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煩躁,尹果漾便用「吃」來發泄。
客廳的茶几上,擺滿了許多各式各樣的零食,餅乾、巧克力以及一瓶特大號的可樂,可樂瓶還伴著一隻倒滿可樂的啤酒杯,正咕嚕咕嚕的冒著氣泡。
她不斷往嘴裡塞著零食,感覺口渴時,便拿起杯子灌一口,那氣泡直達腦門的感覺,讓她滿足的嘆了一聲。
她不知道這是發泄自己的煩躁,還是虐待自己的身體,此時的尹果漾感覺好無助,只能以吃來解決心頭上的煩悶。
繼七夕后的第五天,她完全沒有接到廣靳雲寄來的電子郵件,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完全沒有他的消息了。
因此心裡一急、又在什麼事也不能做之下,惟一能安慰她的就是一堆的零食。
這時,傳來一陣的開門聲,庄可璦提了一個袋子進來,將門關起來后,便見到尹果漾坐在沙發上發獃的樣子。
看了客廳一眼,庄可璦頓時愣在原地。
茶几上散落著各式各樣的零食、點心,像是蝗蟲剛剛才過境般的,實在教人嘆為觀止。
而坐在沙發上的「龐然大物」,正抓起一把餅乾往嘴裡塞著,讓庄可璦有一種想要反胃的衝動。接著又見尹果漾咳了幾聲,急忙的端起杯子往嘴裡灌了一口,還打了個飽嗝。
「咦?」尹果漾這時回頭看見發愣的庄可璦。「可璦,你回來了呀?」
「呃……」這時,庄可璦才回過神來。「是啊,我回來了!」她在心裡嘀咕幾聲,接著坐到她的旁邊。
尹果漾見到庄可璦那驚訝的表情,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等等我會把東西收拾好的。」「米果,不是我愛說你……」庄可璦搖了搖頭。「你再這樣子吃下去,遲早你的身體會被你吃壞的。」那滿滿一公升的可樂,竟然只剩一半而已。
「不會的,我已經習慣了。」尹果漾拿來一隻杯子,倒了杯可樂給庄可璦。
「你今天上哪兒去了?」借住在這幾天,由於庄可璦是專職的言情作家,所以幾乎是足不出戶,而她不好意思在這裡白住,自然的成為庄可璦的管家了。
庄可璦將手上的袋子,丟給尹果漾。「你自己看吧!」她自動的拿起一塊小蛋糕,果然女人還是抗拒不了點心的誘惑。尹果漾將袋子里的東西拿出來后,才發現是一堆的資料。
「這是什麼?」她不解的問著。
「廣翼企業的資料。」吃著蛋糕,庄可璦一邊答著。
那是一堆廣告企劃的案子,她看得懂,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好友會突然丟來這堆東西給她。
庄可璦揚唇一笑。「你看得懂裡頭的東西,那你就可以成為廣告企劃部的秘書了。」
尹果漾眨了眨眼,看著上頭的資料,「廣翼企業」的名字讓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在腦子裡搜尋一會兒后,她叫了一聲――
「那是、是靳雲的公司……」廣靳雲正是廣翼集團的總裁。
「沒錯,就是那『白目』兼『脫線』的廣靳雲的公司。」一個男人竟然認不出變胖的女友,這樣的男友也真是脫線兼白目了。這是七夕過後,庄可璦對廣靳雲新的認知。
尹果漾眨著不解的雙眼,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看著手上的資料。「可璦,我還是不懂,為什麼……要給我靳雲公司內的資料?」
庄可璦吃完手上的蛋糕后,睨了一臉茫然的尹果漾。「米果小姐,我真的開始懷疑你是不是喝太多可樂了,滿腦子都是那些沒用的氣泡?」
她嘖了一聲,不客氣的道:「看你自七夕之後,如此的失魂落魄,再不好好想一個法子,讓你正常回來,恐怕你會再自暴自棄下去。」
喝了一口可樂,庄可璦喘口氣又說:「所以說,我透過門路,幫你爭取到廣翼公司秘書的職缺。」「這……可是我的身份……」尹果漾遲疑的咳著唇,心裡還是很擔心。「會被廣靳雲發現的。」庄可璦扯起一抹笑容。「別擔心,不是要你真的成為廣翼企業的正職秘書,只是要你幫忙代班而已,一切都安排好了。」
看著尹果漾那慢一拍的表情,庄可璦挑著眉問:「我是看你自七夕之後,就失魂落魄的樣子,所以讓你和廣靳雲有接近的機會,這樣的機會你不要嗎?」
尹果漾好一下才回過神,對好友可璦的用心良苦,她的心裡充滿了感激。
「可璦,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圓圓的大眼裡閃著微微的淚光。
