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年後
美國紐約曼哈頓高級住宅區。
「唉!」
「唉!唉!唉!」
「唉!唉!唉!唉!唉!唉!唉!」
綿延不絕的嘆息聲,有如滴水穿石般,狠狠地穿入兩個大男人的耳中,讓他們一刻也不得安寧。
早餐桌上,一雙銳利如鷹的鳳眼對上另外一雙深黝黑凈的眸子,兩雙眸子交換著激烈的訊息。
「你去說!」鳳眸射出第一道。
「不,別想我先開口。」黑黝的深眸直接拒絕。
「你要聽她唉整個早上?」
「反正我不會先開口。」
「要是由我開口,你必死無疑。」鳳眸射出狠意。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整倒我?」黑眸反應著不屑。
鳳眸的主人單揚,有張看起來極為白凈俊俏的臉蛋,他輕蔑地一扯薄唇,瞪了黑眸的主人單御一眼,隨即轉換神情,臉上帶著優雅而安撫的笑容,對上了唉聲連連的女主人,他們兩人的媽。
「媽,吃一點這個脆餅,你最愛的,而且麵粉是徐嫂特地去中國城買回來的幄!」
「唉!」
「還要果汁嗎?這新鮮的柳丁是我交代人從台灣寄來的。」
「唉!」
「媽,我知道……」
「不,你們不知道。」年過五十,看起來和藹可親,還帶著一絲少女般羞怯的單母——尤麗蓉,目光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看著她兩個兒子,又輕嘆了一口氣,「唉!快過年了……」
「我吃飽了。」單揚站起身,有禮貌地拿起餐巾擦嘴。
「坐下!」單御絲毫不容辯駁地命令著。想這樣讓老媽開了口就自己一個人溜走?門都沒有!
單揚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重新坐四座位上。
「你們啊……」根本無心管兩個兒子間那彼此廝殺的眼神,尤麗蓉又是一聲嘆,「你們這兩兄弟,長相各有各的特色,又俊又乖得教左鄰右舍都好生羨慕我,上門來探聽你們的女人跟紅娘啊,都快踏破我們家門啦!但誰知道我這個做媽的憂心啊!唉……」
兩個兄弟彼此交換的眼神,從廝殺變成無奈。又來了,每年農曆年前,必上演一回。
是誰發明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的話的?真該去殺了那傢伙。「看看你們,都已經二十八歲了,大大小小的宴會派對也不知道參加過多少次,看上你們的女人也一大卡車,可偏偏……唉!」
尤麗蓉的水眸里,開始泛起淚光,「身邊就是連個女人的影子兒都看不到,這教我怎麼能不擔心啊?先說說……」她轉向單御。
「我突然想到我還有個節目前置作業會議要開。」他放下餐巾就要起身。
「坐下!」單揚也給他個不容反駁的命令。
「好吧!那來說說你吧!阿揚啊!」
「呃……」單揚一臉黑線條。老媽是在幹麼啊?他都幫她留住單御了,怎麼不先說他呢?
