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曾經幻想過,一旦通過星光的甄選,她的人生將會有一場翻天覆地的大變化,也許她真的能改頭換面,成為全新的恩惠,在演藝界闖出一番名號。
然後,那個嫌她帶不出門的男人就會深深後悔,後悔自己沒有識人之明。
她曾經這樣幻想,在發燒頭暈的時候,在總監Roger為她改造外表的時候,甚至在甄選活動進行中,都是在腦海里一幅又一幅的夢幻場面,帶領她熬過每一關考驗。
但一旦入選,她反而不知所措。她真的得到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了?怎麼可能?
甄選活動結束,總共有四名參選者入選,三個女性,一個男性,某位公司的資深經紀人領他們進入一間小會議室,為他們做簡報。
「三個月後,公司才會正式決定要不要跟你們簽約。在這段期間,你們必須搬進公司宿舍,公司會安排一系列的訓練課程,也會盡量安排你們配合廠商的宣傳活動,當作是實習。要特別注意,不管是課堂或實習,你們的表現都會是評分的依據,如果你們真的有意成為公司栽培的新人,就一定要全力以赴。」
會後,經紀人給他們一人一疊資料,要他們仔細研讀。
一個禮拜后,恩惠便入住宿舍,跟其他兩個女孩共同分享一層公寓,格間雖然不大,但一人一間房,倒也住得舒適自在。
為了受訓,她不得已把公司工作辭掉,老闆固然捨不得她這麼勤奮負責的員工離開,曉玲姐也是一再苦心勸誡。
「恩惠,你該不會是被騙了吧?聽說這種經紀公司很多都是騙人的,是詐騙集團,你千萬別上當!」
「你放心,曉玲姐,他們不是詐騙集團。」她解釋。「而且他們也沒跟我要什麼培訓費用,都是公司出錢。」
「那可能只是把你們先騙進去的花招啊!等你們開始上課後,就用各種名目陸續向你們收錢。」曉玲姐很憂慮。「你答應我,如果有發生這種事,一定要先跟我商量。」
「我知道,謝謝曉玲姐。」她很感激這位前輩的關懷。
不只曉玲姐不放心,她爸媽聽說她辭職,更是激動不已,還差點要殺上來台北,跟她來一番懇談。
「應誠呢?」她媽媽在電話里逼問。「他怎麼說?」
「他……沒意見。」恩惠不敢招認兩人已經分手,怕爸媽更擔心。「他只說我自己決定就好。」
「他怎麼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我打電話跟他說——」
「不要啦,媽。」她連忙阻止。「應誠他……很忙的,而且這幾天又到國外出差,你們別去打擾他了,而且他不是不關心我,是尊重我的決定。」
她好說歹說,好不容易說服兩個老人家答應先給她三個月的時間。
三個月,不長不短,卻是左右她未來人生的關鍵,她決定好好把握。
她認真學習公司安排的每一項課程,星光不愧是業界翹楚,在培訓方面相當嚴謹,請來的師資也都是最專業的。
美姿、美儀、歌唱、舞蹈,甚至連正音課都要上,每一堂課內容都很紮實,只要稍稍鬆懈,就會跟不上進度。
而恩惠的表現,不算出色,應該說很勉強,除了口齒清晰及流利的語言能力是她的強項外,其他每一項她都很弱,連基本的化妝技巧都不具備。
她學得很辛苦,而且在年齡上也比其他兩位女性學員大好幾歲,她們熱愛的話題她都插不上嘴,顯得格格不入。
她很清楚,自己先天不足,後天又失調,只有比別人更努力百倍,才有可能擷取成功的果實。
但,會有那麼一天嗎?
