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洵美:不結婚,不是因為不愛你。

第一次見到她,三天前吧。

那時她抱著一大疊文件自影印室出來,急似一陣風,從樓上刮到樓下。

正上樓的我,倒楣的被她撞個正著。

她那疊高過她視線的文件讓她踩空了腳步,梯度頗高,這一踩空可能會教她跌個頭破血流,腳骨折斷兩三根。

我根本不及反應,她便一頭跌撞下來,重力加速度,差點沒把我壓得胸腔出血,雪花花的紙張散了滿地。

她以為她在表演什麼?天女散花?

叫她別壓著我,偏她笨手笨腳,手腳都不聽她使喚,害得我們在樓梯間掙扎了將近五分鐘才脫困。

幸虧無人看見,否則本人一世英名就要毀於她的拙笨。

從我身上爬起來,她不住向我道歉。

我藉機仔細打量她。

一張生面孔。

瓜子臉蛋,清清秀秀,不特別美,但眉宇之間透著一股罕見氣質。

「新來的?」

「嗯,真對不起。」她尷尬的點頭,蹲在地上拾著一張張的文件。

她穿著剪裁保守的藍色套裝,成熟的衣飾配著她那稚嫩未歷風霜的臉蛋,顯得有些不搭調。

裝老成,舉止卻十十足足像個菜鳥。

她在地上摸索了許久,將飛散四處的紙張一張張拾回。小巧的鼻頭泌出了細微的汗,我冷眼看著,並未出手相助。

看她一張張將紙拾回,推成一疊,抱在懷裡,漸漸地往我腳邊移動。

「先生……」她已來到了我腳邊。

「何事?」

她未抬起頭,目光放在我擦得發亮的皮鞋上。

「尊腳……」她聲音細如蚊納。

「如何?」

「可否移開兩秒鐘?」她捉著紙張一端,緊張兮兮地道。

我移開兩秒鐘。

「謝謝。」她拾起了那張印了一個大鞋印的文件,用手拍著,似想把上頭那鞋印拍掉,想也知她徒勞無功。

瞧她又將那疊文件全攏在懷裡,高過她頭。

我不覺蹙起眉,她還想再跌一次?樓下可沒再有一個人給她當肉墊!這裡不是灰姑娘的家,她臉上最沾了灰,但她不必把自己弄成灰姑娘一樣狼狽--健保的給付畢竟有限。

在她下樓前,我善心發作的叫住了她。

她回過頭來,訥訥地看著我。

我在她又要失去平衡前,將她手上那疊紙分擔了一半來。

她一楞,隨即微笑道:「謝謝。」

「送到哪裡?」

「六樓。」她說。

六樓?這裡是十六樓耶。「為何不搭電梯?」搬這樣重的文件,是想謀殺誰?

「呃……搭電梯頭會暈。」

暈電梯?公司電梯空調、速度、安檢都是一流,沒聽人抱怨過。「只聽過暈車、暈船、暈飛機。」

「人總有弱點。」她沖著我笑了笑,無視於我的奚落,這表現令人意外,看來她也並非全無優點,起碼她談吐引人注意。

替她將文件送到六樓,不等她再三道謝,我搭電梯回到開發部。她不是那種會讓人一見就印象深刻的人,一埋首工作,我就忘記了她的臉孔。

第二次見到她則是昨天。

昨天公司從外頭特聘講師舉辦講座「職業與家庭」,」半人員都得到齊。像這種講座,除非真正有興趣的人來聽才不會覺得枯燥,被逼著來湊人數的,像我,就深覺無聊。

談職業男女如何在事業和家庭里取得平衡,對我這種沒有家庭的人來說,無異鴨子聽雷。

尤其演講者的口才又不甚好,不太能引起聽者共鳴。

無聊之下,我開始打量起周圍的人。

現場放投影片的緣故,燈都關掉,只留講台上的一盞,其它地方都暗暗的。四周的人打瞌睡的、會周公的,比比皆是,相形之下,最前排一個聚精會神的身影輕易地吸引在我的目光。

那纖細的背影挺得那樣直,偶爾伏案抄抄寫寫,我猜她是在做筆記。乖乖,好學生不多見了。

正好奇她的身分,她便舉手發言,聲音是那樣果決有力,我想這女子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不知是何許人?