「你那個女朋友,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帶回來給老媽看啊?每次叫你去相親,都說她會生氣,可她卻從來不……」尤麗蓉嘰哩呱啦地念了一大串。
暫時躲過荼毒的單御,看見母親教訓哥哥的模樣,並沒有抱著看笑話的心態。
晚點他就要搭飛機到台灣,做電視台的家鄉特輯,其中還包含了六個廣告製作,都要趁這次去台灣約一個月的時間內,把所有的東西拍完。
他真的沒有時間聽母親念完哥哥后,再來念他一個鐘頭。
想到這裡,他放下餐巾,「媽,我要去整理行李了。」
「欽?可是我還沒說你……」
「不用說了,媽,我知道,就是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嘛!好啦!」
單御走到母親身邊,在她頰上輕獻上一個安撫吻。這噁心死的動作,可是他練了快三年才練會的。
吻完后,他低頭看著一臉憂心的母親,輕笑道:「我這次去台灣會順便找媳婦,好不好?一定會帶個媳婦帶回來給你看。」
沒有也會買一個,他在心裡暗暗想著。
「嘎?真的?」
尤麗蓉抬頭,一雙鳳似的水眸,充滿了歡欣地看著他。
頓時,一絲小小的內疚攫住了單御,不過他臉上還是笑容滿面,「當然是真的,所以別擔心我,擔心哥那個從不出面的女友就好了。」
「死小子!你陷害我。」眼看他就要走出餐廳,單揚立刻出聲抗議。
「阿揚!你怎麼這樣說弟弟?」
「本來就……」
「我還要說你呢!」尤麗蓉轉身斥喝他,對於一向乖巧的單御,她始終有份很大的愧疚感,可對於自己的親生兒子,她可就完全沒顧慮了,「看看你也二十八歲了,怎麼還是老在過盡千帆上,你的女朋友呢?我說的不是那些跟你上雜誌的緋聞女星或是花花女郎,我說的是……」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
聽著單揚那半死不活的聲音傳來,走出餐廳的單御笑了笑,逕自走上樓去收抬行李。
算他老奸巨猾吧!
他知道這個並非生他,也並非他父親正室的二媽,對他始終很內疚,所以他一向知道該怎麼利用她老人家對他的愧疚感,替自己脫離險境。
正如同今天,每逢農曆新年的前夕,二媽總是會為了他和哥哥兩個人的婚事擔憂不已。
可說真的,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對女人一向不設限,只是至今還沒遇上想讓他帶回家給二媽看的女人罷了。
剛才他說的那番話,其實去年就說過了,也好在二媽的記憶力不好,不然他哪有這麼容易地躲過。但想到住在家裡的單揚接下來的幾天,每天都得聽上一回,哈!他心裡就有種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快感。
誰教單揚明明是老大,卻仗著自己是二媽的小孩,對家族企業始終是能不碰就不碰,能不接就不接,害他這排行老二的可憐孩子,除了自己原本的職業節目製作人外,還得去接掌家族企業的董事長職位,動不動就要去開會,煩都煩死了。
這次去台灣製作節目跟拍廣告,其實他是可以不用去的,但他真的想休個假了,順便一游睽違已久的台灣。
啊!他想念台灣的小吃,還有台灣的速食店……
鈴!鈴!鈴!鈴……
一走進房間,電話就響起,單御毫不猶豫地接起來。
「喂!」
「喂!單御啊!呼……還好不是那女人接的。」
聽到那高傲的女聲,他立刻皺起眉頭。沒錯,快過年了,每年也只有這個時節,他會聽到來自親生母親的「關愛」。
他自嘲地一撇嘴角,「找我什麼事?母親!」
「什麼事?沒事不能找你嗎?還是要經過那賤女人的允許,我才能跟我兒子說話?」
單御濃眉一皺,口氣跟著嚴肅了起來,「母親,別這樣說媽媽好嗎?」
「怎麼?我說錯了嗎?我可是正室,風風光光地嫁進你們單家的,她呢?哼!連個婚禮都……」
「養我的是她,」單御赫然地截斷母親的話,「母親!請你放尊重一點。有事嗎?沒事我要掛斷了。」
「啊……」電話那頭的章芸,顯然知道兒子生氣了,口氣連忙放軟,「好好,我不說那個,不說那個就是了。對了!聽說你要去台灣是嗎?」
「嗯!去一陣子。」他仰頭看著天花板,思索著是哪個笨蛋被他母親套出話來。
「那順便來日本吧!我幫你訂好頭等艙機位了。跟你說喔,我跟本田還有幕不家都說好要去……」
「我不會去相親的,也不會去日本。」
「為什麼?那女人幫你安排相親你就去?我幫你你卻……」電話那頭的聲音回地提高。
「我都沒去,好嗎?我這次去台灣會很忙的。」忙著休假,他在心裡補充了一句,「沒有空繞去日本。」
「你連你恩師草治先生都不來看看?」章芸又道。
一聽到母親提起自己在美國藝術大學時的老師,單御立刻沒轍。
輕嘆了口氣,他道:「好吧!我看看,若能抽出時間,我就會過去一趟。」
對兒子的答案顯然不是很滿意,她在電話那頭的口氣又往上沖,「什麼叫做看看,我要你……」
「我還要趕飛機,再見了!母親。」
斷然地掛了電話,單御鬆了口氣,從小到大,說真的!二媽一直比他母親更像母親,而這個母親……
他看著電話,黝黑的眸里閃過一抹深沉的傷悲。
她除了會在他面前炫耀自己,跟二媽爭一些無聊的事情外,從不曾付出過真正的關心給他這個親生的兒於。
呵!他甚至聽說,他小時候吃的母奶,都是二媽的呢!