「不用謝。只要你別再這麼虐待自己就好。」庄可璦呼了一口氣,看著滿桌的零食,她無奈的說。「接下來怎麼做,只能靠你自己了。」自己造的孽也只能自己承擔了,她的忙也只能幫到這兒了。雙眼眯成一直線,臉頰上有著小小的酒窩。尹果漾的心裡果然一掃陰霾,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至少,她和廣靳雲之間的紅線又再度牽起來了,心裡踏實多了。
換上一套緊繃的套裝,腳下還蹬著有跟的淑女鞋,看上去整個人雖然端莊,但她的身材卻如此的臃腫不堪,讓她有種笨重不靈巧的感覺。
但她還是努力的忍著身上的緊繃感,挺起胸脯走進了廣翼企業里。
一進去,果然許多人投來好奇的眼光,雖然她感覺有些緊張,但還是視若無睹的走到電梯旁邊。電梯旁早已有許多人等候著,每個人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女子的嘴角還會勾起嘲諷的笑容,或是交頭接耳的交談,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反正她們離尹果漾有一段距離,她也聽不到什麼。
回到台灣,她早已習慣台灣人對待「胖子」的態度了。
有時走在路上,還會見到不懂事的小孩指著她說好胖,而大人的教育則是回一句。「再不好好吃飯,亂吃零食的話,以後就跟那位姐姐一樣胖!」
雖然心裡難過,可這也是她自己「吃」來的身材。
電梯「當」一聲,將尹果漾從思緒里拉回,只見大家急忙的沖往電梯內,推擠著尹果漾。
終於擠進了電梯內,卻只聽見電梯「嗶嗶」叫著,抗議著超重了……
每個人都你看我、我看你的,就是不見有人出去。
終於,尹果漾忍受不住旁人的竊竊私語與譏笑,腳步往外踏了出去。
「哼,胖子也敢跟大家擠電梯?」一名身材曼妙的女子,與尹果漾擦身而過,艷麗的臉上有著濃厚的嘲笑,高傲的走進電梯里。
尹果漾面無表情的看著電梯門關起來后,像根不動的木頭杵在電梯前面許久。
胖子……這兩個字的重擊,狠狠的撞上了她的心房,尹果漾看著緊緊合上的電梯門,正好映出了她的樣子。
變胖的她,要讓第一眼看到她的人喜歡她,是一件難事。
站在原地,耳旁猶聽到剛才的笑聲,有一股衝動,讓她想要放棄這個工作,只是想起廣靳雲,她逼迫自己強留下來。
這是挑戰,是個挑戰!尹果漾這般的告訴著自己,一放棄,就代表她連惟一的機會也自動棄權,她不願意這樣。
忍著心口被人狠狠踐踏過的痛楚,她佯裝什麼都不在意,依然在電梯前等著。
等了大約幾分鐘后,電梯終於下來了,空空的電梯之內,並沒有半個人在,她展開一抹笑容,要自己堅強一點,踏進電梯內后,門再次合上。
電梯里空無一人,有的只是三面半身鏡,將她的身子清楚的映出。
她的外形圓圓胖胖,看上去非常笨重,手腳不利落也獃獃的,難怪有人那麼喜歡取笑身材肥胖的人,看起來不靈活就算了,還憨傻的令人勾起想要捉弄的興頭。
別開眼光,她不願讓鏡中的自己,打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心。
深呼吸一口氣后,等待著電梯門的開啟,迎來的挑戰不能逃避,只有全部照單全收……這是她第一步的認知。
一踏進廣告企劃部,尹果漾這時終於可以體會,那些「珍禽異獸」的感覺了。
問題是,她現在不是「珍禽」,而是一隻讓人想笑的「異獸」,一個胖到變形的女人,在大家的眼裡看起來非常驚奇。
大家竊竊私語著,廣告企劃部最重視的就是包裝、外型,如今來個貌不驚人、體形卻教人嚇掉下巴的女子,立刻成為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千萬不要被這陣仗嚇到!她在心裡嘀咕著,讓自己多一點勇氣。
不行退縮!千萬、千萬不能退縮。尹果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雙手緊抓著腰邊的衣角,抓得套裝都皺了。
挺起胸脯,她踏出略為發抖的腳,想要一路走往前頭的「經理室」。
企劃部的經理室。她的腦海里繞著這幾個字,眼神不敢亂瞟,怕一瞟,又接收到其他人嘲笑的眼光。
台灣人很奇怪,看到那圓胖胖的人們,總要用一種鄙視的眼光盯著人瞧,好像肥胖是一項不能寬恕的罪狀,永遠都得不到平等的對待……
好可憐哦,怎麼有女人肥成這樣?