孰料我太早下評論,她居然問了一個奇怪無比的問題。

她問:「請教張老師,如果結了婚,我先生不肯讓我辭職回家帶小孩,他要我繼續工作,而我不願意,這時候該怎麼辦?」

很罕見的情況,與一般所認知的恰恰相反。

演講者思索了一會兒:「請問這是你現在所面對的問題嗎?」

我想應該是吧,這種情況畢竟不多見,通常是女人回家帶小孩的比較多,如果不是切身經歷,問它幹嘛?

「不是,我只是先問一問,免得以後遇到不曉得該怎麼辦?」她說。

乖乖,可真會未雨綢繆。想太多。

「溝通,夫妻之間溝通最是重要。」演講者道:「不知道你是比較重視家庭或者是事業呢?」

家庭,我猜這女人應該滿顧家的,否則何必這麼問。

「當然最好是能夠兩全。」她又說。

兩全?這小姐不知世上沒有真正的兩全嗎?有得必有失,事之必然,她未免大貪心。

講座結束后,昏睡者終於紛紛轉醒,大家睡眼蒙蒙魚貫走出會議廳,我定睛一看,走在我前頭的人不就是那位「兩全」小姐。

她有一個姣美的皓頸。長發綰起,用一個髮夾夾著,幾縷髮絲鬆開,服貼在那玉似的頸項上,耳垂則鑲著兩顆五厘米方圓大小的珍珠,背影看來好不成熟,許是哪個部門的高階。

我好奇,想喚她回過頭。「兩全……」

「小賢。」

「鄭大哥。」她迎向那喚她「小賢」的男人去。

他倆並肩雙雙走過我面前,我仔細一瞧,暗叫了聲。她不正是那位「暈梯」小姐嗎?我看著她的背影,自嘲的搖搖頭。

那男人陪她走樓梯,不知是否也知她暈梯的怪毛病。

「在公司還適應吧?」鄭大哥問她。

「嗯。」她頭垂得好低。

「那就好,否則真難以跟小君交代哩,畢竟是我帶你進來的,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你知道我辦公室在哪。」

「好,好的。」

鄭大哥在下個轉角離開了,她一臉落寞。我猜她對這男人有好感。瞧她這樣失神,准要跌跤。

果不然,不消片刻,我聽見一聲慘叫。

她跌倒了。

我只來得及攙起她。

「你總是這樣漫不經心嗎?」

「啊,你……」

「對,是我。」我察看她的傷勢。

她跌破了膝蓋,腳踝也許扭到了,淚眼潸潸,一張帶淚臉蛋好不可憐。

女人的淚令人生厭,老的小的都一樣。

還以為我的心早已麻痹,無感無覺,如今見此,怎還會有悸動的情緒表現?