什麼母親?!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咚咚隆咚鏘!咚咚隆咚鏘!
咚咚隆兒咚咚隆兒咚咚隆兒咚鏘……
喔,該死的!又是這個教人聽了頭都快爆掉的音樂。
明明半液酒都沒喝,幹麼要承受這種宿醉的痛苦啊?
細緻如畫的柳眉緊蹙著,不算濃卻長卷優雅的睫毛顫了顫,那承受著聲音痛苦的苦主,卻說什麼也不願意睜開眼睛。
咚咚隆咚鏘!咚咚隆咚鏘!
咚咚隆兒咚咚隆兒咚咚隆兒咚鏘……
原本聽來喜氣洋洋的聲音,這會兒卻如魔音穿腦般,越來越大聲了。
「啊!該死的,為什麼這麼吵?別吵了、別吵了……」她昨天四點才睡呢!
儘管她非常努力地把那顆嬌小的頭顱埋進枕頭裡,小嘴兒也一直念,那雙連閉著都形狀優美的眸子,偏偏就是不肯睜開。
「你把鬧鐘按掉就不吵了啦!麗兒……」
一個連聲音彷彿都漾著笑意的柔語,在她的耳畔響起,同時按掉了那一直吵個不停的聲音。
「喔,嗯……幾點了?」
「十點了!」
「我四點才睡!」
「可是百貨公司要開門了耶!」
「啊?!」
她赫然從枕頭裡抬起頭來,猛地撞到一個堅硬的東西。
「哎唷!」
兩個不約而同響起,聽起來極為類似的哀嚎聲,分別從霍婕兒跟霍麗兒口中傳出。
「嗚嗚!」霍婕兒捂著下巴,痛得跪下來,「痛……」
「我才痛哩!」霍麗兒撫著自己一頭柔順優美的黑色長發,瞪著蹲在床邊的身影,「都十點了!時間哪夠我化妝啊?怎麼不早點叫我起床?」
她匆匆地爬下床,才想到昨天是自己拿出那塵封已久,吵死人的鬧鐘出來的。
「嗚……怎麼能怪我啦!我的眼睛下面好痛,是不是歪了?」
可憐兮兮,外帶一臉茫然的霍婕兒抬起一雙痛得飄淚,仍水漾迷人的雙眸看著三姐。
「喔!」霍麗兒表情慘到不行地閉上眼睛。
說真的,她的頭其實沒那麼痛。
「眼睛怎麼歪啊?我撞到的又不是你腦袋。」她有點受不了妹妹地搖搖頭,才又道:「你眼睛下面快烏青了,等下用我的蛋白面膜敷敷,別擔心啦!我會幫你弄得美美的,要是有時間的活,好啦好啦!別擋我的路了,我要去洗手間。」
閃開擋路的妹妹,霍麗兒匆忙地抓起自己的小化妝箱,直衝向洗手間。
平常都睡到下午才起床的她,一定會賴床賴到心滿意足,才慢條斯理地起床洗臉、敷臉……接著呢,就是開始她一天最重要的例行事務——坐在自己美麗的小化妝台面前,慢慢地勾繪自己那張天生麗質的臉龐。
有時也會有意外的時侯,所以她總會準備一個東西樣樣齊全,從修飾液、粉底液到層筆甚至亮粉都一應俱全的小化妝箱,放在化妝台下面。而現在,就是用到它的時候了!