這天,恩惠連續挨了兩個老師痛罵,一個罵她穿衣服沒品味,不懂得怎麼突顯優點,掩飾缺點,另一個教舞蹈的老師,則是唾棄她肢體僵硬,像個機械娃娃,毫無天分。
她很想哭。
事實上,要不是怕同住的室友嘲笑,她早就在房裡痛哭失聲了,但她不希望被人發現自己的脆弱,獨自走出宿舍,來到附近的小公園。
她在一方小小的空地上,練習基礎的舞蹈動作。她的肌肉不是真那麼僵化,只是容易緊張,緊張就會繃緊。
她要學習放鬆,學習在眾人注目下,輕鬆地舒展肢體,一舉一動都要自然有韻律,不失優雅。
她微微閉眸,在月光下獨自跳舞——
「幹麼一個人呆站著?不去邀請哪個美女跳支舞嗎?」
金碧輝煌的飯店宴客廳,羅明傑端著兩杯酒,走向獨自站在角落的方睿希。
這是一場社交盛宴,由星光演藝經紀公司主辦,除了旗下的藝人幾乎全員出席外,還邀請了娛樂圈好幾位重量級的大咖,當然,對公司盈餘貢獻良多的企業客戶也在貴賓之列。
方睿希接過酒杯,冷眼旁觀公司幾個女藝人搶著巴著那些所謂的商場大亨撒嬌發嗲,愈看愈索然無趣。
不管當初她們入行時,是多麼清純天真,經過幾年洗禮,或多或少都染上了風塵味。
「怎麼又露出這種無聊的表情了?」羅明傑觀察他的神色,約莫也清楚他在想些什麼,搖頭嘆息。
不管身處多麼繽紛熱鬧的場合,他這個好朋友似乎總是有辦法冷漠抽離。
「……你好歹也是這場宴會的主人,積極一點好嗎?」
「不用我積極,已經有很多人夠積極了。」方睿希舉了舉酒杯,若有所指。
羅明傑意會地聳聳肩。
「也不能怪她們,畢竟如果能哄得大客戶開心,以後就有機會得到更多的廣告指名,哪個藝人不想快速成名?」
的確,方睿希嘲諷地扯唇,所以只要別笨到牽扯出醜聞,公司對這些檯面下的暗潮洶湧,通常不會多加干涉。
他啜口酒。「叫她們的經紀人叮嚀她們節制點,別弄得太難看。」
「知道了,方大總經理。」羅明傑笑,頓了頓。「對了,你最近有去關心那女生的情況嗎?」
「哪個女生?」方睿希不動聲色。
「別裝了。」羅明傑拐起手臂戲謔地頂他。
「就那個你欽定提拔的灰姑娘啊!當時在閉門會議上,幾個評審為了她吵成一團,要不是你一句話,她能那麼順利入選嗎?」
「跟我的意見無關,她本來就表現得不錯。」
「她是表現得還可以啦,我承認第三關演技考驗時,她有打動到我,不過其他評審對她的條件其實還是很猶豫的,多虧你開口說話,才保全了她。」
「是嗎?」方睿希不置可否,搖了搖酒杯。
羅明傑斜眼睨他。「說真的,我們是麻吉,你就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那女生?」
「我喜歡她?」方睿希冷嗤。「怎麼可能?」
「我也想應該不可能啊!」羅明傑哇哇叫。「但她既沒背景又跟你沒關係,條件也沒多好,我實在想不到你為什麼特別注意她?」
方睿希沒立刻回答,深思地盯著酒杯杯緣,良久,才淡淡揚嗓。「只是想做個實驗而已。」
「什麼實驗?」羅明傑好奇。
方睿希不解釋,轉開話題。「她最近表現怎樣?」
「糟透了!」羅明傑大搖其頭。「我去打聽過了,幾乎每個老師都說她沒天分,最慘的是,連參加實習都被廠商打槍,說她年紀太大了,又不夠活潑,整個人跟木頭一樣。」
方睿希默然不語。
「這樣下去,她一定會被淘汰的,公司不可能簽一個實習不及格的新人。」羅明傑煞有其事地感嘆,一面偷窺好友的表情,試圖采出一絲端倪。
但方睿希最擅長的就是面無表情。「如果她真的連實習都通不過,那快點打包回家也好,免得浪費公司資源。」
「你說這什麼話?」羅明傑訝異他毫無同情之心。「人是你找進來的耶!」
「我只是給她一個機會,能不能把握住,要靠她自己。」方睿希冷笑,舉杯一飲而盡,將喝乾的酒杯遞給經過的服務生。「我先走了。」
撂下話后,他轉身就走,羅明傑跟在他身後裝可憐,哀嘆公關難為,而他這個小老闆只會納涼,把喝酒交際拉關係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都丟給下屬。
他聽了,微微好笑,卻不理會,逕自搭電梯直抵飯店停車場,坐上愛車。
別的小開公子哥愛開跑車炫耀財力,他卻堅持低調,開一輛馬自達日本車,車身是深藍色,漆得很有品味。
他開車上路,原本想回家,卻莫名其妙開到公司宿舍附近。
