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跟艾紗紗分享過烤布丁后，時間又往前飛奔了一個月。這一陣子因為跟幾家合作廠商合約有所變動的關係，東方禛加班的時間更長了，而忙碌的工作也讓他沒有多餘的心思想其他的事。

某晚，東方禛又是最晚一個離開的，他將車開出地下室，卻在轉彎后在公司大門前意外發現一個正在等公車的嬌小身影。

那身影很熟悉，喚起他的記憶。

都快十一點了，現在還等得到公車嗎？他很懷疑。

東方禛將車停在公車站牌前，開門下車，雙手交握撐在車門上。

「嗨，要搭個便車嗎？」很奇怪，只要遇到她，他的心情就會莫名的輕鬆起來。

「啊，是你。」艾紗紗認出了這個高個兒，上回她同他分享了烤布了，他也很夠義氣的沒有到人事室密告她。

「上車吧。現在應該等不到公車了。」

「我本想說碰運氣等等看，不然就真的得花錢坐計程車了。」

「那還不上來？免費的計程車。」東方禛拍拍車頂。

艾紗紗遲疑了一下——遲疑的原因當然是雖然對方和她同公司，但這並不表示他就是好人。

可是他看起來不像壞人啊……

艾紗紗掙扎了兩下，還是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因為從公司到她家的計程車費可是很貴的。

她看看手錶。「還是你送我到最近的捷運站，我還來得及搭捷運。」

東方禛知道她在戒備什麼，也沒有點破，只是點點頭。「也好。」

「謝謝你。」

「不客氣。」

「還是非常謝謝你……」

「呃……我還真不習慣。」東方禛倏地這麼說。

「不習慣什麼？」

「不習慣你這麼有禮貌、不習慣你像矯揉的淑女。」

有禮貌？矯揉的淑女？什麼跟什麼嘛！

「你跟我又不熟，你憑什麼說你不習慣？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嗎？」嘿嘿，她艾紗紗可是有反擊能力的。

「我跟你是不熟，但你應該是個挺迷糊、挺傻勁的小女人才對。」

喝！艾紗紗瞪大眼驚駭的瞅向他。怎麼他說得這麼精準，跟好友和家人形容的她一個樣？

「我說對了嗎？」

「才……才不對。」事到如今，她得為自己的形象保留一下。

怎知她腦子是這樣想，肚皮卻不配合。

尷尬的咕嚕聲在封閉的車內特別的清楚。

「哈哈哈……」東方禛很不給面子的大笑了起來，笑到眼淚都快飆出來。

天啊，她真的好可愛，可愛到讓他一點形象都沒有了。

跟她在一起時，總能讓他忘卻自己嚴肅嚴謹的那一面。

艾紗紗的小臉扭成一團，覺得好丟臉喔。

可是她肚子真的餓了嘛！因為她的迷糊，不小心毀掉了一份明天一早就要用的資料，她只好加班趕工，連晚餐都還沒吃呢。

「我們去吃消夜好了，我肚子也餓了。」東方禛心情愉悅的提議。

其實他現在最好是回家洗澡睡覺，明天一早他還要飛香港開會，但他就是不想結束跟艾紗紗在一起的時光。

他打定主意，方向盤往右轉，往台北某家知名的清粥小菜奔去。

艾紗紗沒有拒絕，因為她已經尷尬到說不出話來，還有，她肚子真的真的很餓……

東方禛有些目瞪口呆的看著艾紗紗添了第三碗稀飯，桌上豐盛的小菜已經快要吃完了，但他看她好像還沒吃飽。

「呃……你要不要再加點小菜？」他早吃飽在一旁等待許久了。

艾紗紗點點頭。「麻煩你了。」

於是東方禛又起身幫她拿了幾樣小菜。

「謝謝。」她吃得好開心好滿足喔。

東方禛笑了。老實說，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在他面前這樣吃東西，她們總是麻雀般的食量，吃不到兩三口就直嚷好飽好飽。