她彎下腰看自己的腳。「還好,不是很嚴重……」

不嚴重?這傷起碼讓她好幾天不良於行。我冷笑。「與其催眠自己,不如趕緊就醫。」

她驚訝的抬起頭,眼睛瞪得大大的。「沒那麼嚴重吧!」

「沒那麼嚴重?你試著走走看。」

我放開扶在她后腰的手。

她試著跨出腳步。

才站穩,就疼出了另一泡眼淚。「痛……」

事實勝於雄辯。

我建議她:「也許你該告假回家。」

「我才剛進公司……」

「那又如何?」

「請假……不太好。」

我靜靜看著她。「那麼你現在想怎麼辦?」我承認我是不怎麼憐香惜玉。

「呃,我……」她低頭瞄了瞄腳傷:「我回部門,樓下應該有醫藥箱。」

「喔。」醫藥箱,她當醫藥箱萬能。

她扭著手指:「嗯,那我……我下去了。」

我雙手環胸,不打算助她一臂之力。「慢走。」

她困惑的看著我。「你、你不幫我嗎?」說得彷彿男人照顧女人是天經地義。

「你不是不嚴重?」我瞥她一眼,繞過她身邊,走回開發部。

畢竟還算不上真正冷血,回過頭,看見她還站在那裡沒動,我道:「建議你還是上醫院讓醫生檢查看看,扭傷不是那麼容易好。」

由於沒再回頭,她後來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

直到這會兒又看到她,才記起那回事。

「拜託幫幫忙,請把磁片里的資料救回來。」她拿著一張磁片,在資訊部里捉著人喊救命,一臉彷徨,想必又是出了差錯。

這小女子,挺會給自己惹麻煩。

她尖聲喊叫:「什麼,救不回來!」

資訊部的同事擺擺手,表示已經儘力,愛莫能助。

她拿著一張已毀的磁片,孤伶伶地站在一群男人與電腦之中,像極了被棄養的貓,無助又可憐。

「怎麼辦,那是很重要的文件檔……」她哭喪著臉。

「硬碟里沒有備分嗎?」有人好意點醒。

「沒有,今早電腦出了問題,一堆資料全被銷毀……」

看來這女人麻煩大了。

有人同情心頓起。「來、來,找個人去幫你看看電腦,說不定還有得救。」

她眼睛一亮。

但那好心人立刻澆她冷水:「但別抱太大希望。」

「希望救得回來,不然我就得加一個禮拜的夜班了。」

那真悲慘,可不是。

一名喚作小胖的職員隨她下樓去,我注意到她穿著拖鞋,左腳腳踝裹著傷葯,看來昨天那一場意外在她身上造成不少傷害,走起路來還一拐一拐的,令人大發同情。

十五分鐘后,小胖回來。

部門裡有人好奇地問:「有救嗎?」

小胖做了一個殺頭的手勢。大夥「啊」了一聲,瞭然地埋回電腦螢幕前繼續工作。跟科技產物混久了的人,多多少少有些麻木。

看來「暈梯」小姐在定要加一個禮拜的夜班了。同情她。

「小戈,你今天大不專心。」

我回過頭,看見資訊部主管疑惑的看著我。

「有嗎?」我與他正在討論一件案子的進度。

他大老笑了笑。「我不是瞎子。」

我甘冒大不韙指出:「但你年屆退休。」

「還不至於看不見你心思飛往它方。」

「何方?」我笑笑地。

他亦與我比詐。眯著眼:「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天大的笑話。我揶揄:「不知你退休后是否打算開一間作文班。」

「不,我將轉戰本公司高級顧問。」

不打算繼續閑扯,我道:「這件案子還要不要繼續討論?」

他瞥我一眼。「你心思回來,還有什麼不能繼續。」

是,我們繼續。

「小戈。」才說繼續,他又打岔。

「何事?」

「終有一天,你要爬過我這位置。」

我曰:「當然--而且不需要很久。」戈洵美不是甘心居於下位的人。

「追求情人可也有這樣的勇氣?」他眼露精光。

這人知我太深,我且迴避一避。「要看此人是否值得。」這回答,我自認十分得體。

「年輕人……」他話未說完,似也不打算說,僅是哈哈大笑。

我到很多年以後還記得此君的笑聲。

後來,這位仁兄果然退休,卻不轉任公司顧問,轉行開了一家國小作文班,自得其樂,不在話下。

同在一家公司捧人飯碗,只有兩個可能讓我們永遠不會再碰面,一是我離職,二是她離職。

我方晉陞,她方入門,離職的可能在短期內微乎其微,因公司規定新人即使是試用,至少也需做滿兩個月。

這天下著雨,我的車送去維修,一時興起,搭公司的交通車下班。

一上了車,找位子就坐,許久才發現一道緊盯著我的目光。

我微笑地轉過頭,與那道視線接觸。

好一雙含嗔帶怨的靈靈大眼!