好可怕,這個人怎麼胖成這樣?
種種傷人的言語,自她回到台灣,不時聽到他們自以為是的「同情」言語。
言語,是一種犀利的傷人武器;眼光,亦是。
才幾公尺的距離,尹果漾像是走了上百公里似的,身心有些疲憊的敲了經理室的門。
「進來。」
聽話的扭開門鎖,她匆忙的走了進去。
在這小小的空間盡頭,坐著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
是個年輕男子,不是她想象中那般禿頭、大肚的中年男子,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只可惜,沒有她的廣靳雲帥。
「你是誰?」男子眯起雙眼,口氣不怎麼好的問著。
「我、我是來代黃秘書的職缺。」被他的氣勢嚇到,她有些口齒不清的回答。
男子挑挑眉,看著散滿桌的文件,終於,那攢緊的濃眉間鬆了開。「很好,你終於來了。」大手一抬,往桌上比了比。「一個小時內,我要全部的資料都整理好。」
尹果漾眨眨眼,這時她瞄了桌面一眼,看到桌上放著一個三角名牌架,上頭印著燙金的字體,寫著男子的頭銜及名字,廣告企劃部經理――袁風昊。
「我該怎麼稱呼你?」袁風昊眯著眸問她。
「總經理可以直接喚我米果就好。」尹果漾尷尬的笑了一下。
米果?怎麼不直接叫椰果?挑挑了那粗濃的雙眉,他再次開口。
「米小姐,你剛才聽見我的話吧?請把這一堆資料分門別類整理好,還有報表上的數字,也需核對清楚,我一個小時后就要。」他以另一手敲敲桌面,表示自己的耐心已經用盡了。
「哦、哦。」尹果漾急忙點點頭,將他手上的東西接過手后,這時她才知道有近五本的公文夾,每一疊都是厚厚的。
這時袁風昊才又低頭埋在公文堆里,要不是黃秘書請了產假,他就不必這麼手忙腳亂的,一堆資料沒人整理。
尹果漾並沒有抱著資料出去,只是站在原地欲言又止,過了幾秒,她才緩緩開口:「對不起,請問我的位置在哪裡?」
袁風昊這時又抬起頭,看著她一張無辜的臉龐。「你的位置在外面,問外頭的人,有人會告訴你的。」
「好的。」她揚了一抹微笑,抱著一堆的資料出去。
現在她要的是機會,只要有機會,她就可以再見廣靳雲一面。
一份份的資料整齊的排好,此時袁風昊不再有心浮氣躁的感覺,果然多了一個秘書,他的工作又順利上了軌道,一切又恢復效率。
尹果漾把秘書的工作,做得非常稱職。
她待在企劃部三天了,以她親切又可人的態度,雖然沒有到討人喜愛的地步,可至少人緣還是不錯。
剛開始的工作確實是忙了一點,不過一切上了軌道后,事情總算不像前幾天那麼手忙腳亂,於是在下午這個空閑的時間,她為企劃部的同仁泡完茶后,自己也棒了一杯熱可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偷個空,她拉出抽屜,裡頭擺了她最愛吃的泡芙,眼光盯著那四個圓胖胖的點心,她的心裡就莫名的高興起來,可暫時忘掉許多惱人的事情。
例如:廣靳雲。
沒了廣靳雲,她的心情就輕鬆起來,惟有吃東西時,她才可以不記得與他的約定,也才不會記起他忘了寄電子郵件一事。
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個泡芙,裡頭有著軟軟的餡兒,脆脆的酥皮一咬,那香滑的奶油滑入舌尖,奶香味霎時盈滿了口。
好幸福。她像貓兒般眯著眼睛,享受著這短暫的悠閑時間。
只是事與願違。
「米小姐。」男性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來不及咽下最後一口泡芙,尹果漾急忙將手上的泡芙塞進口裡,想快點「毀屍滅跡」。
「咳、咳。」可惜,她吃太急,差點哽住。
袁風昊看著她漲紅的臉,只是皺著眉頭看著她不斷咳著的臉龐。
搜尋了一下她的辦公桌,他見到她桌上冒著熱氣的馬克杯。「米小姐,你要不要先喝點水?」
尹果漾用力的點點頭,捧起熱可可,輕啜了一口,才讓哽在喉頭的泡芙咽了下去,氣管通順后,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經、經理,有事嗎?」奇怪,平時有事時,經理都是打內線電話,怎麼今天突然出來,害她嚇了一跳,差點因泡芙哽在喉頭窒息。
「嗯。」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那圓胖胖的臉龐還有著未消的紅艷。「總裁突然通知各部門,要在三點半開會。」
開會?「哦。」不關她的事吧!
