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著另外兩位長輩,皆點頭贊成撫子太奶奶的意觀,綾小路步幾乎忍不住逃出房間的衝動了。
見鬼的,他們不是黑道嗎?!
為什麼連茶道這麼風雅的事情,也要插上一腳?!
綾小路步不由得在心底暗暗慘叫著,一點也不想踏進茶室一步。
「太奶奶,我現在的衣著,恐怕不適合踏進茶室吧?」綾小路步現在只抱著能拖一時是一時的心理,拚命想要阻止撫子太奶奶。
「綾小路小姐何必拘泥於形式問題,喝茶注重的還是自己的心。」麻衣奶奶不明白綾小路步的心理掙扎還當她真是為了沒有適當服裝的問題而裹足不前。
麻衣奶奶的話,點醒了綾小路步一件事,倏地,小臉亮了起來。
「沒錯、沒錯,喝茶最注重的便是一字曰『心』。我現在是初來乍到,心緒浮動不平,根本沒辦法達到『和敬清寂』的「清」字,如果真踏進了茶室,根本就是侮辱了茶道,何不等過陣子,我的心情平靜了,再進行茶會也不遲?」
綾小路步勉強搬出茶道的本義——「和敬清寂」,再以自己心神未定,無法達到「清」字所講求的心無雜念,試圖說服眾人。
為了逃出茶道這玩意兒,要她說什麼都沒問題。
聽到她的回答,撫子太奶奶的眸光閃了一閃,眼前這娃兒,想來社子里還有幾滴墨水,居然還說得出千利體提倡的茶道本義。
繞小路步轉頭看向自己身後那個,從頭到尾沒吭半句話的男人,希望他能開口救救自己,她可一點都不想踏進茶室可!
他跟自己算是共犯耶!如果她被抓包,他也脫不了關係的。
許是接收到她求救的訊號,時雨承太果真開口道:
「太奶奶,繞小路小姐才剛剛下飛機,就直奔而來,她大概是真的累了,何不過幾天再舉行茶會?」
沒錯、沒錯。過幾天、過幾天。
最好過他了兩個月再舉行條會,到時她人就不在這裡了。經小路步拚命點著頭,非常贊成時雨承太的意見,但他的下一句話,卻差點讓她跌破眼鏡。
「……等經小路小姐休息夠了,我們正式舉行一次茶會,把綾小路小姐介紹給太奶奶的那些茶友,豈不是更好?」
天啊——他在說什麼鬼話?!
「這聽起來不錯……那就照你說的來辦吧!」
撫子太奶奶點點頭,這事就此定案。
喂喂喂——我沒有答應啊——
綾小路步在心底哀嚎著,但似乎沒有人聽得到的的心聲,就見時雨承太后角微微勾起,揚起一抹淡不可見的笑痕,道: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雖然心底已經不知道把他罵過多少次,但綾小路步表面上仍是維持著,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
「是嗎?既然時雨先生這麼說了,那我也只有獻醜了。」
水銀姐行事準則二:就算委託人搗亂,也要以完成任務為第一優先。
呵呵呵……笑啊!繼續笑啊!綾小路步拚命保持著笑容,否則,她好怕自己會不小心失手殺死委託人。
不知道男人的脖子合起來會是什麼滋味?
「好了,會面就此告一段落,綾小路小姐,我這就帶你去你的房間休息。」
「那就麻煩時雨先生了。」她非常忍耐地向他道謝,天知道她多想撲向前,把時雨承太殺了。他不幫忙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扯她的後腿?!
而且,她有種預感,他根本就是耍著她玩,想看她出糗罷了。
「綾小路小姐,很高興與你會面。」慈樣的麻衣奶奶,相當開心地與綾小路步道別著,看得出來她的確很喜歡綾小路步。
「我也非常高興。」
綾小路步恭敬地一一與三位長輩道別,這才起身與時雨承太一同離開。
在離開之前,她忍不住多瞧了時雨承太的父親——時雨繼太一眼。這位父親大人從頭到尾沒開過口,沉默到幾乎讓人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只除了……他偶爾會以相當複雜的眼神瞧上她一眼、除此之外,他的態度只是一徑地沉默,像個旁觀者般看她與其他人的互動。
這與她所知的時雨繼太非常不同。
四年前還是太刀盟盟主的時雨繼太,絕對是個野心十足的人,雖然年逾六十,但他絕不是會因年歲增長,而磨損志氣的人。
再說,四年的時間,有可能讓一個野心分子,變成如今這老僧人定的模樣嗎?!