回過神,發現自己開錯方向,方睿希有些微懊惱,正欲迴轉時,忽地瞥見公園裡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康恩惠。
她走在一道圍起的水泥低欄上,像模特兒走台步,練習平衡與優雅,走了一圈后,她跳下來,在紅色的人行道磚上踩芭蕾舞步。
銀色的月光柔柔地灑在她身上,她跳得很專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他不覺停車,搖下車窗,靜靜地凝望她,當她因為手機鈴聲響起嚇了一跳,導致舞步錯亂,狼狽地趴倒在地時,他不禁輕聲一笑。
這女孩,要走上明星之路,恐怕不簡單呢……
「……要我買衛生紙回去?好,我等下就去超市買。」恩惠一面接電話,一面勉力撐起身子,坐在公園水泥低欄上。
「……還要衛生棉?OK,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后,恩惠這才得空察看自己的傷勢,為了方便跳舞,她穿的是韻律褲,雖有衣料阻擋,膝蓋仍是撞出一塊瘀青,還有下巴,也有一道細細的刮傷。
她暗罵自己粗心,揉揉膝蓋,正想站起來時,一道凌厲的嗓間由頭頂上方落下。
「坐好別動!」
她愕然揚眸,映入眼底的是方睿希俊美端正的臉龐,他眉峰微攏,眼神銳利。
「是你?」她心跳加速,唱著某種歡快的旋律。
「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沒回答,彎下腰,單手挑起她臉蛋,審視下巴那道擦傷。她被他的動作擾亂了心神,臉頰發熱,連呼吸都不順。
「要進演藝圈的人,竟然放任自己破相,看來你的決心不夠。」
「我是認真的!」她小小聲地抗議。
「我剛剛是不小心跌倒……」
「如果是莎夏,就算髮生車禍,也絕對不會讓自己的臉受傷。」他淡淡一句。
為什麼要拿莎夏跟她比?恩惠用力咬唇,對方是頂尖名模,她只是公司培訓的學員,而且她不喜歡他提起莎夏的口氣,好像跟對方……很熟似的。
「我又不是她,她那麼漂亮,當然很在意臉。」
「也是,反正你的臉已經長得這麼抱歉了,再多幾道疤痕也沒差。」他刻薄地接話。
她一震,氣惱地望他。他嘴巴一定要這麼毒嗎?
「我要走了。」她悶悶地宣布。本來見到他很開心,現在心情又變低落了,比被兩位老師責罵時還消沉。
「不是要你不準動嗎?」他冷靦她。「坐在這邊等我。」
語畢,他也不等她回應,彎進公園旁一間便利商店,她怔忡地目送他背影,雖然告訴自己沒必要聽他的命令,但不知怎地,身子就是動不了,乖乖地定在原地。
幾分鐘后,他回來,帶著一袋碎冰塊以及一盒OK綳。
他想幹麼?她愣愣地看他,只見他從西裝內袋掏出一方手帕,包裹碎冰塊,然後蹲下身,捲起她褲管,將冰手帕壓在她膝蓋瘀青處。
「拿好。」他示意她自己壓好冰袋,又撕開OK綳包裝,替她貼上下巴的傷口。
他體貼的舉動再次燒熱了她的臉,頰畔染上紅暈,在月色掩映下,竟有幾分嬌羞可愛。
方睿希偶然瞥見,微微一怔。
「謝謝你。」她細聲細氣地道謝,頓了頓,又遲疑地問:「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
「我哪裡對你好了?」他粗聲反駁。「剛才你不是還氣得要走人嗎?」
誰要他譏諷她長得抱歉嘛,雖然她是真的長得不怎麼樣,但總有女人的自尊。
恩惠在心裡嘟囔,卻不知該怎麼說出口,她一向不喜歡與人爭論,更不想跟眼前這男人爭論,因為他身上有種令她折服的氣概。
「那天甄選會,謝謝你特地來看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沒辦法通過最後一關。」她坦白說出埋藏心底許久的話。她一起想找機會跟他道謝,但活動結束后,他早不見人影,而她又不知如何聯絡他。
「因為看到你,我才有勇氣演出那一段。」
「你那一段真的是用演的嗎?」他犀利地問。
她怔了怔,半晌,苦澀地牽唇。「應該有一大半……是真的吧。」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不管怎樣,你的確表現出那種酸甜酸甜的滋味,才能得到評審們的認同。」
「謝謝。」她又道謝,這回還附贈一個感激涕零的笑容。
方睿希看了,呼吸霎時緊凝。「夠了,你只會說這兩個字嗎?我不是來聽一個機械娃娃重複同樣的口白的。」
機械娃娃?