艾紗紗剛好相反，竟然要叫他加點食物……她真是純真可愛極了，一點都不做作。

「多吃點，別餓著了。」東方禛把所有的菜都推到她面前。

「你不吃了嗎？」

「我吃飽了。」

「喔，那我不客氣了喔。」她的食量本來就不小，再加上這家清粥小菜的稀飯很香，小菜又精緻好吃，她一吃就欲罷不能。

「你千萬別客氣，能吃就是福。」東方禛看著她可愛大方的吃相，越看越喜歡，到最後幾乎是著迷了。

「我很懷疑你吃到肚子里的食物都跑哪兒去了？」

在艾紗紗終於吃飽之後，兩人步向附近的停車場時，東方禛很好奇的問。

「你的意思是說，我這麼矮，食量卻這麼大，吃了一點用都沒有對吧？」

東方禛微微一笑，這正是他的意思。

「看在你請我吃消夜跟送我回家的份上，我就原諒你這無禮的問題。」

艾紗紗想瞪他一眼，可是技術上有點困難，因為他太高了，瞪了他也感受不到。

「我這問題不禮貌？」

「沒錯。我的身高是我的死穴，朋友都知道不該拿出來討論。」

「我倒覺得還好，你這模樣可愛又討喜，跟身高一點關係都沒有。還有，人的個性是很重要的，不會因為一個人高就是好，矮就是壞。」

「這話我懂，但突破不了，沒辦法。」

來到停車場，東方禛紳士的先幫艾紗紗開車門。

艾紗紗很新鮮的瞅他一眼，很少受到如此的禮遇。

關於身高的話題，在回家的路上一再地被提起。

「我對高的人一向沒啥好感，上回跟你提過跟我同班六年的同學，那個高個兒平常就踐得二五八萬，壓根不屑跟我這種矮人做朋友……」所以她對高人的既定印象是厭惡再厭惡。

「但這既定印象在今晚有了改觀，我覺得你是不錯的高人，請我吃消夜又送我回家，上回看到我蹺班也沒舉發我。」

東方禛俊挺的容顏上綻放一抹笑容。

「謝謝……」

「你跟我的同學東方禛比起來真是天差地，你是天使，他是惡魔。」

「啊？」東方禛的笑僵在嘴角，樣子有點可笑。「你說……你那位惡劣的高個子同學叫什麼名字？」

「東方禛。哼，我永遠都記得他的名字。」她已經把他當成是自己一輩子的仇人了——雖然這樣的假想有點可笑。

這下東方禛確定自己沒聽錯了。

他的腦袋飛快的往前搜尋，搜尋記憶當中是否有一個叫做艾紗紗的同學。

艾紗紗……

有了！

被這麼一刺激，他想起來了……艾紗紗，曾經跟他同班六年，卻未曾有過任何接觸的同學。

在同班的六年中，他都是班上最高也是最優秀的一位，而艾紗紗呢，卻都是最矮而且成績排行是倒數幾名的。

他們兩個可說是一個天一個地，只是高高在上的他對此是一點困擾都沒有，反倒是艾紗紗，因為身高問題常常被拿來跟他做比較，所有的師長都要她向他看齊，在那六年當中，他可以很明白的感受到她對他的敵意。

只是向來獨來獨往的他才不在乎任何人對他的敵意，反正同學當中又不止艾紗紗一個人對他有意見。

後來在升上高一的那一年，在偶然之中，他聽到了艾紗紗對他的「淺見」。

那是在分班的公告欄前，艾紗紗並沒有注意到他就在她身後。

「我怎麼這麼命苦啊？又跟那個面無表情的巨人分在同一班……沒事長那麼高要死喔，也不曉得他媽是拿什麼喂他的……」

艾紗紗率真的喃喃自語正好被他聽到，他當下莞爾一笑，這才開始有意無意地注意起艾紗紗。

後來有一回他在教職員室，正好聽到班導師在訓誡成績差的艾紗紗。

「替矮子爭口氣吧！」他記得班導師是這麼說的。

後來他跟在艾紗紗後頭回到教室，沿路上她不停的咒罵著他，沒有停歇過。在那兩分鐘不到的路程中，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長這麼高是一種罪過——對那些矮個兒來說，他的確是一個罪過。