有問題,非常有問題。
但問題是到底出在哪裡,綾小路步就說不出來了。
隨著時雨承太的腳步,兩人穿越重重深合,正當綾小路步以為,自己會迷失在這似乎永遠走不完的迴廊時,時雨承太終於停下了腳步。
「就是這裡了。」
推開拉門,綾小路步的行李已然寄達,那一大箱的行李,也由專人處理妥當,綾小路步只需把衣服拿出來穿上即可。
綾小路步走進內室,一確定沒有人監視他們,立刻卸下大家閨秀的面具。
「時雨先生,你怎麼可以隨便為我答應要舉行茶會?!」
「我記得……我向迅雷保全要求的人,可是一個精通日文,以及茶道的保嫖。難道你現在是要告訴我,你辦不到嗎?」
時雨承太的態度悠哉,彷彿他已經篤定了,綾小路步不可能說,自己達不到他的要求。
「我身為迅雷保全的保鏢,怎麼可能砸了自家招牌?!」綾小路步大聲說著,怎麼也不肯讓時雨承太看扁了。
是的,眼前的綾小路步是自旁人所假扮,而她,正是綾小路步的替身。
而真正的綾小路步,現在還好好地在東京的綾小路家中。因為,一個月前的炸彈事件其實另有後續。
綾小路家後來收到了一封恐嚇信,言明除非解除婚約,否則綾小路步絕對無命能活到嫁與時雨承太的一日。
而當時知道兩家即將結親的人並不多,甚至也沒其他人曉得,綾小路步何時會從東京出發至京都,再加上事後種種跡象顯示,讓時雨承太不得不認定,這件事或許是自己人所為。
而為了以防萬一,也為了保護綾小路步,他們才遠渡重洋,找上台灣的迅雷保全,請求迅雷保全的協助。
迅雷保全,是台灣一家非常知名的保全公司,其中,以他們的人身保全業務,最為台灣的達官貴人所信賴。
他們的零失事率,正是讓時雨承太所看中的一點。
其實,時雨承太之所以會找上迅雷保全,還有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甚至連時雨承太自己,也是前陣子才知道,自己與擁有迅雷保全的歐陽家,有某種特殊關係,正是因為這層關係,時雨承太才肯信任對方。
「但你只說懂茶道是為了以防萬一。」綾小路步不由得氣弱下來,因為這的確是時雨承太事先就要求過的。
「現在就是萬一。」時雨承太絲毫不認為有何問題。
「要不然……我們來打個商量,只要不對外舉行茶會,太奶奶那邊,她想看我『表演』幾次都可以。」綾小路步討好似的問道。
雖然她一點都不想再碰那些茶具,但兩害相權取其輕,她也只有認栽。
「已經來不及了。」時雨承太壞心搖著頭,表示是她自己放棄機會,現在想反悔是不可能的事。
「連點商量都不能打?」綾小路步可憐兮兮地問道,哪還看得到半絲冷漠女保鏢的模樣。雖然她事事向迅雷保全的首席女保鏢——水銀看齊,但人性哪是能輕易扭轉過來的?!
因此,綾小路步的真實性格,三不五時就會冒出頭,讓她的表面功夫破功。
「如果我讓你逃過這一劫,我又有什麼好處?」
驀地,時雨承太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你還能要求什麼好處?!我現在會這樣還不都是你害的?!既然我們成了共犯,你就應該儘力掩護我啊!怎麼任由我一個人,在你的家人面前自生自滅?!」
說到這個綾小路步就覺得火大,從沒見過這麼不合作的委託人,自己在一旁納涼就算了,怎麼還硬把她的處境越弄越糟?
看著眼前齜牙咧嘴的小貓,時雨承太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反而覺得相當有趣,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這麼對待他呢!