恩惠傻住,接著,自嘲地一笑。「舞蹈老師也這麼說,他說我跳起舞來很僵硬,如果在我背後裝上發條,差不多就是一個機械娃娃了。」
「他的評語很中肯。」方睿希補插一刀。
恩惠心頭流血,要不是手上還壓著冰手帕,膝蓋還感覺得到冰冰涼涼,她幾乎要以為方才他的溫柔只是一場夢。
他到底是怎樣一個男人呢?為何如此冷漠,卻又在不經意的時候,表現出體貼?
他在她身旁坐下。「所以你喪失信心了嗎?」
「嗄?」她愣然眨眼。
「因為老師批評像機械娃娃,所以你打算放棄了,是吧?」他語帶挑釁。
「我才沒有要放棄!」她慎重澄清。
「可是你跟不上進度,覺得很累。」
「我是跟不上進度,但我不覺得累啊!我只是比別人需要更多的時間而已,只要我夠努力,說不定還有希望——」她頓住,見他眼裡逐漸泛出笑意,驀地恍然大悟。
「你故意激我的。」
「我是合理懷疑。」他不承認自己用激將法。「想進演藝圈的女孩太多了,憑你這種條件,想冒出頭只能期待奇迹。」
什麼嘛。她懊惱地哮嘴。「當初可是你給我傳單,說我需要一場自我的革命耶。」
「你的確很需要。」他滿不在乎,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引薦」的責任。
「所以我才報名參加甄選啊!而且我這陣子也很認真上課,我是真的……很想改變自己。」
她是真心的,真心想由外而內,讓自己變美麗。
只是——
她幽幽嘆息。「方先生,你認為什麼叫做『美』呢?」
「你認為呢?」他不答反問。
「我嘛……」她想了想,苦笑,忽地指向身下水泥與土壤接縫處,長出的一朵小野花。「從前的我,以為所謂的美,就像這朵小花。」
「什麼意思?」
「就是雖然不起眼,但只要堅強地活著就好。當然我不是沒羨慕過電視上看到的那些美女明星,可我想,她們是她們,我是我,只要自己過得快樂,能夠愛人也能被愛,這樣就夠了。」
「那現在呢?」他聽出她話里隱藏的玄機。
「現在我才發現,就算這朵小野花也很可愛,但男人喜歡的,還是那種帶刺的玫瑰,艷麗又高不可攀,愈是得不到的,他們愈渴望。」說著,她輕輕地笑了,笑聲滿蘊諷刺。「所以我想變美,愈美愈好。」
「然後報復你的前男友嗎?」方睿希低聲問。
「對。」恩惠坦白點頭,在他面前,她用不著說謊。她迷離地望他。「我抱著這種心態,是不是很不好?」
「也沒什麼不好的。」他淡然。「反正人做任何事,總是有各種理由,只要不後悔就好了。」
「我不會後悔的。」她篤定地介面。
她不懂他眼神閃爍的是什麼複雜的涵義,只覺得這男人很深,深到她有股衝動想細細挖掘。
「方先生,其實我一直想問——」
一陣怪鳴忽地響起,阻止她探問他來歷,她一愣,兩秒后,才明白那是來自他腹部的聲響。
「你是不是肚子餓了?還沒吃晚餐嗎?」她瞥一眼手錶,都十點多了。
「吃了一點。」方睿希有點窘。今天一整天太忙,午餐只吃了一聲三明治,剛才那場宴會又令他倒胃口,也沒吃什麼東西。
「那你在這邊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匆匆拋下話后,她迅速起身離開。