「早安!爸……」
她像個身負重任,抓著重要文件的特派員似的,一衝出門,就對著站在走廊拿著報紙,一臉茫然跟霍婕兒有得拼的爸爸霍福生問安,然後一個拐身,衝進在走廊另一端的浴室,砰地一聲關上門。
霍福生看著那扇被關上的門,又低頭看了眼手裡的報紙,他走到門邊舉起手想敲門,可是掙扎了許久,那手卻沒落在門上,反而是頹喪地垂下肩膀,慢慢地踱回樓下的主卧室去。
唉!一想到今天是三女兒搶先一步進了浴室,他就知道……今天渴望的大便知性之旅,應該又沒指望了。
可知道歸知道,半個小時后,他依然忍不住地抓著報紙,鼓起萬分的勇氣,走到浴室門前敲了下去。
「好了沒啊?丫頭!廁所不是你一個人的耶!」
「你去主卧室上啊!爸……」浴室里傳來有點不耐的聲音。
「啊你媽早上都會佔著馬桶,你又不是不知道。」
霍福生嘆了口氣。當初,他就提議要在主卧室里多裝個馬桶的,可是卻被老婆李艷萍大人極度反對,原因是……她不想跟他一起大,還說他們兩人的感情沒那麼好。
嗚嗚嗚……都結婚快三十年了,到了搶馬桶時才說感情不好,女人真是現實啊!
在浴室里的霍麗兒停下刷眼睫毛的動作,想到自己的媽的確有在早上上廁所的習慣,她只好一翻白眼,「好啦好啦!我就出來了啦!」
說完了就出來,她卻又多磨了十分鐘,才對鏡子里那張處處都色調完美、肌膚看似吹禪可破的嬌美臉龐,心滿意足地笑了下,而後又拿起梳子梳了兩下那已經直得不能再直、美得不能再美的頭髮后,才依依不捨地對鏡子頻頻回首,甘願地輕巧步出浴室。
她一走出浴室,霍福生立刻不雅地推開她,連門都還沒關上,他已忍不住地把外褲脫了下來。
頓時,他那件畫滿各種麻將牌面的大紅內褲,出現在她眼前。
「啊!」霍麗兒只感覺到自己眼部神經抽搐了下。天啊!這麼丑的內褲。
她還來不及移開眼神,就聽到她老爸的聲音,「夭壽幄!噴這麼多香水,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你用完廁所會是香的了。」
「爸,那是髮膠的味道啦!」
她氣得邊跺腳邊關上浴室門,不理會裡面傳來老爸是是是的呵呵道歉聲。
霍麗兒扭身就往房間走,嘴巴下忘碎碎念,「真受不了耶!自己百貨公司什麼都賣,還這麼無知,真氣死人了……」
啊!她頓時腳步停下。
她在幹麼?怎麼碎碎念個不停?
不行啊!誰不像,竟然開始像起老媽了!
她連忙在心底斥喝自己,命令自己想點正事。
於是,她轉移注意力,想著剛才化妝時已經想好的穿著,該佩帶哪種飾品來突顯今天自己這種優美中國女人風的打扮,很快的,方才那受到丑內褲刺激的腦袋瓜,已經忘了那一瞬間的視覺痛苦。
「麗兒!弄好了嗎?好了我們一起過去吧!」
霍婕兒看著雙胞胎姐姐搭配飾品的同時,也頻頻看錶。她一向被人說很迷糊,好像還有人說過她容易遲到……
可是,那些遲到真的都不是她願意的啊!都嘛是為了要等姐姐化妝。
「好啦……唉!」
霍麗兒總算決定好,在她優美的頸部線條上,加上一條鑲墜施華洛世奇水晶材質的貼頸鏈。
可是,以往這樣把自己打扮到完美無缺的興奮感,今天卻大打折扣。
原因無它,只因為……
要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