因為太刀盟的勢力龐大,再加上他是繼承太刀盟的不二人選,因此,從小人人就對他敬畏不已,生怕惹他一個不快,就準備永遠從這世界上消失。
別說是反抗他了,就連敢在他面前大聲說話的人,也是十根手指頭數得完。
所以眼前的綾小路步,特別地讓時雨承太感到有趣。
她就像是一隻不知死活的小貓,膽敢大捋虎鬚,全然不曉老虎並非不動,而是小小地享受著獵殺前的玩樂時光。
當老虎玩夠了,小貓就會在瞬間被拆解入腹。
她還在張牙舞爪,時雨承太不由得開始想象,到時候小貓會有什麼反應,依她這「活潑好動」的個性,一定會很精彩吧!
「喂喂喂——你在笑什麼啊?」雖然帥哥笑起來絕對是賞心悅目的,但綾小路步卻只被他笑得心底直發毛。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告訴我,你有多麼不知死活?」
這算什麼問話?!綾小路步水眸圓睜,有一瞬間曾懷疑他是不是在說笑,但下一秒這個懷疑就被她自己結推翻了。
從見面以來,綾小路步一直都有種被他玩弄於股掌間的感覺,雖然從沒抓到實質的證據,來證明他真的是以玩弄她為樂,但時雨承太絕非善男信女,她還是小心為上。
「你何不先說說太刀盟里,有多少人曉得我的真實身份?」她指的是自己並非綾小路步的事情。在搞不清楚時雨承太所思為何前,她寧可先岔開話題。
「只有我一個。」時雨承太答得爽快,意思就是她只能倚靠他一人了。
「不會吧?!」她大驚失色。「你的人緣有差到這種地步嗎?居然連半個可信任的人也沒有?!」
「真是抱歉啊!我的人緣就是這麼差。」時雨承太怒極反笑,這隻小貓似乎真的玩過頭了。「你是不是想讓茶會提前舉行?」
「呃……」發覺自己似乎踩到地雷了,她連忙陪笑。「別這樣嘛!我只是想搞清楚自己有多少盟友啊!」
「來不及了。」時雨承太壞心地道:「三天後就舉行茶會,親愛的未婚妻。」
「別這樣嘛——」綾小路步哀哀慘叫著,但時雨承太的身影已然遠揚。
既然木已成舟,綾小路步也不打算再去求他了,她粗魯地盤腿坐在榻榻米上,哪還看得到半分大家閨秀的風範。
「唉……本以為到了關西地區,可以跟那些鬼玩意兒離遠點,沒想到到頭來我又得表演了。都逃了三年,沒想到現在我卻自投羅網。」
綾小路步為難地托著下巴,不知該用什麼方式,把那場茶會給混過,如果混不過的話,她又要用什麼方式,來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呢?
天啊為什麼這男人的心胸如此狹小?!
三天後
在眾人的讚美聲中,茶會完美地落幕。
茶會非常的成功,事實上是太過成功了,以至於綾小路步在茶會結束之後,就被淹沒在參與條會的太太小姐們之中,完全脫不了身。
當她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掙扎出來時,已經是半個多鐘頭后的事情。
「天啊……那些人怎麼熱情到這種地步啊。」綾小路步喃喃抱怨著,經由剛才一番推擠之後,她熱得以手代扇,努力想為自己據些涼風。
秋季的京都,其實平均溫度根本不到二十度,但她現在卻冒出一身熱汗,由此可知,那些婆婆媽媽們有多麼熱情。
綾小路步嬌小的身影,努力不著痕迹地往外溜去,但走沒幾步,她有些放心不下地,又回頭瞧了那群婆婆媽媽們一眼。
只見那些婆婆媽媽正圍著撫子太奶奶,及麻衣奶奶聊得開心不已,一時間似乎還沒注意到她先開溜了。
綾小路步見機不可失,抬腳就想趕快離開這塊熱情過頭的區域。
可她才又走沒兩步,就一頭撞進一堵堅實的胸膛里。
「痛……」她吃痛地揉揉額際,但不過一秒鐘的時間,倏地閃人腦中的一項認知,馬上使得撞到額際的痛楚,遠不如她此刻的震驚。
她居然完全沒發現到,對方是何時站在她眼前的。
如果來人是想要她小命的人,恐怕她現在痛的不是額際,而是連命都丟了。
「沒想到你嘴裡直嚷著不肯進茶室,實際表演起來,倒是挺有模有樣的。」似乎沒注意到她的僵硬,時雨承太只是輕鬆地說道。
以她三天前推三阻四的態度,時雨承太還真以為她不懂得茶道,虧他先前還挺期待,看看她要怎麼收拾殘局。
可惜,少了一場好戲可看。
「你不是沒有出席嗎?怎麼知道我表演得好不好?」綾小路步不由得擰起眉。是啊!他怎麼會知道?
