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前些日子,他們四個人分別回到各自的老家住了一段時間,就當休假,本來還擔心著大宅里的情況.但看來兩個年輕人處得很好,是白擔心了。
寧海眉角微微一抖,唇角邊掛上一抹隱微的嘲弄。「我想也是。」
所以,這段日子以來,他只是故作不知,假裝自己很無助地耍著她玩?
當她為他找來簡行楷,替他安排導盲犬的事宜;當她替他請來專業的老師教他點字,還陪著他一起練習點字系統;當她挽著他的手,嘗試回到人群之中;當她禁不住他的要求,與他在大街上共舞,當她因他失蹤而心頭大亂時,他心裡是不是正暗暗竊笑著?原來她寧海比他陸靜深更瞎,看不清楚他不過是在耍著她玩?
「太太?」終於察覺寧海的異常,陳嫂對著鏡中那雙染上霧色的黑眸詢問地喚了聲。
只一瞬間,寧海眨了眨眼,唇畔噙起一笑。「沒事。只是覺得累。」
「太太這回生病,先生很擔心呢。」看著寧海略嫌單薄的身形,陳嫂忍不住又道:「回頭我多弄些補品,把身體養好才行。」
寧海自是不會拒絕陳嫂的好意,只得道:「陳嫂,謝謝你一直以來這麼照顧我。」
「太太別跟我客氣,這是我該做的。」
「不,我是真的很感激。」寧海說道。
「太太再這樣說,我都要不好意思啦。」
又閑話了片刻,寧海才在陳嫂的催促下吃飯去。
爾後陳嫂想起這段對話,才知道寧海其實已做了決定,只是當時她沒有發現而已。
是的,是該下定決心的時候了。寧海心中一堵,有種說不出的煩悶,眼眸也失去了往日的明亮。
寧海的病來得急,去得也快。
她病癒后,陸靜深並沒有立刻找她攤牌。
一來是因為錢管家等人已經回來了,一時找不到獨處的時機;二來則是因為不知什麼緣故,他突然不那麼想這麼快與她面對面地討論他們婚姻的歸向了。
病癒三天了,寧海異常的沉默。
也許更是因為這沉默,教陸靜深開不了口。
原來,當一個人決定緊閉心扉時,便會變成一顆頑固的石頭,讓試圖進入其中探索的人撞得遍體鱗傷。陸靜深曾經是一顆稜角分明的頑石,傷人無數,更甭提如何傷己;而今角色互換,面前這顆頑石是她寧海。
但她怎麼能?
在她費盡心思撬開他的稜角,碰觸他內在尚有的一方柔軟,將他化為繞指柔后……她怎能也化為一顆石頭,用沉默武裝自己,不許他人靠近?她怎麼能?
這深沉凝重的靜默,被簡行楷一通電話打破了僵局。
寧海不得不開口告訴陸靜深:
「簡找到適合你的導盲犬了。」
電話里描述得不夠清楚,只大抵提到是一隻會聽英文指令的拉不拉多。才一歲半,叫做Lulu,是個妹妹。
那日,秋天的風自山頭吹來,窗帘輕輕飄揚著。陸靜深站在花園裡聆聽秋蟬的鳴聲,聞著秋日裡獨有的蕭瑟氣息。聽見寧海的話,他扯了扯嘴角,回了一句:
「然後呢?」
然後?寧海眯起雙眸,覺得他話中有話。「什麼然後?」
「假如Lulu真的來了,我便可以走出屋外,儘可能當一個行動自如的盲人,過上我能過的最好生活,不再事事需要別人協助,勉強算是能夠獨立自主了。然後呢?你又將何去何從?」
他竟問她何去何從!這可是在下逐客令?寧海握了握拳,指尖深深地掐進掌肉里。抬起下巴便回道:
「你意思是,有了Lulu之後,你就不再需要我了?你當我是誰?一個『導盲人』?」
「我沒有那麼說。」陸靜深壓抑著即將潰堤的感情,強迫自己的腳跟定在地上,不能往前走,並試著把話說清楚:「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會不會留在我身邊,繼續這段婚姻?」
「繼續這段婚姻?」寧海不無訝異地挑起眉眼。「你是希望我留下來,還是趕快離開?」說著,她忍不住苦澀一笑。「或許,我知道你的答案。」
他必定是希望她快點滾出他的生命吧。她將他的生活攪得一團亂,連她自己都失去了平靜。她是如此蠻橫啊。
她知道他的答案?聞言,陸靜深幾乎抑制不住內心的期待。
是的。他想聽她說出肯定的答案。他希望她能留下來,留在他身邊,陪他一起度過未來的每一天。可是他不敢開口。他是個看不見陽光的男人,他不敢奢望寧海會願意留在他身邊,一生一世。然而倘若她願意留下,他會緊緊捉住她,再也不放手。
不料所有早早準備好的措辭在開口當下,便全拋諸腦後。陸靜深只能豐牢捉住那最重要的一句——
「既然知道,那麼你應該可以承認,你確實是有一點愛我的吧?」
如果她能愛他,即使只是一點點,只要她說一句「是」,那麼,就算要下地獄,他也會拖著她一起,生死都不放。
他知道她對他有感情,否則她不會那樣竭盡心思地幫助他走出黑暗。
而今在這最後一步,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跨出那永恆的黑夜……他只但願能聽她說一句……她愛他……
「愛?什麼愛?」突兀地,寧海冷笑一聲,隨即有些尖銳地道:「你總是這樣!事到如今你竟然還想耍我?你根本就不希罕我的感情,卻總是一再要我付出、一再地勒索我。如果我說,是,我是愛你,想必下一秒鐘你就會對著我哈哈大笑吧?陸靜深,我不是傻子,你還想耍我多久?」
「寧海?」看不見她的表情,卻清楚地聽出她話中的不信任。陸靜深一時慌了,他大步走向她,試圖解釋。「不是這樣,你誤會了!我只是……」
「你只是想看我的笑話!想看我在這樁根本沒有感情基礎可言的婚姻里,先向你低頭!你要我愛你,自己卻從來不付出、不承諾,這跟你上餐館點菜,吃飽后卻不付帳有什麼差別?」
她竟說他希望她愛他。就像賴帳吃霸王餐?這是什麼極端的比喻!
「當然有差別,寧海,我——」並沒有不付帳的打算。只是想確定她對他的感情,之後他也會坦白……
自我保護的,寧海冷冷地打斷他的解釋:「可惜你打錯算盤了。我怎麼可能愛你?我不愛你,陸靜深,我不愛你!」
剎那間,陸靜深的臉色由白轉青,又由青轉黑。
「你不愛我?」他無法剋制地低聲複述。
寧海別過頭去,不看他的表情,卻聽他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你真的不愛我嗎,寧海?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別意氣用事。當然,你本來是不愛我的,可是後來……你應該有一點點愛我了吧?否則你怎麼會聯合錢管家他們一起來騙我?無非是因為,你希望我能自己打理生活,不再事事依賴別人。也許一開始我表現得很不理想,可現在不是已稍稍符合你的期望了嗎?只要給我時間,我會重新振作起來的。事實上,我一直在想,當初你之所以答應跟我結婚,是不是因為姨母拜託你這麼做?我確實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但這段日子以來,你真的讓我很快樂,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