他以為她是去便利商店買東西給他吃,結果她是回宿舍,包了一盒親手做的壽司,還有一壺熱的味噌湯。
「請你吃。」她打開餐盒,示意他取壽司。
他沒接過,怔怔地瞧著她。
「試試看嘛。」她催促。「我保證沒下毒。」
他這才拈起一塊,放進嘴裡咀嚼。
「怎樣?」她期待地望他。「我在壽司里加了梅醋,會有點酸酸甜甜的,你喜歡嗎?」
「還不錯。」他點頭。
恩惠喜孜孜地笑了。「我室友她們也都很喜歡呢。她們都說我手藝好,每天都是我負責煮飯給大家吃。」她將整個餐盒遞給他,還送上保溫壺。
「這個湯配壽司慢慢吃。」
他接過餐盒和保溫壺。
她又看他吃了一聲壽司,隨而有些可惜地揚嗓。「我不能再跟你多聊了,我室友她們還等我買衛生紙回去。」
他一眼便看出她在說謊,他敢肯定,所有的家務幾乎都是由她負責打理。「人善被人欺,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沒那麼嚴重啦。」她不以為忤。
「我本來就習慣自己煮飯,多煮一些也只是舉手之勞,至於買東西,反正我人都出來了,就順便去一趟超市也不會怎樣。」
就因為她這麼想,她的室友才大大方方把雜事都丟給她做。
方睿希不悅地冷哼。
「對了,方先生,我可以要一張你的名片嗎?」臨走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我是說,如果我要聯絡你的話……」
「你有什麼事要必須聯絡我嗎?」他問得很不客氣。
她霎時臉紅。「我只是想,萬一我有事要找你……」嗓音逐漸消逸,他們又不是朋友,她憑什麼打電話騷擾他呢?
他看出她的尷尬,不著痕迹地勾唇,攤開一隻手掌。「手機拿來。」
「嗄?喔。」她順從地交出手機。
他輸入一串號碼,將手機還給她。「名片我不方便給你,如果你要找我,就打這支電話。」
所以他允許她打電話給他嘍。
她大喜,沉落的芳心又飛揚,點點頭,小心翼翼地確認過號碼輸入通訊錄后,放回口袋。
「那我先走了,再見。」
她翩然離去,腳下踩著輕快的韻律。
他凝望她日趨窈窕的背影,顯然她有配合課程在瘦身,雕塑身體曲線。
她會變美的,他看得出來,她有潛力,雖然不會是那種傾城傾國的美艷,但她有她的特質。
她的外表會變美,他敢肯定。
但是——
方睿希旋開保溫壺蓋,倒一杯出來,一面喝,一面想起方才她微露羞澀的笑容,胸臆隱隱波動著某種情緒。
他認為所謂的美,像一朵妖花,開到絢爛的極致后,必將凋零為醜陋。
從小到大,他見慣了俊男美女,也看遍了一味追逐表面皮相的人,一顆心可以有多麼醜陋。
他懷疑,當她一腳踏進這瓮大染缸后,還能保有多少原有的良善純真?
她還能夠在自己深陷失戀的痛苦中時,不忘記關心一個陌生的老婆婆嗎?
邀她參加新人甄選,為她鋪就一條閃亮的明星之路,對他而言,不過是進行一場不費吹灰之力的實驗,為他百無聊賴的日常生活,增添一些趣味。
只是實驗而已。
但為什麼,喝著她特地拿給他的味噌湯的時候,他的心會有那麼一點點不可思議的痛?
因為這湯,太好喝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