見她沒有反應的表情,袁風昊挑了挑眉。「所以請你幫我整理一下開會要用的資料。」
「哦。」她無心的答了一句,雙方沉默了三秒,她才抬起頭看著袁風昊。「對不起,請問我該準備什麼?」這時她意會過來,臉上揚起尷尬的笑容。
「報表、企劃報告,全在這裡。」他拿出公文來,亮在她的眼前。「各影印五十份,記得,三點半直接到十四樓的會議室。」
「是的。」她邊點頭、邊答好。「那我現在就去影印。」眼光睨見牆上的鐘已經過了五分鐘,再拖下去恐怕就來不及了。
尹果漾抱著公文,離開袁風昊的面前,急忙來到影印機室,動作快速的印著資料。
五十份……看著印表機一張張吐出的紙,一想到印出來的成果,等等又要搬到十四樓去,她忍不住翻起白眼來。
一場體力的奮鬥戰是免不了了。
重、重啊!圓滾滾的身子在長廊上努力拖著一隻紙箱,那圓潤的額上已經冒出了薄汗,貝齒咬著唇瓣,快將她的瑰唇給咬出鮮血來了。
「米果,很重哦?」一名男人經過她身邊,說完便又視若無睹的離去。
廢話,不然我在演戲啊!尹果漾看著沒良心的男同事從身邊擦身而過,她氣呼呼的瞪了他一眼。
「米果,加油吧!」又一個男人從她身邊而過,笑嘻嘻的說著。
加、加你的頭啦!男人果然都是以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因為她不是美人,所以在同事之間,她幾乎都得靠自己,不像有些女人靠著幾分姿色,讓辦公室的男人做牛做馬。尹果漾悶著氣,只得一個人將紙箱拖到電梯旁,等候著電梯的開啟。
電梯「當」一聲開啟后,此時快接近三點半,各部門的主管都幾乎坐上了這班電梯。
無視裡面是否很多人、也無視他們異樣的眼光,尹果漾深呼吸一下后,將紙箱推了進去,想要順便上樓。
「電梯滿了,小胖妹。」突然,電梯裡頭冒出了一句:「你再坐進來,恐怕電梯會哀嚎載不動的。」此言一出,讓電梯里的人都掩嘴而笑。
只有尹果漾笑不出來。她走進電梯,冷冷的瞪那男人一眼,尖嘴猴腮,難怪口舌如此缺德,而且長相讓人倒盡胃口。
男人見尹果漾沒反應,倒也無趣,電梯合上門,從五樓往上面樓層升去。
漸漸的,人愈來愈多,直到在八樓停住時,有一名經理級的男子踏進來,卻讓電梯「尖叫」起來,讓他為難的難以進退。
沒人肯出去,剛才譏笑尹果漾的男子又開口:「喔――拜託裡面最胖的人出去好不好,一個人的體重就佔了兩個人的份,不會不好意思啊?」
「你那張爛嘴,嘰嘰喳喳的吵死人,是不是也能請你閉上嘴啊?」忍不住,尹果漾回了嘴,雖然說她是個淑女,但淑女也是有脾氣的,而且她的自尊可不是讓人放在地上踩的。
這時,電梯內一陣尷尬,好在那名剛進來的經理打了圓場。「小姐,能不能請你搭下班電梯?我怕我搭下班電梯會趕不上時間……」
看著眼前的男子斯文的說著,她知道這班電梯全是高級主管。
她安靜看了那名經理一眼,心想他如此客氣又婉轉的要求,她就退一步吧。
只是還未開口答好時,她的身子突然往前一傾,被人用力的推出電梯外,電梯的超重警鈴聲也倏然停止。
「胖妹跟人坐什麼電梯,爬樓梯消耗身上的脂肪吧!」尖嘴猴腮的男人,又開口諷道。
尹果漾還來不及開口大罵,電梯門就這麼合上了。
「Shit!」終於,她忍不住的大罵著。男人,真是無可救藥的視覺系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