從那之後，他就開始注意艾紗紗，他發現她是一個很率真的人，常常想到什麼就說出口，而且她絲毫不會隱藏對他的厭惡跟排斥。

想當年他也算是「典範」的風雲人物，不知道有多少女同學愛慕著他，巴不得有多一點機會靠近他，唯有艾紗紗，避他如蛇蠍。

高中畢業后他便離開台灣前往美國留學，艾紗紗這一號渺小的人物很輕易就被他遺忘了……

「喂，你怎麼都不說話？」艾紗紗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

東方禛眼神複雜的覷了她一眼。

這該怎麼說呢？說他們是冤家路窄，還是有緣再相逢？

尷尬了，真是尷尬了。

在他對純真可愛的她有些許好感時，卻知道了自己是她口中討厭的高個兒仇人。

還有，她並不知道他真實的身分，更不知道他就是東方禛。

這……

「對了，我只知道你在業務課，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啊，快到你家了吧，你可以幫我指路嗎？這裡小路很多，我有點搞不清楚。」

東方禛有點冒冷汗，隨即岔開話題。他不想瞞著她，但是也不適宜在這當會兒就公布答案。

「喔，前面的向口左轉，然後……」

東方禛在香港開完會後，隨即轉往大陸巡視麒麟設在大陸的廠房，回到台灣已經是一個禮拜后的事了。

這一個禮拜他忙歸忙，但腦子裡還挂念著艾紗紗。

尤其在異鄉夜深人靜時，她可愛俏麗的容顏總會偷偷進駐他的腦海……這真是挺傷腦筋呢。

他並不預期一場戀愛，對他而言，工作佔據了他大部分的時間跟心思，可是若遇到自己難得喜歡的女人時……

他喜歡艾紗紗？這答案是肯定的。他喜歡她的可愛、不矯揉做作，吃飯很認真、吃甜食很幸福的模樣。

不過問題來了。

他要怎麼告訴她，他就是東方禛，她討厭的那個高個兒，現在又很「湊巧」的又是她的上司呢？

就在東方禛苦惱的當兒，陳秘書送進了新聘任的助理名單。

由於他的工作逐日繁重，董事會決定幫他加聘一名隨身的助理人員，人選由人事室從各課室挑選，然後讓他做最後的決定。

東方禛瞄了人選名單一眼，腦海里形成一個很荒謬的決定。

他這個決定絕對會在公司內部掀起軒然大波，對她……肯定也是。

東方禛大筆一揮，在名單上落下某個課室某位員工的大名，然後將卷宗合上遞給陳秘書。

「陳秘書，吩咐人事室主任，這項人事命令即刻生效，我要在下午結束會議回到辦公室后就見到新的助理。」

「是，總經理。」陳秘書領命離去。

熱騰騰剛出爐的人事命令在午休時間結束的前一分鐘，由人事室主任親自貼至公布欄，也同時發MAIL給各課室部門主管。

下午一點半，公布欄前聚集了大批員工熱切討論，總務課三位元老級的大姊則是雙眸圓凸、臉色發白，一臉不可置信的沖回總務課。

三個人上氣不接下氣，一見還在辦公室里悠哉哼著小調煮著咖啡的艾紗紗，她們爭先恐後想說話，卻又因為喘得太厲害而無法順利的開口。

艾紗紗見狀，趕緊倒了三杯開水要她們喝下。

「紗紗……你……天啊，我不敢相信，可是我揉了好幾次眼睛再看，還是你啊……」秀姊驚慌失措，說起話來誇張的比手畫腳。

美怡推開秀姊，一把揪起艾紗紗的衣領。「老實說，你是不是『國王的人馬』？要不然怎麼可能……你甚至連三個月的試用期都還沒到！」公布欄前一票人都還搞不清楚艾紗紗是何許人物哩。