那張紅菱小嘴吞吐著說:「你坐到了麗娟的位置。」

「什麼?」

她困窘著,艱難但不嫌麻煩地又重複了一次:「你坐的這個位置是麗娟的。」

這次我聽懂了。「我不曉得交通車的位置是固定的。」不與此女爭位,我站了起來,就站在原來座位的旁邊,一手扶著椅背。

下班人潮陸續散去。

車開了。

她口中的「麗娟」一直沒有現身。她身邊的位置也就空著。

整個車廂里的座位都被坐滿,只剩她身邊這個「麗娟的位置」沒有人人坐。車子開動后,我瞥見她臉色有些不自然。

她不知從何處翻出了一本舊雜誌,一副很專心地在閱讀著。

我趁機打量她。她左踝上那種臭臭的葯布已經拿掉,換上一塊像是金絲膏的東西。身上的一件暗灰套裝像極了窗外烏雲的顏色,不知是衣著的關係還是怎樣?她的臉色也灰濛濛的。

車內有同事認得我。「洵美大哥,你怎麼不坐?」

如果全車的人都坐著,只有一人站立,此人難免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

「沒有我的位置啊,我平常又不坐交通車。」

然後,乘客們的注意力漸漸轉移到她身邊的空位上。

我清楚看見她的耳根微微泛紅,但我視若無睹,不動聲色。

「咦,你面前不是就有一個空位嗎?」

「啊,那是「麗娟的位置」。」

我話才出口,便有人道:「麗娟今天請假沒來上班。」

「是嗎?」

我見她的手顫抖了下,那本雜誌的書口都要叫她給捏爛了。

某位同事熱心地補充:「我跟麗娟同部門,她請了一個月的產假。」

眼前女子她唇色泛白似死人。

我俯首詢問:「那麼我可以坐下嘍?」

「當然,請坐。」這聲音聽來居然有點咬牙切齒,希望我不是招惹到一個女煞星。

我笑盈盈地在「麗娟的位置」坐下。

落坐時,我的肩碰到了她的肩,她似受驚小鹿,立刻避得我遠遠的。

一把濕傘掛在窗溝,殘存的雨水順著傘尖滑下,一滴、一滴,讓我不自覺又注意起她的腳。

原可以不搭理對方,坐到下車。

卻仍是問了這麼一句:「腳傷痊癒得如何?」

她目不轉睛,輕聲道:「不要跟我說話。」

「什麼?」我不信她果真那麼說。

抿了抿唇,她擱下掩面的雜誌,眼角帶淚。我一怔,只聽見她說:「我討厭你。」

她討厭我?!

哈,被一個女人討厭,原來是這種滋味。

我幾乎沒大笑出聲。她一見我臉色,頓時抿起嘴,捉起窗溝上掛著的傘,從我大腿上踉蹌的橫越過去。

她在一條商店街下了車,走得狼狽,交通車重新上路,把她的身影和傘一塊拋到大老遠后。

倔強!

旁人並不知我們底細,我轉過面來,看見她剛剛閑翻的那本舊雜誌掉在座椅上。

封皮上印著雜誌名,叫作「愛情的結局」,是一本小說連載刊物。

隨手翻了幾頁,便將之拋到一旁。

「結局」這字眼令人不悅。

結局出現在結束之時,結束以後,任何事還有何可說?

人之生來是為了死,死亡就是生命的結局;如同愛情的結局若是婚姻,婚姻就是愛情之死。

開始跟結束之間的拔河賽,總是後者得到勝利,而我唯一能做的,除了不參與其中,沒有別的辦法。

自那日以後,當然不是沒有再見過她。

偶然幾次相見,她的眼神總訴說著同一句話:我討厭你,別來惹我。

我自然安分地不去招惹她。

女人是世上最奇怪的一種生物之一,情緒來時,像風又像雨,你永遠摸不清她究竟在想些什麼?也許這一刻她對你笑,下一刻她張牙舞爪要將你挫骨揚灰。所以我從不去招惹她們,免得惹禍上身。

畢竟要將一個女人侍候得服服貼貼並不容易,比養只秋田還困難。她們是帶著原罪降生的夏娃,要將亞當驅逐出伊甸園,男人一旦屈服於一個女人膝下,他就失去了喘息的空間。

而沒有人不需要呼吸--

等等,如此,我還坐交通車回家做啥?

也許不願意讓一個人記恨我,是個還過得去的借口。

我記得麗娟請了一個月的產假。則,「麗娟的位置」有一個月的空窗期--除非有人跟我搶。

「我可以坐下?」

她瞥我一眼,「請便。」不再搭理我。

「真怕又坐到麗娟的位置。」我揶揄。

她倏地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那次是我不對,我不該那麼說,對不起。」

我一怔,沒料到她會向我道歉,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繼續?只得道:「我也有不對。」

誰知她得寸進尺。「你是比我錯得多,你不該令我那麼難堪。」

「我不是有意的。」我忙不迭賠罪,心想:我今日可是來讓人作賤?