「我有出席,只是你沒看到我罷了。」
事實上,時雨承太非常懷疑,綾小路步在茶會進行當中,除了眼前茶具外,可曾撥出一絲一毫的注意力,在其他人事物身上?
那專註的模樣,似乎是把全副的心神,都投注在自己的每一個動作上,就連任何一個容易忽略的微小細節,也都做得盡善盡美。
當時的綾小路步,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嫻熟的動作,彷彿她早把每一個步驟做過千百遍,如同身體的反射動作一般。
時而承太不得不承認,迅雷保全派出來的這個保鏢,的確是有兩下子。
但是……她最大的考驗,還沒有到來。
「沒看到你?這怎麼可能?!」綾小路步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說法,眼前這男人怎麼可能會被任何人忽視?!
不說別的,他現在光只是靜靜站在她眼前,就有一種令人難以錯認的魄力輻射而出。想忽視他?下輩子吧!
「不說這個了、你身上這衣服——」時雨承太越看她身上的和服,就越覺得眼熟,他最近似乎有見過類似的小振袖。
「這個啊,是我跟東京那位小姐借來的。」綾小路步笑著向時雨承太展示,這件漂亮的小振袖。「東京的那位小姐」指的當然是真正的綾小路步。
綾小路步今天出席茶會所穿的和服,正是相親照片上的櫻色小振袖,再加上相仿的髮型,猛一瞧,還真跟相親照片上的人物一模一樣。
這下撫子太奶奶總不會再說,她長得不像照片里的人了吧?!
再回頭瞧瞧人群聚集處,撫子太奶奶看起來的心情也非常好,這回的茶會,可大大地為她爭了口氣,也難怪她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穿上一模一樣的衣服,再加上相同的髮型,看起來就跟相親照片上的綾小路步非常相似了。你覺得我跟照片上的人像不像?」綾小路步笑著問道,對於今天的裝束,她可是非常有自信。
這個原理就跟學生穿制服是一樣的道理,統一的制服、統一的髮型,如果這時有十來個學生打從眼前走過去,乍看之下,絕對分不出誰是誰。
時雨承太的目光,從她身上那精美的小振袖,滑到她刻意盤起的髮髻,再落在她刻意上過彩妝的小臉,這才開口道——
「你的妝太濃了。」
說著,時雨承太抬起手,就打算抹去那以人工雕出來的絕美彩妝。
「你別毀了我的妝啊——」綾小路步幾乎要慘嚎出聲,連忙拉住時雨承太妄動的大掌。「這個妝可是我花了兩個鐘頭的時間,根據那張相親照片,再一點一滴複製到我臉上的,你可知道這個牧有多厚?!你可知道我上了多少層的粉底,才勉強做出這張「面具」的?!你現在隨便亂動,我待會兒豈不是要頂個大花臉走出去?!」
綾小路步現時哀哀慘叫的模樣,簡直要讓人以為發生什麼慘案了,保持了好一陣子的專業形象,至此完全破滅。
「以後別化這麼厚的妝了,很醜。」終於,時雨承太暫時饒她一命。
「是是是,我知道了,我下次會注意的……」
這廂熱熱鬧鬧為了彩妝的存亡,而展開一場拉鋸戰,而那廂,撫於太奶奶正打算拉綾小路步回到人群中,再讓自個兒風光一下。
但一看到兩個小輩,不知何時竟偷偷躲到一旁,講起了悄悄話,看那股親熱勁兒,似乎還有好陣子的話可講。
老太太瞭然地打消拉人回來的主意,就讓兩人多相處相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