堂主聶颯。
皓燕垚冰、青鷗練如灧、玄鷹聶颯——這是絕天門解散后,三名堂主首度相會。
垚冰對著聶颯上下打量了起來,然後誇張嘆口氣:「唉,早知你武功恢復,我就不必眼巴巴從西城趕回來解決這無聊的陰謀,累人吶!」
「你回中原,為我、為陰謀,都是其一原因,但絕非惟一考量。」聶颯微勾唇角,瞭然道,「當年,我的武功雖已自廢,但要重新練起,並不困難,這一點你是最清楚不過的。」
「嘿嘿,好師弟,別這麼說嘛!」垚冰只有乾笑,一者心事被他說中,二者對聶颯自廢武功一事,他多少抱著歉疚。
「無所謂。」聶颯笑容愈深,透出的寒意愈發凜冽,「不過,既然這件事由你定了計、練如灧出了力,後頭就讓我來收拾吧!」
「你要收拾?」看看練如灧,她沒反對之意,瞧瞧聶颯,他是一臉脾睨的傲氣,垚冰不禁揉揉眉心,神色哀怨地長嘆一聲:「那……好師弟,你可別害得皇龍教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血流成河、骨堆如山……」
「我不做費力的事。」聶颯薄唇微抿,「只是,不久后江湖人人都會知道《絕天神鑒》被皇龍教搶了去。」
果然是「以彼之道還治彼身」的將計就計,既省事又狠准,嘖嘖嘖……聶颯不愧是聶颯,這些年的蟄伏,絲毫未減他的銳利吶!
※※※
皓燕的喪禮,在西門劍淵的籌劃下盛大舉行了。對武林來說,是個名角兒的下戲,對初雲而言,卻是芳心的埋葬。
「初雲姑娘;皓燕兄若見你隻身遠走天涯,勢必不會放心的,何不留這幾長住,讓劍淵……」
「不放心我的,是你,不是他。」她輕輕搖頭,截了他的話,阻止可能發生的尷尬,一想到偷羊賊,目光不由得悠遠了起來,「要是他呀,肯定會讓我去闖天下的。」
「你怎麼知道?」西門劍淵心頭微酸。
「因為……因為咱們是生死夥伴吶!」初雲綻了笑靨,傾露出獨底她和垚冰間的親密。
「看來,我是留不住你了。」苦笑在頰,他仍有承認事實的豁達。
「可我當你是夥伴,而且,打從心底謝謝你。」
夥伴與生死夥伴,兩字之差,重量卻是天地之別——西門劍淵暗自慨嘆,卻明白情之一字,提得起也該放得下。
他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交給了初云:「這塊令牌就當是贈別之禮,請姑娘收下。凡店家有相同圖樣者,均受西門世家管轄,姑娘憑此令牌應能在秦北通行無阻。」
「就是不用錢的意思,對么?」聽他說話,常令她腦筋打結。
姑娘問得直率,西門劍淵朗朗笑了:「是的。」
「好極了,謝謝你啦!」
西門劍淵送她出了城東,靜靜注視著紅鬃馬上的情影逐漸縮成黑點,終於不見,忍不住在唇邊喃喃問:「皓燕兄,你真的放心讓她獨自漂泊么?」
忽地冒出輕笑,他改口道:「不!不是放心!應該這麼問,皓燕兄,你——可狠得下心?」
※※※
自由,終於完全屬於他了!
如今「皓燕」已死,往後他只是「垚冰」,不再有烏龜禽獸三不五時的追殺,不再受「絕天門」這鬼魂似的名稱糾纏。
將來的日子裡,無論南林北漢、東海西疆,想往哪兒去就能到哪兒去,想什麼時候去就能什麼時候去,沒人拘束沒人管。
嘿嘿,光用想的,就該喜上眉梢、仰天大笑三聲,可是,為什麼他現在做的,都是跟蹤、窺看、閃躲之類的事兒?活像賊子偷地似的……
「這樣不行!」垚冰煩躁地猛拍著頰,開始向自己說項:「垚冰啊,自由得來不易,你可別笨到……」
話沒說完,他就自動閉上了嘴,因為傳來的清脆聲音讓他豎尖了耳,全神聆著:「大叔,請問華山怎麼去?」
什麼?她要往華山去?這這這……危險吶!
眼見小姑娘策馬而去,垚冰哪還記得剛才要對自己說什麼,輕功當下就使了出來,追呀!
初雲一路往華山去,就在半途中,遭遇了今年的初雪。幾粒細小的雪珠,冰冰涼涼落在她的頰,又飄飄洒洒沾上她的衣,抬頭望了望天際,密布的深雲沉沉壓著,看來——這場雪一時半刻停不了,最好是能找地方避避。
她的運氣倒是不錯,沒費多大工夫便找到一處破寮,裡頭不乏乾柴、火石,該是平日獵戶歇腳應急的地方。
瞧了瞧外頭,夜色已降,雪又越下越大,想今晚得在這破寮打尖兒了。
宿頭確定,當天的生活瑣事就算有了底,之後她能做的,就是瞪著焰光發獃。
是的,怕情緒隨思考揚起,所以,乾脆什麼都不想——發獃就好。
※※※
冷,好冷啊……
垚冰站在破寮外,勉強靠著外檐遮擋風雪,不過,饒是如此,他的衣褲早就被雪水浸濕了,如今寒意直往骨髓刺去,偏偏熊熊火光近在咫尺卻又靠近不得。
唉,這些日子以來,他到底在做些什麼?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而初雲……同樣不好受,沒人比他更清楚,她那張用笑容、壯志撐起的小臉在入夜後會變成什麼模樣。
「你有多少當真?」那天初雲清亮的嗓音,彷彿還在耳邊鏗鏘響著,不斷反覆同樣的問題,而現下的牽牽念念,可算是答案了?
當自由不再逍遙快活,那麼,還有什麼繼續堅持的理由?怯於承認,無非是封堵了發現另外一片天空的可能吶……
「啊——」突然傳出一聲尖叫,劃破山野的靜謐.「怎麼了?」猛自沉思驚醒,垚冰想也沒想就往裡頭衝去。
「有……有蛇……」初雲一把抓住來人,臉就往他胸前藏去。
「蛇?有蛇?在哪兒?我沒瞧見吶!」最多就是弓弦的長影映在壁間,焰舌吞吐、時明時暗下,像極了蠕動前進的蛇體。
「就在……」螓首慢慢抬起,沒想到卻是更慘烈的一聲尖叫:「啊——有……有……有鬼啊!」
直到此刻,垚冰才意識到自己站在什麼地方,面對的……嗯哼,是什麼人!
尷尬的笑嵌上俊容,好半晌,他終於舉起手、微動長指,忐忑地向她招了招——「嗨!好姑娘。好雲兒、好娘子,我……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