「不不不，可能人事室搞錯了，我們家胡塗的紗紗小妹怎麼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麗娟抱著頭猛晃，彷彿想搖出自己剛剛親眼所見的「事實」。

比起她們三人的驚駭，艾紗紗對她們語無倫次的模樣更是嚇到不行。

「秀姊、美怡姊、麗娟姊，你們……你們是中邪了嗎？怎麼你們說的話我都聽不懂？」艾紗紗的圓眸中寫滿了困惑跟詫異。

「什麼『國王的人馬』？什麼人事室搞錯了？」在總務課的日子是很天下太平的，三位大姊平日總是帶著怡然自在的笑容，怎麼今天不過一起外出吃個午餐而已，就全都不對勁了？

「紗紗，你鎮定下來，你聽我說……」秀姊捉住艾紗紗的臂膀。

艾紗紗疑惑的看著她，她覺得自己很鎮定呀，反倒是秀姊臉色怪異到不行。

「你……你高升了。」

「我高升了？」不懂。

「總經理特別助理。」

「總經理特別助理？那是什麼東西？」艾紗紗依舊「霧沙沙」。

「你升職了，總經理特別助理，即刻生效。」麗娟逐字詳細說明。

「也就是說，你現在該收拾包袱到頂樓總經理室報到。」美怡補充說明。

「紗紗小妹，我們會想念你的，記得有空下來陪我們喝下午茶。」秀姊再補充。

「唉，我看是不可能的，總經理是工作狂是眾所皆知的事，紗紗小妹以後恐怕都沒時間喘氣了，還喝下午茶……我看是作夢。」在震驚過後，三位大姊開始為艾紗紗掬一把同情之淚。

看見三位大姊這樣，艾紗紗開始慌了。

「你們……在開玩笑吧？」艾紗紗的聲音都開始顫抖了。「我在總務課的試用期都還沒到，怎麼可能……」

三位大姊同時搖頭，語重心長的異口同聲，「剛剛公告出來了，不信的話你可以自己去看。」老實說，她們可是三個人六隻眼看了數十回才肯相信。

「會不會是人事室搞錯了……」她來麒麟只想安逸的待在總務課，她不想高升，也不想當什麼總經理特助啊。

美怡瞄到人事室主任走進來，看來是來催促艾紗紗趕緊上頂樓報到，她帶著同情的眼光看向一臉慌張無助的艾紗紗。

「我們也希望是人事室搞錯了，但看來是沒有錯，人事室的巫婆主任來了。」

「哪一位是艾紗紗？」人事室主任的嘴臉老實說不太好看，沒想到她極力推薦的十位優秀員工統統被總經理打了回票，還欽點這個叫艾紗紗的新進員工，這簡直是侮辱她的專業。

不過她又怕這個艾紗紗跟總經理有特殊關係，得罪不得。

「我……是。」

「快收拾好東西跟我到頂樓報到。」人事室主任將艾紗紗從頭打量到腳，眼神中帶著不屑，卻又不太敢明確表露出來。

「主任，會不會是搞錯了啊？我不想當什麼特助，只想待在總務課直到退休……你能不能找別人替代呢？」

艾紗紗直率的表達自己的願望，沒想到卻換來人事室主任一個白眼。「你是總經理欽點的，你說我可找人替代嗎？」哼，若她能決定的話，艾紗紗是連一丁點機會都沒有的。

「總經理欽點？」三位大姊紛紛倒抽一口氣，心裡一致的疑惑是，艾紗紗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被總經理大人欽點……

「快去收拾東西，別耽誤時間了。」人事室主任雙手環胸，一臉不耐煩。

「可是……」艾紗紗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三位大姊合力制止，她們拖著她回到座位，幫她收拾東西。

「紗紗小妹，你就認命吧。唉。」

榮升總經理特助在別的員工眼中是難得的大好機會，但在總務課四位只想安逸過日子的小課員當中，卻是恐怖的……不，是非常恐怖才對。

見不到你日子變得很難熬

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

心裡頭、腦子裡都是你你你……