「算了,也許不該提,忘了也罷。」她倒寬宏起來。

我就說我不懂這些女人,只得跟著「忘了也罷」。

一群人陸陸續續上了車。

眼光自然又望向她的腳踝。已經沒貼金絲膏。

她今日蹬了一雙白色涼鞋,足尖露出粉色的腳趾,煞是可愛。

我瞧她正襟危坐,如臨大敵,想勸她放輕鬆點,我只是坐在她身邊,並不打算吃了她。

車才剛開,若要聊天,可以聊上好一段。

「想不想聊聊?」

我以為她會說「不想」。但她說:「聊什麼?」

聊什麼?這真是個好問題。

我也不知道要聊什麼。

想了想,我掏出筆,在手心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伸到她眼前。

「戈--洵--美。」她睜大著眼,逐字念出。「我在公司人事公告上見過這名字,以為是女性同胞。」

我哼聲。「抱歉讓你失望了。」

她總算有了笑容。「筆能否借我。」

「請用。」我大方出借。

見她拉我的左手,在我手掌心寫字,力道輕的緣故,感覺麻痒痒的。

「嘿,用你自己的手。」想收手,她牢牢捉住。

「就快好了。」她專心地在我手上「留字」,臉蛋靠得那樣近,似要埋進我胸膛,只消低頭,便見得她長睫不時煽動,模樣煞是可人。

我不否認她這神態真是可愛,但我知道她不是故意想要引誘--沒有一個女人會用這笨拙的方式引誘男人,但這笨拙的方式又天殺的有效。

「好了,請看。」片刻,她放開我的手,又將筆插回我衣襟中。

我攤開手掌,那三個娟秀的字像刺青一樣烙在掌中。

「田詠賢」三個字無比鮮明,恍如一朵開在夜裡的曇花,香氣濃郁得足以驚醒熟睡中的人。

我警惕自己:我只是來道個歉,並不想招惹她。

「這樣算是初步認識了,對嗎?」她問。

「可以算是。」我答。

她點點頭。「再進一步認識,就算是朋友了,對嗎?」她再問。

「可以那麼說。」我答。

「那麼,如果當了朋友,你就不會再欺負我了,是不是?」

這倒是個有趣的問題。她在打什麼算盤?我說:「不一定。」

她眼睛倏地大瞪。「為什麼?」

「我才要問你,我何時欺負你?」我與她根本不相識,何來欺負之說?這指控太嚴厲,我從不欺負女人。

她一臉被我欺負的小媳婦樣。「你的態度傷人。」

喔哦,原來我是傷到了她「脆弱」的心靈。

「我並沒有招惹到你,你不該像對待敵人那樣對我,那會讓我以為我做錯了什麼事,而事實上我或許沒有。」她的語氣萬分委屈,以為真做錯了什麼事的變成是我。

「是什麼原因讓你這樣認為?我從來沒有你說的那樣惡劣。」

「也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我笑道:「想太多的人總是自討苦吃。」

「你看,你又來了!」

「我!」我又怎麼了?

「你為何如此憤世嫉俗?」

我憤世嫉俗?第一次有人這樣說我。「若是,也不針對你一人,我向來如此。」

她若有所悟,嘆了嘆:「看來以後跟你吵架一定很傷神……」

我打斷她的幻想。「喂喂喂,我不跟女人吵架,尤其是你。」

我萬萬沒料到,此後歲月里,我最常與她「吵」。也許也不是完全沒料到,否則我不必如此著急想逃離她,不知是否因為我的心早已知道遇上她,我是一點抗拒的能力也沒有……

她回眸。「你對我偏見甚深。」

「我看你對我的偏見才嚴重。」

「男人不該讓女人嗎?」

「現在講求兩性平等。」我才不讓女人。

「不過仍只是假平等,你看看那些嘲弄兩性問題的政客。」她說。

「那不關我們的事。」兩性問題留給女性主義者去探討吧,本人深入研究的興趣不高。

「你看你,半句不離沙文作風……」

我投降了!這女人話匣子不開還不知她如此伶牙俐嘴。再與她扯下去,鐵定沒完沒了,我匆匆起身,逃難似地下了車,逃開這喋喋不休的女人。

我步行回住處,走馬看花。

掌心微微發燙,攤掌一看,她留下的字跡赫赫然烙在掌心上--

「田詠賢」啊……

但願我逃得了這一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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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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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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